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之把车交给门童,扫了一眼林律昇发来的消息,拿起外套下了车。
还没走到包厢,就听见林律昇的笑声,不知聊到了什么,忽有人感慨:“宴之从小就心软,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捡了条狗,养几天不想养了,被他拿去,一养就是十几年,那狗临死前毛发都是油光水滑的。”
“我记得,是只金毛,宴之可宝贝了。”
“那是非常宝贝了,”林律昇接话:“狗咬了我一口,他先检查狗的牙疼不疼。”
邻座笑:“真的假的?”
“毕竟——”另一边的方思镜慢悠悠地说:“你有狂犬病的概率比贝利大的多。”
满座哄笑。
林律昇也跟着勾唇,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手边的檀木银筷,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遥遥望向相对而坐的方思镜。
方思镜并不回应,转头与身边人聊天。
周宴之正要推门进去,又听到友人问:“对了,律昇,宴之家里那位真的……是他资助的那个福利院的孩子吗?我上次问他,他多一句都不肯透露。”
周宴之皱起眉头,好在林律昇为他解了围:“他不说,就是怕你们胡乱猜想。那孩子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是人品出身都没问题,再说了,这是宴之的家事。”
他语气渐冷,友人当即说:“是,是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关心宴之。”
话音刚落,周宴之推门进来,满桌闻声起身。
“宴之。”
“抱歉,长融大道晚高峰太堵了。”周宴之歉然一笑,把手搭在方思镜的椅背上,笑着问:“什么时候到斐城的?”
方思镜答:“昨晚九点多的飞机。”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我结婚前了,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众人没想到周宴之主动提起结婚的话题,互相交换了眼色,不知作何反应。
林律昇刚想插话,就听到周宴之说:“先跟大家打声招呼,今晚我不能喝酒了。我老婆最近孕反厉害,我得早点回去照顾他。”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幸好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alpha给他支招,“我老婆当时怀孕的时候反应也大,吐到脱水,营养师给她配了几种茶,明天我找她抄份作业发给你。”
周宴之笑:“多谢邱哥。”
他不讳莫如深,众人也就没了好奇心,夸了他几句好男人就岔到其他话题上了。
周宴之的云途这两年做得如火如荼,再加上本就显赫的家世,满座的人自然都迎着他,他说不喝酒,也没人敢劝。不到八点半局就散了。周宴之想结账,被林律昇拦下,推开他的胳膊,他只好与方思镜一同往外走。
方思镜问:“改天去你家看看温颂,欢迎么?”
周宴之笑道:“当然欢迎。”
“说实话,我还是没完全接受你已婚这件事,甚至还有孩子了,看起来你适应得不错?”
“温颂很好,我不难适应。”
“你们……”方思镜凑近了些,低声问:“培养出感情了吗?应该比结婚前好些了吧?”
他在周宴之筹备结婚事宜前见过这对“新婚夫夫”,那时的温颂站在周宴之身边像只小鹌鹑,周宴之一出声,温颂就一哆嗦。
别说不恩爱了,简直就是不熟。
周宴之闻言微顿,浅笑道:“好多了。”
方思镜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和周宴之是一同长大的,周宴之家庭幸福,父母恩爱,方思镜一直以为周宴之也会同他父母那样遇一良人,琴瑟和鸣,谁想“一夜情”“未婚先孕”这种事会发生在周宴之身上。
林律昇和酒店老板打完招呼正走过来,周宴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呢?”
方思镜往外走,“我和他怎么了?”
“还拖着——”
周宴之刚要说话,就被方思镜打断,“不用管他,回去照顾你老婆吧。”
他抬起手,在周宴之的肩膀上拍了拍。
周宴之余光看到林律昇的视线落在方思镜的手上,而后脚步微顿,表情沉了些许。
“你们……”周宴之无奈失笑,回头对林律昇招了下手,“我先走了。”
取了车,到家已是九点十分。
宋阿姨早早打扫完卫生回房间了,只留了院子和客厅的灯。
周宴之站在秋千边,抬头望向温颂的房间,灯还亮着,乳白色的窗帘映出了暖黄色的光,耳边莫名响起方思镜的话——
你们培养出感情了吗?
好像没有。
培养感情比他预想得更加困难,温颂对他的态度似乎和结婚前没多大区别。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改进,衣食住行都考虑周全了,可温颂的客气让他无从下手。
忽然间,二楼的窗户有人影晃动,周宴之站在原地,看到温颂走到窗边,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拉开窗户,仰起头把身子探了出去,左右扭了扭脖子,嘴巴微微鼓起来。
周宴之目色微怔。
温颂在他面前总是拘谨过度,他很少见到温颂这么可爱鲜活的一面。
可惜的是,下一秒,那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突然顿住了,目光遥遥对上。
温颂看到他了,脸色刹那间僵住,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窗边只剩一袭乳白色的纱帘被风吹动。
“……”
周宴之在原地等了半分钟,等不到温颂再次冒出来,无奈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温颂正弓着腰龇牙咧嘴。
就在刚刚,他被周宴之吓得浑身一震,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倒吸凉气,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周宴之上楼的脚步声,脑袋瞬间空白,下意识冲到了房门口。
刚站稳,就对上了周宴之的目光。
“先、先生。”
周宴之朝他淡笑。
他结结巴巴地打招呼:“您、您回来了,喝酒了吗?要不要我去煮一点柠檬茶?”
