《在救赎一事上,妈妈拿了MVP》 第1章 一切的开始? 粗砺的北风刮在人脸上,钢刀一般,想切下些什么作为它的战利品。被风干的尸骸半埋在沙土中,空洞的眼窝凝望着晦暗的天空。 赶路的男人再一次裹紧面罩,脚步匆匆,踩着满地碎骨走向酒馆。门上悬挂的铁锤锈迹斑斑,木门开启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老板秦祸站在吧台旁用一块暗红色的布擦酒杯,看见他进门便招呼一声:“拾壹,等你好久了。” 拾壹点头,朝吧台走去。 今日酒馆内较往日热闹些许,他经过几张圆桌,耳尖微动,记下那些人谈论的内容。 朴素的木质圆桌上随意摆放着几瓶廉价啤酒,围坐在桌边的人们大声交谈,却会在拾壹走过时安静几秒。 “……这鬼天气,根本没法儿揽活。”寸头女人仰头住嘴里倒酒,咽下后重重放下玻璃杯,“**,中心城那帮废物!天天说天气会转好,现在呢?老娘今天跑趟生意,脸皮都差点刮飞!” 坐在她对面的长发男子漫不经心地把玩酒瓶:“丽姐今天又有什么好买卖?居然能劳动您亲自出马。” 丽姐翻个白眼:“能有什么?边城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只能去荒原搜刮咯。***,当年老娘在卫星城打拳时也比现在强!” 下一桌,几个壮汉唾沫横飞地痛骂中心城,其中一个随手将印着“为了共同建设美好家园,现规定边城居民上缴荒原内人类遗存”的宣传单丢进火盆,拾壹瞥见他们脖颈上纹有黑色草花。 “什么玩意儿!要老子把荒原里搜来的东西白送他们?****,那群软蛋怎么不自己去搜?!” “呵,想什么呢,他们什么时候乐意过自己动手?” “****的,中心城这个****的*****!” 没有可用的消息。拾壹默默离开。 最后一桌,是拾壹认识的几个情报贩子,说话时声音不大,掩在喧闹吵嚷中。 甲:“卫星城的人扔了只活物在荒原里。” 乙:“什么玩意?他们又想干嘛?” 甲:“不知道,总之不会是好事,鬼知道他们扔了什么进去。最近进荒原的时候小心点。” 丙:“上次他们来,往水里投病毒,死了半城的人;上上次,他们把人体实验的试验品丢到这儿,杀了几百人……跟他们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拾壹的脚步停顿一瞬,复又向前。 秦祸放下手上的布,从另一个橱柜里拿出一个刻着数字“11”的暗色玻璃杯,绕进吧台娴熟地取酒晃杯,省去复杂花哨的动作,为这位熟客斟上一杯名为“苦艾”的酒。 这位老板相貌平平,唯这糊口的手艺出色,可惜面前此人实乃不识始举,从不乐意花费他宝贵的时间欣赏老板引以为傲的技艺——毕竟,与常人相比,他的生命的确不容浪费。 拾壹终于解下面罩,露出他冷冽锋利的精致面庞,端起酒杯浅抿一口。 秦祸每次都认为,他实在与荒原上恒久凛冽的北风殊无二致。 相同的冷酷无情,相同的草芥人命。 不过在这荒僻的边城,又有谁会爱惜人命呢?天色终日介于晴朗与漆黑之间,晦暗,却又隐隐透出些亮来,只是随着北风更盛,那点微薄的天光更加暗淡下去。 发散的思绪被一声询问打回身躯,秦祸的目光重新聚焦到男人身上,听见他似乎许久未曾开口的沙哑声音:“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秦祸忙不迭点头,弯腰从吧台后拎出一个陈旧但结实的旅行包:“都在里面。” 拾壹饮尽杯中酒,打开那包翻看几下便颌首认可,推给对方一叠通用货币和一小匣零件。酒馆老板难得惊讶:“这些零件……” “答谢。”拾壹简短地解释,提起旅行包离开吧台,走向酒馆外荒无人烟的街道。他一边走一边戴好面罩。 秦祸有种没来由的预感:这个人不会再来了。 他长叹一声,将酒杯洗净放进高处的展柜。那是他存放朋友的遗物的地方,已经摆了七个玻璃杯,刻着不同的标识。 拾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以后,酒馆里的客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丽姐点起自己卷的纸烟深吸一口:“总算走了。” 她对面的长发男人也抿了一口酒:“是啊。听说他离开雇佣兵团了?” “想单干了吧。”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件事……”草花壮汉之一说。 情报贩子丙:“谁忘得了?一个人解决半个酒馆的客人,他们可是来自边城最大的团体!那个团体最后也消失无踪了!” 老板本人皮笑肉不笑:“挨打还不是因为那群客人闹事?见我是个新来的,觉得我好欺负,话该!” “老板你不也怵他吗?”丙讪笑。 “关你屁事!” 这些都与拾壹无关了。 他朝着北风前行,漆黑幽深的双眸中不带一丝情绪,只注视着他选定的方向。 他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虚假的雪地,他们顶着狂风暴雪前行,有人倒下,有人放弃,有人坚持走到尽头却被同伴从身后捅下深深一刀。 与之相比,眼下这永不停歇的风温柔得像澡堂里搓澡用的钢丝球。 不过,为了不呛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拾壹紧了紧面罩。 体力确实较过去衰弱不少,他想。好在还够他抵达选定的地方。 余光中闪过一道黑影,拾壹没有在意——这荒原仅是人类的荒原,其上依旧生活着许多挺过自然选择的生物。即使是脚边匍匐在地的杂草,也不曾泯灭求生的**,就像边城中的人们,纵使艰难,仍举杯迎向这必死无疑的人生。 秦老板的想法常表现在脸上,他看得分明,只是秦老板错判了许多。比如,拾壹不是恒久的风,他只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他的生命长度,或许不敌脚下的野草。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他的声音碎在北风里,杳无踪迹,只有风听见。 在这场漫长又短暂的跋涉中,拾壹的魂灵游离而出,躯壳机械地行动,而意识中闪过许多。 