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艺术家模拟器》 第1章 第 1 章 玩家下载了一款新游戏。 玩家打开游戏。 【请选择你的游玩世界:】 【你已选择世界三:“罪恶之城的音乐天使”】 【温馨提示:本世界关键词为人外邪神/克系恐怖/触手/致郁/事业线,请谨慎游玩】 玩家:触手?就这个了!色鬼来也! 【请输入姓名:】 “Y国背景啊……那就叫安吧。” 玩家点击进入游戏。 黑屏过后,系统开始浮现文字信息。 【1923年,你出生于Y国首都伦丁尼亚一个普通的贵族家庭。】 【你在格兰特庄园渡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你的父母和哥哥深爱着你。】 爬满玫瑰的石墙,雾气弥漫的湖泊,藤蔓回廊连接的花房,开满野花的原野,橡树上的小木屋……这些构成了安童年时代全部的记忆。 【春天,你的父母带着你们出门郊游、四处社交。】 【夏天,你喜欢在两层楼的图书馆看书,你的哥哥布莱恩不爱看书,但是会陪着你。】 【而秋天……】 安紧紧抓着哥哥的手。 地下室陈旧潮湿的气味与发酵葡萄酒的香气薄雾般涌出来,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 “安,害不害怕?”布莱恩的声音在半明半暗的入口处响起。 他微微侧过身,逆光模糊了他深棕色发丝下的面容,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安摇了摇头,却将哥哥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我先进去藏好了,你数到一百再进来,可不许偷看。”布莱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轻轻挣脱安的手,少年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酒窖深处,灯光微弱,仿佛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吞没了一般。 安忽然觉得有些心悸,这里太深又太寂静,她总觉得那阴影中隐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框,小声地开始数数:“一,二,三……” 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在空旷的酒窖中回荡着。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布莱恩?”安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她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安向前走着,来到摆放葡萄酒的橡木桶旁后放慢了脚步,四处张望着。 当她踩到一块松动的地板时,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把她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些从酒窖深处传来的轻微声响,和一些犹如低吟一般的风声。 这些声音在安静中被无限放大,交织成一种令人不安的背景音。 安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一些,向前快走了几步,酒窖里那股地下室特有的气味愈发清晰了。 除了父亲那些珍藏佳酿所散发出的醇厚果香,还有一种……让她后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的湿冷气味。 安停下了脚步:“布莱恩……你在哪里里?” 没有人回答。 “布莱恩?……哥哥?” 这里太黑了,也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害怕。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咚”的声响,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布莱恩的声音从一排巨大的酒桶后传来:“安,我在这里!” 昏黄的光束从布莱恩举着的手电筒里投射出来,紧接着,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安跑过去抱住了布莱恩,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她的声音闷闷的:“布莱恩,我觉得……这里有点可怕。” 布莱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关切地摸了摸安的头:“对不起,我不该选在这里的。” 安没有说话,把脸埋进哥哥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那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 “我们去后山晒会儿太阳吧,今天太阳很好。玛莎太太肯定准备了柠檬茶和刚烤好的小饼干,我们在草坪上野餐,我给你读故事书,好不好?” “嗯!”安的嘴角已经重新扬起了笑容。 布莱恩拉着她的手一起离开了葡萄酒窖,金色的阳光瞬间包裹了他们,驱散了身上最后一丝寒意。 秋日的格兰特庄园美得如同油画一般,远处的松叶树、针叶林,近处的草地都褪去了绿意,草坪上散落着松果和落叶。 安重新恢复了活力,笑着在原野上奔跑,金色的长卷发在风中扬起。 “安!”布莱恩追了上去,“小心摔跤!慢一点!” 他们和往常一样在山坡上的一颗大橡树下躺了下来。 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几缕轻纱般的白云悠悠地飘着。 “布莱恩,你看那朵云!”安说,“像不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羊?” 布莱恩将双手枕在脑后:“是挺像的。你看旁边那朵,像不像撒了糖霜的甜甜圈?” 他们并排躺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天空。 “布莱恩,”安突然说,“你看那片大乌云,像不像你给我讲的故事里,会抢走公主的恶龙?” 她指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那片云边缘被阳光镶上了金边,形状有些张牙舞爪,确实有几分凶恶的气势。 “嗯,真像一条随时会喷火的恶龙。”布莱恩侧过头,看着妹妹天空般湛蓝的眼睛调侃道,“那么……我们的小公主害怕被抢走吗?” “我才不是公主,我要当勇者!” 安说。 布莱恩从不反驳妹妹的奇思妙想:“那么,小勇者准备好保护格兰特庄园了吗?” 安立刻从草地上坐起来,挑选了一根笔直的树枝,握在手里挥舞了两下:“当然准备好了!” 布莱恩也坐起身,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凶恶的语气说:“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勇者,恶龙要来抓你了!” 说完,他张开双臂,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作势朝安扑了过来。 “啊!”安尖叫着躲开了,又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大喊道,“坏蛋布莱恩龙!