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战争开始了。】
【战火烧到了Y国,难民纷纷涌入了伦丁尼亚,首都的治安变差了。】
【你的家庭破产了,财产尽数被查封。】
【在逃亡中,你的父亲为了保护你,在你面前亲眼被杀死。】
【父亲的惨死大大影响了你的心理状态,你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呓语。】
【在家人的陪伴安抚下,你渐渐走出了阴霾。】
伦丁尼亚的冬日午后,阳光吝啬得像个守财奴,只肯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间偶尔透下几缕苍白而无力的光线,敷衍地照亮着在战争阴影下苟延残喘的街道。
自从那场战火燃起,难民潮水般涌入,这座曾经繁华的首都便一日比一日失序。
街头巷尾除了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本地居民,就是一些眼神警惕、三五成群的陌生面孔,一些目光狂热的异教徒,和在暗巷中游荡,伺机而动的乞丐、流氓、□□、逃犯……
一些富豪和小贵族们在此时成了充满油水的待宰肥羊,破产、查封、乃至更糟的厄运,像瘟疫一样蔓延着。
“安,穿上你的厚外套,外面风大。”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安却从这份温柔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的疲惫。
最近,一场流感席卷了伦丁尼亚的许多城区,带走了不少本就因营养不良而体质虚弱的生命。
安的母亲也不幸感染上了,病了一段时间,高烧与咳喘让她整个人都清减了几分。
布莱恩从他那间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旧书桌的狭小房间里探出头。
他深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神情中多了几分忧郁和沉稳,但那双深邃的蓝眼睛依旧明亮。
自从格兰特庄园被查封,父亲去世,她们便过上了这样节衣缩食的日子。
但母亲安慰她不必太过担心生计,因为在格兰特庄园的某处,还有一笔不为人知的的财富。可现在正值风口浪尖,她们需要暂时蛰伏起来,避免引起注目。
布莱恩朝安眨了眨眼,用刻意的、戏剧般的咏叹调开口道:“独自留守城堡的守护者是不是该有些奖励?”
安被他逗笑了:“我挑一块最大最香甜的面包带回来给你!”
自父亲去世以来就少有的笑容此时在哥哥的刻意逗弄下,像冬日里短暂的阳光一样浮现在安的脸上。
母亲伸手理了理布莱恩的碎发,无奈道:“就你贫嘴。在家看好门,别到处乱跑,街上不太平。”
“知道了,母亲。”布莱恩应着,目光却追随着安,直到她和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
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惯性的警惕与麻木,偶尔能看见几个裹着斗篷的异教徒经过。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煤烟味,以及隔壁街道那家廉价小酒馆带着麦芽酸气的酒味。
安牵着母亲的手,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一阵夹杂着寒意的风迎面吹来,母亲下意识地将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同时用另一只手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安担忧地抬起头,望着母亲略显苍白的侧脸。
母亲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几个街头闲汉冲着她们发出嘘声,母亲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安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面包店离她们的临时住所隔着几条街,不近也不远。安和母亲一起挑选了几只面包,仔细包好,母亲又用几个便士给安买了几块太妃糖。
安将糖果收进自己小小的口袋,打算带回家分给布莱恩。
糖果带来的甜味是这灰暗生活中难得的一抹亮色。
“妈妈,”安仰起头看着母亲被寒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街上那些奇怪的人……和那些凶巴巴的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即使有母亲和哥哥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但父亲惨死的情景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她的内心深处,让安的内心深处始终怀着恐惧和对未来的不安。
母亲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便被温柔覆盖。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安的头:“会结束的,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会来临一样。”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显漫长。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湿冷气息,不知何时被一种更为刺鼻的、带着焦糊和硫磺的气味所取代。
远处的天空也莫名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母亲的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安被她拉着,几乎要小跑起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她们家所在的那片街区方向传来,那声音沉闷而暴烈,仿佛大地都随之震颤,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又被母亲一把拉住。
母亲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不敢置信。
“布莱恩……”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她猛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安小小的身影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离家越近,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焦糊味就越浓烈。原本熟悉的街景此刻被冲天而起的黑红色浓烟完全笼罩,当安气喘吁吁地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惨烈的画面便毫无掩饰地展现在她眼前:她们所住的那一片居民区,此刻已然化作了一片翻滚的火海!