他想起他的母亲,想起她的书房,想起被一只冰冷的手强行拽离时他回头,眼底映出一潭红到发黑的血。 母亲与他并没有俗世意义上的亲缘关系,但她总是开朗地笑,牵着自己走进那个四季如春的书房。 她喜欢种菜,窗台上不伦不类地摆着几个土盆和几本《植物饲养指南》,书桌上还摆着一个白菜小狗。 这一切与门外的冰、沉、寂静格格不入,但她在这里时,却分外和谐。 她的白大褂总是洁白如新,只在那一次染上刺目的血色。 母亲教他读书,老庄之学,《诗经》《楚辞》,汉代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她最爱读鲁迅的文章。 外国作品也有不少,她甚至会给拾壹看过去流行的网文小说,也不知是从哪搜罗来的,大概是找负责整理研究黄金时代互联网资料的同事要的吧。。 学校里不教这些,导师们教他们历史、战术、体术,教他们兵不厌诈、暗度陈仓,教他们如何在争斗中取胜,却并不会教他们如何做人。 工具不需要这些。 “工具,只需要听从命令!”胡须杂乱的男人怒吼,“你看看他们两个!为什么会不服从命令!这明明是第零批次中筛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两个战士,现在这幅样子,我怎么敢让他们去当教官!”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男人嫌弃地抹了把脸:“老徐你别激动嘛。011和079都是那位带着,你找她讨说法去呗。” 胡须男卡住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妈的别和我提她。明明在生物科技上造诣那么深,偏偏搞什么人性教育?真是浪费才华。” “害。对了,二院是不是又有一个自尽?” “是啊,这个月第二十三个,再这样下去,二院早晚会死绝。找不出灾厄的直接原因,一个个全他妈疯了。” “唉……” 这段谈话倏地飞进拾壹脑中。应当是母亲离开后的事,他那时终日机械地活动着,似乎一切精神都被抽干,混混噩噩,大概是无意中听到记下的。 思绪回笼,拾壹估算离目的地的路程,咬牙加快脚步。 他渴望躺下睡一觉,渴望入梦后能走进那间温暖的书房,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刚浇完菜,转过身,湖蓝色的眼睛含笑看向他。 她会说:“欢迎回家!” 锤子酒馆内,秦祸坐在吧台里,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块齿轮拼上,这古旧的机械 “咔嗒”一声,重新开始运作。 情报贩子丙先前惹恼了他,这会儿腆着脸凑上前:“老板,这是啥?” 秦祸:“老规矩。” “呃……”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中心城出事了,他们养出来的那帮怪物叛乱,整座中心城几乎被屠了个干净,现在由他们接管了。” 老板不动声色,眼底闪过几分讥讽:“保真?” “绝对真!丽姐先前不还吐槽中心城那新闻么?其实最近放的新闻全是以前的,没有新消息。”丙急道。 秦祸颌首,把那机械推给他看:“八音盒,我祖父留下的,黄金时代的老玩意。” 情报贩子惊叹一声,端起它欣赏。 “真没想到他还记得……”秦祸喃喃道。 也许,这家伙倒没那么不近人情?毕竟是那个人教养过五六年的孩子…… 千里之外,一号卫星城。 雍容华贵的妇人刚应付过小女儿,接起电话,不耐烦道:“什么事?”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声者有些失真,急切地问:“茵茵买回来的那个残次品处理掉没有?” “半月前就丢荒原去了,怎么?” 男人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在三城的朋友告诉我,中心城乱了套,那些东西全暴动了!咱家这只,我朋友查过,它的芯片是断联状态,不能控制它自毁。虽然它也不会连上那些东西,但总归是个不定时炸弹。” 妇人并不在意中心城的事:“有什么好怕的?中心城那些不是一个自毁按钮就解决了?”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哎呀总之你照顾好茵茵,我明天就回家。” 更南方的城市,中心城。 仿生狗和改造狗分成不同队伍在街上巡逻,清扫机器人们正在清理街道,双方偶尔相遇时互相点头示意,一派秩序井然。 如果忽略被清扫走的尸体和飞溅在墙壁地面玻璃窗上的棕褐色痕迹的话。 一院院长办公室内,几名士兵正在向指挥官汇报:“名单目标清理完毕。三队已顺利接管二院。所有尸体正在清扫中,预计明日可统一销毁。受伤的兄弟们也已安置治疗,无人死亡。” “嗯。还是联系不上首领吗?” 其中一名女兵递上一个平板电脑:“——这是首领留下的最后一条讯息,技术部门确认首领的芯片已断开连接。” [不必再寻。] 指挥官凝视着那行字,半晌,他徐徐吐出一口气:“好吧,传令下去,将首领的档案设为纪念档案。” “是。还有一事,在收拾一院时发现了一间被封住的书房,里面有一具女尸和众多文献资料。似乎是那位的。” “只会是那位的。”指挥官纠正她,“收敛尸骨,把她送到与首领的固定联络点,文献资料全部录入数据库后恢复书房原状。务必保存好。” “是!”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赤壁赋》苏轼 来啦!希望喜欢的宝宝们点点收藏,有存稿放心追~[星星眼] 正式写的第一本,肯定会有很多不足,希望大家多多包容(有建议也请尽管提!),我也会积极学习的![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切的开始? 第2章 跋涉 而在比边城更北的北方荒原上,拾壹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一处山洞。 这山洞拥有天然的树根与藤蔓组成的门,风雪不侵,山洞深处还有一汪温泉,地热的存在使这里和他记忆中那间书房一般温暖。这里是拾壹在一次任务中发现的,如今脱离了雇佣兵团的束缚,“复得返自然”。 