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安有了片刻间的失神。
她仿佛又听见了童年时代哥哥在远处呼唤她的声音,看见了父亲在玫瑰园里修剪枝叶的背影,母亲穿着白色长裙在露台上对她微笑的模样……
这些画面极快地一闪而过,安的注意力随即被更重要的事情所占领。
她的目的地是主宅西面的小书房。
这个房间光线不好且位置偏僻,极少使用。她还记得,那里有一扇落地窗的锁扣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坏了。
果然,这扇窗户的锁扣依旧是坏的。
安轻轻一拨,无声地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
她闪身进入屋内,一股陈旧的气味迎面而来,那是昂贵木料、旧书纸张、壁炉里残留的陈年灰烬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使用,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那些被白布覆盖,幽灵般的家具轮廓。
安的心跳声在沉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她不敢点亮任何光源,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向她的目标——房间角落里那个早已废弃的的老旧壁炉。
安蹲下身,伸出手探入那片漆黑冰冷的炉膛深处,摸索着炉膛内壁的砖块。
壁炉里积满了灰烬,她被呛了几下。
「……左侧,从下往上数第三排,最里面的第七块砖……」
母亲的字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突然,安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与其他砖块在质感上略有差异的砖,那块砖的边缘似乎更为平滑,而且……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就是它。
安深吸一口气,将那块砖向内狠狠一推。
没有想象中的机关转动声,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紧接着,那块砖连同它周围的一小片炉壁,悄无声息地向内旋转开启,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通道。
安没有犹豫,迅速钻了进去。
在她身后,那块伪装成炉壁的暗门又悄无声息地旋转闭合,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密道之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安只能扶着粗糙的墙壁一步步缓慢地向前移动。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霉菌的气息,每一步都伴随着细碎的沙石滚落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等安终于到了石阶的尽头,感觉脚下踩上了平地时,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的手触到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她用力一推,门开了。
母亲信中提及的,是家族在危难之际悄然转移至此的信托财产,一些重要的家族文件,以及少量便于携带和变卖的珠宝首饰……
然而,此刻展现在安面前的景象却和她想象得截然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于……秘密基地一样的空间。
这里的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几盏古旧的壁灯。
微弱而朦胧的光晕仅能勉强照亮周遭一小片区域,大部分空间依旧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
安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现代电灯的开关。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的一张小桌上,那里放着一个带把手的黄铜烛台,宽大的底盘里凝结着厚厚的烛泪。
她走过去点燃了烛台,烛火驱散了黑暗,让这个空间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伦丁尼亚地图,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和图钉标记着无数个点和错综复杂的连线,有些区域被特别用红圈标注了出来。
靠墙摆放着一张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造型奇特到安从未见过的工具,一些半拆解的、像是通讯或窃听的装置,以及一叠叠照片和档案夹。
除了这些,便是几排木质抽屉柜和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厚重的书籍,以及无数收纳整齐的档案盒。
安端着烛台走到了工作台前,目光顿时被桌上的一个玻璃圆柱容器吸引了。
烛光照亮了悬浮在其中的物体。
那是一团畸形的、纠结在一起的肉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紫色,覆盖着小片天鹅绒质地的惨绿色霉菌,无数白色血管蛛网般分布着,如同一个纠缠在一起的、巨大的虫巢。
它静止在容器中混沌的液体里,给人一种……它只是在沉睡着的感觉。
令人毛骨悚然。
安不由得凑得近了一些,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略微粗壮的血管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是在舒张和蜷缩。
安倒吸一口凉气,握着烛台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莫名地,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不是标本。
这是一个被囚禁在瓶中的、活着的……东西。
这时,她的视线被那本摊开在桌面正中间的书籍吸引了。
上面的文字……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扭曲文字。
在其下方则有着笔锋锐利的潦草注释,显然是此地主人为了研究而写下的。
「分章三:关于可交流之混沌,及其伪装形态之研究」
「梦境与谎言之主(The Master of Dreams and Lies)」
安的神经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种如同阴影般爬上心头的预感,似乎在向她发出某种危险警报。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诡异极了。
而且,这个笔迹……不知道为什么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念头在安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痕迹。
她将视线下移,看到了一段介绍:
「在大多数‘外神’都对人类这短暂的碳基生命形态抱以绝对漠视的态度时,存在着一个极其罕见的例外。在我们的档案中,将其暂命名为‘千面诡语者’、‘万象之缪斯’。」
「祂的本质依旧是无法被理解的混沌。但与其他同类不同,祂对人类这种脆弱而短暂、却能迸发出强烈情感与创造力的生物,抱有一种类似于剧作家对舞台上提线木偶般、充满兴味与恶意的‘好奇’。」
「人类音乐中强烈的情感共鸣,对祂而言,也可能是一种能暂时取悦祂那无尽虚空本质的‘有序的杂音’。」
……
「但求知者必须铭记第二条公理,这也是最危险的一条:与祂的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是一场注定满盘皆输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赌注,便是你的理智,你的灵魂,以及……你所珍视的一切……」
「祂的伪装形态……」
一种难言的吸引力驱使着安伸出手,想要翻开下一页。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页的瞬间,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背后响起。
“你不该在这里。”
紧接着,一只手从她身后的黑暗中袭来,紧紧地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安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要被捏碎。
“啊……!”