烈焰吞噬了房屋,曾经的家园化为焦炭。
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火星与黑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木材燃烧的噼啪声、砖石垮塌的轰鸣声,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一声声让人心胆俱裂的凄厉的哭喊与尖叫。
布莱恩……布莱恩哥哥……还在那片火海里!
“不……不……”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手中的面包滚落在肮脏的街道上。她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但火海阻断了所有的去路。
那个早上还笑着跟她说话的布莱恩,那个总是在她害怕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他那双灰蓝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的布莱恩……
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尖锐刺耳的杂音和嘶鸣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啃噬着她的神经。
父亲惨死的那一幕浮现在她脑海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被杀害的那一天,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在翻滚的火焰与浓烟中化为一片焦土。
那个曾经许诺过会一直陪着她的哥哥,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了面前这片火海之中。
【伦丁尼亚第三大道遭遇了恐怖袭击,化为一片火海,你的哥哥没有来得及逃出来。】
【9岁,你的母亲改嫁给一位F国中产富豪,带着你来到F国南部的一个小镇生活。】
你的继父并不喜欢你,会故意抽雪茄让过敏的你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母亲只是保持沉默。
【11岁,你被送到寄宿制女子中学上学】
你在学校封闭自我,上完课就呆在房间里不出门,那些声音持续折磨着你。
在其他人眼中,你是个孤僻和坏脾气的女孩。
你的母亲偶尔会来探望你,你拒绝和她见面。
【12岁,你开始学习钢琴,因惊人的音乐天赋被推荐参加比赛,一举成名。】
沉浸在音乐世界中时,你暂时忘却了那些悲伤的记忆,那些切锯着你的神经的杂乱音符似乎也消失了,你每天废寝忘食地练习着钢琴。
【13岁,战争结束了。】
【14岁,你的母亲去世了,你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你感到非常痛苦、悔恨。】
1937年的那个初春,F国的阴雨似乎没有尽头,细密的雨丝将窗外那栋灰扑扑的石头建筑切割成一块块模糊的剪影。
十四岁的安已经在这所异国的寄宿学校度过了近三个年头。
安坐在琴房的钢琴前,面前摊开着一本练习曲,这里是雷诺夫人为她争取到的可以自由练琴的小天地,也是她在整个学校里唯一能感到片刻安宁的所在。
但她的指尖却冰凉僵硬,一个音符也弹不下去。
她又听到那些声音了。
雨水敲打着玻璃,单调而连贯的雨声与她耳畔那些日渐清晰的杂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锯切割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门口传来敲击声,雷诺夫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安从未见过的庄重而夹杂着怜悯的神情。
她带来的消息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入了安的心脏:母亲去世了。
“……她走得很突然,安。是一场流感引发的并发症,最近这种病带走了很多人。她不想让你担心……”
安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像。
“她一直瞒着我们所有人,直到……直到最后快不行的时候,才托人联系了我。”雷诺夫人的声音艰涩而沉痛。
“她不来看我……也是因为……生病了?”安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雷诺夫人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疼惜:“是的。她一开始只是轻微的症状,但为了不传染给你,也为了不让你看到她病中的憔悴,她便不再来了。她总说,等你放假了,她的病估计也就好了,到时候再给你一个惊喜……谁能想到,那病会突然变得那么重……”
这一刻,一种巨大的悔恨感瞬间将安包围了。
母亲……那个在她记忆中形象日益模糊,从格兰特庄园优雅的女主人,到后来依附于继父、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愁苦与隐忍的妇人……
她想起了她的继父,想起了他身上令人窒息的烟草味。
当时的她不明白为何在失去了父亲和哥哥之后,母亲要选择改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为何要将她送到这个冰冷的规矩森严的寄宿学校。
当年被送入这所学校不久后,她的身体像被灌了铅般沉重,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终日只能困在房间那张小小的床上,任由孤独将她吞噬。
她恨母亲就这样将她抛弃在了这个异国他乡的冰冷牢笼里。
母亲时不时的探望,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惺惺作态。
安总是冷淡地回应,甚至多次拒绝见面。
从今年起,母亲来的次数渐渐少了,近几个月,母亲更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安认为母亲终于也厌倦了这场作秀和弥补,彻底的忘记了她。
那份被遗弃的怨恨,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让她变得尖锐而刺人。