呼吸声,有动物在里面。拾壹抽出腰间短刀,撩开藤蔓。 他本想着当作加餐,内心毫无波动,却在看清山洞内情况后愣住了,一时竟难以下手。 山洞内,一只拥有镶嵌黑色斑点的银白皮毛与粗壮欣长的尾巴的动物转头看着抬壹这位不速之客,兽脸上是一双湖蓝色的眼睛。 与母亲如出一辙的颜色,只是那双是热情活跃的海浪,而这双是北冰洋上永冻不化的寒冰。 “母亲……” 他不由自主地低语。 雪豹朝他扑来,迅猛矫健。拾壹失去先手优势,格挡几下后迅速转守为攻,刀势凛厉,直刺要害,却总在将要伤到对方时收力,拉据许久,终于完全压制住这雪豹。 他身上挂彩,却无甚在意,钳住雪豹喉管的手摸到它脖颈上的二院制式项圈,于是从兜里掏出一枚银白芯片激活,五指灵活地在全息屏上跳跃,向最近的芯片发去一条讯息: [这山洞,一人一半] 雪豹歪头,在拾壹放开后嗅嗅他的手,低吼一声,顶圈里发出机械的男声:[可以。] 它退到一旁舔毛,拾壹将旅行包拎进来给伤口上药。 [我不是你的母亲。]雪豹冷不丁出声。 男人使用愈合喷剂的左手顿住,一时失语。 他当然知道。按着它时他就发现了,这是只雄豹。 “我知道。” 雪豹蜷在自己的草窝上,不再出声。 拾壹取出旅行包里的白色魔方,手指长按,魔方便自动变换,变成了一个大箱子。这是二院研究出来的东西,可以用于储物,母亲也不懂其原理,或许是纳米技术?离开时他将这个带了出来,先前寄存于秦老板处。 箱子里装着从前荒原训练时的露营装备。 拾壹手脚麻利,在昏暗的山洞里迅速搭好帐篷、铺好垫子,径直合衣躺下,扯过被子盖好。 雪豹应当就是被卫星城丢进荒原的那个活物,如此凶悍,不能让它靠近边城…… 不过现在,晚安。 “拾壹,”柒玖望着夜空中铺展开的深紫,它在天边融化成一片暗红,“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拾壹沉默地躺在睡袋里,无法回答。 这是国界内最南端的荒原,他们今晚已经解决了一千零六十七只人类婴儿大小的毒物和三千一百九十二个一院投放在此地的各类失败品。 拾壹中毒,肋骨断了一根,好在没伤内脏,柒玖左臂骨折,两人浑身上下各种皮肉伤,而他们的训练时长还有四十八小时。 “明天找药。”拾壹轻声说。 柒玖笑了一声,阖上双眼:“妈还在等我们回去。她说要给我们过十六岁生日。” “拾壹?”柒玖没听到回应,紧张地翻身查看,“哥?” 少年双眼紧闭,不过只是睡着了。 柒玖松了口气,躺回睡袋。 “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的。”他低语。 拾壹站在书房门口,那间熟悉的棕门紧闭,但他知道母亲正坐在里面,或许又在照料小白菜,或许戴着玫瑰金边框的眼镜整理实验数据——没有度数,她只是戴着防蓝光。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等等,上一次见到母亲是多久以前? 拾壹感到不安。他快步上前,抬起左手握住门把,刹那间,浓郁的铁锈味涌入鼻腔。 柒玖的声音从门缝中渗出来,低沉而诡异:“你记得她今天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酒红衬衫的残影在视网膜上炸开,拾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神经质地摇头,接连后退几步,被什么绊倒,跌坐在地,摸到一手黏腻的血。 他惊魂未定,扭头看去,柒玖被一柄短刀刺穿肩膀禁锢在墙边,蓝发蓬乱打结,沾满血和污垢,拘束服多处被撕烂,银白的布料溅上红褐色,和当年母亲白大褂上的鲜红一样刺眼。 那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呛咳着吐出暗红色的血块,声音含糊:“哥……给我一个痛快……” 拾壹倒吸一口冷气,扑过去跪在他面前,手足无措。“我要怎么做?柒玖你……”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柒玖眼里突然亮起诡异的光,狂笑着,大叫:“你不配见她!你不配!” 男人猛地弹起,大声喘息,眼神涣散,耳边仍环绕着那句癫狂的“你不配”。 那是拾壹的潜意识给他自己改造的噩梦。 他跨不过那道槛,于是他阻止他自己去见母亲。 拾壹深呼吸几次平复心跳,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早该想到的,自从母亲死后,每一次做梦都会梦到这类东西。 “呼……本来以为这次可以例外,果然还是不行吗?”他疲惫地自言自语,“算了,至少能回看十六岁前的那次荒原训练。” 帐篷外传来拖行重物的声音,拾壹踹开被子,握着刀钻出帐篷。雪豹叼着一头母鹿的脖子将它拖进来,地面留下一道血迹。 它停在洞口附近,放下战利品后不满地叫了两声。 [同类,我不认为我要负责养你。你应当自己捕猎。] [还有,今天早上下雪了,很突然,我要准备过冬的储备粮了。] “叫声内容挺丰富。”拾壹评价道,出洞查看积雪情况。 北风减弱了些,天光比以往更亮,积雪埋过他的小腿。确实突然,但是个好时候。 拾壹决定向“室友”展示自己的捕猎能力——当然,主要是为了发泄噩梦带来的郁气。 一个下午,他独自跑过半个山头,猎到四只兔子、两头鹿,还把它们都处理干净,准备埋雪里冻着,只留两只兔子当晚餐。 雪豹:[我认可你了,同类。] 它吃饱喝足,愉悦地“呼噜噜”。 拾壹刚装好小型风力发电机,连上无线充电板给磁吸式小灯充电——也不知那储物魔方为何如此能装——闻言无奈地笑,心想: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确实,雪豹可没有这么单纯。 它在洞中梳理毛发时,就嗅到了北风送来的似曾相识的气息,在见到拾壹后,更是确认了这张脸。 它见过一个和他几乎一样的人,只不过那人是一头蓝发,不是黑发,危险至极。 明明被注射了使他虚弱的药剂,仍拼死解决了所有攻击他的敌人。整个仿古罗马斗兽场成了尸山血海,脏污的暗红血珠从深蓝发梢滑落,男人静止在血泊中,面无表情,看起来却似乎沉淀着无尽的沉痛和悲哀。 