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苏蛮蛮穿戴整洁，还特意挑了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揣着攒下的几钱碎银子，脚步轻快地溜出了将军府侧门。
天光正好，晨风带着凉州特有的干燥清爽，轻轻拂过了她那兴奋的脸颊。
“啊，自由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自打莫名其妙成了这将军府的粗使丫头，又阴差阳错的晋升为主厨，她就像是一个陀螺，围着厨房、花厅、食材打着转，还没有正儿八经看过这异世街头的模样呢！
凉州城虽处边塞，却因是贸易重镇，街道比苏蛮蛮想象中要繁华热闹得多。
青石板路被踩得光滑，两旁的商铺林立，幌子在风中招摇。
布庄、铁匠铺、杂货店、药铺......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车马的粼粼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蓬勃的市井烟火气。
苏蛮蛮看什么都新鲜。
她在捏得栩栩如生的糖人摊前流连，在香气四溢的胡饼铺子旁咽口水，还蹲在一个卖西域香料的小摊前，对着那些形状颜色各异的干果、粉末研究了好半天，跟摊主聊得火热，差点把人家的烤肉秘方都给套了出来。
当然，她没忘记正事。
一路上走走停停，眼睛像是探照灯似的扫视着临街的铺面，看到挂着“吉铺转让”或者是“招租”牌子的，她便会凑上前去，装作好奇打听的样子，和掌柜或者是伙计攀谈几句。
“掌柜的，您这铺面看着敞亮，月租的话得多少银子啊？”
“小哥，这个铺子地段不错，后面连着的那个小院子也租吗？能开火做饭不？”
“大娘啊，您这铺子盘下来，连带着后面的灶房一起的话，大概什么价？”
一圈稳下来，苏蛮蛮的心里大致有了谱。
凉州城核心地段的铺面贵得吓人，动辄十几两甚至是几十两银子的月租，根本不是她现在能肖想的。
稍微偏一点、小一点的，或者是需要修缮的旧铺面，价格倒是亲民不少，月租三五两银子，盘下来的话可能几十两。
她默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城西“张记布庄”隔壁的临街小铺，带个小后院儿，月租三两；城南靠近城门的老茶楼分租一半灶房，月租二两五钱......虽然距离她的“美食帝国”梦想还很遥远，但至少是看到了希望，攒钱的动力就更足了。
日头渐渐升高，估摸着快到午膳时分，苏蛮蛮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她咬咬牙花了几十个铜板，买了一包据说是招牌的“蜜三刀”，打算回去给李妈妈和周妈妈尝尝鲜，顺便探探行情。
刚踏进将军府侧门，苏蛮蛮就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
整个府里静悄悄的，比往日里肃穆许多。
洒扫的仆役个个儿低着头，脚步匆匆，连眼神都不敢乱瞟。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刚穿过回廊，就看见李妈妈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厨房门口团团转，一见她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乎是朝着她扑过来的，一把就将她拽进了厨房，还紧张地关上了门。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李妈妈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后怕和焦急，“出大事了！”
“怎么了李妈妈？慢慢说。”苏蛮蛮的心提了起来。
“将军！将军在前厅发了好大的脾气！”李妈妈急得直跺脚，“摔碎了一个上好的青瓷茶盏，那声响，吓得守门的小厮腿都软了！”
“为什么？”苏蛮蛮皱起眉头，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萧燕瑾这个虽然冷面，但是并非是那种喜怒无常、苛待下人的人。
“还能为什么啊，吃食呗！0李妈妈苦着脸，”今儿个你不在，早膳是我和周妈妈按照你留下的方子做的，那韭菜盒子，将军就尝了一口，眉头皱得啊，都能夹死苍蝇了！”
“还说，还说‘腻歪’！午膳.....午膳就更别提了！”李妈妈心有余悸，“午膳想着将军昨日吃肉夹馍似乎满意，我就试着炖了一锅红烧肉，又炒了两个时蔬，结果......将军筷子都没动几下，尝了口肉就说‘火候不对’，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苏蛮蛮听完，先是愕然，随即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好你个萧燕瑾！嘴是真叼啊！分明是吃惯了她做的，李妈妈她们的手艺一时入不了他的口，就拿下人撒气！
“这......这可怎么办啊蛮蛮？”李妈妈急得都快哭了，“总管刚才派人来传话，说是晚膳要是再不合将军的心意，我们......我们这个月的月钱都要扣一半！”
什么？！扣钱？！
苏蛮蛮的火气瞬间被点燃，直冲天灵盖，动她的月钱？这简直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别怕，李妈妈，我来解决！”
她环视着厨房，目光快速扫过食材架，时间紧迫，要做一道立刻能够安抚住那个暴君的味蕾，又不会太费功夫的点心。
有了，桂花糕！
“李妈妈，快！帮我把上好的糯米粉、粘米粉还有细砂糖找出来，还有，把咱们珍藏的那罐顶级的桂花蜜拿来！再帮我烧一锅水！”
苏蛮蛮一边快速吩咐，一边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得像是上了发条。
“桂......桂花糕？”李妈妈愣住了，有些迟疑，“将军他......不是最讨厌......”
