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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碧海

作者:悥相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休息舒服了,李文丰又高举木棍,朝谢小书挥去:“说不说?说不说?”


    谢小书疼出两行清泪,在地上躲闪。


    一开始,谢小书向四周同门伸出手,仿佛这样能抓住救命稻草般。但不出所料的是,有人跟躲瘟神似的左右闪避,还有人“凑热闹”地将谢小书的手踢了回去。


    谢小书心一横,怒吼起来。可他声音细弱,让怒火失去了应有的威慑,听起来倒像是无力的哀求:“是小童,小童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死了!”李思明眼中闪过不快,一脚踩在谢小书的肚子上。


    谢小书话说一半,被李思明一脚跺得岔气。


    “思明兄别气!若小童当真回来寻仇,也不会寻到我们!”李文丰学着大人的口吻,拉过李思明,又偏头睨着谢小书,一字一顿道,“你说是不是,谢小书?”


    谢小书吞了口中血腥,生了以卵击石的心:“会回来,找所有人。”


    “是你将他推下粪坑,是你晚上推他出房门,是你抽他的巴掌,”李文丰用手指戳着谢小书的眉心,那力道击偏了谢小书的头,“是你啊,谢小书!”


    “是你啊”三字,一字一顿。


    那是比手中的鬼画符更可怕的魔咒,让周围的学生抽了口凉气。


    “是你们让我做的,是你们让我做的,”越是回忆,谢小书越是失神,他像是误入沼泽的困兽,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小童都知道!啊——”


    李文丰又打算一棍下去,后背却突然灌风,一只脚从他背上踏过。再一转眼,手里的木棍也已经没了。


    而对面那人,手持木棍,木棍尖指着李文丰的咽喉。


    “你!”


    李文丰认出了此人,早上在待客厅见过。此人一双桃花眼,眸子贼亮,眉目长得赏心悦目,一身烟色轻衫在她身上,让她有了出尘的灵秀。


    “汝舟。”


    房门“嘭——”地一声打开,公殳收敛了眉眼间慌乱的神色,信步走上前来,瞥了一眼地上的谢小书:“啊,小鬼出现了。”


    他再挥手,谢小书就晕了过去。


    而另一边,杜汝舟剑拔弩张,执意用木棍指着李文丰。


    公殳不觉得杜汝舟会出手伤害李文丰等人,但他不能否认在杜汝舟冲进来时,内心生出半分恐惧。他原以为这份恐惧源于魔神嗜杀的传说,但直到看到杜汝舟那双憋红的眼睛,公殳才明白那份恐惧源于曾经的自己。


    他伸手握住了指向李文丰那端的木棍,挡住了杜汝舟的视线,对李文丰等人说:“接下来,我会施法解救你们的同窗。为了避免你们沾上不干净的东西,烦请移步到百米开外的地方。”


    李思明拱手上前:“多谢大人给的符。”


    公殳摆了摆手,翻飞的袖子遮住了剩下的木棍。李思明和旁边的李文丰眼神示意了两下,随后带着众弟子出去了。


    确定众人走远,公殳没有夺走杜汝舟手中攥紧的木棒,转过身来柔声问:“生气了?”


    杜汝舟抬头看过来,却问:“我该怎么做?”


    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净欢,他拿木棍指着李文丰等人,亦或是因他们的恶行大打出手,他或许会因破坏人和妖精的规矩挨骂受罚,又或许会因直率果敢的性情受人称赞。


    但在世人眼中,杜汝舟是恶的化生。普通人拿起砍刀或许叫自保,魔神折断枝条就是杀生。


    作为神,她该怎么做?


    作为魔神,她该怎么做?


    当杜汝舟问出那句“我该怎么做”时,公殳才意识到,她在意世人的眼光,同时也思考着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公殳逗猫似的刮了一下杜汝舟的眉心,好似要捋顺什么:“做自己就好。”


    这时,昏过去的谢小书嘴里低声喃喃了几句。


    杜汝舟问:“他怎么了?”


    “做梦。”公殳说完,还补充两句,“可能梦到什么不太好的,正难受吧!”


    杜汝舟:“所有人都会做梦么?”


    “嗯,”公殳好似知道她在问什么,“但天神的梦不一样。”


    杜汝舟侧脸看过来,就听公殳说:“天神少梦,梦中除了过往,就是神谕!”


    天神肩负顺应天道的使命降临尘世,梦是他们在尘世中唯一能够与天道沟通的途径。所以,天神不梦则已,一梦就是践行天命。


    杜汝舟打趣问:“可以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吃到糖醋排骨么?”


    公殳愣了愣:“那估计很难。”


    环顾四周,公殳找到了有水的杯子,手指沾了点儿水,在谢小书的身边画了一道符。


    杜汝舟看着公殳指尖留下的水印,心里微微一动。


    公殳画符画得慢,好似故意很慢,他一边画着一边解释:“这叫唤影阵,可以看别人的记忆。死去的人看得比较容易,活着的人很有可能掺杂一些臆想,有时候看起来不真切!”


