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每天都在挽救婚姻》 1、第 1 章 周宴之的老婆非常难伺候。 这件事,在斐城的上层圈子里已经是无人不晓。 谁不知道一向雷厉风行的云途集团总裁周宴之,结婚之后就成了模范丈夫,推掉了一大半应酬,每晚准时回家洗手作羹汤。 哪怕开会时接到老婆的电话,也会当即停会,接通电话便嘘寒问暖,那耐心温柔的模样让一旁的副总们都惊愕不已。 尽管如此,他的老婆还是不满意。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靠谱的来源有三个。 首先是周宴之的助理,他说他曾听到周总对着电话说:你不要我回家? 语气非常失落。 其次周宴之的死党林律昇,他说他曾看到周宴之深夜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 而那天是他老婆的生日。 最后的来源是周宴之的老婆本人,温颂,他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室友说:你不用羡慕我,我不算嫁入豪门,迟早会离婚的。 温颂,22岁,六级omega,默默无闻的斐城大学计算机学院大四学生,在今年一月初嫁给了云途集团的总裁。 结婚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高攀。 结婚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难伺候,且非常不满意周宴之,不满意这段婚姻。 当然,他自己不知道。 他放学回来,把书包放进卧室,换了家居服,就乖乖坐在客厅里等周宴之回家。 哪怕已经结婚快两个月了,等待周宴之回家的半个小时里,温颂还是很紧张。 他理理头发,又捏捏衣领,保姆为他打开电视,他也兴趣寥寥。直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他倏然挺直腰背,转头望向门口。 门开了,周宴之走了进来。 他今天应邀参加商会活动,因而穿得十分正式,黑色西服熨帖挺括,纽扣系得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细金边眼镜在顶灯映照下泛起冷光,显得矜贵斯文,他远远望向温颂。 温颂呆了一瞬,还没起身,保姆先迎了上去,问:“周总,今晚吃什么?” 错过最佳时机,温颂只好坐回去,局促地抠着膝盖。 他觉得自己好笨,怎么保姆阿姨一说话,他就往后退呢?明明可以一起迎上去的,明明可以第一时间和周宴之打招呼的。正懊恼着,又听到周宴之的声音—— “小颂,今晚想吃什么?” 周宴之站在玄关边,远远望过来。 温颂像被点了名,仓促起身,两手在身后交握,答非所问:“先生,您回来了。” “今晚想吃什么?” 温颂一愣,“先生定就好。” 周宴之也不意外,这番对话每天都要上演,他每天都问,温颂每天都摇头,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对话止于此。 他朝温颂微微一笑,转身拿出营养师给的菜谱,选了三道。 虾仁豆腐,清炒秋葵,酸汤炖花胶。 “可以吗?”他征询温颂的意见。 温颂想了想昨天,小声说:“不用这么丰盛的,先生,吃不完会浪费。” “分量少一点就好,没事。” 温颂看着周宴之脱去西装外套,交给保姆,然后迈开修长的腿,缓步走向厨房。他先挽起衬衣袖口,洗净双手,去看保姆从下午就开始炖的白萝卜牛肉汤,揭开砂锅锅盖,一股浓郁的鲜香瞬间溢满整间厨房。 温颂忍不住凑了凑鼻子。 周宴之往锅里撒了些盐,余光瞥见温颂的小动作,便问:“小颂,要不要尝尝?” 温颂怯怯摇头。 “没事,尝一尝咸淡。”周宴之又说。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目光温柔,倒也不显得疏冷。温颂不敢再推辞,快步走了过去,停在岛台边,不敢离他太近。 周宴之为他盛了一小碗,用汤匙搅了搅,等热气散了些,才交给他。 温颂接过来,只喝了一口汤,还没咂摸出味,就说:“好喝,谢谢先生!” “是阿姨做的,我不能贪功。” 温颂一靠近周宴之就醉醺醺,大脑停止运行,望着周宴之说:“谢、谢谢阿姨。” 周宴之轻笑了一声。 温颂后知后觉,从脖子红到耳根,连忙转过身,对正在打扫卫生的保姆说:“阿姨,牛肉汤很好喝,您真厉害。” 阿姨摆手,“周总买的牛肉品质好,配方也好,我不过是倒进锅里,开个火。” 温颂只好回过头,像只小陀螺连轴转了一圈,捧着小碗,眼巴巴地望向周宴之,等周宴之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又低头错开,一声不吭地喝光了牛肉汤。 这时候他该说些什么? 他总冷场,学不会大大方方。 周宴之接过他的小碗,长辈似的叮嘱:“喝一小碗暖暖胃,多了就吃不下饭了,去客厅休息吧。” “我帮您备菜。”温颂没有走。 没等周宴之拒绝,他已经卷起自己的卫衣袖口,洗了洗手,做好准备。 可是周宴之只给了他一块巴掌大的豆腐,和一把并不锋利的陶瓷刀。 温颂想起以前,福利院院长的小孙女哭闹不止时,院长就会拿张纸给她玩。 和这块豆腐是一样的用途。 温颂有些难过,周宴之一定是烦他什么都想插手,又嫌他笨手笨脚,才会随手打发他。他闷闷不乐地切好豆腐,放进盘子,摆在周宴之手边。 周宴之说:“谢谢小颂。” 温颂咕哝道:”不客气的。” 做完了仅有的一件任务,他还是不肯走,这里擦一擦,那里摆一摆,装作很忙的样子,只为陪在周宴之身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做饭的背影。 周宴之的动作总是熟练细致,慢条斯理,好像厨房的用具和云途的产业一样,由他全权支配掌控,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温颂的视线从周宴之的手,慢慢游移到他的肩膀。身为顶级alpha,周宴之不仅拥有罕见等级的信息素,连身形都比寻常alpha健硕许多。他后背宽阔,握住锅柄时手臂用力,能看到轮廓分明的背肌在衬衣中若隐若现。 温颂一阵脸热。 思绪又开始飘荡,乘着蒸锅的腾腾热气,回到两个多月前的荒唐夜晚。 他和周宴之关系的转折点。 一月十八号,也是寒假前一天,冷风料峭,上完最后一节课,温颂忽感体力不支,在宿舍晕倒,被舍友紧急送往医院后,确诊了很罕见的信息素紊乱症。 医生告知他:得了这种病,一方面,普通抑制剂将无法支撑他度过发情期,另一方面,稍有不慎,信息素就会外溢,诱导alpha发情,危及自身安全。 他忙问:“那怎么办?” “完全标记,或者摘除腺体。” 医生的语气冷静平淡,于温颂而言却如晴天霹雳,厚厚一沓化验单在他的手中扑簌簌地响,他想不明白:父母早亡幼年孤苦也就罢了,怎么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无法拥有?他上辈子是造了天大的孽吗?实在太惨。 他强忍着眼泪走出医院,路过一家便利店,看到货架上的酒瓶,有英文有俄文,看不懂,只觉得棕色酒瓶看起来酽烈,带着几分陌生的放纵感。他抬手取下其中最便宜的一瓶,结了账,生平第一次买醉消愁,喝得两腮酡红,脚步虚浮,正巧遇到了开车路过的周宴之。 周宴之是他的资助人,资助从他七岁开始,持续了十一年,直至高三,期间他们甚少见面。 车窗缓缓降下,路边的灯光映照出周宴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他呆滞地唤了声“先生”,话音未落,就踉跄着往后退。 许是怕他喝醉危险,周宴之好心将他带回家,然而温颂疯狂外溢的信息素,让一切乱了套。 夜深时,醉醺醺的温颂跪坐在沙发上,衣衫不整,全身泛红,哭着求周宴之别走。他抱住周宴之推开他的手,扑上去撕开了周宴之颈后的抑制贴——刹那间,混乱交融的信息素侵袭所有感官,两人同时失去理智。 他被周宴之抱进房间,一触即发时,周宴之捡回几分清醒,刚要离开,又被他一把抱住肩膀,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缠住。后面的过程,温颂都忘了,醒后头疼欲裂,只隐约记得周宴之摘了眼镜,握住他的小腿,在进入之前说了声:“抱歉。” 周宴之的声音总是低沉克制的,连道歉听起来都像是一种诱惑。 其实具体的画面,温颂已经记不太清,光是几帧模糊回忆,他的脸就开始烧了。 “这里很热吗?” 温颂片刻之后才回过神,一抬头就对上了周宴之的眼。 他窘得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宴之习惯了他的突然宕机,也不追问,只说:“去客厅等一会儿。” 温颂点头,临走前说:“先生,袖子。” 他声音小,周宴之没听清,正要靠近些,温颂忽然朝他伸出手,周宴之停住。 温颂的手和他的脸不太一样,虽是纤细的,但手背皮肤粗糙,手心有一层茧,像终日劳作的一双手。虽然粗糙,但他把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节微微弯着,带着几分胆怯,探到周宴之的臂边。 一点点折好他左臂上滑落的袖口。 指尖差点就要碰到周宴之的皮肤,温颂赶紧收回揣进口袋,匆忙去了客厅。 他缩在周宴之看不见的沙发角落,抱着靠枕,心中无限后悔,开始第一百零八次自我批评:温颂,温颂,打住一切遐想! 你在先生那里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还敢当着他的面肖想那档子事,要是被先生知道了,他一定会把你扫地出门的! 真是痴心妄想,屡教不改! 温颂自责地抱紧了靠枕,在心里自我谴责,可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逸,伴着厨房的炒菜声,他的思绪再次飘忽。 良久后,他迷迷糊糊听到说话声。 “周总,我来叫醒小颂先生?” 是保姆阿姨的声音。 “不用。” 温颂还没反应过来那低沉的声音来源于何处,先察觉到熟悉的alpha信息素,像夏天的凉风,或是冬天的暖阳,恰到好处,徐徐沁入皮肤和血液,他感到难以言喻的舒服。 孕期的不适都被一点一点缓解。 他歪了歪头,想要索取更多,却直挺挺地向一旁倒去,幸好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温颂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周宴之。 恍惚以为还是梦中。 周宴之不知何时摘下了领带,还解开了领口的一颗纽扣。 温颂又宕机了,呆呆地望着他。 “不舒服?”周宴之问。 温颂刚想说话,就听到周宴之说:“发情期快到了,是不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那晚结束后,周宴之在温颂的后颈上做了个临时标记。上个月温颂安然度过了发情期,但世上没有一劳永逸,这月的发情期尚未开始,临时标记已经失效,所以温颂嗜睡、黏人、情绪低落,老毛病卷土重来。 “是头晕还是瞌睡?”周宴之又问。 温颂听到“发情期”,就像听到了自己的罪状,都不敢看周宴之的表情,猛然低下头,愧疚道:“都不是,先生不用管我,就是很普通的发情期,我已经准备好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了,不要紧的。” 周宴之敛眸不语。 温颂怕他误会,还仰起头,认真强调了一遍:“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温颂觉得自己很独立,不依附,没给周宴之添一点麻烦,这让他稍微开心了些。 也不知道能不能掰回一些好印象,他满怀期待地望向周宴之,可周宴之的脸色比刚才沉了些,扶他肩膀的手慢慢收回。 温颂心里一紧,头脑风暴了几秒,又补充道:“这个病不会遗传的,先生放心。” 周宴之的脸色更沉了。 温颂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他又说错什么了? 窗外暮色四合,晕黄的日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周宴之的脸上,让他深邃的眉眼看上去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柔和。他垂眸望向温颂,在良久的沉默后,朝温颂伸出手。 “先吃饭,到时候再说。” 算是终结了“发情期”的话题。 温颂愣愣地握住周宴之的手,借力起身,两个人倏然靠近,温颂心跳骤停,忙往一侧让了让,然后像只耷尾巴的小狗,垂头丧气地跟在周宴之身后,走向餐桌。 “最近学校忙吗?”周宴之给他盛汤。 “不忙,已经没什么课了,过几天去一家公司实习。”温颂接过汤碗,才敢坐下。 “实习多久?” “两个月。” “实习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问过了,科技城里有几家软件公司一直在招开发的短期工,等金煜的实习结束了,我再去那边干一个月。” 周宴之蹙眉:“为什么急着工作?不考虑去出去读研或者出国留学吗?” 温颂不能说他想留在周宴之身边,于是撒了个谎:“我绩点不高,没保上研。” 周宴之夹菜的手停在碗边,温颂以为他相信了,又补充道:“我还没毕业,而且我现在怀孕了……这样也没法签正式合同,就先实习一段时间,等宝宝出生再说。” 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你自己做决定。” 周宴之声音冷沉,距离又被拉开。 温颂有些黯然,其实他绩点很高,简历算拿得出手。他不想撒谎,他无比希望周宴之知道他成绩优异,是个值得资助的小孩,但他有太多难言之隐。 “哪家公司?”周宴之又问。 温颂收起低落的情绪,连忙回答:“金煜科技,先生听说过吗?” 周宴之没有回答,拿起手机不知给谁发消息。 温颂怕打扰他,也不吭声了。 