看我的厉害!” “抓住你了,小勇者!”布莱恩没有真的把安扑倒,而是顺势将她轻轻揽进怀里,紧接着,他那双“邪恶的龙爪”立刻化作了最令人无法抵抗的武器——挠痒痒。 “可恶……布莱恩……坏龙……”安挣扎起来,手中的树枝也掉在了草地上。 布莱恩看着金发女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滑稽模样,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小山坡上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投不投降?” “我……我投降……布莱恩…别挠啦……”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布莱恩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让妹妹重新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大口喘气。他也顺势躺在她身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 “哼,算你识相。”他故作威严地说,但眼底的温柔却满得快要溢出来。“下次可别小瞧了格兰特庄园的守护龙。” 安喘匀了气,用手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才开口道:“你才不会变成守护龙呢,你是我最好的布莱恩哥哥。” 布莱恩伸出手,摘下安鼻尖上沾着的一小片草叶。 “那么最好的布莱恩哥哥会像守护龙一样,永远陪在安的身边。” 安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风依旧轻柔地吹拂着,天空中的“小羊”、“甜甜圈”、“恶龙”不知何时已经被吹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湛蓝。 【6岁,你和家人一起看到了百年一遇的天象“星之瀑”。】 这是一个星星异常明亮的冬夜,寒风呼啸着掠过格兰特庄园空旷的顶楼露台。 父亲哈出一口白气,仔细调校着那架有些年头的黄铜望远镜。母亲则将安裹在厚实的羊绒披肩里,只露出小巧的面庞和几缕金色的发丝。 布莱恩显得很兴奋,他不时地跺着脚驱散寒意,抬头远望着那深蓝得近乎墨色的夜空。 “父亲,‘星之瀑’真的会像传说中那么美吗?”安依偎在母亲怀中,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会的。家族记载中,上一次‘星瀑之夜’降临在曾祖父的时代。星星会短暂地释放出平日里积蓄的所有光芒,瀑布般倾泻而下,璀璨无比。”父亲的声音温和,“据说……对着星之瀑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安曾经见过瀑布。 星星的瀑布,一定更美吧? 平台的石栏杆冰冰凉凉,母亲的怀抱却温暖如春。 风声在什么时候悄然静止了,连远处的城市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安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以待。 “看!它来了!”布莱恩的低呼打破了寂静。 所有人都齐齐地抬起了头。 天穹深处,那些明暗不一的星群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光点,而是强烈地闪烁、流动、汇聚了起来。 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太美了……”母亲发出低低的惊叹。 父亲摘下了眼镜,喃喃道:“不可思议……” 布莱恩敬畏般仰望着天空,眼中倒映着那璀璨的光芒,已经完全被这伟大的奇观所慑服。 “像眼睛。” 安低声道,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在她的视角中,那片无边无际的深色天幕突然变得冰冷而诡异,而那些强烈闪烁着的星星就像无数只充满了恶意的眼球,正无孔不入又贪婪地窥伺着她! 她想抓住母亲,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渐渐地,星星开始流淌、汇聚,刹那间,无数道纤细的光流从星群中倾泻而出,闪烁着梦幻般的浅紫色光晕,如同一条条星光汇聚而成的瀑布,无声地照亮了这片沉寂的夜空。 安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这片绚烂的“星瀑”在天空中展开的瞬间,那些流淌的星光在她眼中急速地旋转、变形,化作一个个巨大而幽深的漩涡。 无数只冰冷漠然充满了非人智慧的眼睛从宇宙的深处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灵魂吸入那片不可名状的深渊。 与此同时,父母和哥哥的赞叹声,风的呼啸声、甚至她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变成了扭曲的杂音,遥远而失真,仿佛隔了一层玻璃。 只有那些在“星之瀑”中若隐若现的、不断旋绕的眼睛,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它们在脑海中对她低语,用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向她传递着某些信息…… 安想闭上眼,却根本无法移开视线,那些“眼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吸力。 她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下陷,露台在旋转、扭曲,地面变得绵软而粘稠,脚也像陷进了棉花一样动弹不得。 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安,我的小天使,快许愿!就是现在!”母亲的声音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迷雾唤回了她的神智。 安猛地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般大口喘着气,才意识到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布料。 她转过头,看见母亲和父亲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而布莱恩闭着眼低下了头正在许愿。 “是啊,别错过了!”父亲也催促道,他的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这可是‘星之瀑’呢!” 安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学着平日里母亲教导的样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即使阖上了眼睑,那些旋转的星星漩涡和冰冷的眼睛仿佛依旧灼烧在她的视野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希望……”安在心里默念,“我希望爸爸、妈妈、布莱恩,还有我,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平安、快乐地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第2章 第 2 章 【7岁,战争开始了。】 