    “杜汝舟?”


    杜汝舟看着公殳向他伸出的手出神。那是一只苍白的手,手很瘦,每根手指又细又长,看上去只有一层皮,骨节分明,就连指甲盖都是白色的。


    又听公殳唤了一声,杜汝舟才回过神来。


    “把手给我,这样你就能看见我看见的。”


    杜汝舟伸出手,先是食指尖碰到了他的指尖。在杜汝舟出神时,公殳的指尖穿过杜汝舟大拇指和食指的缝隙,落到了她的掌心。


    杜汝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攥紧了公殳的手指。


    这次,发愣的倒是公殳了。


    杜汝舟看着公殳:“嗯?”


    公殳笑了:“要开始了。”


    杜汝舟微微颔首:“好。”


    随后,他们进入了谢小书的记忆。


    那是一个圆月之夜,一片荒凉间,树影横在路上,影光交错。


    公殳和杜汝舟站在林子里。不远处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都穿着书院的衣服。


    前一个魂不守舍,后一个小心翼翼。


    虽然不认识前边的人,但公殳和杜汝舟认得跟在后边的是谢小书。


    他们行走在一条荒路上,这条路可上山,山不高,若是白天,山脚一眼能望到山顶的房屋。


    可是,这里明显很久没人上去了。


    道路横着枝丫,两旁荒草丛生,林间传来幽幽风声,不时飞过黑影,飞起又落,每一声响都落在心跳节拍间。


    杜汝舟问:“小童?”


    公殳点了点头:“他应该就是小童了。”


    谢小书跟着小童的背影,因为害怕和恐惧,他迟迟不敢冲上去确认对方就是小童。等谢小书跟到了山顶,眨眼间便丢了小童的踪迹。


    林间风声呼啸,谢小书害怕得只想回去。然而,回头间小童突然重新闯入他的视野里。


    小童已经站在山顶院子里,对着他笑。


    那副笑容温柔而体贴,和谢小书记忆里的一样。这让谢小书缓缓松了口气,他出声唤他:“小童。”


    谢小书不明白为什么小童要笑,他更没主意小童身旁的那口井,他只是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久远失修的院门“吱嘎”叫唤,谢小书彷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抬脚往小童的方向走去。


    没曾想,他刚跨出第一步,便眼看着小童毫无征兆地越进了井里。


    在谢小书的记忆力,小童跳下井后,井口发出紫色妖异的光芒。


    四周风声呼啸,是小童的声音,他如念书一般,念着书院里学生的名字。谢小书吓坏了,而后他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去,跑到一半,撞见了什么,在地上滚了一圈,就爬不起来了。


    是李思明。


    “怎么回事?”


    看清来人是李思明,谢小书跟疯了一样扒拉这他的裤腿,就差把他扒拉下来。他声嘶力竭又语无伦次,好像一般的词句无法描述刚才的可怖:“小童,跳下去了,紫光,紫色的光!他变厉鬼,他念我们的名字,他……”


    随后,又有两个人过来,谢小书听见了声音,却看不清是谁。


    眼泪一次又一次淹没了他的视野,他拼命地攥住什么,害怕自己会被那口黑井给吸去。


    “怎么了?”


    李思明自知玩大了,有些害怕,但又不太相信:“他说小童跳下去了。”


    有人拽起谢小书的领子:“他跳了?哪里?”


    谢小书疯狂摇头,他害怕极了:“井里,有紫色的光。”


    “你,还有你,随我去看。你带谢小书回去……思明,走了!”


    后来,谢小书就晕了过去。


    公殳随后挑拣了一些谢小书别的记忆,大致了解了一下他的过往。


    在那个叫小童的来到书院前,谢小书一直都是被欺负的那个。有一次,他被欺负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路过的李院长,他喊救命,但李院长置若罔闻。


    后来,小童来了……


    小童是孤儿,被巴城一老农户吴老捡回家。有一次小童送货,来到了书院,很喜欢这里,吴老便送他来这里读书。


    来到这里后,小童发现大家欺负谢小书,便站出来反对大家,还扬言要跟院长告状。


    之后,所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小童。


    在小童如厕的时候,谢小书开玩笑似的手持长杆将小童弄进粪坑里。再后来,谢小书隔三差五带头扒小童的衣服,他让他跪在地上,一如当初李思明对他自己那样……


    不知怎么的,杜汝舟眼前光影重叠,梦看到一半,她就跌回现世。


    公殳长吁一口气,回头看见杜汝舟懵懵懂懂的模样,觉着好笑:“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你不用看。”


    杜汝舟点了点头:“他们要服侍。”