周宴之再抬眸时,正好看到温颂握着勺子,把金澄澄的嫩豆腐送入口中,下一秒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咕哝道:“好好吃啊。” “这么好吃吗?” 温颂羞赧地点了点头,怕周宴之觉得他太馋,不敢再动筷,可周宴之又给他取了一大勺虾仁豆腐,放到他的碗中。温颂受宠若惊,道了声谢,又灵机一动,夹了两块秋葵点缀在上面,然后连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眉眼弯弯,吃得心满意足。 “先生太厉害了。” 他声音软,夸人时显得很真诚。 吃饭的人得满意到这个程度,才能让做饭的人感到辛苦没有白费。 周宴之看着他的脸颊,许久都没挪眼,直到温颂问:“先生怎么不吃?” 周宴之才动筷。 晚饭快结束时,周宴之忽然说:“金煜科技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啊?”温颂愣住,“为什么?” “官司缠身,口碑不好。” “我同学推荐我的,我以为……我应该认真了解一下的。”温颂很是自责。 “签合同了吗?” “还没有,下周一过去签合同。” “跟对方说一声,不去了。” 温颂乖乖点头:“好。” 周宴之似不在意地问:“不去金煜,准备换成哪家?” 温颂苦思冥想。 “科技城离得太远,可以就近找,长融大道上有不少科技公司,我公司也——” 温颂没注意到周宴之未说完的话,急忙发言:“那我就去软件公司,有一家hr一直问我能不能提前去,现在正好有时间。” 周宴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问:“叫什么名字?” “培胜软件。” 周宴之思忖片刻,“好,我让司机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温颂连忙摆手:“不用的,先生,我坐地铁就好,我查过了,从这里到科技城只需要坐十一站。” “早晚高峰人很多。” “我可以早一点上班,或者晚一点下班,真的不需要麻烦司机。” 温颂看起来没什么主意,其实大多数时候,周宴之都拗不过他,两个人再次僵持。最后还是周宴之让步:“路上要注意安全,累了不舒服了,立即给我打电话。” 温颂“嗯”了一声,假装挠额角,用胳膊遮住一片绯红的脖颈和耳朵。 被周宴之关心总是让他无所适从。 吃了饭,他要帮忙收拾餐盘,被保姆阿姨拦下,想帮周宴之熨烫明天要穿的西装,又被周宴之拦下,随口打发他:“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温颂对此怨念颇深,心想:他去年暑假还一天打两份工,忙得连轴转,不至于怀孕两个月就变成一只易碎的花瓶。 周宴之问:“怎么了?” 温颂摇摇头,转身下楼。 哪怕是打发,温颂也要遵守,他走到院子里,盯着天际最后一抹斜阳发呆。 发情期的确快来了。 像潮汐被月亮牵引,他的身体也被周宴之的信息素牵引着,周宴之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他就一阵好一阵坏,整个人晕晕乎乎。 标记比他预想的更厉害,也可能是先生的信息素厉害。 若不是乔繁的电话打过来,温颂坐在院子里的秋千躺椅里又要睡着,他迟钝地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好一会才想起按下接通。 “温颂,又过去一个星期!” 清亮的声音透过听筒冲进温颂的耳廓,惊得他瞬间清醒,“小繁?” 电话那头传来乔繁充满压迫感的问话:“一个星期过去了,你完全标记了吗?” 温颂看了一眼屋子,不吭声。 “他还没完全标记你?” “有过临时标记,小繁你不要担心,先生的信息素等级很高,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没有不舒服,还很能吃——” 乔繁打断了温颂的分享,开门见山:“小可说,他看到你在大学城附近的药店里买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 “我——” 乔繁的语气直白到有些残忍:“结婚快两个月了,他都不愿意完全标记你?” 温颂垂眸,捏了捏衣角,鼻头一酸还是忍不住为周宴之说话,“这也很正常,先生又不喜欢我,完全标记是持续终身的,没有两心相印怎么做得出来?不是他的问题。” “那他为什么要和你领证?” “为了宝宝呀。”温颂理所当然。 “宝你个头!”乔繁恨铁不成钢,“温颂!你记不记得你有信息素紊乱症?医生有没有说过,这个病要么摘除腺体,要么完全标记,不然就是死路一条?医生有没有叮嘱过,怀孕之后一定要尽快完全标记?” “如果没有,你的孕期不良反应会比正常孕妇强烈十倍百倍,会把你折磨死的!” “你是不是被周宴之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全给忘了?”乔繁气到呼吸粗重。 温颂想:先生没有甜言蜜语,但他也差不多要失去理智了。 “小繁,我都记得,可是先生不喜欢我,我不想强人所难。离他很近的时候能感受到信息素,会舒服的多,我现在总体还好。” “你——” 温颂轻声说:“你知道的,我喜欢他不是一年两年,我很珍惜现状。” 乔繁气恼道:“我不知道!”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从小拥有的太少,所以哪怕收获零星善意,也要小心翼翼地珍藏。 抬头时,夜幕已经降临。 南边天际缀着几颗星,温颂恍然想起很多年前,从福利院的操场仰起头,也能看到这样的渺远夜空,繁星点点。 在周宴之的家里过得太舒服,他都快忘了福利院的日子。 父母在他三岁时因车祸丧生,家里近亲不多,也没人愿意接手,他只能拎着行李辗转亲戚家,要么被苛待,要么被退回。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遗弃在路边的照片还上了本地新闻,引得舆论哗然,最后派出所和居委会没办法了,就把六岁的温颂送到了辖区的朝阳福利院。 在那里,他认识了因为右腿残疾被父母遗弃的乔繁,两人成了好朋友,但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孤独和无望常伴左右。 福利院的孩子有九成是残疾,生活不能自理,被全世界遗忘。脾气不好的生活老师常常体罚他们,七岁的温颂因为帮乔繁换尿盆,打扰了老师休息,老师拿起鸡毛掸子就往他的屁股上抽,还骂他们不安分。 温颂无故挨了顿打,白天还好,夜里疼得睡不着,他偷偷跑到操场,双手合十,乞求幸运神早点降临,能让他的日子好过些。 没想到世上真有神迹。 一个月后,他的幸运神就来了。 周宴之那年十五岁,母亲以他的名义做慈善,和斐城慈善总会签了“一对一”资助计划,朝阳福利院紧锣密鼓挑选了半天,最后定了面容姣好的温颂。 周宴之得知后并未反对,从那天起,他开始资助温颂,每个月三千,包括温颂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还拿出了二十万,用于改善福利院的居住环境,都打到福利院的账户。 温颂在周宴之的资助下顺利入学,上了一年级,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用崭新的课本,穿崭新的校服,像个普通小孩。 虽然他不知道周宴之给他的钱大部分都被福利院克扣了,交了学费和住宿费,每个月到他手里的零用钱只有八十块,但他从来不用,积少成多攒了好几百,全用来给乔繁和其他朋友买书买零食。 那段日子,温颂过得很充实。 他不知道院长口中的“周先生”长什么样子,但每次仰望星空时,他都会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周先生幸福顺遂,长命百岁。 再后来,院长为了宣传,特意请来周宴之和温颂见了一面。那一年秋天,还没抽条的温颂又瘦又小,穿着黄色短袖和蓝色校服裤,怯生生地站在办公室里。一抬头,看见院长和领导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 芝兰玉树,惊为天人。 十二岁的温颂具象化地明白了这两个成语的含义,又在一瞬间理解了什么是“自惭形秽”。 二十岁的周宴之朝温颂伸出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温颂同学,你好。” 温颂颤抖着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传来干燥的暖意。 从那天起,周宴之就住进他的心里。 上高中后,他被允许每周五下午五点半给周宴之打一通电话。两个人相差八岁,身份天差地别,对彼此不了解,也没有话聊,周宴之会说些客套的问候与鼓励,温颂应好。 原本他们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 谁料,在温颂二十二岁这年,命运来了个急转弯。 温颂猝不及防,至今目眩神迷。 乔繁还在电话那头吵闹:“……他如果真的负责任,就该完全标记你!你不要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幸福里,清醒一点!” 他骂温颂饮鸩止渴,温颂甘之如饴。 “可我好喜欢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这话并不夸张,也不冲动。 电话那头没了声。 “小繁,你最近好不好?” “生你的小孩,我不用你操心!”乔繁发火到一半,突然冷吸了一口气,可能是撞到了哪里,温颂立即站了起来,焦急地问:“小繁,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跌倒了?” “没有,”乔繁扶着桌角站起来,身形趔趄,还不忘朝听筒大吼,“温颂,你是超级无敌大怂包!” 温颂的耳朵快要被炸聋了,连忙把手机高高举起,正巧举到周宴之面前。 “先生?” 乔繁还没发泄完,又吼了一遍:“温颂,你这个超级大怂包,你发情期要是敢一个人过,我就把你从周家绑回来!” 温颂呆住。 周宴之看了眼屏幕,又望向温颂,不疾不徐地问:“你发情期要和谁过?”【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我……” 温颂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乔繁的电话正好挂断,没人能替他回答。 “他能帮你解决吗?” 周宴之不笑的时候,眉眼显得凌厉,alpha的压迫感侵袭而来,温颂顿时感到后颈的腺体有些痒,说不出来的难受。 乔繁当然不能帮他解决,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也不行,只有周宴之可以。 但是周宴之不可以。 温颂被那目光压得低下头,嗫嚅道:“是我在福利院的朋友,他是omega。” 听到“福利院”三个字,周宴之紧皱的眉头遽然松开,“抱歉,我语气重了。” “没有。”温颂摇头。 周宴之扶住正在晃动的秋千,片刻沉默后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温颂害怕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怕周宴之想起那晚的错误。因为那一晚,他现在对发情期、抑制贴、信息素之类的词都有不同程度的应激障碍……实在太不堪了。 “我真的可以自己解决,先生。” “不怕被你朋友绑走吗?” 温颂一时听不出来周宴之是在揶揄他,还是认真的,连忙解释:“乔繁是开玩笑的,先生不要当真。” “乔繁,”周宴之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和你一样大?” “比我小两个月。” “他在哪里上学?” “乔繁上不了学,”温颂提到这个不免黯然,小声说,“他右腿残疾,需要拄拐才能站起来,上完初中他就出去打工了。” 周宴之诧然,欲言又止。 “乔繁很厉害的,他在工厂车间里装仪表和车灯,动作特别麻利,老拿车间第一,他现在一个月赚五千五,效益好的时候可以拿到六千多,工厂还包吃住,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提到乔繁,温颂就滔滔不绝,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 “真的很厉害。”周宴之语气温柔。 周宴之夸温颂的时候,温颂总是摇头,但是听到周宴之夸乔繁,他倒是一点都不谦虚,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乔繁很厉害。” 虽然温颂上大学之后,暑假都打两份工,也算是吃过苦,但他要么做家教,要么帮人写小程序,最忙也是奶茶店,比起嘈杂高温还充满汽油味的工厂车间,还是轻松的多。 “他什么时候放假?周末可以邀请他来我们家吃饭。”周宴之说。 温颂立即摆手,“不用了。” “为什么?” 温颂心想:因为……先生你在他眼里是渣男伪君子啊!他最讨厌你了! 他委婉道:“乔繁不喜欢做客。” 周宴之看出温颂为难,也不强求。 两人沉默下来。 院子里的灯开了,两盏晕黄的小灯之间盛着一轮弯月,把秋千照得像只小船。 温颂幻想着能和周宴之一起坐在秋千里,观星赏月,度过这个幽静的夜晚。 然而阿姨打破了美好的氛围。 “小颂,喝药了。” 说是药,其实就是一些保健品,叶酸、维c,还有抑制妊娠孕吐的维生素b6。温颂吃饱之后连喝水都想吐,他觉得维生素b6一点用都没有,但当着周宴之的面,他还得一口吞下,以免被周宴之发现他孕吐严重。 阿姨把温水递给他。 温颂调动全身的力量,才强忍住反胃的冲动,勉强喝了半杯水。 “最近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温颂咳了两声,干笑着摇头:“没有,先生,我一切都好。” 周宴之应该是信了,没说什么,只是把阿姨喊到一边,交代了几句话。 