【战火烧到了Y国,难民纷纷涌入了伦丁尼亚,首都的治安变差了。】 【你的家庭破产了,财产尽数被查封。】 【在逃亡中,你的父亲为了保护你,在你面前亲眼被杀死。】 【父亲的惨死大大影响了你的心理状态,你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呓语。】 【在家人的陪伴安抚下,你渐渐走出了阴霾。】 伦丁尼亚的冬日午后,阳光吝啬得像个守财奴,只肯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间偶尔透下几缕苍白而无力的光线,敷衍地照亮着在战争阴影下苟延残喘的街道。 自从那场战火燃起,难民潮水般涌入,这座曾经繁华的首都便一日比一日失序。 街头巷尾除了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本地居民,就是一些眼神警惕、三五成群的陌生面孔,一些目光狂热的异教徒,和在暗巷中游荡,伺机而动的乞丐、流氓、□□、逃犯…… 一些富豪和小贵族们在此时成了充满油水的待宰肥羊,破产、查封、乃至更糟的厄运,像瘟疫一样蔓延着。 “安,穿上你的厚外套,外面风大。”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安却从这份温柔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的疲惫。 最近,一场流感席卷了伦丁尼亚的许多城区,带走了不少本就因营养不良而体质虚弱的生命。 安的母亲也不幸感染上了,病了一段时间,高烧与咳喘让她整个人都清减了几分。 布莱恩从他那间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旧书桌的狭小房间里探出头。 他深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神情中多了几分忧郁和沉稳,但那双深邃的蓝眼睛依旧明亮。 自从格兰特庄园被查封,父亲去世,她们便过上了这样节衣缩食的日子。 但母亲安慰她不必太过担心生计,因为在格兰特庄园的某处,还有一笔不为人知的的财富。可现在正值风口浪尖,她们需要暂时蛰伏起来,避免引起注目。 布莱恩朝安眨了眨眼,用刻意的、戏剧般的咏叹调开口道:“独自留守城堡的守护者是不是该有些奖励?” 安被他逗笑了:“我挑一块最大最香甜的面包带回来给你!” 自父亲去世以来就少有的笑容此时在哥哥的刻意逗弄下,像冬日里短暂的阳光一样浮现在安的脸上。 母亲伸手理了理布莱恩的碎发,无奈道:“就你贫嘴。在家看好门,别到处乱跑,街上不太平。” “知道了,母亲。”布莱恩应着,目光却追随着安,直到她和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 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惯性的警惕与麻木,偶尔能看见几个裹着斗篷的异教徒经过。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煤烟味,以及隔壁街道那家廉价小酒馆带着麦芽酸气的酒味。 安牵着母亲的手,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一阵夹杂着寒意的风迎面吹来,母亲下意识地将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同时用另一只手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安担忧地抬起头,望着母亲略显苍白的侧脸。 母亲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几个街头闲汉冲着她们发出嘘声,母亲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安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面包店离她们的临时住所隔着几条街,不近也不远。安和母亲一起挑选了几只面包,仔细包好,母亲又用几个便士给安买了几块太妃糖。 安将糖果收进自己小小的口袋,打算带回家分给布莱恩。 糖果带来的甜味是这灰暗生活中难得的一抹亮色。 “妈妈,”安仰起头看着母亲被寒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街上那些奇怪的人……和那些凶巴巴的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即使有母亲和哥哥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但父亲惨死的情景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她的内心深处,让安的内心深处始终怀着恐惧和对未来的不安。 母亲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便被温柔覆盖。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安的头:“会结束的,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会来临一样。”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显漫长。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湿冷气息,不知何时被一种更为刺鼻的、带着焦糊和硫磺的气味所取代。 远处的天空也莫名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母亲的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安被她拉着,几乎要小跑起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她们家所在的那片街区方向传来,那声音沉闷而暴烈,仿佛大地都随之震颤,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又被母亲一把拉住。 母亲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不敢置信。 “布莱恩……”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她猛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安小小的身影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离家越近,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焦糊味就越浓烈。原本熟悉的街景此刻被冲天而起的黑红色浓烟完全笼罩,当安气喘吁吁地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惨烈的画面便毫无掩饰地展现在她眼前:她们所住的那一片居民区,此刻已然化作了一片翻滚的火海! 烈焰吞噬了房屋,曾经的家园化为焦炭。 