他早早地洗过澡了,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旧睡衣,袖管和裤腿都有些短,露出细瘦的手腕和脚踝。他在周宴之面前总是紧张,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两手贴在裤边。
周宴之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已经开始紧张,正要说话,周宴之倏然往前倾身,和他四目相对,英挺的五官瞬间占据温颂全部的视线。
他吓得屏住呼吸,眼睛睁得溜圆,又在发现周宴之眼里隐有笑意时露出几分困惑,眉头微微蹙起,卷翘的睫毛扑簌簌扇动。
“有闻到酒味吗?”周宴之逗他。
温颂呆呆摇头,“没有。”
“没喝酒,”周宴之朝他笑,“不用担心。”
温颂半晌才反应过来,卡顿道:“好、好的。”
周宴之的视线越过他,望向他的书桌,桌灯和电脑屏幕都亮着,“在忙什么?”
“学校的事。”温颂遮遮掩掩,还试图踮脚耸起肩膀,挡住周宴之的视线。
这个话题似乎不能继续,周宴之没有多问,又说:“今晚吃了什么?”
“鸡汤面,阿姨还做了豉油生菜。”
“阿姨做得好吃吗?”
温颂立即点头,“好吃。”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周宴之并不口拙,工作中算得上能言善辩,但在比他小八岁的温颂面前,他时常感到力有不逮。
“早点休息。”他说。
他眉眼还是带笑,温颂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点头说:“好,先生也早点休息。”
他一直看着周宴之走进卧室才转身,慢吞吞走到桌前坐下,懵了足足两分钟,爬满脖颈的红晕又在耳根和脸颊爆炸,他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声不吭,心里已经放起了烟花。
先生靠得好近,怎么能这么近?
已经突破安全距离了。
先生也长得太好看了吧,睫毛好长,鼻梁好挺,眉眼那么英气,偏偏还有美人尖。
宝宝如果能遗传先生,一定很好看……
温颂开始傻笑。
先生没有喝酒,他却醉得不轻,上床之后还缩在被子里激动,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自然困意丛生,刷牙差点站不稳。
宋阿姨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把牛奶放在他面前,问他:“又熬夜了吧?”
对面的周宴之抬头看他。
温颂立即摇头,“没有没有。”
宋阿姨一脸了然,对周宴之说:“怎么没有?我前天夜里起来倒茶,还看到小温先生房间亮着灯,电脑噼里啪啦响,周总,不能给小温布置很多工作的呀,现在他最需要休息了。”
温颂急忙解释:“不是工作,是我的兼职,工作一点都不忙的。”
“为什么要兼职呀?”宋阿姨很是不解,“小温先生你现在很缺钱吗?”
宋阿姨嗓门大,再加上别墅空旷安静,把质问声衬得格外洪亮。温颂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宴之,讷声说:“我不是……”
好在周宴之没有追问,他打断宋阿姨的话,“宋姨,帮我问一下黄师傅到没到。”
“哦哦好。”宋阿姨连忙给司机打电话。
餐厅里只剩周宴之和温颂两个人,温颂埋头喝牛奶,半晌不敢吱声,等到周宴之吃完了,正抽了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才鼓起勇气说:“……先生,我保证以后不会熬夜了,我一定早睡早起,不会影响宝宝的。”
“嗯。”
周宴之的语气不冷不热,温颂更加慌乱,找补道:“其实就前天睡得晚了点,我正常都是十二点睡的,也够八个小时睡眠了。”
“没事,年轻人很少有不熬夜的。”
先生没有生气,也没有批评他,温颂应该开心的,但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先生的语气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低头喝牛奶,消愁似的干完了一杯,抽纸巾擦了擦嘴,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周宴之说:“小颂,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温颂愣住。
只这一句,他心头的阴云就瞬间散开,天空都变得湛蓝。
又错怪先生了。
他强忍着没有翘嘴角,羞涩道:“先生已经为我解决了生活里最大的困难,我现在一切都很好,没有困难,谢谢先生的关心。”
周宴之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颂上车的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两手扒在车边,默默练习向周宴之说再见。周宴之走过来,把他忘记带的保温杯递给他。
“我会好好喝水的,先生再见。”
周宴之浅笑,“再见。”
温颂提前五分钟抵达办公室,打开空气循环器,给绿植浇了点水,打开电脑之后又想起昨天在车上和周宴之说过的话。
——买咖啡。
他生疏地点开外卖软件,点了三杯咖啡。
谢柏宇和余正凡是一起进来的,温颂看到他们四手空空,松了口气,腼腆道:“幸好你们没买,我……我给你们点了咖啡。”
“哇喔,”谢柏宇有些惊讶,走过来揉了揉温颂的头发,笑道:“谢谢学弟。”
余正凡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糖,分给他俩吃,“尝尝,我女儿最喜欢吃的。”
谢柏宇拆了包装扔进嘴里,嚼巴嚼巴,评价道:“不够甜。”
余正凡敲他脑袋,“天天咖啡奶茶,小心糖尿病。”
“别吓唬我,我去年体检一个箭头都没有。”
“真的一个都没有?”
“好像……”谢柏宇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连忙翻出体检记录,长舒一口气,“就是一个都没有,你丫又吓唬我!”
余正凡笑得肩膀直抖。
温颂在旁边傻傻看着,也跟着笑。
其实是很羡慕的。
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身边除了残疾的小伙伴就是保育阿姨,后来上学了,一是自卑于自己的身份,二是心思总牵挂着福利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正常的朋友关系,也没有和同学们打成一团过。
他喜欢谢柏宇和余正凡之间那种肆无忌惮又默契十足的磁场。
轻松交际对他来说难如登天,他大概永远都做不到像谢柏宇这样自然地与人谈笑。
他低头吃巧克力,甜味在舌尖化开。
转念又想:可是一切正在向好,不是吗?
手机忽然响铃,他以为是外卖电话,一拿起来才发现是福利院的护工。
对方在电话那头语气急切:“温颂,鹏鹏好像不太对劲,他……他呕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