温颂听不见,低头看叶酸的包装盒。 到了回房的时间,他脱了外衣,洗了个热水澡,刚出来就看到乔繁的消息:[挂电话之前,我好像听见了周宴之的声音。] 温颂笑:[你没听错。] 乔繁:[他说什么了?] 温颂躺在床上回消息:[都怪你啊,说什么发情期,先生都误会了,他问我发情期要跟谁过。] 乔繁:[???这是什么意思?] 温颂想了想:[大概觉得我很随便?本来在先生心里,我就是一个很随便的人。] 小小年纪、喝醉爬床、霸王硬上弓,还不愿意流产,妄想嫁入豪门……以前看到这种社会新闻,温颂都嗤之以鼻,压根想不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然每个步骤都不是他的本愿,但这个结果误打误撞地,遂了他的意,于是温颂心虚接受,像个小偷,藏头夹尾地过着。 乔繁:[照你这么说,他也很随便,面对一个喝醉了又在发情期的omega,他不是也没控制住吗?] 温颂为周宴之辩解:[是我撕了他的抑制贴,怎么能怪他呢?] alpha和omega的生理吸引,是理智难以抗拒的,更何况面对一个发情期的omega。 乔繁和温颂一样没有恋爱经历,对于信息素的强大力量只有耳闻,没有真切体会,所以很是不屑:[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那种最喜欢做表面功夫的有钱人而已。说要结婚,就领了个证,不办酒席,说要照顾你和孩子,结果连个完全标记都不肯施舍给你,我恨死他了,别让我看到他!] 温颂:[看到了你要怎么样?] 乔繁:[我拿拐棍杵他。] 温颂噗嗤一声笑出来,哒哒打字:[那不行,我会心疼的。我过几天要去科技城实习,离你的工厂不远,等我过去找你。] 乔繁:[都怀孕了,干嘛还要上班?周宴之也同意你去上班?] 温颂:[同意啊,我又不能像废物一样待在家里,怎么可以不工作不赚钱呢?鹏鹏他们去了北城之后,过得不好,我要给他们带点东西,再给护理员塞点红包。] 儿童福利院的残障孩子在成年之后,如果依旧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就会被转到社会福利院。斐城的社会福利院位置偏僻,条件简陋,七八个人共用一间房。温颂的朋友们被转移过去后,过得比在朝阳福利院还差。 吃不饱,得褥疮,是平常之事。 温颂每个月都去看望他们。 乔繁:[红包我已经给过了,你不用给了,我上周去的,还买了牛奶和水果。] 温颂:[好,我想给鹏鹏买个按摩器,他肌肉萎缩得越来越厉害了,还给小瑜买一个阅读器,我过年的时候就答应他们的。对了,小繁你想不想装仿生假肢?我昨天看新闻看到一款最新的硅胶仿生下肢,是普通假肢重量的一半。] 乔繁:[不想,装也不需要你给我买,你管好你自己吧,嫁进豪门了,兜里的钱还没我多呢。] 温颂挠了挠自己的脸,笑着回复:[我先去帮你去了解了解。] 乔繁又问:[你那个工作忙不忙?电脑有没有辐射?久坐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温颂:[不忙,不碍事的。] 乔繁:[除了我,还有谁担心你啊?] 温颂敲敲打打了好几遍,最后只回了一句:[有你担心我就够了。] 有乔繁在,温颂的童年才不至于太孤独,温颂是个很容易感到满足的人,光是看到这句话,他就感到心口暖烘烘的。像寒冬冷夜里,把一碗热汤捧在怀里,热气扑面。 一夜好梦。 翌日,他先是退了金煜的实习,又联系了软件公司的hr,问对方还招不招人。 对方歉然道:“暂时不招了。” 温颂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现在工作不好找,僧多粥少,一个岗位多少人盯着。他一个在校生,还没毕业,一切都没定数,哪怕绩点再高,参加过再大的项目,在公司人事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没出茅庐的学生。 放下电话,他继续搜索招聘信息。 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刚刚的hr又给他打电话,问他接不接受三个月的短期项目。 温颂一琢磨:这不是外包吗? 可是对方开出了17k的价格。 温颂微微咋舌,这是他目前接触到的最高薪资,怎么会有公司给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在校生开这么高的工资。 他问hr:“到手多少?” “到手15k左右。” 温颂难以置信,“三个月15k?” “怎么会?当然是一个月。” 温颂之前也听同学说过现在程序员外包是常事,不仅在外派公司里不受待见,被当牛马使唤压榨,干到最后,能拿到结算的三分之一就不错了。他想:一定是诓我的。 结果对方hr像能听懂他的腹语一样,说:“不是骗你的,合同上到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温颂迟疑:“我再考虑考虑。” 一挂电话,他就去信用平台上查这家公司的资质,发现没什么问题,名下没有劳务官司。他又去同城网上搜“培胜软件”,吐槽的帖子也是寥寥,不像是骗子公司。 “好奇怪啊……” 温颂有种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天上会掉馅饼吗? 正好周宴之准备出门时路过了他的房间,看到他坐在桌前挠头,就站在门口,问他:“怎么了?” 温颂先是摇头,转念又想到:先生的云途集团不也是互联网公司吗?他会不会了解这些程序员招聘陷阱,能不能帮我定夺? 可他不好意思求助周宴之。 金煜已经踩坑了,如果这个公司也踩坑,周宴之一定会嫌弃他没有辨别能力。 周宴之好像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解开西服的纽扣走过来,扶了下镜框,俯身撑在温颂的桌边,问:“这家公司怎么说?” 温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宴之身上的淡淡香水味扑了满面,周宴之的领带垂落下来,离他的脸只有两公分的距离,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周宴之的喉结,还有优越的下颌线。 温颂迟钝地回过头,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眼前却一片模糊。 心脏扑通扑通,他怕周宴之听见。 “嗯?” 温颂回过神来,磕巴道:“她、她说有、有短期项目,三个月,到手一万五一个月,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骗人的,因为我还没有毕业,也没有经验,一般拿不到这么高。” 周宴之说:“我帮你问一下。” 温颂愣愣地点头,连道谢都忘了,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拿出手机发了消息,不一会儿,就有了答复,他告诉温颂:“公司没问题,可能项目时间比较紧张,所以急着招人。” “好。” 周宴之说什么,温颂都深信不疑。 hr的消息适时地发了过来:[忘了跟你说,这个项目是要外派到其他公司的,这个能接受吗?不出市,就在长融大道那边,离你家有多远?] 温颂指着屏幕,转头对周宴之说:“外派到长融大道,和先生离得很近。” 周宴之垂眸看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培胜的hr让温颂周一去签合同。 温颂云里雾里,脑袋里只有“长融大道”四个字,外派的公司在长融大道附近,而周宴之的云途集团就在长融大道88号。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三个月,他每天都可以和先生同方向上班,中午有时间,还可以溜达到云途附近。 如果……遇上刮风下雨,天气恶劣,他说不定可以蹭一下先生的车!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了,抑制不住的开心。 这份开心一直延续到周一,他七点不到就醒了,穿衣洗漱,准备好自己的简历和身份材料,全部放进双肩包里。 黑色的牛皮双肩包,是刚上大学那年周宴之给他买的,托助理送到他宿舍楼下。 没见过世面的温颂都不敢想象这包有多贵,压根不舍得用,拿到手之后就用无纺布一层又一层地裹起来,隔一阵拿出来看看,生怕落灰。 保姆阿姨说,第一次工作,要穿得体面些,不能让人小瞧了。 温颂左思右想,决定拿出这只双肩包,用他最值钱的家当撑撑场面。 吃早饭的时候他已经从开心变成了兴奋,每个细胞都在期待外派那天的到来,可能是他的情绪起伏表现得太明显,连周宴之都注意到了,频频看他,温颂只好埋头喝牛奶,以作掩饰。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他已经喝了两杯牛奶,蒸饺才吃了一只。 周宴之疑惑:“你不是喜欢吃三鲜蒸饺的吗?” “喜欢,喜欢的。”温颂很是窘迫,他夹起一只蒸饺塞进嘴里。 阿姨又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一颗剥好的煮鸡蛋,笑着说:“小颂今天第一天上班,是不是太兴奋了?再兴奋也要吃得饱饱的。” 其实这不是温颂第一次上班,他打过很多工,奔波过很多地方,但这是第一次,上班前,有人为他准备丰盛的早餐。 温颂拿着煮鸡蛋,舍不得吃。 “谢谢阿姨。” 阿姨又叮嘱他:“到了班上记得吃锌片,阿姨泡了红枣枸杞茶,给你放包里。” 阿姨拿起他的双肩包。 周宴之也看过去,视线停顿在双肩包上。 温颂心里一紧,怕周宴之觉得他虚荣,第一天上班就要背名牌包,羞愧地低下了头,却听到周宴之问:“这是你买的?” 温颂愣住,“是先生买的,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周宴之若有所思。 温颂有点难过,亏他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了快四年,可送礼的人压根不记得。 半晌,周宴之忽然问:“你刚上大学那年我送你的是这只黑包?” 他工作繁忙,给温颂买礼物这些事都交代给助理做了,细节早已记不清,却隐约觉得这只双肩包和他吩咐的有所出入。 “是……” 温颂放下筷子,不敢吃了。 怕温颂多想,周宴之说,“黑色百搭,也挺好的,工作了适合背这样的包。” 温颂松了口气,还以为周宴之的助理把本来不属于他的礼物错送给了他。 “吃饱了吗?” “吃饱了。”温颂拘谨地点点头。 “走吧。”周宴之起身穿上西装外套。 温颂连忙抽纸巾擦了擦嘴,手忙脚乱地穿外套,背起双肩包,跑到门口,和周宴之一起换鞋。 他们并排坐着。 周宴之的皮鞋光滑锃亮,西裤和皮鞋之间露出一截脚踝,被正装袜包裹着。 周宴之虽有奢靡的资本,却从无纨绔做派,他穿衣行事都一丝不苟,端正自持,通身都是深色系,有一种禁欲的性感。 温颂低头望着自己洗得惨白的帆布鞋,和周宴之的皮鞋并列在一起,简直是云泥之别的具象化。他有些灰心,又不想让负面情绪破坏美好的周一,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俯身给自己系了一对蝴蝶结。 “之前做过项目吗?” 耳边响起周宴之的声音,温颂歪头望去,周宴之的视线从他的蝴蝶结转移到他的脸上,颇有闲心地问:“负责前端还是后端?” “大三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学院组织的项目,一个健身软件的app,当时负责后端,也做测试。” “把你当免费小工用?” 温颂赧然,“也不是,挺锻炼人的。”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十三,和hr约好了九点到培胜,一号线每天都堵得厉害,他还要挤十一站,再耽误下去,他就要迟到了。 可周宴之似乎还有话要叮嘱。 “到了新公司,不能听别人使唤,不是你的工作职责就拒绝。” 温颂乖乖点头:“好。” 他正要起身,周宴之又说:“签合同的时候要看清楚合同的条款,你还没有毕业,签的只是协议,不是劳动合同。” “好,我会认真看的。” 他已经站起来了,两手用力拽了拽包带,以暗示周宴之,但周宴之视若无睹,继续道:“外派条款也要看清楚,不要——” “先生!”温颂实在忍不了了,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电子表举到周宴之面前,委屈道:“我要迟到了。” 周宴之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扬起,不紧不慢道:“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让黄师傅送你去科技城?从南环路上高架,不堵车,半小时就到了。” “……” 温颂觉得哪里有点怪。 “不然一号线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挤来挤去的,有危险。”周宴之说。 温颂想:也是,为了宝宝的安全。 他现在还看不出怀孕,旁人也不会让着他,孕早期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先生的考虑也有道理。 他无奈道:“好吧。” 又担心起周宴之,“那先生呢?先生怎么去公司?” “我自己开车去。” 温颂差点忘了,周宴之有好几辆车。 他跟着周宴之出门。 黄师傅早早等在院子外,周宴之扶着车门交代他送温颂去科技城,黄师傅说好。 温颂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然后凑到窗前,仰头望着周宴之。 临近四月的斐城有了初春的景象,晨雾散去,阳光明媚,空气中氤氲着自然清新的气息,和风摇晃了四周花枝,拂动温颂额前的碎发,吹漾他眸中的水光,灿如日星。 