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火星与黑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木材燃烧的噼啪声、砖石垮塌的轰鸣声,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一声声让人心胆俱裂的凄厉的哭喊与尖叫。 布莱恩……布莱恩哥哥……还在那片火海里! “不……不……”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手中的面包滚落在肮脏的街道上。她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但火海阻断了所有的去路。 那个早上还笑着跟她说话的布莱恩,那个总是在她害怕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他那双灰蓝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的布莱恩…… 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尖锐刺耳的杂音和嘶鸣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啃噬着她的神经。 父亲惨死的那一幕浮现在她脑海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被杀害的那一天,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在翻滚的火焰与浓烟中化为一片焦土。 那个曾经许诺过会一直陪着她的哥哥,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了面前这片火海之中。 【伦丁尼亚第三大道遭遇了恐怖袭击,化为一片火海,你的哥哥没有来得及逃出来。】 【9岁,你的母亲改嫁给一位F国中产富豪,带着你来到F国南部的一个小镇生活。】 你的继父并不喜欢你,会故意抽雪茄让过敏的你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母亲只是保持沉默。 【11岁,你被送到寄宿制女子中学上学】 你在学校封闭自我,上完课就呆在房间里不出门,那些声音持续折磨着你。 在其他人眼中,你是个孤僻和坏脾气的女孩。 你的母亲偶尔会来探望你,你拒绝和她见面。 【12岁,你开始学习钢琴,因惊人的音乐天赋被推荐参加比赛,一举成名。】 沉浸在音乐世界中时,你暂时忘却了那些悲伤的记忆,那些切锯着你的神经的杂乱音符似乎也消失了,你每天废寝忘食地练习着钢琴。 【13岁,战争结束了。】 【14岁,你的母亲去世了,你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你感到非常痛苦、悔恨。】 1937年的那个初春,F国的阴雨似乎没有尽头,细密的雨丝将窗外那栋灰扑扑的石头建筑切割成一块块模糊的剪影。 十四岁的安已经在这所异国的寄宿学校度过了近三个年头。 安坐在琴房的钢琴前,面前摊开着一本练习曲,这里是雷诺夫人为她争取到的可以自由练琴的小天地,也是她在整个学校里唯一能感到片刻安宁的所在。 但她的指尖却冰凉僵硬,一个音符也弹不下去。 她又听到那些声音了。 雨水敲打着玻璃,单调而连贯的雨声与她耳畔那些日渐清晰的杂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锯切割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门口传来敲击声,雷诺夫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安从未见过的庄重而夹杂着怜悯的神情。 她带来的消息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入了安的心脏:母亲去世了。 “……她走得很突然,安。是一场流感引发的并发症,最近这种病带走了很多人。她不想让你担心……” 安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像。 “她一直瞒着我们所有人,直到……直到最后快不行的时候,才托人联系了我。”雷诺夫人的声音艰涩而沉痛。 “她不来看我……也是因为……生病了?”安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雷诺夫人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疼惜:“是的。她一开始只是轻微的症状,但为了不传染给你,也为了不让你看到她病中的憔悴,她便不再来了。她总说,等你放假了,她的病估计也就好了,到时候再给你一个惊喜……谁能想到,那病会突然变得那么重……” 这一刻,一种巨大的悔恨感瞬间将安包围了。 母亲……那个在她记忆中形象日益模糊,从格兰特庄园优雅的女主人,到后来依附于继父、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愁苦与隐忍的妇人…… 她想起了她的继父,想起了他身上令人窒息的烟草味。 当时的她不明白为何在失去了父亲和哥哥之后,母亲要选择改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为何要将她送到这个冰冷的规矩森严的寄宿学校。 当年被送入这所学校不久后,她的身体像被灌了铅般沉重,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终日只能困在房间那张小小的床上,任由孤独将她吞噬。 她恨母亲就这样将她抛弃在了这个异国他乡的冰冷牢笼里。 母亲时不时的探望,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惺惺作态。 安总是冷淡地回应,甚至多次拒绝见面。 从今年起,母亲来的次数渐渐少了,近几个月,母亲更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安认为母亲终于也厌倦了这场作秀和弥补,彻底的忘记了她。 那份被遗弃的怨恨,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让她变得尖锐而刺人。 然而,死亡却如此突兀地降临了。 那份曾经支撑着安的恨意,未曾说出口的质问,深埋心底的委屈,未曾化解的怨怼,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漠与疏离……都褪色成了永恒的遗憾。 安感到了一阵无边的空虚。 那个她曾经爱过、怨恨过、渴望过关怀的女性,就这样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 几日后,一位神色肃穆的律师带来了母亲的遗物。 除了一份关于庄园财产的遗嘱,便是一封用带着淡雅压花纹路的信纸写就的长信。 “这是夫人临终前写下的。”律师说。 窗外,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落下一场冰冷的雨。 安颤抖着指尖展开了那封信。 母亲娟秀的字迹带着一种熟悉的温柔: 「我亲爱的安,我永远的的天使……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原谅母亲已经无法再亲口对你说一声‘再见’。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场病,比我想象的更顽固……」 信的开篇便让安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母亲在信中,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剖白了她所有的苦衷。 