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已经明媚了起来,红的黄的蓝的家花野花把鼓城晃的斑斓无比,像是画师开始泼一幅画。
秋生背着那对用全身上下看着最好的布料裹着的双刀,拎着灰黄发旧还着实有些空瘪的包裹,在这个花红柳绿的时节进了城。
鼓城之所以叫鼓城,是因为几十年前打的一场仗。那场仗啊,活像天公耍的一场大戏,打得天昏地暗鸡狂狗躁,一声鼓响便是一丈血洒。鼓城在鼓里死,又在鼓里生。
秋生在门口等着人接的时候,有片老叶从严冬熬到了现在,再寸寸落到她面前。秋生顺势抬头去看澄绿的树冠,却看见了城楼顶上立着的那面巨大的彩漆红鼓。秋生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虚虚比了下红鼓的大小,比她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战鼓规格都要大上许多,约摸能有三个她高,如若朝人砸下来,定然血溅当场,世上多张不能吃的烙饼。
秋生反省了一下,觉得生出这种想法的自己十分不妥。再反省了一下,觉得让自己等了半个时辰的接头人更为不妥,于是秋生抖了两下衣袖,一小片雪光从袖口滑出落入掌中,执刃在树干上沿着沟壑划了片小笑咪咪的银杏叶,画工媲美三岁孩童,秋生自己琢磨欣赏了一会儿,抬脚向这座城深处走去。
秋生是特意在鼓城开集的前一天来的,街道上的好些商铺都摆了几个架子放在外面,正在挂五颜六色的布饰和时花,已经有不少客人在花团锦簇里挑挑拣拣,嘴皮子一碰就是银两这种攸关生死的大问题。秋生在赶去客栈的路上就这里听一嘴那里逗一句,楞是差点被阿嬢姑娘们的笑迷了眼。
有个阿嬢聊的起兴,问她从哪里来。秋生便答:从南边来。
“哦哟,你这姑娘来得远啦,南方春回的早,你一路上得看了多少花哦。”
秋生拿朵簪花在阿嬢头上比了比,笑道“不多,不比阿嬢簪过的花多。”
阿嬢笑得眼眯缝起来,皱纹也像流水一样漾出笑意:“小姑娘好生会讲话,阿嬢都不好意思啦,你叫什么名哇?”
秋生瞥了一眼旁边在一起认真挑选饰物,戴着帷帽遮面的姑娘和她旁边的男人,然后对阿嬢灿然一笑:“莫秋生,秋天生的,就这么叫啦。”
秋生其实不知道自己什么季节生,但她是在秋天被师父捡回去的。师父觉得秋天好,五谷丰登又有金银满身,是个丰收捡小孩的好季节,就叫了秋生。
至于姓嘛,本来师门都不兴取姓只有名,毕竟都是些没爹没娘的小子,跟谁姓去。但是后来师父第一个徒弟长大些了,能隔三差五往山下烟火气里跑了,发现村里的大黄狗名字头前都有个姓氏,譬如孙二黄,一条斑秃但自信的护家犬,大家就开始缠着师父要个姓氏,说二黄三黄有的自己也要有。
师父气的在山上追着一群皮实小孩打了一圈,最后把他那把见喜刀向地猛的一杵,喘着粗气放话说到了十六都给他滚下山看你们自己想看的花花绿绿去,想跟哪家人姓就跟哪家人姓。
师父以为大家是想入世受爱恨嗔痴的罪,其实不是,大家只是以为一个姓就是一家人,抬头想师父给头上盖个章。
秋生到了年纪走的时候给师父解释了一下,她不想让师父觉得他们没良心,但师父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她,说他知道,但跟他姓的一家人,坟头草都能被驴子啃秃。
好吧,秋生有点被说服了,背着师父给自己冠了姓,有什么所谓,自己又不跟驴抢草吃。
好不容易走过了熙熙攘攘,到了客栈门口,秋生混像活在梦里,脑袋里还是那些明丽亲和的笑,没想到为什么没有伙计来迎。
她脚还未迈向门槛,一个褐色的长条残影带着背后喧沸的人声和不容分说的气势向她面门笔直冲来!