而观众席爆发喧腾的人声,赌赢的豪富们得意洋洋,随意倾倒高档红酒碰杯大笑,没能赌赢者面色灰败,薄产累尽,仍不免被扫地出门,刚摔在地上便被一拥而上的乞丐们瓜分干净。 在贫民窟,没有孩童会去思考难得的肉食来自哪里。 身处其中时,雪豹只觉得恐惧和荒诞。 眼下拾壹与它是同类,他也有些用处,雪豹可以暂时接纳他作为最后的储备粮,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况且,它嗅得到拾壹身上死亡缓慢接近的气息,他在不断地衰弱。最多不过一年,它便能轻松杀死他,像解决那头鹿一样简单快速。 面对一个仅剩一年半载的时间的猎物,它可以再等等,猎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更何况它现在的确打不过他。 中心城一号研究院。 [报告!在书房中发现一枚藏在花盆里的数据盘!] 副官收到了下属发来的紧急传讯,指挥官立即结束和副官关于“如何对待清理名单外人员及端正全员思想态度”的已近尾声的讨论,前往书房,行走时带起的风扑了巡查士兵一脸。他还不忘让副官把刚才讨论的内容整理出来,通过连接他们的AOE网络发送给所有人。 “标题就叫‘惊!首领大人看了都叫好的方案!’”指挥官面无表情地说。 副官习以为常——指挥官在学生时代就喜欢在不那么要紧的时候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言论 。 而且他是第二批次333号,所以他的全名其实是2333。是个好名字。 到达时数据盘已经解码完毕,里面仅存了一段两个多小时的视频。 画面中央的那人已化为骨灰送往远方。 穿着白大褂的长发女人坐在书桌后,神情平静:“我不知道这个视频会被谁看到,只想趁我还活着,先记录一些。” “最开始,人类并没有意识到灾厄已经开始了。他们说,这不过是一次疫情,一场地震,一座休眠火山的重燃,一个物种群落的灭绝。这不过是人类历史甚至地球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的事。” “可世界在短短两年间改换了面目。” “灾厄历71年,中心城的研究院相继建成,我的妈妈加入一号研究院,参与到新生实验中。这场实验计划是用于培育能适应荒原环境并自由地生活在其中的人类,他们被称为新人类,最终获得了七位成功的实验体,我是其中之一,不过因为实验的发起者死于非命,计划中止,我被妈妈偷偷留下,宣称是她的亲生女儿。” “爸妈瞒得很好,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除我以外的六名实验体被用于新的实验——战备计划。” “这是新生实验被各方势力扭曲后的产物。我加入时,第零批次的孩子们即将诞生。” 她神色一变,眼底跳动着怒火和哀伤,大约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咬牙切齿道:“我本以为他们不会那么残忍……可惜,他们根本不把那些孩子当人。” 视频里穿插进几帧模糊影像: 手术台上的生物分辨不出物种,血肉模糊,不断挣扎惨叫,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却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术刀继续将其与另一团肉块缝合在一起。 书房里落针可闻,他们都清楚亲手处决的那些人干了些什么。 地下昏暗的废弃物处理室内曾经堆积着如山的尸骨,而一墙之隔的实验室内曾经每一天都传出惨烈的野兽般的嚎叫——但那是从属于人类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他们看着女人深呼吸平复心绪:“接下来这些,给小壹和小玖。” 提到他们,她的表情变得很温柔。 指挥官立即上前一步暂停视频,剩下的部分不应由他们先看。他吩咐书记官将刚才听到的内容保存上传数据库,视频复制一份保存,数据盘原件送往固定联络点。 副官执行命令,分派任务,送出数据盘后转头问指挥官2333:“上次送去的遗骸,首领来拿了吗?” “还没有。大概是按他以前说过的,去哪座山里隐居了吧。”2333叹气,“我去尝试联系首领,这个视频他应当看到。” “我有种直觉,她留下的这份遗物对首领很重要。” ps:大家知道查理九世、唐晓翼和他的狼洛基吗?豹豹其实更接近查理和洛基那一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跋涉 第3章 温泉、回忆与梦 拾壹准备开始装修山洞的大业,他首先用温泉水清洗了整个山洞。 前段时间他和雪豹一起猎来许多储备粮,都冻在雪里。这些天风雪愈烈,很快就难以找到什么动物了,好在除去那些储备粮,拾壹还带了不少营养剂,味同煮过头的究极大杂烩,雪豹尝过一口后便夺门而出,听动静应是跑去树下一吐为快,当作施肥。 它回来后整只豹都萎靡不振,从此对这营养剂敬而远之。拾壹觉得它湖蓝色的兽瞳中挂着两个字:嫌弃。 “其实跟白水没什么差别,真的。”男人试图为其正名,“而且真的营养,我以前训练时一天一支就足够了。” 这次豹眼里写满两个字:同情。 雪豹真情实意地“嗷”:[吃点好的吧。] 言归正传,拾壹在处理食物时挑选出几张品质不错的皮毛,在洞外不远处的小溪里清理干净后阴干,再经历一些精细的工序,最后缝接起来,做成一整块地毯。 经过商议,这块地毯被安放在大厅中央靠后的位置,作为拾壹的工位,他的箱子放在右侧当作桌子,雪豹偶尔会趁他不在在地毯上打滚。 这天,拾壹清理了山洞深处的温泉室。温泉是活水,持续自流换水,池壁被水流磨平棱角,水深和水温都合适。 温泉池上方有个洞口,雪花从北风中溜出些许落进来,被热气融化,水雾蒸腾间依稀可见洞口之上的灰蓝天色。拾壹将其称为“天井”。 清理完成,他们当即试泡。 雪豹蹦进温泉池中,掀起的水花淋湿了坐在池边休息的拾壹。 男人将被浇透的额发向上抹,眼睫微垂,看上去更加遥远,但他唇角弯起,勾出一个调侃的笑容,瞬间冲淡了那份与人世相隔千里的寂寥感。 “猫不应该不喜欢下水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雪豹听出他这会儿心情不错,转头游到池边:[我不是猫。] [你似乎很高兴。] 拾壹先前为了方便清理,已将外套、作战服等衣物尽数除去,这时只着贴身衣物,左手一用力便滑进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试图趁机摸一把豹头,但雪豹警觉地躲开了,他只得作罢:“是啊,我幻想过许久的生活终于实现了,我很满意。” 豹豹歪头:[为什么你要幻想当一个山底洞人?] 这次他靠着池壁望天,沉默不语。 雪豹并不打算破坏他的好心情,见状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本着对同类的关怀,犹豫伸爪:[……抱歉。给你捏爪子。] 多日相处下来,它发现这个同类很喜欢毛,而且似乎总想摸摸它的。 善良的猎手愿意给猎物一些临终关怀。它这样想。更何况这是少见的能和平共处的同类。 拾壹毫不迟疑地抬手,拇指按在掌心肉垫上轻轻揉捏,其余四指顺着绒毛方向抚摸。虽然已经被水沾湿,但他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显然很满足。 雪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水滚动一般的新奇刺激,有些不自在,刚要抽回爪子,对方突然道:“很有力,你身体挺健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明明他们都清楚对方的来路,但雪豹还是依照脑中的人类礼仪,回想对方线条清晰、动作时块垒分明的均匀肌肉,回夸道:[你也不差。] 至少现在不差。 拾壹挑眉,又揉了几下才放手,雪豹意识到他只是为了多捏一会儿爪子。 呵,诡计多端的绒毛控。 它不想说话并转身游到另一侧。 拾壹仍笑着。若秦老板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讶:这家伙面对旁人一向面无表情,沉默且冷酷,下杀手也毫无感情波动,像个机器人。 其实面对母亲、柒玖他们时,拾壹的情绪一向比较丰富。 如今仇恨已结,心愿达成,他放松许多。这只雪豹智能与人相近,共同生活也蛮有意思,还可以由它来为自己收尸。 夜幕上不见星光。荒原的天气一向古怪,北风常年呼啸却不见晴空,人们很少有机会领略月光的清寒与星空的璀璨,而南境毒瘴弥漫,毒虫遍地,比北方更加拒人千里。 不过拾壹选择北方荒原的原因不是南方的毒,而是因为这里是有风之地。 自百余年前起,吹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一起烤火时,雪豹瞧见拾壹握着一枚胸牌。那是研究院里的东西,每个研究员的身份象征,不同级别用不同的颜色,上面有证件照、姓名、职级和所属部门。 [你为何留着这个?]它的角度看不见那上面的信息,而且它对研究员没有任何好感,见男人眼中带着怀念,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敌意。 “这是我母亲。”拾壹解释道,他仍凝视着女人面带微笑的照片,“你如果来自地下一层,或许见过。她是一院的生物技术工程师,曾被邀请参与地下一层的某个实验。” 雪豹绕到他身侧,终于看清照片上的人像,恍然大悟:[是她啊。她是很厉害的同类。我记得她叫……] “晏习风。” 他总觉得,她或许化为了北风中的一缕,就在风中看着自己。 那时吹动深蓝发梢的风,也许就是母来来接柒玖了。 若我葬于有风之地,母亲,你会来接我回家吗? 火焰明亮而温暖,拾壹今晚做了个好梦。 那应当是去南方荒原训练之前,他们结束了一场残酷的筛选,母亲作主带他们去商业区逛街、吃大餐。进服装店时,趁母亲给他们挑衣服,两人拼凑出一千多通用货币,想给她买个礼物。 一院不会给他们发工资,这点钱是他们在先前一次任务中赚来的“外快”。 “妈不喜欢戴首饰,我们买什么比较好?”柒玖摸着下巴沉思。 拾壹的姿势和他一样,他环顾四周,眼前一亮,看中了挂在高处的一件酒红色衬衫:“她穿那件肯定好看!” 母亲头发乌黑,常年高马尾,皮肤白皙光滑,不笑时高冷帅气,笑起来阳光靓丽,是全研究院最好看的人,穿麻袋都好看。(以上为柒玖的彩虹夸夸,拾壹完全认同) 他们对视一眼,点头,柒玖找收银员买衣服,拾壹则闪出门冲向路上选定的花店买种子。 他离开花店跑回去时,花店门口被他进门带起的风吹动的鲜花仍在摇摆。 母亲最终放弃了选好的衣服,转而带他们去挑饰品。 因为她意识到两人根本没时间穿私服。 这下柒玖将礼物混入购物袋的算盘落空,便启用现订的PlanB:若无其事地提着纸袋,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试图让母亲以为他一直提着,只是之前她没看见。 “这叫心理战术!”柒玖悄悄和拾壹说 拾壹默默瞥了眼母亲的笑容,显然,这一招毫无作用。 母亲买了三枚款式相同的胸针,银制飞鸟,只有眼睛处镶嵌的宝石不同.一枚湖蓝,一枚深蓝,一枚漆黑,代表他们三个。 回到研究院那间书房里以后,柒玖和拾壹同时将礼物递给母亲,异口同声:“送给你!” 她收下,亲手给他们别上胸针,一家人第一次拍合照.照片里,嘴角弧度比宝石折射出的光芒更耀眼夺目。 “等你们从荒原回来,我给你们过十六岁生日!”母亲狡黠地笑,“给你们准备一个超实用的惊喜!” 他们都是在培养舱里长到生理年龄十岁后降生,并没有人类意义上的生日,所以母亲把自己的生日与他们共享。 过完这个生日,她二十六岁。 从那天起,她永远二十六岁,永远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直到现在,拾壹仍然认为,自己应是透支了这辈子的运气,才能在第零批次的一百人里被母亲选中。 醒来之前,他仿佛回到在培养舱中睁开双眼的那天,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就这两个吧。嗯?他醒了。” “小拾壹,你好呀,我是你的监护人!” 第4章 过去·1 从梦中醒来以后,拾壹恍惚许久,才离开帐篷去翻找梦里出现的东西。 