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昭离开后,殷源关上便利店的玻璃门,挂上店主有事外出的牌子。
他从包里掏出一叠黄纸,拿着朱砂笔开始坐在收银台画符。一直快到晚上八点,殷源才收起笔。他拿着符纸,从货架上随便选了个不锈钢盆,用火机点燃扔进去。黄符燃起的烟呈现出青绿的颜色,就像燃烧不完全的天然气。
随着黄符燃尽,便利店里的温度也突然低了很多,整个店里慢慢升起像是一层薄雾,薄雾里飘荡着一些暗淡的影子。
殷源正了正神色,对着前方的空气朗声说道,
“新店开业,欢迎光临。”
直到回到家,冯云昭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工资就这么从微薄的三千变成了一万。
起初入职便利店只是冯云昭无可奈何的选择,大学学了个垃圾专业,毕了业正打算好好找工作就遇到了口罩事件,好不容易挨到解封,没有收入还要生活的冯云昭也欠下了一屁股网贷。
她投了很多简历,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要求一天打八百个电话。冯云昭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入职没两天就因为小催们一天到晚用电话短信不停轰炸公司的领导同事而被迫辞职。
好在她没有亲人,也没几个朋友,但经此一遭冯云昭也不敢再往大公司投简历了。
走投无路的她想去送外卖,但却因为没有钱买小电驴计划流产。最后终于在面试了一天路过李泉便利店的时候,看到了他贴在玻璃上的招聘启示。
李泉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冯云昭给他讲了自己的情况,他表示无所谓,但也告诉冯云昭自己给不了多高的薪水。
即便如此,山穷水尽的冯云昭还是在这间小小的店里当起了收银员,虽然工资确实不高也没有社保,但冯云昭觉得对快要濒临崩溃的她而言,这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洗了个澡换了身睡衣。
冯云昭默默准备今晚开着灯睡,卧室的天花板已经让她产生了心理阴影,开着灯她都不想往那边看。
“电池”静静地坐在飘窗台上舔着爪子,冯云昭招呼了一声,它就屁颠颠地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
撸了会儿“电池”肥肥的肚子,冯云昭准备躺下睡觉。
她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卧室明晃晃的灯光晃得她根本无法入睡。她在床上不停翻来翻去,脑子无比清醒。
枕头旁的“电池”已经叉着腿睡得呼噜声迭起,冯云昭伸手揉了一把它的屁股,电池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瞟了她一眼,把身子往更远的地方挪了挪,自顾自地继续睡觉。
冯云昭用被子蒙住脑袋,给自己留了条呼吸的缝,黑暗终于让她渐渐有了睡意。
没等她进入深度睡眠,异样的感觉又开始了。
好冷
被子就像是大冬天被浇上了水,又冷又沉地压在身上,冯云昭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但阴冷的感觉并没减少,反而像是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骨头缝。
她撩开被子的一角,想透透气,但被子撩开却没有灯光。
灯怎么黑了?
冯云昭头皮一麻,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思索良久,她终于掀开被子坐起来,鼓起勇气朝着黑暗中说道,“姐姐,我胆子小,你有事说事,能别吓我了吗?”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了,她怕自己在这种隔三差五的惊吓中猝死,与其这样,不如给这个事情做个了断,好过一天天地担惊受怕。
燕叙好的身影在冯云昭话落之后逐渐显现,她依旧穿着那身满是血渍的红色长裙。但这次她像是考虑到了冯云昭的心情,样子没有那么惊悚可怕,只是脸色惨白了一点。
借着窗外的微弱光线,冯云昭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位红衣厉鬼的模样。
冯云昭以为她会和燕叙美长得很像,却没想到两人一点都不像。
燕叙好眼睛很大,鼻子高挺小巧,唇形饱满唇角微翘,虽然头发披散,脸色青白,屋子里的光线也非常暗淡,但也改变不了燕叙好生前是个明媚美人的事实。
很明显,她比燕叙美漂亮。
冯云昭有些明白燕叙美嫉妒的原因了,一母同胞,妹妹比自己优秀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漂亮,换做是她可能也会嫉妒。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扯起嘴角讨好地问到,“姐姐,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冯云昭的胆子比之前大了一点,也许是因为今晚的燕叙好不像昨晚那么恐怖骇人,如果她以昨晚的样子出现,冯云昭应该是没有勇气开口同她说话的。
燕叙好嘴唇轻启声音飘忽,“帮我报仇。”
她的话很简单,但落到冯云昭的耳朵里却觉得这个要求一点也不简单。她有些无语,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报什么仇,怎么报仇,冲上去帮她杀了燕叙美吗?她自认自己做不到。
如果燕叙好的要求是让冯云昭帮她超个度烧烧纸什么的,她还能想办法马不停蹄地找个得道高僧做做法事,即使花光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也在所不惜。
毕竟长期和红衣厉鬼呆在一起对冯云昭来说不是什么美事,她的心脏很脆弱,受不了三天两头的惊吓。但燕叙好的要求是报仇,这可就难倒她了。
冯云昭为难地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开口,“姐姐,不是我不帮你,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什么本事能帮你报仇的。”
现在是法治社会,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就算知道燕叙好的仇人是谁,冯云昭也不可能提着菜刀去帮她把人大卸八块,更何况杀死燕叙好的凶手是不是燕叙美她都不确定。
“你可以。”燕叙好坚定地说,尽管冯云昭并不知道她这样的信任和不容置疑因何而来。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冯云昭苦着脸。
燕叙好没有回话,但她直勾勾地盯着冯云昭,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她可以做到,必须做到。
冯云昭觉得自己像是小学生,却被老师发了一张高中生的卷子,明明字都认识,但无从下手,想交白卷老师却说不做题就会开除。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见她答应,燕叙好的视线转向冯云昭的梳妆台,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精巧的宝石胸针。
那是一枚十分华丽的蜻蜓胸针,蜻蜓的翅膀和尾巴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当然这不是冯云昭的东西,要是她的东西她也不至于被小催们搞掉工作,穷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这枚胸针是她在去便利店上班的路上无意中捡到的。胸针一看就很贵,冯云昭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人来找,要不是急着上班,她一定会把胸针交给警察,而不是带回家。
要是早知道捡了这个东西会招来厉鬼,冯云昭一定会对着当时捡起这东西的她飞起一脚,但有钱难买早知道。
“这是你的东西?”冯云昭问。
燕叙好默默点了点头。
“那我是要拿着这个去报警吗?”