秋生一脑门笑还没拾掇明白,下意识抬掌一劈。“轰”的一声残影齐整裂成两半,残影中落出一抹白色,她在飞溅的细小木屑里眯眼伸手一捉,稳稳的托住了白色物件的底座。刚才那长条残影是个半臂长的木盒,木盒的两半落地激起一小阵尘土,零碎的小木屑在日光中滞空挣扎了一下,最后也躺在了她脚边。
秋生直挺挺的立在这一堆残渣中间,定睛看向手中托着的一尊玉佛,白润的玉在光尘里静的不似凡物,这尊佛祥和慈悲,与其他佛像没有不同,但秋生竟从这尊佛里看出来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邪性,看得她十分不得劲。于是她移开目光,看向略暗的客栈内,然后看见一双双如豺狼看见猎物发亮垂涎的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和她手中的玉佛。
秋生:……怪渗人的。
一动便不能止。
一声粗砺的高喝混着庞大的身躯急急压向秋生,带动了十几个人挥舞着筋肉紧绷的手臂,一刹那,刀剑寒光如雨侵袭。
秋生一拧眉,脸沉了下来。
她一步踏上门槛,提气借力,瞬时腾空,再一蹬门框,就从几个人头上跃过,落在后面几个人中间,后仰下腰迅速躲开一柄冷剑,起身时把玉佛顺势塞到随便一只手里,再反手拉过一人替自己挨了一拳,然后借惯性后退数步,回身奔向还算完好的一套桌椅,噔噔两下又翻上了二楼走廊。
祸水已走,秋生深感这场架打的莫明奇妙,还来得及没喘口气,又被腿边颤抖的人吓了一跳,抬脚就要踹。
“姑娘莫打!在下客栈掌柜!”
秋生又定在了原地,木着脸视线缓缓下移,然后看到了像鹌鹑一样畏畏缩缩的掌柜和应该是伙计的伙计缩在一起。
楼下乌烟瘴气,楼上瑟瑟发抖。
掌柜皱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泪眼婆娑的抬头看着秋生,秋生想:啊,是苦哈哈的伤心人。
秋生那点不多不少的同情心泛了上来,于是她蹲下很实在的拍了两下掌柜的弓得像虾米的背,安慰到:“不要紧,人没事就好,等会儿打完官府总要管的嘛。”
掌柜哇的一声哭的更加撕心裂肺,对着秋生大吐苦水:“姑娘你不知道,官府还没鼓有用啊!鼓敲两下还能吓吓他们,官府来了就是被撵出去看他们继续打!”
伙计也在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都断断续续的:“这……这可咋办啊,这再打,打下去桌椅茶水可都砸没了,我们这生意怎么做……呜……”
秋生怜悯的看着掌柜和伙计,心道不至于,他们顶多在一楼打,也不去掏掌柜的小存钱罐,就是桌椅板凳完蛋了。
秋生正默默听掌柜他们哭,边上响起一道带笑的女声,尾音微微上扬,在喧嚷中如一把匕首刺入耳膜:“小姑娘,你要想帮,不如帮掌柜的解了这一桩难事,下去把他们都打趴下,松松筋骨,说不准还能替掌柜捞回些本钱。”
秋生闻言跟着掌柜伙计一起抬头,三个脑袋动作一致得像冒着同一种傻气。
二楼走廊不长,尽头有一扇开着的窗,这人在窗边靠栏站着。此时光很好,能看见在光里飞舞的细细尘埃,一圈绿色的裙边在微风里荡起一圈圈涟漪,像重重叠叠的荷叶边。
绿裙白裳的女侠客抱着剑,长相平淡,肤色苍白,零碎的玉饰点缀在乌黑的发髻间,倒衬得乌黑的眼珠愈加黑的干净锐利。秋生望进去,那双眼里似在笑,笑得却又冷。
掌柜是个有见识的,五湖四海少有他看不透的山水,不由得低声感叹了一句:“好有风采的侠士。”
秋生怔楞半晌,直到那女子不满的蹙眉,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脱口而出:“师姐!”
秋生激动地歪头避开一块飞上天的瓷片,然后就想飞扑上去,但是秋生还不错的脑子匆忙思考了一下,这里好像不适合久别重逢欢天喜地,毕竟身后两位还比较悲伤。
于是秋生强行把身体重心往后,堪堪停在师姐面前。然后手脚规矩,眉飞色舞的向师姐表达思念:“师姐我真的太想你了!我下山第一步就是先去吃的你在信上写的“**米粉”!边吃边想你带着我的绝版话本《江湖白月光》走了多少路程!”
“……”
秋生的二师姐,元梦,下山后叫杜元梦,确实很久没见到秋生了,显然没想到秋生在这污浊的尘世里仍然本性不改,随时随地不看场合唠嗑,冷着的脸没冷住,嗤的一下笑出了声。
元梦眼神冷的时候是真的冷,是不沾颜色的一把雪白利刃,但笑的时候这把利刃却能让人觉出明艳来,像是一张白纸上横陈一滴血的艳。
于是秋生看向元梦怀里抱着陌生的剑,茫然问道:“师姐你刀呢?”
元梦沉默了,而后直接敷衍道:“看别人耍剑好看,就使来玩玩,刀存在别处了。”
秋生:“哦。”
楼下传来一声哀嚎,元梦一激灵,突然想起什么,挑起一边眉毛笑,仿佛纸上的血层层晕开:“杀过人了吗?”
“啊?”
元梦看着更加茫然的秋生,笑的更开心了,她一只手抓住秋生的肩往栏杆那面转,一只手扯下秋生的包裹挂在自己臂弯上,按着秋生的头转了半圈,朝着楼下示意:“去,打一架。”
“不小心杀了人我解决,把刚才那尊佛……”
“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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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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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鼓城与二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