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伸手推开了王府大门。
赵桓把墨尽牵进王府就见不到它的影儿了，反正人家对这熟悉着呢，干脆就随它去了。
远东王府是个特殊的宅邸，坐落在皇宫西侧。中间隔着的巷子也窄，算下来王府与皇宫仅三尺之遥。爬到御花园里哪棵古树上，甚至能翻到王府里来。
自古以来就讲究以西为尊，不知道赵氏先皇出于什么考量把这块地划给了远东王建府邸。
朝臣闲下来就开始管东管西，趁顾忱不在朝说什么不合礼法，听得明堂之上的天子赵涿脑袋大。
于公，元安帝仰仗着顾忱这位远东王安定边境，不可能在后方偷摸把人家祖宅挪地。
于私，顾忱是旧日江湖的过命之交，和他哥平辈是他长辈，他尊敬点人家也没什么。
赵涿强硬地拒绝了这些家伙的无理取闹，还在他哥的授意下拨了一笔银子给顾忱修缮历经百年风雨已经有点破破烂烂的空宅。
第一次见到修缮后的王府，赵桓惊了。一贯冷清得像鬼宅的远东王府内是一片温婉典雅的流水飞花。
顾忱也不意外赵桓的反应，冲着假山招招手：“出来吧，你尾巴露出来了！”
“什么尾巴！”假山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回答，他露了半边身子出来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你又诳人！”
“没大没小，”赵桓敲敲来人的脑袋，“京城怎么样？”
来人是个鬼精鬼灵的半大少年，一双滴溜溜的眼扫着赵顾二人。
“哎呦！”少年抱怨声未落又挨了个巴掌，他姐从假山后冲出来，按着他的背行礼。
“祝笙岁，祝箫歌，见过顾将军和景王。”
“不必多礼。”顾忱挥挥手示意两个孩子玩自己的去。
祝笙岁什么都好，就是在长辈面前太拘谨，顾忱干脆就不掺合了，搞得大家都不自在。
赵桓跟着顾忱的脚步往厅堂去。
除了院前，王府里还是冷冷清清。赵桓眼里的疑惑之色更甚，赵涿没把钱给够，把前院翻新完就没了吗？
“前院按照江南园林来设计的，我整一半发现太琐碎了，就懒得理了。”顾忱瞟了一眼赵桓的神色，嘴上胡扯着。
顾忱久居远东，京城的王府就是个摆设，把门面搞搞就差不多了。赵涿的好意她不便拒绝，毕竟明面上他们还是君臣。
赵桓点点头，收了到处乱看的眼。
“茶还是酒？”顾忱也没那么讲究，赵桓是故交没必要搞那套。
“喝点酒吧。”赵桓坐在顾忱对面，接了她递过来的酒杯。
不是勾起悲惨旧忆的西域葡萄酒，也不是塞北行军暖身用的燃雪酒。色如白玉，是他钟爱的糯米桂花酿。
“王府没有什么下人，要续杯的话你自己添。”顾忱指指窗下放着的几坛子酒，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尘清，你那边查到什么了？”
猛然听到自己的字，赵桓拿杯的手顿了顿。
旧日好友碍于身份都以官职相称，到底是有些生分。这是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再听到“尘清”二字。
“今晚给我接风洗尘的宴上有西域的葡萄酒。”赵桓放轻声音，眼神望着洒在眼前凄清一片的月光。
顾忱默不作声地听着，指尖转着小巧玲珑的酒杯。
一提到西面，什么事都带着沉重。
糯米桂花酿的度数低，常理来说顾忱尝来就和平日饮水一样没什么感觉。偏偏提到西域，她心里烦得紧。
“酿出这酒的是个少年人，看着像西边那片的。他说方子是孙大人，就是孙符家的。”赵桓也觉得这事蹊跷，“那少年已经收押了，我就转到孙府看看情况。”
寥寥几句，听得顾忱瘫着脸。
夏大虾，异域少年，都和孙符扯上了关系。
还偏偏都让他们发现了，就像是幕后纵观全局者故意放了一点诱饵上来。
幕后主使算准了他们会死追着不放。
是啊，距离西幻海的侵略也才过了三百年。三百年不短不长。说它短，有的短命王朝都活不到三百年，说它长吧，有的地方至今没有恢复元气。
但对于曾经的他们来说，三百年太短了。过去他们可以在遇到瓶颈的时候枯坐个几百年，不看凡间的沧海桑田。
过上凡人忙忙碌碌的日子后，他们才发觉三百年有多长。
顾忱举起酒杯，对着月亮叹口气：“造孽啊。”
说完正事，对面就没了声。顾忱半梦半醒间看到赵桓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桌上，脚边放着一堆东倒西歪的酒坛子，一看就是喝大了。
“睡着了？”顾忱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喝完，赵桓起来了。
“……武烈，你说这次是西幻海要卷土重来了吗？”赵桓嘟哝了一声，问出他们心下的忧虑。
顾忱不出声，开始装聋作哑，望天望地望月光，就是连个眼神都不施舍给赵桓。
怎么说？这么多预兆，铁定是要出乱子了。