燕叙好又摇了摇头,“你需要先找到我的尸体。”
冯云昭瞪大眼睛,找尸体?
“去哪儿找?”
“我也不知道。”
冯云昭有些泄气,她原本以为只需要拿着这枚胸针,找到警察说明原因,剩下的事自有警察接手调查,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冯云昭当然也知道,如果自己拿着胸针跑去告诉警察,有个女鬼找到自己让自己帮忙报警抓住凶手替她报仇,警察一定会觉得她是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
“是燕叙美杀了你吗?”冯云昭问出心中的问题。
燕叙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掐她的脖子?”
“我觉得她和我的死有关。”
冯云昭不再深究,既然燕叙自己都不确定真凶是谁,那她再多问也没有意义。
也许是除了身上怨气太重让她有些发冷以外,燕叙好今天的态度还算温和,冯云昭的胆子越来越大,她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十分不解的问题,
“你为什么答应帮她生孩子。”
话一出口,冯云昭就觉得有点唐突,但既然问出了口,也没办法再收回来。
没想到燕叙好并没有在意,她回答道,
“我爸爸身体不好,医生说他不能再受刺激。”
点点头表示明白,“所以你真的……”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冯云昭的话只说了一半,但燕叙好知道她的意思,她回答道,“没有,移植手术还没做我就死了。”
燕叙好说完,气氛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这短暂和谐的相处让冯云昭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她看着眼前的燕叙好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可怕,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死后连报仇都不知道该找谁,冯云昭觉得她很可怜。
脑子一热,冯云昭决定帮燕叙好找到杀害她的凶手。
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工资高了,也不需要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拼命兼职还债,只要节省一点剩下的债务很快就能还清。
便利店以后白天不用上班,晚上也只需要上五个小时,从剩下的时间里挪出一点来调查真相应该没什么问题。头脑发热的冯云昭自动忽略了之前殷源口中说的“加班另算。”她觉得或许那个新老板做的是一些只能晚上营业的生意,比如卖卖成人用品什么的。
下定决心,冯云昭便开口问到,“你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吗?”
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冯云昭搓了搓胳膊,决定明天去买一件厚一点的睡衣。然后继续等着燕叙好的回答。
燕叙好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清澈愚蠢的小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的胸针被她捡到到底是对是错。
她是唯一一个捡到胸针能看见自己的人,可她太容易相信别人,只要对她释放小小的善意,她就能立刻回以真诚的善待。这样的性格真的能帮她找到凶手吗?
燕叙好摇了摇头决定给这个小姑娘科普一点厉鬼的禁忌 ,她开口说道,“你以后别问鬼这种问题了,大部分鬼对死亡的记忆都不怎么美好,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红衣厉鬼,你贸贸然问这样的问题很容易出事的。”
冯云昭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她忘了,只有经历过痛苦不堪的死亡过程,人才会化作厉鬼,而红衣厉鬼则比普通厉鬼更甚。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就是在别人的雷点上蹦迪吗。
她对着燕叙好疯狂点头,表示自己以后绝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
接着她忽地想起什么,对着燕叙好道,“对不起啊,上次我不是故意打掉你的头的。”
燕叙好无语,冯云昭简直每一句话都狠狠踩在她的雷区上,如果不是她理智尚存,换个丧心病狂的厉鬼,怕是话一出口人就瞬间死透了。
“这种话以后也别说了。”
冯云昭继续点头。
思忖片刻,燕叙好开口,
“我可以吗?”她问道。
冯云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以什么。”
燕叙好看着冯云昭,很快冯云昭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要去做“观光客”了。
她叹了口气,“这次能不要让我那么难受吗?”
燕叙好微微点了点头。
鬼上身有很多种方式,如果被上身的人十分抗拒,拼命用意志力反抗,那上身的过程一定非常痛苦难受,就像冯云昭上次那样。但如果被上身的人自愿接受,那过程就要顺利很多。
冯云昭深吸一口气躺下,在床上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对燕叙好说道,“来吧。”
燕叙好正准备靠近,她却又突然坐起来问道,“你这样子在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我不会有事吧?”
她可听说和厉鬼太过亲近轻则霉运加身,重则一命呜呼,她年纪轻轻的刚升职加薪,可不想太早去见佛祖!
“我不知道。”
燕叙好确实不知道,她死后一直被困在固定的地方,好不容易才因为周围偶然的环境改变脱离。
虽然死前怨气深重,死后化作红衣厉鬼,但本质上她没经历过太多阴间的事,而这种涉及到专业玄学范畴的知识她实在一无所知。
“好吧。”
冯云昭重新倒在床上。
燕叙好见冯云昭摆好了姿势,于是缓缓贴近,冰冷的寒意顺着冯云昭的脊背钻进身体,她再次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