他一边拔开魔方箱子中的营养剂一边想:是因为泡了温泉,还是因为火?或者也可能是因为心情放松?重复这些的话,可以再做一个这样的梦吗? 许久没有过这样一个安稳平和的美梦了,午夜梦回,或是自一开始便陷入癫狂惊恐,或是开头平静,而后暴风雨陡然降临。 三千多个深夜的不得安眠,全缘于他自己。 正如过去无数个梦中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一样,他潜意识里认为他不配。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黑色丝绒质地的小匣子,里面放着他和母亲的胸针,还有那张合照,柒玖那枚一直放在自己身边,如今终于与他们团聚。 而拾壹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原谅自己的罪,不再于梦中谴责自己呢? 雪豹打了个哈欠,在窝上伸懒腰,按习惯走向地毯打滚,被呆坐在黑暗中的男人吓到,猛地跳起来。 [你嘎哈呢?]吓出了奇怪的口音。 男人如梦初醒,沉默着收好手上遗物,给雪豹让出空间。但它已经不打算打滚了,坐到拾壹身旁:[你怎么了?] ‘关心储备粮的心理状况是应该的,免得他中途死去。’它想。 拾壹凝视那双黑暗中幽幽发光的蓝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总觉得其中的冰川融化了些许。 应当不是他的错觉,那其中的关切和柒玖偶尔表达的相似,又有些不同。 和它,可以倾诉吗? 他一时得不出确定的答案,只好继续默然不语,点起营火,借橘黄火光收拾箱子,又出洞去雪窖中取储存的肉,解冻给雪豹吃,自己开了一管营养剂。 [你要不还是吃点好的?] 雪豹有些不忍,毕竟那东西是真的比腐烂恶臭的肉烤焦烤糊后的味道还令豹作呕。 拾壹这家伙这么多年就是吃这个长大的?我们好歹还有生肉呢,一院真是没人性。 拾壹欲言又止,自知无法说服它,营养剂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叹了口气。火焰晃动中,那双冰河似乎更柔软了些,他恍然间看见几分母亲关心的眼神。 这不是她。但在湖蓝眼眸的注视下,他好像看见了另一双眼睛中的鼓励。 “……我梦到了我母亲。”拾壹缓缓说道,“我和弟弟给她买礼物。” 他的气味很复杂,怀念、克制、哀伤、渴望,还有如蟒蛇般盘踞在他身上的浓烈的痛苦。雪豹只能分辨出这几种。 “你的眼睛颜色和母亲一样。” 拾壹似乎短暂地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第一次向除已以外的存在讲述这些,不知如何开口。想讲的太多了,积压在心头的各种比山更高,从未清理过,如今只能开一个小口,细水长流。 男人坐在火堆边,倚靠石壁,雪豹精准地捕捉到那艺术品一般眉眼深刻的脸上显出无措,歪头思考几秒,把脑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摸头换你讲详细点。] 它真的好奇这种人造人类与自己这种有什么不同对待,真的。 拾壹讶然,手掌自觉地从额间向后抚摸,指尖陷进温暖的绒毛里摩挲,银白斑点大猫眯起眼,认可拾壹技师的按摩手法。 好温暖。拾壹深呼吸,肩背放松,眼前火焰柔软地变化形态,木头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声响,腿上雪豹“呼噜呼噜”。 洞外北风似乎也慢了下来,想偷听他的话语。洞内温泉水汽又在与冷空气搏弈。 这是他和柒玖渴望已久的安稳生活。 “哥,带着我那一份……好好活着,活到寿命尽头……” 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一幕的,拾壹相信。 他用力闭眼再睁眼,收起氤氲的水汽,轻笑:“讲详细的啊……那恐怕要讲很久。我一点点慢慢跟你讲吧。” 远在中心城的指挥官2333于多到令他面部表情管理失控的战报中抽空看了一眼消息栏,置顶且备注[拾壹老师(首领)]的那位依旧未读,备注为[无敌工作狂MK3000]的消息倒是已经99+了,全是待办公务。2333无语望天,副官的脸从一旁探出:“你是指挥官,不能逃班。” “……*。” 自睁眼起,拾壹和柒玖便生活在一号研究院中。 与另外九十八名同类不一样的是,他们拥有一位年轻貌美学识渊博还为人直爽的温柔监护人。(以上对母亲的描述为柒玖原话) 在常规的学习和训练之外,他们一天中近半的时间都跟在晏习风身边学习。 厄历118年,他们13岁。 拾壹刚结束训练,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手臂上已拥有些许肌肉线条,随着动作显现又蛰伏。他简单冲洗后边擦头发边嗅嗅自己,血腥的铁锈味和汗味都被洗净,干净清爽。 男孩满意地点头,从衣柜中几套相同的作战服里取出一套穿好,刚准备出门,双人宿舍的另一位住客急匆匆开门冲进浴室,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柒玖你个混小子给我滚回来!!” 拾壹无奈地摇头,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愈合喷剂从门缝递进去:“这次是怎么了?” 门内柒玖的声音郁闷:“之前翻墙出去留下的电击伤口没处理干净,被妈发现了。” 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大步走进房间,柳眉倒竖,余怒未消。 “我是不是再三强调过别用翻墙这个蠢办法?你想出去无论是告诉我还是钻狗洞都不会伤到自己,非要翻墙挨电才舒坦吗?” 柒玖弱弱道:“我看那面墙上没有设置……” “你快别说了,喷你的药。”拾壹忙打断他。这话只会让晏习风更生气。 他关好房门,拉着自家监护人坐下,晏习风深呼吸,叹气:“行了,别躲浴室里,出来让我看看。” 深蓝头发的男孩听话地走出来,把愈合喷剂递还给拾壹,挪到女人面前。 