当年改嫁并非是贪图富贵,而是为了给在接连打击下精神几乎崩溃的安一个相对安稳的庇护所,为了让她能远离Y国这个处于战火中的国家,接受正常的治疗和教育。 将安送入寄宿学校不是抛弃,而是因为继父对安的排斥与日俱增,她担心自己一旦不在,安会受到更直接的伤害,尽管她也知道那里的环境对安来说是多么的严苛。 母亲在信中没有一句责备,通篇都是对她的思念、骄傲与深深的歉意。 她骄傲于安在音乐上的惊人成就,又为自己当年的软弱而忏悔,为没能给安一个更好的环境、没能亲自照料她而痛苦不已。 「……原谅母亲的无能和自私,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把你推开了。我只是……只是怕你会受到更直接的伤害,怕我无法再保护你……我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我想让你活下去,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哪怕……哪怕这意味着你要暂时离开我,甚至恨我……」 安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砸在信纸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墨迹。 她用最伤人的冷漠与拒绝,回应了母亲的爱。 悔恨像毒蛇般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多想回到母亲那些探望她的日子,多想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多么渴望她的拥抱…… 当读到信的后半段时,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我们当年离开伦丁尼亚的原因,那场破产,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挣扎了很久,是否应该让你永远不知道这些黑暗的过往。我不想用仇恨来捆绑你的人生,我最大的心愿,是你能在阳光下弹奏你热爱的音乐,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所以,我恳求你,如果可以,就忘了这一切留在F国,永远也不要回去。」 信纸在这里似乎有被泪水浸透过又风干的痕迹,字迹也因此显得有些模糊。 安能想象出母亲写下这段话时,内心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矛盾。 「但是,安,你也是格兰特家的女儿,你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在格兰特庄园的地下深处,藏着一些……我们家族最后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资产。那足以让你一生衣食无忧,也能……让你找到一些答案。我把开启它的方式写在了最后。」 「记住,我的孩子,这只是一个选择,如果你对那些往事不感兴趣,就忘了它,烧掉这封信,永远不要回去。我更希望你选择前者,选择属于你自己的,光明的未来。」 「永远爱你的」 「妈妈」 信读完了。 琴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窗玻璃上。 母亲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远离危险,希望她忘记过去。这是母亲尽她所能为她铺设的一条安全而平坦的道路。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装作不知情留在F国,在阳光下享受着鲜花与掌声,将过去永远地埋葬。 只是…… “没有那么简单……”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安的心底。究竟是怎样的“不简单”,才会让父亲惨死,让哥哥葬身火海,让母亲郁郁而终,让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顷刻间分崩离析? 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所谓的光明未来,不过是一座用遗忘和谎言构筑的空中楼阁。而她在知道了这些以后,绝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住在里面了。 她睁开眼,将母亲的信纸仔细地叠好。那双澄澈如天空的蓝色眼眸中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要回到伦丁尼亚。 第3章 第 3 章 【15岁,你毕业了。】 【成就:载誉归来的音乐家】 这一年你在不同城市巡演,在F国已颇具名气,但你还是从F国载誉归来,回到Y国发展。 你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故事开始了。】 海风带着清冽的气息从宽阔的海面吹拂而来,将安·格兰特那头耀眼的金发吹得有些凌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拂过她白皙的脸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静静地站在舷梯旁,身边是她的导师,阿黛尔·雷诺夫人。 “雷诺夫人,我会想您的。”安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海鸥的鸣叫和码头上嘈杂的人声所淹没,但其中蕴含的不舍却清晰可辨。 她望着这位在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给予她力量,为她点亮了一盏明灯的女性。 这几年来,是雷诺夫人发现了她在音乐上惊人的天赋,将她从自我封闭中解救出来,让她在音乐的殿堂中寻得了片刻的安宁。 那些如跗骨之疽般纠缠着她的声音、父亲惨死的画面、哥哥消失在火海中的绝望、母亲在异国他乡病逝的悔恨痛苦……只有在沉浸于音乐时,才能被暂时隔绝。 但现在,她要离开了。 为了庄园深处的秘密,她要回到伦丁尼亚,那个她出生的城市,那个……总是阴雨绵绵,吞噬了她所有幸福的故乡。 雷诺夫人伸出手将安被风吹乱的金色发丝拨至耳后:“我亲爱的安,我也会日日夜夜思念你的,思念我最出色的小夜莺。” 她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那其中有着骄傲和期许,也有着对她孤身一人重返那座遥远而危机四伏的城市的担忧。 雷诺夫人的声音带着F国人特有的热忱,她紧紧握住安略显冰凉的手:“你的才华是我执教生涯中所见过绝无仅有的。那些音符在你指尖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灵魂,它们活了过来,讲述着超越语言的故事。” “这是一种天赋,一种世所罕见的神的馈赠。伦丁尼亚……那片土地虽然承载了你太多悲伤的回忆,但也同样是你身为音乐家,征程开始的地方。”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份郑重。 “安顿好以后,记得第一时间去拜访莉诺拉·万斯女士。我已经为你写了最详尽的推荐信。她是我的挚友,如今是皇家歌剧院的艺术顾问,在整个Y国音乐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眼光独到,温柔细心。