“放心！”苏蛮蛮打断她，“他啊讨厌的是‘腻得发齁’的，不是讨厌桂花，今天我苏蛮蛮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桂花糕’！”
厨房里瞬间忙碌起来。
苏蛮蛮摒弃了用大量猪油和糖的做法，她将糯米粉和粘米粉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再加入适当的细砂糖。
最关键的是桂花蜜，她只用了一小勺，取其清雅的香气，而非甜腻。
滚水冲入粉中，她迅速用筷子搅拌成絮状，再趁热将其揉成光滑柔软，散发着淡淡米香和桂花香的面团。
没有模具，她灵巧地用手将面团搓成小圆球，再用拇指在中间轻轻按出一个小窝，最后点缀上一小撮金灿灿的干桂花。
苏蛮蛮盯着蒸笼盖的缝隙里冒出的白汽，心中默数。
终于，时辰到了！
她果断熄火，却没有立刻去掀开盖子，而是让它在余温之中继续焖了片刻，这是保证糕点口感湿润Q弹的关键。
“成了！”苏蛮蛮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揭开蒸笼盖。
热气扑面，只见笼屉里的小糕晶莹剔透，点缀的金桂像是被唤醒，在洁白的高店里舒展着身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她迅速拣出几块最完美的，摆在一个素雅的青瓷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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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润的糕体，金灿灿的桂花，清新雅致，香气更是清幽淡远，只闻其香味就觉得口舌生津。
“李妈妈，帮我看着火。”苏蛮蛮端着碟子，挺直脊背，脸上带着一种‘成败在此一举’的狡黠，朝着前厅走去。
前厅的气氛果然凝重，萧燕瑾端坐在主位，面色沉闷，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单调又压抑的“笃笃”声。
地上碎裂的青瓷片还未清理干净，无声地昭示着主人方才的怒火。
总管和军师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苏蛮蛮目不斜视，端着那碟桂花糕，步履平稳地走到萧燕瑾的面前，微微屈膝：“将军，奴婢听闻早午膳不合您心意，心中惶恐，特意做了些点心，请将军品鉴一二，权当赔罪。”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萧燕瑾的目光，从苏蛮蛮进来的那一瞬间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些许的审视和未消的点点怒气。
但当他的视线触及那碟点心的时候，敲击扶手的动作倏然停住。
他下意识地皱眉，厌恶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他的目光在糕点和苏蛮蛮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苏蛮蛮，你今日出府闲逛了一整日，回来就给本将军弄这个？敷衍我？”
“将军，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奴婢是不是真心的呢！”她忽然笑着对上他那平静的眼睛。
萧燕瑾别开自己的脸，终于伸出了手，拈起一块，入手温软微弹，触感细腻。
他送到唇边，轻轻咬下一口。
首先是意想不到的松软绵密，带着温热的湿糯擀，入口即化，毫无黏腻滞重。
清甜的米香瞬间充盈口腔，紧接着，一股极其清雅的桂花香气幽幽释放出来，丝丝缕缕缠绕在舌尖。
没有猪油的肥腻，只有米高的纯粹和桂花的高洁，一块下肚，唇齿留香，心头那点无名火，竟被抚平了大半。
萧燕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块也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苏蛮蛮垂着眼，心中在疯狂打鼓：怎么样啊？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啊！扣不扣钱？！
终于，萧燕瑾咽下了最后一块糕点，拿起一旁温热的湿巾擦了擦手和嘴角，他抬眸，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苏蛮蛮的身上，“苏蛮蛮。”
“奴婢在。”
“这糕点，叫什么？”
“回将军，是桂花糕。”苏蛮蛮特意加重了“桂花糕”三个字。
萧燕瑾沉默着，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听不出喜怒：“尚可。”
又是尚可！苏蛮蛮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磨牙霍霍了。
“那将军，还扣......月钱吗？”苏蛮蛮抱着手里的托盘抬眸望着他，眼底露出的全是期待与眼巴巴的委屈。
他没回答，只是朝着一旁垂着头的管家说道：“福叔，厨房这个月的月钱不扣了。”
yes！
苏蛮蛮朝着萧燕瑾鞠起躬来，笑着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萧燕瑾微微挡面，嘴角却在看着苏蛮蛮的不经意间轻轻扬起，轻到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然而在前厅大门的转角阴影里，一双带着妒忌和不甘的眼睛盯了许久，直到苏蛮蛮要离开，她才转身离开，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嘴里还在呢喃着：“苏蛮蛮，又是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