    公殳脑子里“轰”的一声,随之讪笑:“是坏的,你别学就好。”


    杜汝舟乖乖地“哦”了一声。


    公殳抬手,指尖出现了一道符文,


    符文是水做的,散着银色的光芒。银光绕屋子几周后,落到了谢小书的身上。


    公殳转头对杜汝舟解释道:“他记忆力有一部分是臆想,比如紫光啊,风声变成了小童叫他们的名字。我让他忘了些,安定了他的魂魄,他醒来后就不至于那么疯疯癫癫的了。”


    跟书院的学生说小鬼已除后,公殳便带着杜汝舟离开了。


    他们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个包间。杜汝舟麻利地说了几个菜名,最后看了一眼公殳,问店家小二:“有酥饼没?”


    店小二爽朗地笑了两声:“我们店开了五十年了,酥饼是我们这里的特色!”


    公殳正低头喝茶,听到杜汝舟问酥饼,心里一笑。


    她倒是把吃记得清楚。


    店小二一出门,公殳食指敲了敲茶杯侧面,一只水蝶从杯中飞出,往外去了。


    水蝶飞出窗外后不久,净欢便来了。这个时候,桌面也上了最后一道菜,杜汝舟拿起筷子,第一筷还是糖醋排骨。


    见净欢来了,公殳笑着道:“来晚了可吃不上热乎的了。”


    净欢在屋内放下隔音结界,才讲起了他一路上的见闻。


    书院吴童失踪尚未有结果,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案,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净欢化作外省人初来此地,打探到吴童是吴老头收养的孤儿,大家可怜吴老头晚年不顺,谈起书院也是叹气连连。


    其间,众人提到的一点让净欢很在意。


    说是早年,李院长的书院刚建起时,街头巷尾的孩子都在他那里去读书。然而,这几年去书院的孩子越来越少。


    毕竟,这都要靠孩子自觉自愿,他们不愿去,对普通家庭来说也就是少了一笔开销。至少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家庭,都指望着读书改变命运。


    也不是不指望,更多的是他们望不起。


    有一位老妪在一旁卖菜,开玩笑地和净欢等人搭讪。


    本来净欢没太注意老妪的玩笑话,直到公殳提起了李思明和李院长之间的疏远。


    老妪说,李院长的儿子小时候不喜欢书院的孩子,抱着父亲大哭,说不要和别人分父亲。对老妪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李院长实在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邻里的总是劝解幼时的李思明要学会明事理,也学会长大。


    “还有一事特别奇怪,”净欢蹙眉,“我详装前来投靠李县尉的门客,问李县尉家一喝醉了的管事,怎么才能混得好。管事说,这得问王碧海。他接着说,王碧海就是李院长,李碧海。他的姓氏,是县尉赐的。”


    “能得到县尉赐姓,就是混得最好的门客。”净欢的语气中,透着怒气。


    一旁的杜汝舟听得有些愣,不知道为什么王碧海就成了李院长,也不知道李院长和李碧海是什么关系。他问:“阿欢,为什么生气?”


    净欢却被杜汝舟的语调逗笑了,他耐心地解释:“姓氏是父母给的,就像是身体里流淌的血,也不该有什么高低贵贱。再怎么也不能丢了姓氏,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杜汝舟又看向公殳,像是在求证什么。


    “姓氏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公殳赞同了净欢的话,继而又道,“可人间易名改姓这事很复杂。很多人生来是没有名,没有姓的,有的人赐姓,是为了给一些人一个家。而有些人是依附姓氏背后,人的身份地位,有一部分赐姓,是权贵的象征。”


    杜汝舟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等他们出了酒楼,身后就一直有小尾巴跟着。


    他们在巴城内闲逛,一会儿带着杜汝舟街头看耍猴,一会儿在路过茶楼时,兴致盎然地进去嗑瓜子。


    净欢看出公殳没有甩掉那些人的意思,甚是不解。公殳则悠哉悠哉地对净欢说:“我们不是想切断这件事和当先阁的联系么,正好有人来帮我们解决了。”


    说书的讲到大禹治水时,店小二端上来一壶茶水,还有果盘。


    “我们没点。”净欢正要阻止,却被杜汝舟将果盘里的果子端了过去。


    店小二说:“是别桌客人送的。”


    正要问是哪桌客人,公殳朝净欢使了一个眼色,净欢明了后便招呼小二离开。他回头就见公殳移开水壶,拿出了下面的一张纸条。


    净欢看了眼纸条,不解:“李院长直接找我们过去就好了,为什么大费周章的递纸条。”


    杜汝舟道:“他不能。”


    净欢:“废话。我当然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


    公殳将纸条捻做齑粉:“原因,听李院长亲口说比较快。”


    杜汝舟:他们要服侍。


    公殳:魔神宝宝真是有啥学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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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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