有她在,无论是你的音乐事业,还是你在伦丁尼亚的生活,我都能……安心一些。” 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雷诺夫人总是这样,无微不至地为她考虑着一切。 “去吧,回到你的国家,回到伦丁尼亚。”雷诺夫人松开手,轻搭在安的肩膀上,眼中带着深深的疼惜,“我相信,凭你的天赋,你一定可以在Y国的音乐界大放异彩,你会是最耀眼的明日之星,整个欧洲都会为你的音乐而倾倒!” 安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雷诺夫人看着她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心中一痛。 安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她的内心敏感细腻,正因如此,她的音乐充满了层次丰富、难以言喻的细腻情感。 在创作上,她极度的完美主义,为了修改一个乐句、一段和声,她会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好几天。 她的本质其实十分温柔。那些孤僻、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不过是她脆弱而饱受折磨的灵魂在不堪重负时发出的痛苦自救。 她知道安的身世,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女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过去,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安……”想到这里,雷诺夫人忍不住再次叮嘱,“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那些悲伤的回忆吞噬了你,好吗?音乐是你的事业,你的慰藉,但生活……远不止音乐。” 安用力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再多的话语也无法表达她对雷诺夫人的感激。 汽笛声悠长地在海港上空回荡起来,催促着即将远行的人们。 雷诺夫人张开双臂紧紧拥抱面前的少女,又给了她一个吻面礼,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去吧,我最引以为傲的女孩。去创造属于你的传奇。” “谢谢您,雷诺夫人。”安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紧紧回抱着这位如师如母的女性。 这是个极其短暂的拥抱,分开时安的蓝色眼睛里布满了泪水。 她深深地望了雷诺夫人一眼,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通往轮船的舷梯。海风吹起她的长发,金色的阳光映照在她的背影上,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伦丁尼亚,她的故乡在等着她。 带着它所有的阴雨、罪恶、混乱,以及…… 她唯一仅存的,格兰特庄园深埋地底的秘密。 雷诺夫人站在码头上,直到那艘巨大的白色轮船缓缓驶离港口,在蔚蓝的海面上留下长长的白色航迹,最终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她才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白色巨轮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低鸣,准备迎接下一段未知的旅程。 【回国后,你发现伦丁尼亚和你记忆中截然不同,城市欣欣向荣,呈现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时隔近十年,十五岁的安再次踏上伦丁尼亚的土地时,这个曾经在她记忆中与阴雨、煤烟、雾霾、混乱分割不开的故乡,竟展现出一派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曾经充斥街头的难民与乞丐、神情狂乱的异教徒、如毒蛇般盘踞在阴影中的黑方势力……都不见了踪迹,仿佛被一场无形的大扫荡彻底清退,连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潮湿气味,似乎都变淡了一些。 街道整洁,店铺林立,报纸上歌颂着前所未有的安定与繁荣。 那些曾经在她童年记忆中如雷贯耳、权势熏天的姓氏,如今不少都已黯然失色,甚至彻底从社交版面上销声匿迹。 以贪婪著称的银行家,在一夜之间因投资失败而宣告破产,所有资产都被神秘的债权人迅速清算;在议会中呼风唤雨、与黑方勾结甚深的议员,被一封匿名信揭露出陈年的丑闻与叛国嫌疑,声名扫地;几位根基深厚的世袭贵族,则在这几年接二连三地遭遇了不幸的意外,或是在乡间狩猎时离奇坠马,或是因常年酗酒导致突发恶疾而暴毙…… 这些事件在短短数年内发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但也正因如此,政府部门和议会席位上换上了不少年轻而锐意进取的面孔,带来了许多新的法案和政策。 然而,安却在这份欣欣向荣中感受到一种虚假的表象。 那些难以名状的、更深沉的‘什么’不是消失了,而是隐蔽到了更深处。 三日后。 一个细雨迷蒙的夜晚,安独自一人来到了格兰特庄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被雨水浸透的常春藤叶、以及远处河流若有若无的水腥气,这些气味与F国那总是带着花香与阳光味道的空气截然不同。 格兰特庄园昔日气派的铁艺大门依旧矗立,但门柱旁那块曾镌刻着家族姓氏的黄铜名牌已被另一块深色名牌取代。 雨丝模糊了字迹,但安还是能辨认出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姓氏。 “斯嘉德……” 她已经调查到这位庄园现在的主人是一位男爵,行事低调,极少公开露面,非常神秘。 最关键的是,他正因公务远在海外,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回来,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母亲的遗信中指出了密室的入口,安凭借着儿时的模糊记忆,避开了庄园外围时不时巡逻的的守卫,在夜色的掩盖下从一处早已荒废的侧墙缺口钻了进去。 雨夜的大雾为她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第4章 第 4 章 双腿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安有了片刻间的失神。 她仿佛又听见了童年时代哥哥在远处呼唤她的声音,看见了父亲在玫瑰园里修剪枝叶的背影,母亲穿着白色长裙在露台上对她微笑的模样…… 这些画面极快地一闪而过,安的注意力随即被更重要的事情所占领。 她的目的地是主宅西面的小书房。 这个房间光线不好且位置偏僻,极少使用。她还记得,那里有一扇落地窗的锁扣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坏了。 果然,这扇窗户的锁扣依旧是坏的。 安轻轻一拨,无声地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 她闪身进入屋内,一股陈旧的气味迎面而来,那是昂贵木料、旧书纸张、壁炉里残留的陈年灰烬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使用,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那些被白布覆盖,幽灵般的家具轮廓。 