周宴之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片刻,又问他:“抑制贴带了吗?” 温颂点头,“带了。” 他乖乖摆手,“先生再见。” “晚上见。” . 温颂勾着脑袋,好不容易才在一众广告牌中看到“培胜软件”四个字。 “黄师傅,就停在这边吧。” 车子缓缓停下,温颂背起双肩包,笑意吟吟道:“谢谢黄师傅!” “应该的,不用谢,”黄师傅今年刚过五十岁,体型圆润,笑起来脸上都是褶,他说:“小温先生,我晚上就在这儿接你啊。” 温颂局促:“不用不用。” “没什么,应该的。” 温颂连连拒绝:“真的不用,黄师傅还是去接先生吧,接先生要紧。” 黄师傅想起周宴之的消息,脸色一变,假装催促道:“要迟到咯,快进去吧。” 温颂吓一跳,连忙跑进写字楼。 hr是个年轻的女孩,叫刘沁,她热情地接待了温颂,把合同放在他面前,告诉他:“合同内容你先看看,后面外派的条款你也仔细确认一下,身份证带了吗?” 温颂把身份证交给她。 “我拿去复印一下,对了小温,手机号码再发我一下,我要把你的信息发给外派公司的人事,那边办理进出工牌需要用到。” 温颂愣愣的,“好。” 刘沁风风火火,很快就拿着复印件回来了,“你们学校应该有一个实习证明吧,交给我,我拿到经理那边帮你盖章。” “啊?”温颂一脸茫然。 怎么和室友们形容的公司截然不同?为什么对他一个在校生态度这么好? 没一会儿,hr就把盖好章还填好评价的实习证明拿了回来,交到温颂手上。 温颂看着那一行洋洋洒洒的“工作表现良好、服从管理、善于思考、活学活用、专业能力强”,陷入了沉思。 怎么刚来十分钟就给好评了? 他不是来当牛马的吗? 他面色为难,“这个……” 刘沁一副了然的模样,笑着说:“都是模板啦,不要在意。” 温颂更加茫然。 刘沁又出去打印材料,温颂只觉满头雾水,晕晕乎乎,正巧这时周宴之打来电话,问他:“公司怎么样?” 温颂用余光盯着门口,捂着听筒,窃声说:“先生,我觉得有点古怪。” “哪里古怪?” “就是……对我很好,好得有些古怪,我刚到这边,人事姐姐就帮我的实习证明盖好章了,经理还写了一堆夸奖的话,人事姐姐也特别热情,我以前打过很多工,还从来没遇到态度这么好的公司。” “打过很多工?”周宴之的声音沉了些。 温颂鬼鬼祟祟地盯着门口,没注意到周宴之的反应,咕哝道:“是啊,有很多黑心老板呢。” 周宴之在那头沉默。 “不知道外派的公司怎么样,不过先生放心,我都能适应的。” 温颂还想说些什么,刘沁就走了进来,他连忙对着听筒说:“先生,有人来了,我先挂了。”然后抬头朝刘沁笑了笑。 刘沁问:“合同看完了吗?有不放心不理解的地方吗?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温颂不敢签字,谨慎询问:“关于外派,我不太懂。” “就是派到客户公司完成项目,从明天开始,为期三个月,你就作为实习生,跟着我们项目小组去客户公司,服从对方公司的管理制度,朝九晚五,和对方公司的工作时间保持一致。工位和电脑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项目不复杂,数据库迁移,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我看你大二有实习经历,应该懂一点。” 温颂这才有点头绪。 “那我要被外派到哪里?” “你不知道?”刘沁很是疑惑。 温颂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了怀疑,“我……我怎么会知道?”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有人冲进会议室,开口就问:“疯了吧?我们公司怎么能接到云途的项目?不会被骗了吧!” 温颂腾地站起来,“云途?” 来人看了温颂一眼,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但也没停留太久,就转移到刘沁身上。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真的是云途?” 温颂难以置信地确认:“云朵的云,旅途的途?” 刘沁摊手:“是啊,就是斐城最出名的那个云途。”她望向温颂:“你真不知道?” 温颂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兜来转去,进了先生的公司? 先生知不知情?旁人会不会觉得他和先生有关系,会不会给先生带来负面影响? 他完全蒙了,神思恍惚地听刘沁说着外派小组的安排,左耳进右耳出,没听懂半句。刘沁一走,他就跑到楼梯间给周宴之打电话。 “先生,怎、怎么回事,我竟然要被外派到云途。” “是吗?那也太巧了。”周宴之的声音里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惊讶好像又没那么惊讶。 温颂没听出周宴之声音的异样,急得都快哭出来:“这下怎么办?先生,我觉得我能力还不够,我也不应该出现在云途,要不我现在去跟人事说一下吧。” 周宴之尚未开口,有人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把圈住温颂的肩膀,安抚道:“云途有什么可怕的?别担心,我罩着你。” 温颂呆若木鸡。 “我们同校的,我大你两届,我叫谢柏宇,明天我们一起去云途。” 男生五官英俊,声音清亮。 温颂的手机一直处在通话状态,通话时长一点点增加,但周宴之没有说话。 空气中盘旋着某种让温颂不安的气息,明明隔着手机屏幕,温颂却莫名感受到了alpha的信息素在逼近。 “你在和你爸妈打电话吗?让他们别紧张,”谢柏宇拍了拍温颂的肩膀,朝他眨了下眼:“小学弟放心,我外派经验丰富,云途再可怕,有我罩着你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谢柏宇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离开,走前还接了个电话:“今晚去哪里吃啊?又是烧烤,我都快被孜然腌入味了……” 温颂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回过神来。 这公司,从上到下,都好奇怪。 他准备放弃签约,转身拉开楼梯间的门才想起来——通话还没结束,他连忙把手机举到耳边,“先生,抱歉刚刚有人来。”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温颂以为周宴之在忙其他事,等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挂断时,听到周宴之说:“和新同事熟络得很快。” 周宴之平静地说了个陈述句,但温颂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我刚刚才认识他。” “项目组里就你们两个人?” “我不知道,我……”温颂犹犹豫豫,“先生,我还是不去云途了。” “为什么?” “会影响到您。” “我已婚这件事是公开的。” 温颂心想:可我不是公开的啊。 要是被别人知道,周宴之和一个无父无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人结了婚,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在背地里笑话他? 温颂越想越后怕。 “小颂,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没有厉害到你要到处避嫌的程度。” 周宴之读懂了温颂的心事。 他叹了口气,温颂听出了无奈。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温颂忽然有了决定,壮起胆子问:“先生,我去你那边,你会不开心吗?” 每天从早到晚都看到我,会烦吗? 万一关系曝光,会讨厌我吗? “不会,我很欢迎。” 短短六个字,像一剂强心针,温颂忽然就有了信心,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先生说的是,我很欢迎。 不避嫌,不讨厌,而是欢迎。 他不去云途,倒辜负了先生的期待! 他对着电话发誓:“我会好好工作的,先生,我一定配合小组完成好项目!” 他斗志昂扬,声量都抬高了。 周宴之在那头轻笑出声。 温颂两颊绯红,越想越兴奋,“那我明天就和学长一起去云途报到!” 电话那头没了声。 正好刘沁出来找温颂,温颂匆忙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 他把协议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终于小心谨慎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好啦,合作愉快。”刘沁朝他伸手。 温颂愣愣地伸出手,“谢谢。” “不,应该是我们谢谢你。” “啊?”温颂不理解。 刘沁语焉不详,只朝他眨了眨眼,“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小组的成员。 “这一次的外派小组有三个人,这是余正凡,余哥。”她走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灰白条纹的冲锋衣,看着憨厚老实。他特意起身朝温颂伸手,笑着说:“你好,叫我老余就行。” “余哥好,我是温颂。” “余哥是这一次外派小组的组长,到时候的具体工作分工,你就听他安排。” 温颂点头。 “还有一个是……谢柏宇呢?” 余正凡说:“不知道,是不是下楼买咖啡了?” 话音刚落,谢柏宇就拎着咖啡回来了,用胳膊肘抵开玻璃门,自说自话道:“来来来,明天就要去云途了,这应该是夏天到来前最后一次给我亲爱的沁姐买咖啡了。抹茶拿铁,沁姐的最爱;冰美式,余哥一成不变的最爱,还有我们的新同事,小温学弟!” “巴旦木拿铁,怎么样?” 温颂不好意思接,可谢柏宇强行把咖啡塞到他的手上,“学弟,别客气。” 刘沁笑着说:“他就这样,有点自来熟,多相处相处就好了,人是个好人。” 经过刘沁的介绍,温颂这才知道,余哥是几年前因为身体不好,从大厂辞职出来的,后来年纪大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进了培胜做外包,他工作认真负责,但性格有些闷,不爱和人说话。 而性格开朗的谢柏宇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培胜工作,因为他是经理的外甥。 虽然是业内排斥的外包,但在舅舅的公司里,他自由轻松,不受人管束。 旁人起初忌惮他的身份,对他敬而远之,可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这少爷……还挺讨人喜欢的。嘴甜,细心,效率高不抱怨,还经常当散财童子,请客吃饭买咖啡。 这样的性格,谁不喜欢呢? “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刘沁说。 谢柏宇听见了,笑着接了句:“那必须的,小温你是omega?” “是。”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可爱?” 温颂呆住,刘沁朝谢柏宇的肩膀推了一把,使了个眼色:“别逗他。” 谢柏宇笑了笑。 温颂找了个机会,去茶水间吃了锌片,回来的时候余哥已经开始安排分工了,他立即坐下,认真听讲,仔细记录。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快下班时,谢柏宇问他:“学弟,住哪里?我开车送你吧。” 温颂站在窗边,余光瞥到楼下停着的黑车,是黄师傅的车,他对谢柏宇说:“我住的离长融大道不远,坐地铁回去就好,谢谢学长的好意。”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谢柏宇的视线总是在温颂的脸上逗留,像是琢磨一道题,反复地看。温颂不习惯这样直白的目光,低头转向别处。 “学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谢柏宇明明要去地下一层,却跟着温颂走出来,“你是不是参加过募捐活动?” 温颂很是惊讶:“是大一……” “当初是不是你抱着募捐箱,一路追着我,追到图书馆,给我讲道理?” 时间、地点、人物,几个要素一经对上,记忆就开始倒带。 回到四年前的飘雪冬天。 那时候温颂进了斐大的志愿者协会,协会给福利院的孩子募捐,这种事,受过益的温颂当然冲在最前面。冬天寒风萧萧时,他穿着羽绒服,抱着硕大红色募捐箱,穿梭在下课的人群中,请求大家踊跃献爱心。 当时谢柏宇就在其中,下了课准备和室友一起去图书馆,看着志愿者协会发的募捐宣传单,冷嗤道:“天天搞这些,究竟能帮到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进谁的口袋。” 一旁的室友也说:“是啊,都这个年代了,哪儿来那么多孤儿?” 温颂听见了,冲到谢柏宇面前:“能帮到的!真的能帮到!” 谢柏宇吓了一跳。 “我知道很多人不信任慈善机构,但是请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在努力帮助别人的人,真的有很多孩子需要帮助。” 室友觉得这男孩好奇怪,连忙拉着谢柏宇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结果温颂一路追过来:“我不是要你们捐款,我只是想说,这个年代了,孤儿还是很多的,只是你们接触不到。他们大部分都是天生残疾,有眼盲的,有脑性麻痹,全身上下只有脚能动,他们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生活不能自理,没法上学读书——” 室友给谢柏宇使了个眼色,心想:这小孩也有病吧,追着我们说什么说? 