晏习风握住他的手腕,掀起袖子查看,确定已经长好后才放开,恨恨地揉乱他一头蓝毛:“就为了染头发受这一顿电,亏不亏?” 柒玖傻笑:“嘿嘿,这样就好区分了嘛。” 他之前借用母亲的卡,翻出研究院染了永久深蓝,因为他和拾壹甚因序列高度一致,所以长得很像,虽然晏习风从未认错过,但他还是想特殊一点。 ——而且混在第零批次里时,他就会比拾壹更显眼更好找了! 可惜,柒玖小朋友的“宏图伟业”遭遇了大失败——第二天集体训练结束后,拾壹依旧站在母亲身边等他。 “唉不是,为什么还是你先被找到啊?”他不服。 墨发褐眸的男孩淡淡道:“因为我跑在第一个。” “……” 忘了这茬了,可恶! 进入食堂分工明确,母亲打菜,他们俩打饭盛汤。排队时能听见周围其他人的议论声。 003:“那个蓝发的?” 094:“和他边上那个。有双人宿舍还有监护人带,真爽。” 027:“他们还很强。” 003:“我也想要晏主任那样的麻麻……” 027:“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两人端着汤和饭站在发出“加入申请”的那人身后,眼神阴森可怖,气势骇人,异口同声:“你想都别想。” 午饭后,他们跟着晏习风继续学习如何种菜。 之前的一段时间,他们完成了她布置的课业,又一次通过了她设置的考试,她便按照约定带他们放松一下。 去菜园的路上,遇到了晏习风的同事林学云,那位负责监视拾壹和柒玖的动向的监视者。 他满面笑容地和晏习风打招呼,瞥一眼墙角监控,搭住她的肩膀亲热地聊天,讲的内容却是:“让你家那俩小崽子老实点,出去玩记得回家,一旦在外超过8小时芯片会自动警告上头,那样就不是我能瞒下的了。” 晏习风面上带笑:"知道了,谢谢。” 青年收回手转身走远,清朗的笑音远远传来:“收菜的时候记得给我留点!” 拾壹和柒玖扭头盯着他搭过母亲肩膀的那只手,目光深沉,想法一致:下次他再这么做就把那只手剁了。 “走啦,别有什么危险的想法哦,人家是友军。”晏习风牵住他们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柒玖:“友军就厚葬了吧。” 拾壹点头:“任何人都别想抢走妈妈。” 晏习风笑着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天天都在叹气?带小孩真累啊。 深夜,宿舍内。 拾壹倚在床头看母亲重印的《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柒玖吹干头发爬上床梯——他们的宿舍是上床下桌x2的配置——抱着枕头,边扯被子边说:“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他肯定喜欢咱妈!” “叫林学云。你为什么这么说?”拾壹平静地翻到下一页。 男孩信誓旦旦:“我用课上教的审讯时观察技巧仔细分析了他的面部微表情,他靠近母亲时出现了眼神躲闪、面部变红,离开时小动作很多,不舍情绪较强。总之,他要么暗恋妈,要么心里有鬼!” 拾壹合上书,盖好被子:“记得关灯。” “你怎么没反应啊?”柒玖“啪”地拍上开关,一骨碌爬起,在黑暗中锁定拾壹的位置,“万一他真成咱爹了怎么办?咱妈才23岁,很容易被骗走的!” 少年老成地叹气:“因为妈妈明显对谈恋爱没兴趣,我们防着他不让他动手动脚就够了。倒是你,是因为你在外面待了太久才引他来提醒我们,自觉点行不行?” 男孩和他头碰头,学着他长叹一声:“要是脑子里没有那东西就好了……” 要是没有被困在这里,要是不作为实验品诞生,要是没有这所有加诸于己身的隐形束缚…… 可是,没有如果,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拾壹明白他未宣之于口的一切,他拍拍柒玖的头:“至少母亲选择了我们,这就够了。” 来自未知区域的小剧场: 豹豹:营养剂这破玩意还有英名?? 拾壹&柒玖:有的兄弟,有的,而且像这样难吃的玩意我们还有很多。 豹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过去·1 第5章 过去·2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拾壹挥完一千下,握紧直刀的左手自然下垂,用右手手背随意擦去流到下颌的汗水。 玻璃墙外记录数据的男性研究员开启模拟荒原模式:“动作一如既往地标准。011,接下来的流程不用我告知了吧?” 少年冷漠地点头,一言不发。 虚假的南境荒原在训练室中闪烁,漆黑瞳孔内映出正在构建中的毒虫群和生物实验产物们。黑天鹅一般的少年被它们层包围,却面无惧色,眸底古井无波。 数据加载完成。 成百上千的怪物在同一秒向他涌来,小小少年的身影几乎被埋在这浪潮之下,而他只是抬眼,挥刀。 拾壹双脚微动,开启了光刀模式的直刀 翻转出残影,光影舞动间,挡在刃前的一切皆被斩为碎块,一片拟真的数据血液溅在他眼下,他却毫无反应,通身的污血与冰冷的面容使这十三岁男孩看上去像一尊凶悍的杀神。 他在重围中以刀起舞。 研究员习以为常,偏头与同事讨论何时该提高怪物强度——这只是较低的第三档,现下实际制造出的那些东西早不止这种程度了,但除了拾壹和柒玖,其他人仍在第一档的最低难度苦练。 “他们两个怎么这么强?”同事百思不得其解,“同样优选基因,同样三年的训练。难道就因为他们有妈妈?” 拾壹砍瓜切菜似的了结一波又一波敌人,最后一刀干脆利落地削下最后一只鳞甲牛的头颅。 看着那数据体被边缘崎岖的青黑鳞片切割零碎的皮肉终于安详地停止抽搐,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有怜悯,因为他清楚,真正承受痛苦的生灵尚未安息。 “4分53秒,比上次快21秒,还不够。”研究员调试设备,切换新场景,“等你能在四分钟内解决它们,我们就启用第四档强度的模拟怪物。目前最强是第七档。” 这意味着生物实验已经进行到第七批。 下一项内容是射击。 拾壹按下刀柄上隐藏的按钮,荧蓝的巨大光刃瞬间消失,直刀分解重组为便携式快速射击武器。 射击训练开始。 无数数据小球自天花板倾泄而下,均为黄金时代的乒乓球大小,拾壹的任务是在它们第二次落地前击中它们。 