安的心跳声在沉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她不敢点亮任何光源,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向她的目标——房间角落里那个早已废弃的的老旧壁炉。 安蹲下身,伸出手探入那片漆黑冰冷的炉膛深处,摸索着炉膛内壁的砖块。 壁炉里积满了灰烬,她被呛了几下。 「……左侧,从下往上数第三排,最里面的第七块砖……」 母亲的字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突然,安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与其他砖块在质感上略有差异的砖,那块砖的边缘似乎更为平滑,而且……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就是它。 安深吸一口气,将那块砖向内狠狠一推。 没有想象中的机关转动声,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紧接着,那块砖连同它周围的一小片炉壁,悄无声息地向内旋转开启,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通道。 安没有犹豫,迅速钻了进去。 在她身后,那块伪装成炉壁的暗门又悄无声息地旋转闭合,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密道之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安只能扶着粗糙的墙壁一步步缓慢地向前移动。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霉菌的气息,每一步都伴随着细碎的沙石滚落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等安终于到了石阶的尽头,感觉脚下踩上了平地时,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的手触到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她用力一推,门开了。 母亲信中提及的,是家族在危难之际悄然转移至此的信托财产,一些重要的家族文件,以及少量便于携带和变卖的珠宝首饰…… 然而,此刻展现在安面前的景象却和她想象得截然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于……秘密基地一样的空间。 这里的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几盏古旧的壁灯。 微弱而朦胧的光晕仅能勉强照亮周遭一小片区域,大部分空间依旧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 安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现代电灯的开关。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的一张小桌上,那里放着一个带把手的黄铜烛台,宽大的底盘里凝结着厚厚的烛泪。 她走过去点燃了烛台,烛火驱散了黑暗,让这个空间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伦丁尼亚地图,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和图钉标记着无数个点和错综复杂的连线,有些区域被特别用红圈标注了出来。 靠墙摆放着一张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造型奇特到安从未见过的工具,一些半拆解的、像是通讯或窃听的装置,以及一叠叠照片和档案夹。 除了这些,便是几排木质抽屉柜和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厚重的书籍,以及无数收纳整齐的档案盒。 安端着烛台走到了工作台前,目光顿时被桌上的一个玻璃圆柱容器吸引了。 烛光照亮了悬浮在其中的物体。 那是一团畸形的、纠结在一起的肉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紫色,覆盖着小片天鹅绒质地的惨绿色霉菌,无数白色血管蛛网般分布着,如同一个纠缠在一起的、巨大的虫巢。 它静止在容器中混沌的液体里,给人一种……它只是在沉睡着的感觉。 令人毛骨悚然。 安不由得凑得近了一些,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略微粗壮的血管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是在舒张和蜷缩。 安倒吸一口凉气,握着烛台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莫名地,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不是标本。 这是一个被囚禁在瓶中的、活着的……东西。 这时,她的视线被那本摊开在桌面正中间的书籍吸引了。 上面的文字……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扭曲文字。 在其下方则有着笔锋锐利的潦草注释,显然是此地主人为了研究而写下的。 「分章三:关于可交流之混沌,及其伪装形态之研究」 「梦境与谎言之主(The Master of Dreams and Lies)」 安的神经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种如同阴影般爬上心头的预感,似乎在向她发出某种危险警报。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诡异极了。 而且,这个笔迹……不知道为什么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念头在安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痕迹。 她将视线下移,看到了一段介绍: 「在大多数‘外神’都对人类这短暂的碳基生命形态抱以绝对漠视的态度时,存在着一个极其罕见的例外。在我们的档案中,将其暂命名为‘千面诡语者’、‘万象之缪斯’。」 「祂的本质依旧是无法被理解的混沌。但与其他同类不同,祂对人类这种脆弱而短暂、却能迸发出强烈情感与创造力的生物,抱有一种类似于剧作家对舞台上提线木偶般、充满兴味与恶意的‘好奇’。」 「人类音乐中强烈的情感共鸣,对祂而言,也可能是一种能暂时取悦祂那无尽虚空本质的‘有序的杂音’。」 …… 「但求知者必须铭记第二条公理,这也是最危险的一条:与祂的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是一场注定满盘皆输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赌注,便是你的理智,你的灵魂,以及……你所珍视的一切……」 「祂的伪装形态……」 一种难言的吸引力驱使着安伸出手,想要翻开下一页。