温颂抱着笨重的红色募捐箱,跟在谢柏宇后面,语气坚定,“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有警惕心和防备心是正确的,但是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诚和善意。有人被温暖过,有人永远感激。” 谢柏宇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 温颂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真的不是要你们捐款,真的,我就是……想解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温颂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脸腾的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转身往回走。 谢柏宇喊住了他,“学弟,我没现金,扫码行吗?” 温颂愣住。 谢柏宇扫了募捐箱侧面的二维码,捐了两百块,然后和室友进了图书馆。 “后来……” 谢柏宇看着温颂的脸,说:“我每个月都往慈善总会捐钱,因为你。” 温颂怔然。 大一和大四的温颂没有太多变化,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不过脸色更加红润。 “没想到又见面了。” 温颂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怵谢柏宇,直到此刻才完全接受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学长,你本来就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听着敷衍,但从温颂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真诚,谢柏宇欣然笑纳。 “要我送你去地铁站吗?” 温颂用余光瞥了一眼黄师傅的车,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走过去就好。” “那好吧。”谢柏宇微微俯身靠近温颂,他笑起来眼尾上翘,像小钩子。 “学弟,明天见。” 温颂抿唇笑:“学长明天见。” 他一直看着谢柏宇走进电梯,才松了口气,跑向等待已久的黑车。 “抱歉啊黄师傅,我——” 后半句卡在喉咙口,人也僵住。 他看到周宴之坐在后排。 “先生?” 周宴之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端坐在后座,几乎和黑色车壁融为一体,温颂莫名发憷,惴惴不安地探身进来,贴着车门坐下。 他微微侧过脸,偷瞄周宴之。 周宴之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缓缓翻了一页,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温颂把书包拿下来,放在腿上,半晌才敢开口:“先生,您怎么来了?” 周宴之合上文件,“顺路。”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温颂觉得难过,明明上午还说欢迎,下午就只是顺路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天堑。 温颂望向窗外。 黄师傅从后视镜打量着后面的光景,忍不住打圆场:“小温先生,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啊?办公室大不大?” 温颂坐直回答:“挺好的,不过我不是在这里上班,要外派出去三个月。” “是不是要去云途啊?” 温颂惊讶,“黄师傅怎么知道?” “周总交代了,以后我每天八点半到家门口接小温先生上班。” “不用——” 温颂还没拒绝出口,黄师傅就自顾自地说:“从华庭别院到云途不到四公里,哪怕再堵车也就二十分钟,小温先生以后每天早上可以舒舒服服睡到八点钟。” 温颂摆摆手,“真的不用。” “怎么不用?”黄师傅瞟了一眼后视镜,想了想,又说,“是周总特意交代的。” 温颂于是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像一尊俊美无俦的石雕,温颂不敢直视,想了想还是拒绝:“黄师傅,我还是——” “让黄师傅送你。” 周宴之用一句话结束了温颂和黄师傅的来回拉扯,他的命令不容置喙。 温颂瞬间噤了声。 气氛又冷下来。 黄师傅见状再次圆场:“小温先生,刚刚站在楼下和你聊天的男孩是谁啊?” “是同事,他也被外派到云途了。” “看着年纪不大。” “比我大两岁,是我同校的学长。” 黄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周宴之,他神色平静,翻看文件,好像全然不在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黄师傅咬咬牙,又问温颂:“原来是同校的啊,我看你……你们相处得蛮好,还有说有笑的。” 温颂腼腆回答:“刚刚才知道我和学长四年前就见过,还挺有缘的。” “这么有缘啊……”黄师傅拖长了尾调,又问:“那他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吗?” 温颂连忙摇头,“我没有说。” 结婚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而且他是没毕业就结婚,别人会说闲话的。 黄师傅更着急了,“他没看出来吗?小温先生你没戴结婚戒指吗?” “没,”温颂摸了摸手指,笑着问:“谁会每天都戴着结婚戒指?有点奇怪。”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一抹白光。 他转过头,看到周宴之左手无名指上的单钻白金婚戒,在昏暗车厢里格外亮眼。 “……” 他好像没注意到,周宴之从领证那天起,就一直戴着婚戒,很少摘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婚戒要一直戴着吗? 温颂不懂,也没人跟他说过这个规矩。 其实他也想戴,可周宴之给他买的婚戒太过奢华,戒圈上缀着一排夺目耀眼的钻石,动一动手指头,心都跟着颤。 他连周宴之送他的双肩包都不舍得背,哪敢戴着几十万的钻戒出去招摇? 可他没想到,周宴之一直戴着。 难道是为了表明已婚?他暗暗思忖,也能理解,毕竟当初周宴之执意和他领证,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敷衍父母的催婚。 黄师傅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传到温颂的耳朵里,他方知婚后不戴婚戒是个罪过,连忙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我在学校不方便戴。” “是是是,在学校是不方便。”黄师傅讪笑几声,从后视镜看周宴之的脸色。 周宴之也不作声,只是放下文件,把手搭在膝盖上,钻戒的光芒更明显了些。 温颂心虚地望向窗外。 黄师傅忍不住说:“小温先生,周总今天是从园区赶过来的,特意——” “黄师傅,”周宴之声音冷沉,“开车。” 黄师傅脖颈一缩,再不敢多话。 温颂更加局促,心里焦躁不安,下意识想要抠东西,可包太昂贵了,他舍不得,只能抠自己的牛仔裤。 抠着抠着,就到家了。 进了门,温颂慢吞吞地换鞋,在玄关边罚站。 今天的周宴之有些喜怒无常,从谢柏宇误入他们的通话开始,周宴之的语气就没好过,温颂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看着周宴之走到客厅,脱了西装外套,像平时一样挽起袖子,往厨房走。 周宴之竟然还愿意给他做饭。 这是递台阶的意思么? 温颂想到了什么,急忙跑回房间。 周宴之看着他上楼,直到听见他平稳跑进房间的脚步声,才打开冰箱的门。 刚拿出保姆事先买好的新鲜蔬菜,还没想好菜单,温颂就“噔噔噔”地跑下来,小火箭似的冲到他身边,把手支棱到他眼前。 “我……我不是故意不戴的。” 他戴上了婚戒。 对戒的形状款式一致,和周宴之的相比,温颂的这只钻石更多,造价更贵,戴在他纤细的无名指上,显得澄澈透亮。 温颂气喘吁吁:“太贵重了,我舍不得戴,我……我从明天开始天天戴着。” 周宴之垂眸看着婚戒,没有说话。 温颂有些急了,无意识地贴近周宴之,垂落的卫衣挂绳扫过周宴之的手臂,还仰起脸,努力解释:“学校人多眼杂,这么贵重的戒指,我怕别人觊觎,也怕弄丢。” “别生气了,先生。”他央求。 他眼圈泛红,嘴角一个劲往下撇,看着可怜的很,周宴之转过身,无奈地问:“我要是生气了,你怎么办?” 温颂睫毛发颤,小声说:“会害怕。” 他穿着灰色的棉卫衣,卫衣里面是一件纯白的圆领白t,领口的毛边能看出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和他若有若无的铃兰香混在一起,让周宴之心软。 “我在你面前生过气吗?冲你发过脾气吗?” 温颂摇头。 “那为什么怕我?” “先生每天处理公司的事已经很忙了,我不想让我的小事惹得先生不高兴。” “什么小事?” “外派到云途,还有不戴婚戒。” “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 温颂低下头,委屈巴巴地说:“您突然不理我,今天,电话里一次,车里一次。” 嘴上道着歉,心里记着帐。 这小家伙。 周宴之被他反将一军,从质问方变成了解释方,“我没生气。” 温颂微不可察地撅了下嘴,显然还是不信。 周宴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身前拉了一把,“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对外派到我的公司这么抵触?” “公司里人多眼杂,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和先生也不可能一个照面都不打,万一在公司里说话或者下班一起回家被同事发现了,他们肯定会四处乱传我们有关系的!” 温颂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心想:风险如此之大,先生应该会重新考虑吧。 可是等了很久,只听到周宴之问:“我们之间,没关系吗?” 温颂呆住。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应该是被发现了也有合法证明解释的夫妻关系。” 周宴之碰了一下温颂的手背,对戒轻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 温颂的脸蹭的一下红了。 先生完全是在诡辩,本来就不算能言善辩的温颂面对他,毫无防抗之力,只会软绵绵地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饿不饿?” 话题蓦地转折,温颂茫然摇头。 周宴之耐心问他:“不饿的话,耽误你几分钟时间聊一下,好不好?” “好。” 周宴之倚在岛台边,看着温颂的眼睛,说:“首先,你来云途,我很欢迎,这不是假话,是我的心里话。至于可能会出现的风言风语,我完全不担心也不在意。领证的时候我就征询过你的意见,是你不想公开的。” “我——”温颂欲言又止。 周宴之继续道:“这件事不用再纠结,我的车库里有一辆不常开的奥迪,以后就让黄师傅开那辆车送你上班,不会被人认出来。” 周宴之继续道:“至于婚戒,你还小,日常戴的确不合适,是我当初没考虑周全,以后不用戴,没有婚后必须戴婚戒的规矩,很多人都不戴,我戴着只是为了省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周宴之的目光在温颂的脸上梭巡片刻,只说:“人情往来上的麻烦。” 温颂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像周宴之这样的显贵,身边是少不了诱惑的。 果然他只是周宴之的挡箭牌。 可是挡箭牌也很有意义啊,他想。 “还有一件事,”周宴之将下滑的袖口重新挽起,“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 周宴之脸色微变,想起那个在写字楼门口朝温颂笑的男生,一眼便知的alpha,还有那句“有我罩着你”。 云途是龙潭虎穴吗? “没什么,”周宴之撑在岛台边,温声说:“总之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多想。” 温颂听得恍惚,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回过神来,“好、好的。” “今晚想吃什么?” 没等温颂陷入苦思冥想,周宴之替他做了主:“要不我定?” 温颂已经找不着北了,只知道一个劲点头,他的心跳逐渐加速,呼吸也在加速。 先生没有生气,还主动跟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这不是梦! 他只恨耳朵没有录音功能,没法把周宴之的话录下来时时回放,真是太可惜了! 周宴之催他去客厅玩,他一背过身去,就开始傻笑,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奔向沙发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他故技重施,抱着靠枕,坐在沙发边偷看周宴之做饭。 