银白的流光自眼底一闪而过,他手中武器已然启动,凭战斗本能发射弹幕扫清第一梯队,紧接着分析轨迹处理第二梯队。 荧蓝光弹与艳红小球交相辉映,在黄土漫漫的虚拟靶场上穿梭。 研究员移开视线:011的射击水平远不如刀法,这一项训练平均耗时最长,他可以摸鱼。 新来的实习生抓住时机,凑上前:“刑主任,为什么只有他们有妈妈?他们是母胎孕育的吗?” 刑主任摆手:“当然不是,这是晏主任的项目,人性教育实验,她收养两个实验体,按她的方式进行额外的教育,观察这样做带来的不同。” “挺成功的。至少到目前为止,011和079的数据遥遥领先。”同事补充道。 “我听说晏主任她……”实习生迟疑着,“不是人类?” “倒也不能这么说。”刑主任摸下巴,“她是初代实验体之一,初代都是自然人孕育的,没有植入芯片,也没有经历体质增强实验,算半个自然人吧。这件事一院大部分人都知道。” 实习生若有所思,又追问:“直接生产机器人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要费劲做这些?” 摸鱼的时候,刑主任很乐意回答工作相关的问题——权当闲聊,被抓到也有借口:“机器人在荒原中的损耗率太高。更何况那边的要求是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大杀器,反正有新生实验的遗产,就好好利用呗。生物实验的失败品大部分都丢在南境荒原,也需要清理。” 他们又聊了些其它话题,说话间,拾壹的训练任务完成,气喘吁吁地撑着直刀休息。 使用芯片对身体的负担还是太大了。他额发汗湿,视线模糊,背上满是冷汗。 研究员关闭场景模拟:“共五百个小球,击中三百四十七个,比上一次增加十一个。本周的训练测试结束,你去休息吧。” 少年闻言站起,看到时间已近十五点,强撑着调动四肢想尽快跑回宿舍,洗完澡小睡一会儿,避免晚饭时被晏习风看出他状态不佳。 他和柒玖都不希望让她担心,从不愿将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可惜,踏出门的刹那他就看见了牵着——准确地说,拽着——某蓝毛的那个女人,只好老实被抓,被带去医疗部检查身体状况。 “……总之,你们两个这一个月不要再使用芯片辅助了。”晏习风放下诊断结果,神情严肃,“别依赖它。它对身体的负担太大了,你们身体还没发育好,硬件条件不支持。” 两个少年低着头,像被教训后垂头丧气、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大狗。 她的表情柔和下来,摘下眼镜,揉揉他们的脑袋:“不需要为了成绩逼迫自己。我收养你们不是为了做项目,是因为要收养你们,我才提出现在这个实验。你们两个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为生存、为未来、为想做之事,每个人都需要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但不应以身心健康为代价。” “我只希望你们有自保之力,安康喜乐,顺遂太平。” 柒玖偏过脸,大概是在忍住眼泪,拾壹也仰脸,不敢看她。一旦看见那双温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大海,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落泪。 他们都清楚自己是母亲手下诸多实验项目中的一个,为了博取更长久的情感投射,他们可以尽己所能去拿到更好的成绩,只要母亲仍旧重视他们,他们能不惜一切代价。 成为数据更优秀的实验体,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更多来自她的温暖?他们这样想,也这样做。 但母亲原来从来没把他们看做实验的一部分,她把他们看做和自己一样的人。 原来他们不是她的实验品,反之,人性教育实验才是她用来将他们捞出深渊的工具。 原来,风为他们而起。 除了彼此和母亲,其他人对他们的称呼都是编号,他们是未来的兵器,是逐渐趁手的工具,磨洗锋利的刀,是新生实验“遗产”的造物,一院当前最重要的项目,价值连城的科研资料…… 唯独不是一个人。 但母亲却站出来教他们如何做自己。 其它大部分第零批次的孩子顺畅接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被赋予的定位,理所当然地行走在规定的轨道上,为三年后那场最终测试做准备。但他们两人却会为了认知的割裂而劳神苦思,在深夜辗转难眠。 我是不是一个人类个体?如果是,那我为什么被看做无机物?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晏主任要教我如何做自己?为什么她要给我她曾接受的教育? 拾壹有时会想,被母亲收养究竟是好是坏呢?假如身侧不存在母亲,也没有柒玖这个弟弟,他的精神是否会轻松许多?他的身份不存在割裂,自我认知自然也与他人一致,做一个“愚人”,走向所有生灵既定的结局,温和地走入良夜。 但练刀练到虎口崩裂时,电流无数次穿透肌体时,服下药物后身体每个部位被破坏重组时,与生物实验的失败品战斗却因能力不济而遍体鳞伤时……他总会想,如果不是为了留下来,留在母亲身边,他为什么要努力? 没有玻璃墙外十几双评估数据的冰冷眼神中唯一焦虑不安、炽烈如被透镜聚起足以灼伤皮肉的毒辣阳光的视线,他难以得知,原来自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晏习风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尖软软地塌陷下去。她伸出双臂,将他们揽进怀中,用力揉了揉两个少年的脑袋。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柔和却悲伤。 ‘我还能陪他们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