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刺入房间时,宋燃正梦见火。
在梦里,他五岁,手里攥着一盒火柴。宋沉站在他身边,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硬的蓝色睡衣。他们面前是母亲最爱的玫瑰丛,花朵在夜色中呈现诡异的紫黑色。
"划啊。"梦里的宋沉说,声音比现在要高一些,"你不是想看看它们能不能燃烧吗?"
火柴头擦过磷纸的瞬间,宋燃惊醒了。他浑身是汗,手指紧紧攥着床单,仿佛真的握着一把火种。窗外,老宅的花园里传来修剪灌木的声音。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昨晚那个小铁盒还藏在床板下,"他不是你哥哥"那行字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宋燃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楼下花园里,管家老陈正在修剪玫瑰。那些鲜红的花朵在晨光中摇曳,像一簇簇小火苗。
洗漱时,宋燃发现手腕上宋沉留下的牙印已经发紫。他故意用热水冲洗伤口,享受那阵刺痛。镜子里的他眼下挂着青黑,头发支棱着,像只被关得太久的野兽。
下楼时,餐厅里只有宋沉一人。他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正在看一份文件,手边的咖啡冒着热气。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色块。
"父亲呢?"宋燃拉开椅子,故意弄出刺耳的声响。
宋沉头也不抬:"去公司了。十点回来见律师。"他推过来一杯茶,"喝了。"
茶是深红色的,闻起来有股铁锈味。宋燃盯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抬头:"你又往里面加料了?"
宋沉终于放下文件。他今天戴了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昨晚你主动喝的。"
"那不一样。"宋燃把茶杯推回去,"我不是你的实验品。"
"是契约。"宋沉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没了镜片的遮挡,他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七年前中断了,现在要续上。"
宋燃突然伸手抓住宋沉的手腕,强行撸起他的袖子。那些伤痕在晨光中更加触目惊心——新旧交错的刀痕,有些已经变成白色隆起,有些还结着暗红的痂。最显眼的是那个日期:"2013.4.7"。
"什么契约需要喝血?"宋燃逼问。
宋沉任由他抓着手腕,另一只手从文件下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照片上是两个婴儿并排躺在摇篮里,一个安静沉睡,一个哭得满脸通红。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宋沉&宋燃,2000.3.15,满月"。
"从出生开始。"宋沉的声音很轻,"我们的血就混在一起。母亲说这是诅咒,也是祝福。"
宋燃松开手。他记得这个说法——小时候每次生病,宋沉也会莫名其妙发烧;宋沉摔伤膝盖时,他的同一位置会出现淤青。母亲称之为"双子纽带",而父亲则厌恶地称之为"不洁的纠缠"。
"疯子。"宋燃低声说,却拿起了那杯茶。液体滑过喉咙时,他刻意盯着宋沉的眼睛,"满意了?"
宋沉的瞳孔微微扩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伸手抹去宋燃嘴角的一滴茶渍,然后将手指含进自己嘴里。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千百次。
"今天别惹父亲生气。"宋沉站起身,整理袖口遮住伤痕,"签完文件,你就自由了。"
"自由?"宋燃冷笑,"像这七年一样自由?"
宋沉的动作顿了一下:"比那更自由。"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离开了餐厅。
宋燃盯着那杯喝到一半的血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餐桌上的银器发出嗡鸣。他扶住桌沿,闭上眼睛,等这阵不适过去。再睁眼时,发现老陈站在餐厅门口,手里拿着一把修剪玫瑰的剪刀,正死死盯着他...不,是盯着他面前的茶杯。
"陈叔?"宋燃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老陈像是突然惊醒,匆忙把剪刀藏到身后:"二少爷,老爷吩咐把书房的文件准备好...您脸色很差,需要叫医生吗?"
宋燃摇头,注意到老陈的目光不断飘向那杯茶:"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老陈的反应过于激烈,他后退一步,剪刀掉在地上发出脆响,"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少爷的事...我从来不过问..."
宋燃眯起眼睛。老陈在宋家工作了三十年,从他们出生前就在。如果有什么家族秘密,他一定知道。
"母亲留下的香水配方,"宋燃慢慢说,观察老陈的反应,"加了他的血,对吗?"