安失声惊呼,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那只手像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冰冷的硬物便死死地抵在了她的后腰。
——是枪口。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躯紧贴上来。
安的背脊完全抵在了对方坚硬的胸膛上,袭击者的另一只手臂环过了她的身前,紧紧地制住了她。
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躯体,安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宽阔胸膛处传来的结实的肌肉轮廓。
此时此刻,金发少女犹如被巨蟒缠住的猎物般动弹不得,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烛台从安的手中脱手掉落,在石质的地面上砸出“哐当”一声脆响。
那微弱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摇曳的弧线,随即便熄灭了,浓郁的阴影将两人彻底笼罩。
男人低沉而冷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别动。”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否则,我不介意在这里多处理一具尸体。”
安无法看清身后人的样貌,只闻到了一种凛冽如寒冬旷野般的气息。
她没注意到的是这位袭击者有一瞬间的错愕。
怀中少女的身形如此纤细,就好像……还没有成年一样。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是谁?”男人没有放松警惕,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为什么来这里?”
“我……只是……”
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男人是谁?
是庄园的主人吗?难道自己的情报有误?
还是说……是一个比她更早的闯入者?
“只是什么?只是误入?”那嗓音里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探究,“还是说,你是那些……阴沟里的的老鼠派来的?不要想着撒谎,这样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拖延着哪怕只有一息的思考时间,她强迫着自己混乱的大脑开始运转。
“不明白?”男人嘲讽地说道,“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足以让你这样的闯入者,死上一百次。”
安能感觉到对方的耐心正在耗尽。
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必须主动出击,用一个足够可信的理由来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腰间那冰冷的的触感,然后反问道:"你又是谁?"
不等男人反应,她便立刻接着说下去:“我叫……莉迪亚。莉迪亚·克雷斯顿。”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她临时借用了一位幼年时期曾偶尔来往,后因远嫁而断联的亲戚的身份:
“我的母亲……是玛格丽特·克雷斯顿,她是已故的查尔斯·格兰特先生的堂妹,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久前……我收到了一封家族长辈的遗信,信里提到了这个地方……说……有一些……属于格兰特家族的信托基金和旧物在这里。”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惶恐极了:“我没想到一来这里,却发现庄园的主人已经变了。这位先生,您是这里的新主人吗?”
“非常抱歉侵入了您的领地……我真的没有恶意。”安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天真而不谙世事的晚辈,“我……我马上就离开,这里的秘密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安的这番混杂着恐惧、试探与哀求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你的故事很动听。”
男人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哼,枪口依旧死死抵在安的后腰。
“你对格兰特庄园挺熟悉,甚至知道一些陈年旧事。”他的呼吸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很快,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寒凉,“但你似乎并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莉迪亚……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
安的心沉了下来。
这是事实,还是……在诈她?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对方对格兰特家族的事情如此了解?
男人的手腕微动,冰凉的枪口更深地嵌入了安的腰间,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抓住安肩膀的手也骤然收紧。
“看来,你不怎么老实。”那声音带着寒意,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我的耐心……非常有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剧烈的疼痛和那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让安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
没等她从震惊中组织起任何有效的辩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语气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否则,这把枪——就会替你开口。”
随着话音落下,安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金属机件被扳动的清脆“咔嚓”声——
枪上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