然而,死亡却如此突兀地降临了。
那份曾经支撑着安的恨意,未曾说出口的质问,深埋心底的委屈,未曾化解的怨怼,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漠与疏离……都褪色成了永恒的遗憾。
安感到了一阵无边的空虚。
那个她曾经爱过、怨恨过、渴望过关怀的女性,就这样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
几日后,一位神色肃穆的律师带来了母亲的遗物。
除了一份关于庄园财产的遗嘱,便是一封用带着淡雅压花纹路的信纸写就的长信。
“这是夫人临终前写下的。”律师说。
窗外,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落下一场冰冷的雨。
安颤抖着指尖展开了那封信。
母亲娟秀的字迹带着一种熟悉的温柔:
「我亲爱的安,我永远的的天使……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原谅母亲已经无法再亲口对你说一声‘再见’。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场病,比我想象的更顽固……」
信的开篇便让安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母亲在信中,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剖白了她所有的苦衷。
当年改嫁并非是贪图富贵,而是为了给在接连打击下精神几乎崩溃的安一个相对安稳的庇护所,为了让她能远离Y国这个处于战火中的国家,接受正常的治疗和教育。
将安送入寄宿学校不是抛弃,而是因为继父对安的排斥与日俱增,她担心自己一旦不在,安会受到更直接的伤害,尽管她也知道那里的环境对安来说是多么的严苛。
母亲在信中没有一句责备,通篇都是对她的思念、骄傲与深深的歉意。
她骄傲于安在音乐上的惊人成就,又为自己当年的软弱而忏悔,为没能给安一个更好的环境、没能亲自照料她而痛苦不已。
「……原谅母亲的无能和自私,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把你推开了。我只是……只是怕你会受到更直接的伤害,怕我无法再保护你……我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我想让你活下去,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哪怕……哪怕这意味着你要暂时离开我,甚至恨我……」
安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砸在信纸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墨迹。
她用最伤人的冷漠与拒绝,回应了母亲的爱。
悔恨像毒蛇般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多想回到母亲那些探望她的日子,多想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多么渴望她的拥抱……
当读到信的后半段时,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我们当年离开伦丁尼亚的原因,那场破产,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挣扎了很久,是否应该让你永远不知道这些黑暗的过往。我不想用仇恨来捆绑你的人生,我最大的心愿,是你能在阳光下弹奏你热爱的音乐,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所以,我恳求你,如果可以,就忘了这一切留在F国,永远也不要回去。」
信纸在这里似乎有被泪水浸透过又风干的痕迹,字迹也因此显得有些模糊。
安能想象出母亲写下这段话时,内心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矛盾。
「但是,安,你也是格兰特家的女儿,你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在格兰特庄园的地下深处,藏着一些……我们家族最后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资产。那足以让你一生衣食无忧,也能……让你找到一些答案。我把开启它的方式写在了最后。」
「记住,我的孩子,这只是一个选择,如果你对那些往事不感兴趣,就忘了它,烧掉这封信,永远不要回去。我更希望你选择前者,选择属于你自己的,光明的未来。」
「永远爱你的」
「妈妈」
信读完了。
琴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窗玻璃上。
母亲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远离危险,希望她忘记过去。这是母亲尽她所能为她铺设的一条安全而平坦的道路。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装作不知情留在F国,在阳光下享受着鲜花与掌声,将过去永远地埋葬。
只是……
“没有那么简单……”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安的心底。究竟是怎样的“不简单”,才会让父亲惨死,让哥哥葬身火海,让母亲郁郁而终,让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顷刻间分崩离析?
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所谓的光明未来,不过是一座用遗忘和谎言构筑的空中楼阁。而她在知道了这些以后,绝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住在里面了。
她睁开眼,将母亲的信纸仔细地叠好。那双澄澈如天空的蓝色眼眸中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要回到伦丁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