周宴之把备好的葱姜放进油锅,顿时噼里啪啦,火势渐旺,他单手握住锅柄,健硕的小臂从挽起的衬衣袖口中露出来,肌肉尽显,火光映照下线条硬朗,秀色可餐。 还没闻到饭菜香,温颂已经开始咽口水,心猿意马地调着电视台。 “现在就开始看少儿频道了?” 保姆阿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颂吓了一跳,抬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小马宝莉》,瞬间臊红了脸。 阿姨笑了笑:“看动画片,做做胎教蛮好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温颂的包,拿出保温杯,拧开杯盖看了看:“小温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欢红枣枸杞?怎么就喝了这么点?” 温颂说:“喜欢的,但是今天同事买了咖啡,就忘了喝,不好意思阿姨。” “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的,”阿姨把保温杯里泡了一天的东西倒进水池,叮嘱温颂:“明天一定要记着喝,红枣枸杞对身体好,补气血的。周总,要不从明天开始,您监督小温先生喝水,每天起码喝一杯。” 她突然喊了声“周总”,把温颂吓了一跳。 周宴之欣然答应,“好。” “啊?”温颂呆住。 阿姨又说:“每天一杯,一杯半最好了。” 温颂张了张嘴:“我自己——” “好的。”周宴之点头。 两人一唱一和,温颂压根没机会插嘴,一直到吃完晚饭,他还没完全回过神。 . 晚上,乔繁给他发来消息:[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温颂刚吹完头发,钻进被窝里给乔繁回复:[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我上班第一天就被外派出去了,外派的客户公司竟然是云途!!是不是难以置信!!] 乔繁:[什么意思?] 温颂:[意思就是,从明天开始,我要去云途工作三个月!和先生很近,我还可以看到他工作的样子!] 乔繁发来一个“切”的表情包:[瞧你这点出息,孩子都两个月了,还在激动这么点小破事。] 温颂也不恼:[你说,要是在云途里碰到他,我怎么打招呼比较好?] 乔繁:[你说,嗨,老公!] 温颂抱着手机傻笑。 乔繁倒是很冷静:[外派到云途,这也太巧了,不会是他安排的吧?] 温颂笑出声:[小繁,你真有想象力,先生怎么会安排这种事?] 乔繁:[说不定呢。] 温颂还是笑:[除非星星掉下来。] 乔繁:[对了,我今天去看鹏鹏了。] 一看到“鹏鹏”两个字,温颂高高扬起的嘴角瞬间凝固住了,他等不及发消息,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鹏鹏怎么样?” 乔繁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挺好的,就是那个护工……对他还是不上心。。” 鹏鹏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先天性脊柱畸形,四岁不到就被父母丢弃在福利院的门口。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明显的蜷曲变形了,但福利院没办法给他提供太好的救治,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期。今年十九岁的鹏鹏,在床上躺了十年,肌肉完全萎缩,生活不能自理。 吃饭穿衣洗澡都做不到,再加上神经受压迫,时常尿失禁,经常被护工斥骂,离开福利院的温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所以当时周宴之向他提出结婚,纵使他从未奢想过,看着周宴之的眼睛,竟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因为在周宴之身边,他才能感到安稳,感到未来值得期待,似乎只要他努努力,就能继续为他的朋友们撑起一片天。 “我最近刚到新公司,有点忙,过几天我带点东西过去。” “别给那个姓秦的买东西了,我上个月给了她五百块红包,让她每天下午推鹏鹏出去晒晒太阳,我一走她就在鹏鹏床边说,想得美,我只是公立福利院的护工,又不是私人保姆。” 温颂眸色黯然。 “别想了,去看看他就好了,我们的日子总要过下去,”乔繁语气轻松了些,问他:“明天要去周宴之的公司上班了,紧不紧张?” “好紧张。” “就这么点出息,”乔繁嗤笑,“哪天你俩一起回家被人发现了,然后所有人都知道,原来那个外派的实习生是总裁的老婆——” 温颂的脸一瞬间涨红。 良久,他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温颂做了一夜的美梦。 梦里的先生就躺在他身边,听到他说孕反难受,就朝他张开怀抱,像哄小孩一样抱着他,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陪着他入睡。 这场美梦太过温柔,空气里全是周宴之的松木香信息素,他心驰荡漾,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在先生的怀里滚来滚去地闹觉。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铃声响起。 如魔音贯耳,叫他心烦。 温颂翻起枕头盖住耳朵。 清静了一会,铃声再次响起,他又往被子里钻。 这下就听不见了吧,他得意地想。 谁知道没过多久,忽然有一只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翻身躲开,那只手竟然追了过来,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脑袋。 一场美梦就这样被搅和了! 天知道他怀孕以来都没睡过几个好觉! 他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圆脑袋,怒气冲冲地说:“讨厌!不要打扰我的美梦!” 发泄完,转头又要睡着。 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好熟悉的声音。 怎么不像是做梦? 温颂心神一凛,倏然睁开眼,看到站在床边的周宴之。 周宴之穿着矜贵工整的衬衣和西裤,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微敞着。他的视线略过温颂从睡衣下摆露出来的白嫩肚皮,浅笑道:“起床气还挺大。” 温颂呆住,眨巴眨巴眼。 “八点二十五。”周宴之点了点手腕上的表,“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温颂立即坐起,但还没完全睡醒,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凌乱不整的睡衣,还有后颈掉落一半的抑制贴,呆呆地望着周宴之。 “去洗漱。”周宴之又说。 温颂恍然回神,连忙下床。慌乱中拖鞋都穿反了,周宴之俯身帮他,被他拦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谢谢先生。” 两个人靠得很近,周宴之闻到浓郁的铃兰香,微微顿住,指尖蜷回。 温颂低头逃向卫生间。 周宴之本不该擅自进入omega的卧房,可他在隔壁都听到温颂的闹铃响了两回,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颂还没有醒的迹象。 其实不喊他也可以,让技术部把外派对接时间推迟一天就行,但温颂一向守时,从不迟到早退,再加上第一天实习,意义重大,周宴之想了想还是叫醒他。 一进来就看到被子鼓了个包。 记忆里那天清晨,温颂也是这样,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只不过那天的温颂浑身红痕,后颈还有临时标记留下的齿印,周宴之碰一下他,他就瑟瑟发抖。 想到那个画面,周宴之眸色发黯。 转身时看到床头柜上的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他脸色更差。拿起止疼药,看到上面写着“孕期特定镇痛片”,他也没完全放心,用手机拍下,余光扫过一旁,还有两片干瘪的薄姜片,不知何用。 拍下来,一齐发给朋友。 温颂洗漱飞快,不一会儿就冲出来换衣服,周宴之下楼让保姆加热牛奶。 八点三十三,温颂坐上餐桌,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拿着牛奶杯,左右一大口,吃得差点噎住,把保姆阿姨看得眉头直皱,“慢点吃,慢点吃,迟几分钟不要紧的。” 周宴之在一旁看他,没说什么,低头点了几下手机。 温颂紧赶慢赶,在八点三十七分的时候上了黄师傅的车,周宴之站在院门口,温颂扒在车窗上朝他乖乖挥手,“先生再见。” 周宴之朝他点了点头。 车窗一关上,温颂就变了表情,转过身,焦急地望向黄师傅,央求道:“黄师傅你可不可以快一点?我要迟到了。” 黄师傅爽朗地笑,“好啊。” 最后赶在八点五十八分,抵达云途。 温颂连声感谢黄师傅,拎起包就冲了出去,黄师傅在后面喊:“小心,看着脚下,别摔倒了!” 刚跑到电梯门口,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了谢柏宇。 谢柏宇穿着一套枣红加浅灰的运动服,头戴耳机,朝他眨了下眼。 “好巧,你也踩点到。” 温颂朝他腼腆一笑,“学长早上好,我……我平时不踩点的,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没听见闹铃。” “没事,大不了扣点全勤。” 温颂心想:我可不能被扣全勤,一分钱都不能少拿的。 踩点来的人很多,最后一分钟,不少人急匆匆地涌了过来,五部电梯同时运作,等待的时间里,温颂状若无事地张望四周。 云途大楼是前些年新建的,一共二十五层,里外崭新,有宽敞明亮的中庭,随处可见的绿植点缀,阳光从天窗洒下来,让整座写字楼少了几分压抑,空间更加舒展。 也许有周宴之的滤镜在,温颂看哪里都觉得好,云途简直是他的梦中情司。 其中一部电梯霍然打开,人群攒动,越来越挤,温颂有些胸闷,余光瞥见最里面有一部没人等的电梯,正要走过去,就被谢柏宇按住了肩膀,“那不是咱们坐的。” 谢柏宇指了指电梯上的金属字。 ——总裁专用电梯。 温颂诧然,旋即倍感失望。 原来周宴之不坐普通电梯。 他还以为有机会能在电梯里偶遇,昨晚睡前还在想,要是在电梯里遇到周宴之了,该怎么打招呼,结果是他想得太多。 电梯里遇不到,周宴之也不吃公司食堂,他是技术部的外派小喽啰,连经理都不一定能天天见,何谈总裁?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被谢柏宇推进了电梯,“学弟,快进来。” 温颂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 谢柏宇安慰他:“没事,刚刚群里发通知,说对接时间改成九点半了,让我们先去17楼会议室等他们。” “啊?” “你没看到吗?半个小时前通知的。” “我……那就好。”温颂松了口气。 “早知道我就多睡二十分钟了。”谢柏宇对着电梯厢壁理了理头发。 他挑染了两簇黄色头发,看起来十分不羁,见温颂目光好奇,问他:“怎么了?” 温颂小声说:“学长,你一点都不像程序员,你穿这一身特像外面广告牌上的模特。” “我也觉得你不像程序员。” 温颂一愣:“那我像什么?” 谢柏宇学他的语气:“像外面马路上背着书包赶着上学的高中生。” 温颂噗嗤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 到了会议室,和余正凡会合,没过多久,对接的人就把他们带到了办公室。不是公共的格子间,是一个二十几平的办公间,有门有落地窗有加湿器和空气净化器,桌椅电脑配置齐全,还有折叠式午休椅和绒毯。 谢柏宇环顾四周,“嘶”了一声:“不对劲啊,很不对劲。” “怎么了?”温颂问。 “这条件也太好了,虽然我知道云途待遇好,但是对外派也这么好?简直和云途找我们合作一样不可思议。” “为什么找我们合作不可思议?” “大公司都有自己长期的合作方,我记得云途一直合作的外包是众吕,对吧老余?” 余正凡把包放到桌上,点头应是。 “众吕规模大,老板和云途的周宴之有私交,基本上项目都被众吕承包了,轮不到我们喝汤的。结果这一次是云途主动找到我们,经理一开始还以为诈骗电话。” 冷不防听到周宴之的名字,温颂的心漏了一拍,他想起昨晚乔繁的话—— [外派到云途,这也太巧了,不会是他安排的吧?] 不可能吧…… 这个念头一萌生就被温颂否决,实在太自作多情,就像他说的,先生才不会为他安排这种事,除非星星从天上掉下来。 项目总监过来跟余正凡沟通了细节,数据库迁移,也不算复杂,签了保密协议,就可以开始研讨迁移方案。 余正凡是个干实事的人,来之前就把方案初稿准备好了。总监派了一个工程师过来和他逐页沟通,温颂向余正凡要了word版,拿着笔记本电脑在一旁边听边记,竖起耳朵,表情严肃,手指飞快敲击。 谢柏宇则在一旁玩手机。 时间一晃而过。 “歇一歇,”谢柏宇买了咖啡放在温颂手边,劝道,“这是老余的事,咱们等结果听指挥,你不用跟着忙。” 温颂笑着说:“没事,我顺便学习。” 他刚拿起手边的咖啡,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周宴之的消息。 [十点了,记得喝茶。] 