老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弯腰捡起剪刀,手抖得厉害:"二少爷...有些事...最好不要问。为了您好。"他匆匆鞠躬离开,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宋燃拿起茶杯,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这次,他尝出了更多成分——除了血和草药,还有某种微苦的、像是金属的味道。眩晕感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零碎的记忆片段:黑暗的衣柜,急促的呼吸,宋沉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书房会议比预想的简短。父亲——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的男人——只关心信托文件的签署。宋燃故意读得很慢,注意到文件中有个条款规定两兄弟必须"共同居住在老宅"才能继承全部遗产。
"为什么?"宋燃直接问,"七年前你巴不得我消失。"
父亲的目光在宋沉身上停留了一秒:"家族传统。"他转向律师,"继续。"
签完字,父亲立刻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污染他的高级西装。律师收拾文件时,宋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也匆匆走出书房。宋燃趁机翻看书桌上的其他文件——大部分是公司报表,但最下层有个加密文件夹,标签上写着"双子项目"。
他正要打开,门突然被推开。宋沉站在门口,脸色异常苍白:"别碰那个。"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宋燃故意用身体挡住文件夹,"关于我们的''契约''?"
宋沉快步走过来,一把抢过文件夹锁进保险箱:"上楼。现在。"
回到三楼房间,宋燃的眩晕感更严重了。他倒在床上,天花板开始旋转。闭上眼睛,那些记忆碎片又来了:黑暗的衣柜,发霉的气味,宋沉在他耳边说"数到一百就结束"...
"你他妈在茶里下了什么?"宋燃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宋沉站在床边,正在解领带。
"记忆增强剂。"宋沉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母亲配方的一部分。"
"那些...是真实发生的?"宋燃喘着气,"衣柜里的记忆?"
宋沉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想起来了?"
片段越来越清晰:五岁那年,他们因为打碎母亲的花瓶被惩罚。父亲把他们锁在二楼那个漆黑的衣柜里,说直到他们认错才能出来。宋沉一直握着他的手,小声数数...
"数到一百就结束。"宋燃无意识地重复梦中的话。
宋沉突然坐到床上,抓住他的肩膀:"然后呢?你还记得什么?"
宋燃头痛欲裂。更深处的记忆像淤泥中的气泡一样上浮:衣柜里不止他们两个人...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呼吸...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但不是来救他们的...
"不...太模糊了..."宋燃抱住头,"停下...让这一切停下..."
宋沉的手从他肩膀移到后颈,轻轻捏了捏:"躺下。"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动作带来了某种熟悉的安慰。宋燃顺从地躺下,宋沉的手继续在他头皮上轻轻按压,就像...就像小时候做的那样。
"呼吸。"宋沉的声音变得柔和,"跟着我的节奏。"
渐渐地,眩晕感减轻了。宋燃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模仿着宋沉的呼吸频率,就像两个同步的钟摆。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分界线,恰好将他们分隔在光与影的两侧。
"为什么那个文件夹叫''双子项目''?"宋燃问,声音因为疲惫而嘶哑。
宋沉的手指停在他发间:"父亲的公司一直从事生物科技研究。我们...是第一批成功案例。"
"什么意——"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问题。老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少爷,实验室来电话,说3号样本出现异常反应!"
宋沉立刻起身,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我马上来。"他低头看了宋燃一眼,"睡一觉。晚上我来找你。"
门关上后,宋燃强撑着爬起来,从床下取出那个铁盒。"他不是你哥哥"的字迹在阳光下更加清晰。如果宋沉不是他哥哥...那"双子项目"又意味着什么?
窗外,乌云开始聚集。宋燃盯着花园里那些红得刺眼的玫瑰,突然想起梦中自己手中的火柴。他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少管所里用两包烟换的——啪地一声点燃火苗。
火光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牙印和尚未愈合的伤疤。宋燃想起宋沉喝下那杯血茶时滚动的喉结,想起阁楼上那些用红线连接的照片,想起黑暗中同步的呼吸...
某种比血缘更黑暗的纽带将他们绑在一起。而现在,这条纽带正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