“你说这月光亘古不变，照了人间万年，”赵桓喝醉了开始扯东扯西，面上染上薄红。眼里又偏偏是显得清明的冷肃之色，和平日里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景王很不一样。
“是不是什么时候月光闪烁，人间才能长安万年？”赵桓可能还知道自己在故交的府上，语气倒是温和依旧，可惜内容太扯，听得顾忱嘴角跳来跳去。
顾忱下了定论：“你喝高了，而且白天人家月亮也不干活。”
赵桓也不反驳，笑而不语。
笠日。
顾忱起床练刀时赵桓已经悄悄走了。昨晚上赵桓也不听别人说话，自己爬上房梁看了一晚月亮。
顾忱不想陪他闹，也懒得理，吩咐几个老仆别让景王喝高了一脚踩空摔死了就行，给他收尸太麻烦。
半夜三更冷风一吹，赵桓自然酒醒。
想到自己晚上都和顾忱说了什么鬼话，他灰溜溜地从王府房梁跳到御花园的桂树上，假装晚上无事发生。
不上朝是赵涿最喜欢的，他正常应该睡到日上三竿。可惜当皇帝讲究多得要命，他到底是被人吵着起床了。
他没胃口，不想批奏折，就干脆在御花园里散步。
结果就和他哥撞上了。
“哥？”赵涿揉揉眼睛，他哥顶着满头的桂花淡定地点头。
赵桓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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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看见他弟怪异的眼神，就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弟倒也不藏着掖着：“哥，你现在满头都是花。”
赵桓利落地跳下树，若无其事地拍拍发顶的桂花：“我昨天打听到了个有意思的事。你那贴身大太监不在吧？”
“我今早没让他们跟着我。”赵琢摇摇头，两人并肩往御书房方向走。
门窗紧闭，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这里诺大的空间都是被书填满的，赵涿喜欢读点乱七八糟的书，上至史书典籍下至市井话本，都堆在这里。
赵桓艰难地绕过去，在乱得像鸡窝的书房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平时没有打扫的吗？”
“没有，我不让他们进。”赵涿拎起衣角，熟练地跨过书堆，“让这帮心思不纯的家伙发现他们的皇帝在研究怪力乱神？一个府邸的位置他们都能上奏弹劾，发现这些大逆不道的书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赵桓笑不出来，确实如此。
“那姓夏的搞什么幺蛾子了？”确认隔墙无耳后，赵涿挑明。
他哥在那靠近宫墙的树上，很可能是从顾忱那翻进来的。他哥上来就问姓夏的在不在，应该是从顾忱那拿到什么线索了。
“武烈昨晚跟着夏大虾兜圈子，发现他偷摸进了孙府。”赵桓叹息一声，“最近不太平啊。”
赵涿倒是看得开：“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安定了三百年才出乱子已经不错了。”
当皇帝是个累人的活，尤其是干个几百年，赵涿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成功练成无情道，无情无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也是。你下一步怎么办？”赵桓感觉自己最近变成了传话的，在几位旧友之间跑来跑去。
“折子你先看着，我找点东西。朱笔和你的琉璃镜我放在桌上了。”赵涿毫无愧意地指使着他哥干活，撩起袍子的下摆准备找东西。
地上的书有的是给他垫脚用的，毕竟他不方便在御书房里弄个梯子什么的。
赵桓认命地拉开椅子，把琉璃镜扣到脸上，开始替他弟干活。
这东西可不是纯粹好看用的。赵桓幼时喜欢在书阁里看书，仗着他不需要吃饭睡觉，一泡就是好几天。久而久之，不管学问研究得如何，眼睛倒是看出了点毛病。
千音阁阁主，赵桓的亲亲父母终于忍不了了，弄到琉璃镜后就把赵桓和他的剑一起打包扔出去了。
这孩子，太没修炼者的气质了，得去江湖滚滚。
一晃就三百年了啊，赵桓是个多情人，看着老物件就容易伤春悲秋。赵桓摇摇头把琐碎事从脑袋里摇出去，戴上琉璃镜时，琉璃镜的金链子和镜腿撞在一起发出丁零的声音。
他父母到底是文雅人，选的琉璃镜挺花哨的，质量也是意外的好，用了三百年都没坏。
赵涿知道他哥开始了，拿着手中翻得破破烂烂的书从高处下来了。
赵桓干正事的时候还是挺有人样的。他左手拢拢垂落的发丝，右手执朱笔，老天精心雕琢的含情眉目配上冷漠的表情像沉默的神仙。
赵涿动作熟练地翻到中间的一页，递到他哥面前：“你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