这条突然的消息吓得温颂连忙放下咖啡,从包里拿出阿姨泡的红枣枸杞茶,对谢柏宇说:“我喝这个,我……我喝咖啡会不太舒服,不好意思,谢谢学长了。” “枸杞茶,”谢柏宇皱了皱脑门,“小小年纪就开始养生了?” 温颂讪笑,眼神不自觉游离到周宴之的消息上。 他给周宴之的备注是“先生”,他们上一条消息是五天前,周宴之告诉他:[晚上有应酬,阿姨做饭。] 再上一条是九天前,周宴之问他:[周末有空吗?我带你做孕检。]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聊天方式。 乔繁对此评价,周大总裁真是公事公办。 温颂却能看出关心和尊重,至少周宴之有在认真对待这段婚姻,他很荣幸。 他回复:[谢谢先生提醒,我正在喝。] 周宴之又发:[每层楼都有茶水间,茶凉了就去添点热水。] 温颂咬着杯沿,忍不住傻笑,被谢柏宇瞧见了,“干嘛呢?” 温颂大窘,连忙起身,“我……我去添点热水。” 他给周宴之回复:[好的。] 其实水杯的保温效果很好,枸杞茶到现在还是热腾腾的,可周宴之让他加热水,温颂就去加热水。 就像乔繁曾恨铁不成钢说的那样,他是周宴之的盲目崇拜者,盲目到哪怕周宴之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他也深信不疑。 他捧着杯子出门,身上挂着贴有“外派”二字的工牌,问了路,找到茶水间,刚要打水,身后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温颂回过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瞥见他工牌上的“外派”,眼神瞬间变得居高临下,走到温颂前面,先一步点开了热水键。 温颂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可他一向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反正是几秒钟的事,他就站在旁边等。 那人扫了他一眼:“众吕的?” “我是培胜软件公司的。” 那人像是没听清:“什么?” “培胜,先锋科技园里的一家公司。” 那人大概没听说过培胜,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温颂:“干多久?” “三个月,”温颂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主动自我介绍:“您好,我叫温——” 一个“颂”字还没说出口,那人就拿着杯子走了。 “真没礼貌。”温颂小声嘀咕。 从小经历太多白眼冷待,温颂已经习惯,并不在意。他拧开保温杯,见里面还有满满一杯,于是站在咖啡机边,大口大口地喝了半杯,才去接热水。 虽然肚子鼓鼓的,但完成了周宴之的任务,他觉得很开心。 他抱着满满一杯红枣枸杞茶回办公室,等待一个小时之后周宴之的消息。 可他一直等到十一点零五分,周宴之也没给他发喝茶提醒。 聊天框反复点开,还是空空。 温颂有些失落。 失落后又开始自省。 他又犯了抱以期待的错,明明领证那天就反复告诫过自己:先生只是出于好教养和责任心,以及为了宝宝,才对你好的。你别不识好歹,真的把先生当成了丈夫,企图得到些什么,那先生就更看不起你了。 每天都提醒自己,结果因为一条消息,他就忘了形。 真没出息。 他重新收拾好情绪,继续工作,可没过几秒,电话突然响起。 是周宴之。 温颂忘了身边还有人,拿起来就接。 “忙吗?”周宴之问。 “不、不忙。” “我做了午饭,车停在楼下,要不要下来吃?” 温颂呆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还是……你想和同事一起吃食堂?都可以,食堂在七楼,口味还不错。” 正好这时候,谢柏宇走过来,对温颂说:“学弟,到吃饭时间了,咱们是吃食堂还是出去吃?我看对面有一家酸菜鱼,排队的人很多哎。” 温颂两头难顾,不知道该先回答谁。 周宴之似乎听到了,半晌,语气平淡地问:“酸菜鱼,你想吃吗?” “不想。” 谢柏宇疑惑:“啊?” 温颂腾的站起来,“学长,我……我家人给我送了午饭,我下楼吃了。” 他朝谢柏宇歉然一笑,又对余正凡说了声,然后就急匆匆跑出了办公室。 等电梯的时候,他已经在深呼吸了,心跳太快,身体几乎不能负载。 电梯之间的显示屏正在播放时事新闻:近日,一颗壮观的火流星坠落在菲律宾吕宋岛附近,美国航天局表示,在它进入地球大气层的几个小时前…… 温颂无暇去听,走进电梯直达一楼,他跟随着周宴之的指示,在地面停车场的角落找到了周宴之的车。 他又做了一遍深呼吸,然后打开车门,看到驾驶座里的周宴之,目光交汇。 “先生。”【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温颂坐进来。 车内空调开了26度循环风,温度正适宜,周宴之脱了西装外套,就单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带也没有系,比平时随意。 温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没欣赏完,就被周宴之抓了包。 “看什么?” 温颂脸颊发烫,“没、没看。” 周宴之的视线落在他头顶翘起的一簇黑发上,忽问:“不喜欢吃酸菜鱼?” 温颂愣了一下,“是,不太喜欢吃。” 周宴之把保温袋拿出来,随口道:“排队的人的确很多,有空可以去试一试。” “好。”温颂想了想又谨慎地问:“和……和学长吗?” 周宴之看了他一眼,“都行。” 温颂一靠近周宴之就脑袋空空,完全没察觉出弦外之音,还在认真考虑:“先生,我是不是应该请学长吃个饭?他总给我买咖啡。” “只给你买?” “当然不是,”温颂摆手,“他给很多人买的,但是每次都给我带一个很好喝的口味,叫巴旦木什么的,价格比其他人的贵五块钱呢,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请学长吃个饭。” 周宴之没作声。 温颂顿感尴尬,揪了揪牛仔裤。 周宴之还没开口,电话忽然响了,是林律昇打来的,问他今晚有没有空,他们共同的朋友方思镜从国外回来。 “我组局给他接风,你不来,不够分量。”林律昇的语气总是吊儿郎当,尾音含笑,他和周宴之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亲密无间。 温颂一听那声音就抿住唇,接过保温袋抱在怀里,尽量降低存在感,可周宴之转头问他:“一起去吗?” 温颂诧然。 他一向不敢接触周宴之的交际圈,怕别人省视的目光,也怕连累周宴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周宴之习惯了他的拒绝,又问:“那我参加一下,可以吗?” 温颂不明白周宴之为什么事事向他报备,他根本没有权利干涉周宴之的行程。 “当然可以了。”他回答。 周宴之这才想起被晾在一边的林律昇,告诉他:“好,我晚上参加。” 电话那头的林律昇笑了一声,忍不住吐槽:“我昨晚跟方思镜讲,你结婚后变成妻管严,他还不信,非说我夸大其词,我该把这段录下来,让他听一听。” 周宴之没反驳。 林律昇又扯了几句闲篇,还没说完就被周宴之挂断。周宴之放下手机,一回头,看见温颂一手抱着保温袋,另一只手已经搭在门把上,随时准备下车的架势。 “去哪里?” 温颂眨眨眼,“我……我上楼吃。” 他想,他总不能在先生的车上吃吧,汤汤水水的,万一撒了怎么办? 周宴之却伸手过来,拿回了他的保温袋,“都带走了,我吃什么?” “啊?” 温颂眼睁睁看着周宴之从他怀里抓走保温袋,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的保温盒,又从后排拿出桌板,摆在他的身前。 “先生还没吃吗?”温颂为自己夺饭而逃的行径感到羞愧。 “还没。” 温颂的脑袋埋得更低。 今天是两盅参鸡汤,话梅排骨,芦笋炒虾仁,还有清炒豌豆苗,以及两碗米饭。 米饭蒸得粒粒分明,晶莹剔透。 周宴之把筷子分给温颂,温颂接过筷子,把饭多的那一份让给了周宴之,还把话梅排骨往他的面前推。 周宴之不动声色地把排骨推了回去。 温颂不敢动筷,两手握着,餐前祷告似的说:“先生,谢谢你每天给我做饭,真是辛苦你了,耽误了你的时间——” “吃饭。”周宴之打断温颂的道谢,把汤匙和纸巾放到他的手边。 “哦。”温颂用眼梢偷瞄周宴之的脸色,见周宴之不如刚才缓和,心生惧意,连忙埋头尝了一口参鸡汤。 车厢里只有动筷声和咀嚼声。 良久,温颂试图找个话题打破安静,“先生,公司环境很好,办公室里还有躺椅和绒毯,午休可以用,好人性化。” 周宴之点头,“躺椅睡得不舒服就上楼找我,我办公室里有休息间。” 温颂的脸颊被热气熏红了,差点呛住,结结巴巴地说:“看、看着还蛮舒服的。” 过一会儿又说:“排骨好吃。” “虾仁好鲜。” “鸡汤更鲜!” 他吃饭时从不吝啬夸奖,也只有在吃饭时,周宴之能看到他较为鲜活的一面。 很快,三菜一汤就见了底。 温颂吃得酣足,不自觉摸了下肚子。两个月还远远没到显怀的时候,他的小腹依旧平平,若不是孕吐严重,他时常会忘了自己有孕在身。 怀孕,这词听了两个月还是陌生,他独忖了一会,转头迎上周宴之的目光。 周宴之也望向他的小腹。 那目光似乎掺含了电流,温颂只觉得浑身酥麻,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根滚烫。 两人沉默少时。 有车辆经过,温颂回过神,帮着收拾好保温袋,“我去洗一下。” “不用,我带回去。” 和吃饭前差不多的动作,温颂手上瞬间空空,他看着周宴之把保温袋放到后座,随后打开两侧的车窗。降噪玻璃缓缓下降,正午的风吹进来,吹散了温颂身上的热气。 “谢谢先生。” “不用谢,”周宴之轻按太阳穴,叮嘱道,“晚上黄师傅在路口接你,家里鸡汤还有很多,晚饭可以吃鸡汤面,再让阿姨炒个蔬菜。” 温颂乖乖点头,“好。” “办公室待久了觉得闷,可以去顶楼的花园里坐一坐,吹吹风。” 温颂鼻头一酸,先生对他实在太好,好到他愧怍难当。 先生几乎满足他对“父亲”“丈夫”这两个身份的所有想象,甚至远比普通的父亲和丈夫做得更好,可他根本不值得被先生如此对待。 他不过是一个窃取幸福的小偷,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和先生门当户对的omega,被先生这般温柔地照顾,两人琴瑟和鸣。 “先生,你会不会累?” “做饭而已,不累。” 温颂还是自责于麻烦周宴之太多,催促道:“先生,快回去休息吧,饭后会困的。” 周宴之“嗯”了声。 温颂下了车,扶着车门,想了想又说:“先生,祝你晚上玩得开心。” 日光打在周宴之的五官轮廓上,细金边镜框在他的眼睑下遮出一片阴影,温颂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听见他低沉又温柔的声线: “谢谢小颂。” 温颂怀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小跑回了办公室,谢柏宇和他前后脚回来,一关门就勾住他的肩膀,笑话他:“说你是高中生,还真是高中生啊,上了班,还让家里人送饭?” 温颂吓了一跳,还以为被看到。 好在谢柏宇只是想臊臊他,没太在意,很快就松开他,还催促:“三只躺椅,小孩先挑。” 温颂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一向寡言的余哥替他解了围,“小温,你选一个。” 温颂拿了靠他最近的一只。 躺椅和绒毯都是新的,商品标签还没拆。温颂把躺椅搬到角落放平,然后躺了上去,绒毯一半压在身下,一半盖住肚子。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充实。 称心的工作,友好的同事,还有特意送午饭来的先生,温颂觉得自己好幸福。原来人生可以这样幸福,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把两手放在胸口,看着天花板,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下一秒又耷拉下来。 如果鹏鹏他们能体验一次这样的人生就好了。 他没有来生出几分愧意。 他想起乔繁,又想起留在福利院的鹏鹏、小铃,想起福利院斑驳的墙壁,一排排病床,还有总不肯开灯的昏惨惨的走廊。 因为有一群残疾小伙伴,温颂但凡过得开心些,都会后知后觉地产生愧疚。 他拿起手机点开日历表。 现在是三月末,他的毕业设计已经完成,学校里没有其他的事了。前两个月他要领证还要稳胎,忙得晕头转向,现在一切都安定了,工作朝九晚五,下了班还有很多空余时间。 还可以找点兼职做一做,多攒点钱,早点给鹏鹏做手术,再不做脊柱矫正手术,鹏鹏就要一辈子瘫在床上了,他想。 到底是怀了孕,原本他都没有午休的习惯,现在却一睡不醒,谢柏宇喊了他好几次,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还是不肯醒,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绒毯里呼吸沉沉。 谢柏宇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才转头对余正凡说:“一看就是那种家里特宠的。” 余正凡笑了笑。 幸好温颂提前定了闹钟,才没出洋相,手机一震动,他腾的坐起来,揉了揉眼,朝谢柏宇和余正凡赧然一笑,起身整理躺椅。 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才端着杯子出去,结果在茶水间门口遇到了熟人。 “小温?” 温颂打了个激灵,一抬头看到周宴之的助理,宋旸。 宋旸拿着一份文件刚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上温颂,两人都面露意外之色。 宋旸先反应过来,直接问他:“适应得怎么样?” 