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页的瞬间,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背后响起。 “你不该在这里。” 紧接着,一只手从她身后的黑暗中袭来,紧紧地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安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要被捏碎。 “啊……!” 安失声惊呼,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那只手像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冰冷的硬物便死死地抵在了她的后腰。 ——是枪口。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躯紧贴上来。 安的背脊完全抵在了对方坚硬的胸膛上,袭击者的另一只手臂环过了她的身前,紧紧地制住了她。 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躯体,安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宽阔胸膛处传来的结实的肌肉轮廓。 此时此刻,金发少女犹如被巨蟒缠住的猎物般动弹不得,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烛台从安的手中脱手掉落,在石质的地面上砸出“哐当”一声脆响。 那微弱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摇曳的弧线,随即便熄灭了,浓郁的阴影将两人彻底笼罩。 男人低沉而冷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别动。”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否则,我不介意在这里多处理一具尸体。” 安无法看清身后人的样貌,只闻到了一种凛冽如寒冬旷野般的气息。 她没注意到的是这位袭击者有一瞬间的错愕。 怀中少女的身形如此纤细,就好像……还没有成年一样。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是谁?”男人没有放松警惕,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为什么来这里?” “我……只是……” 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男人是谁? 是庄园的主人吗?难道自己的情报有误? 还是说……是一个比她更早的闯入者? “只是什么?只是误入?”那嗓音里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探究,“还是说,你是那些……阴沟里的的老鼠派来的?不要想着撒谎,这样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拖延着哪怕只有一息的思考时间,她强迫着自己混乱的大脑开始运转。 “不明白?”男人嘲讽地说道,“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足以让你这样的闯入者,死上一百次。” 安能感觉到对方的耐心正在耗尽。 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必须主动出击,用一个足够可信的理由来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腰间那冰冷的的触感,然后反问道:"你又是谁?" 不等男人反应,她便立刻接着说下去:“我叫……莉迪亚。莉迪亚·克雷斯顿。”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她临时借用了一位幼年时期曾偶尔来往,后因远嫁而断联的亲戚的身份: “我的母亲……是玛格丽特·克雷斯顿,她是已故的查尔斯·格兰特先生的堂妹,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久前……我收到了一封家族长辈的遗信,信里提到了这个地方……说……有一些……属于格兰特家族的信托基金和旧物在这里。”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惶恐极了:“我没想到一来这里,却发现庄园的主人已经变了。这位先生,您是这里的新主人吗?” “非常抱歉侵入了您的领地……我真的没有恶意。”安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天真而不谙世事的晚辈,“我……我马上就离开,这里的秘密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安的这番混杂着恐惧、试探与哀求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你的故事很动听。” 男人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哼,枪口依旧死死抵在安的后腰。 “你对格兰特庄园挺熟悉,甚至知道一些陈年旧事。”他的呼吸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很快,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寒凉,“但你似乎并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莉迪亚……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 安的心沉了下来。 这是事实,还是……在诈她?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对方对格兰特家族的事情如此了解? 男人的手腕微动,冰凉的枪口更深地嵌入了安的腰间,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抓住安肩膀的手也骤然收紧。 “看来,你不怎么老实。”那声音带着寒意,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我的耐心……非常有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剧烈的疼痛和那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让安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 没等她从震惊中组织起任何有效的辩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语气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否则,这把枪——就会替你开口。” 随着话音落下,安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金属机件被扳动的清脆“咔嚓”声—— 枪上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