温颂瓮声说:“挺好的。” 他们也算是熟人了,毕竟在周宴之忙于工作的那几年里,无论是问候还是送礼物,都由宋旸代劳。宋旸比温颂大六岁,今年二十八。温颂上大学那年,他也刚刚迈入云途的大门,如今温颂还是一副乳臭未干的幼稚模样,宋旸已经变得成熟干练,不见青涩。 也许是和周宴之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宋旸身上也有一种让温颂下意识低头的压迫感。 他不自觉攥紧衣角。 “去过周总办公室吗?”宋旸突然问,“要不要带你去楼上逛一圈?” 温颂吓一跳,连忙望向身后,幸好走廊没人。他小声回答:“不用,不用的。” “晚上周总有应酬,你知道吧?” 温颂点头。 “你要一起参加吗?”宋旸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凑到温颂耳边窃声说:“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omega,方思镜,从国外回来了,周总没跟你讲吗?” 温颂心一沉,缓缓摇头。 宋旸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啦。” 转角处有脚步声,宋旸便离开了,留温颂独自站在茶水间发呆。其实没有想象中难受,得益于他本来所期待的就不多。 方思镜,他知道的。 婚前见过一面,是温颂理想中的、与先生门当户对、优秀又亮眼的omega。 相貌就不用说了,更是年纪轻轻手握多项国际专利,在医疗器械领域颇有建树。温颂偷偷搜过他的履历,看完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人与人的差别…… 温颂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杯口。 只是吃一顿饭,他深深吸气,宽慰自己:一顿饭而已,不要多想!怀胎十月那么久,如果每天都为此焦虑,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把保温杯放在饮水机下,接了杯水。 刚回到办公室,又收到周宴之的消息:[记得喝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周宴之把车交给门童,扫了一眼林律昇发来的消息,拿起外套下了车。 还没走到包厢,就听见林律昇的笑声,不知聊到了什么,忽有人感慨:“宴之从小就心软,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捡了条狗,养几天不想养了,被他拿去,一养就是十几年,那狗临死前毛发都是油光水滑的。” “我记得,是只金毛,宴之可宝贝了。” “那是非常宝贝了,”林律昇接话:“狗咬了我一口,他先检查狗的牙疼不疼。” 邻座笑:“真的假的?” “毕竟——”另一边的方思镜慢悠悠地说:“你有狂犬病的概率比贝利大的多。” 满座哄笑。 林律昇也跟着勾唇,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手边的檀木银筷,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遥遥望向相对而坐的方思镜。 方思镜并不回应,转头与身边人聊天。 周宴之正要推门进去,又听到友人问:“对了,律昇,宴之家里那位真的……是他资助的那个福利院的孩子吗?我上次问他,他多一句都不肯透露。” 周宴之皱起眉头,好在林律昇为他解了围:“他不说,就是怕你们胡乱猜想。那孩子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是人品出身都没问题,再说了,这是宴之的家事。” 他语气渐冷,友人当即说:“是,是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关心宴之。” 话音刚落,周宴之推门进来,满桌闻声起身。 “宴之。” “抱歉,长融大道晚高峰太堵了。”周宴之歉然一笑,把手搭在方思镜的椅背上,笑着问:“什么时候到斐城的?” 方思镜答:“昨晚九点多的飞机。”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我结婚前了,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众人没想到周宴之主动提起结婚的话题,互相交换了眼色,不知作何反应。 林律昇刚想插话,就听到周宴之说:“先跟大家打声招呼,今晚我不能喝酒了。我老婆最近孕反厉害,我得早点回去照顾他。”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幸好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alpha给他支招,“我老婆当时怀孕的时候反应也大,吐到脱水,营养师给她配了几种茶,明天我找她抄份作业发给你。” 周宴之笑:“多谢邱哥。” 他不讳莫如深,众人也就没了好奇心,夸了他几句好男人就岔到其他话题上了。 周宴之的云途这两年做得如火如荼,再加上本就显赫的家世,满座的人自然都迎着他,他说不喝酒,也没人敢劝。不到八点半局就散了。周宴之想结账,被林律昇拦下,推开他的胳膊,他只好与方思镜一同往外走。 方思镜问:“改天去你家看看温颂,欢迎么?” 周宴之笑道:“当然欢迎。” “说实话,我还是没完全接受你已婚这件事,甚至还有孩子了,看起来你适应得不错?” “温颂很好,我不难适应。” “你们……”方思镜凑近了些,低声问:“培养出感情了吗?应该比结婚前好些了吧?” 他在周宴之筹备结婚事宜前见过这对“新婚夫夫”,那时的温颂站在周宴之身边像只小鹌鹑,周宴之一出声,温颂就一哆嗦。 别说不恩爱了,简直就是不熟。 周宴之闻言微顿,浅笑道:“好多了。” 方思镜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和周宴之是一同长大的,周宴之家庭幸福,父母恩爱,方思镜一直以为周宴之也会同他父母那样遇一良人,琴瑟和鸣,谁想“一夜情”“未婚先孕”这种事会发生在周宴之身上。 林律昇和酒店老板打完招呼正走过来,周宴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呢?” 方思镜往外走,“我和他怎么了?” “还拖着——” 周宴之刚要说话,就被方思镜打断,“不用管他,回去照顾你老婆吧。” 他抬起手,在周宴之的肩膀上拍了拍。 周宴之余光看到林律昇的视线落在方思镜的手上,而后脚步微顿,表情沉了些许。 “你们……”周宴之无奈失笑,回头对林律昇招了下手,“我先走了。” 取了车,到家已是九点十分。 宋阿姨早早打扫完卫生回房间了,只留了院子和客厅的灯。 周宴之站在秋千边,抬头望向温颂的房间,灯还亮着,乳白色的窗帘映出了暖黄色的光,耳边莫名响起方思镜的话—— 你们培养出感情了吗? 好像没有。 培养感情比他预想得更加困难,温颂对他的态度似乎和结婚前没多大区别。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改进,衣食住行都考虑周全了,可温颂的客气让他无从下手。 忽然间,二楼的窗户有人影晃动,周宴之站在原地,看到温颂走到窗边,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拉开窗户,仰起头把身子探了出去,左右扭了扭脖子,嘴巴微微鼓起来。 周宴之目色微怔。 温颂在他面前总是拘谨过度,他很少见到温颂这么可爱鲜活的一面。 可惜的是,下一秒,那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突然顿住了,目光遥遥对上。 温颂看到他了,脸色刹那间僵住,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窗边只剩一袭乳白色的纱帘被风吹动。 “……” 周宴之在原地等了半分钟,等不到温颂再次冒出来,无奈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温颂正弓着腰龇牙咧嘴。 就在刚刚,他被周宴之吓得浑身一震,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倒吸凉气,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周宴之上楼的脚步声,脑袋瞬间空白,下意识冲到了房门口。 刚站稳,就对上了周宴之的目光。 “先、先生。” 周宴之朝他淡笑。 他结结巴巴地打招呼:“您、您回来了,喝酒了吗?要不要我去煮一点柠檬茶?” 他早早地洗过澡了,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旧睡衣,袖管和裤腿都有些短,露出细瘦的手腕和脚踝。他在周宴之面前总是紧张,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两手贴在裤边。 周宴之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已经开始紧张,正要说话,周宴之倏然往前倾身,和他四目相对,英挺的五官瞬间占据温颂全部的视线。 他吓得屏住呼吸,眼睛睁得溜圆,又在发现周宴之眼里隐有笑意时露出几分困惑,眉头微微蹙起,卷翘的睫毛扑簌簌扇动。 “有闻到酒味吗?”周宴之逗他。 温颂呆呆摇头,“没有。” “没喝酒,”周宴之朝他笑,“不用担心。” 温颂半晌才反应过来,卡顿道:“好、好的。” 周宴之的视线越过他,望向他的书桌,桌灯和电脑屏幕都亮着,“在忙什么?” “学校的事。”温颂遮遮掩掩,还试图踮脚耸起肩膀,挡住周宴之的视线。 这个话题似乎不能继续,周宴之没有多问,又说:“今晚吃了什么?” “鸡汤面,阿姨还做了豉油生菜。” “阿姨做得好吃吗?” 温颂立即点头,“好吃。”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周宴之并不口拙,工作中算得上能言善辩,但在比他小八岁的温颂面前,他时常感到力有不逮。 “早点休息。”他说。 他眉眼还是带笑,温颂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点头说:“好,先生也早点休息。” 他一直看着周宴之走进卧室才转身,慢吞吞走到桌前坐下,懵了足足两分钟,爬满脖颈的红晕又在耳根和脸颊爆炸,他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声不吭,心里已经放起了烟花。 先生靠得好近,怎么能这么近? 已经突破安全距离了。 先生也长得太好看了吧,睫毛好长,鼻梁好挺,眉眼那么英气,偏偏还有美人尖。 宝宝如果能遗传先生,一定很好看…… 温颂开始傻笑。 先生没有喝酒,他却醉得不轻,上床之后还缩在被子里激动,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自然困意丛生,刷牙差点站不稳。 宋阿姨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把牛奶放在他面前,问他:“又熬夜了吧?” 对面的周宴之抬头看他。 温颂立即摇头,“没有没有。” 宋阿姨一脸了然,对周宴之说:“怎么没有?我前天夜里起来倒茶,还看到小温先生房间亮着灯,电脑噼里啪啦响,周总,不能给小温布置很多工作的呀,现在他最需要休息了。” 温颂急忙解释:“不是工作,是我的兼职,工作一点都不忙的。” “为什么要兼职呀?”宋阿姨很是不解,“小温先生你现在很缺钱吗?” 宋阿姨嗓门大,再加上别墅空旷安静,把质问声衬得格外洪亮。温颂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宴之,讷声说:“我不是……” 好在周宴之没有追问,他打断宋阿姨的话,“宋姨,帮我问一下黄师傅到没到。” “哦哦好。”宋阿姨连忙给司机打电话。 餐厅里只剩周宴之和温颂两个人,温颂埋头喝牛奶,半晌不敢吱声,等到周宴之吃完了,正抽了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才鼓起勇气说:“……先生,我保证以后不会熬夜了,我一定早睡早起,不会影响宝宝的。” “嗯。” 周宴之的语气不冷不热,温颂更加慌乱,找补道:“其实就前天睡得晚了点,我正常都是十二点睡的,也够八个小时睡眠了。” “没事,年轻人很少有不熬夜的。” 先生没有生气,也没有批评他,温颂应该开心的,但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先生的语气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低头喝牛奶,消愁似的干完了一杯,抽纸巾擦了擦嘴,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周宴之说:“小颂,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温颂愣住。 只这一句,他心头的阴云就瞬间散开,天空都变得湛蓝。 又错怪先生了。 他强忍着没有翘嘴角,羞涩道:“先生已经为我解决了生活里最大的困难,我现在一切都很好,没有困难,谢谢先生的关心。” 周宴之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颂上车的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两手扒在车边,默默练习向周宴之说再见。周宴之走过来,把他忘记带的保温杯递给他。 “我会好好喝水的,先生再见。” 周宴之浅笑,“再见。” 温颂提前五分钟抵达办公室,打开空气循环器,给绿植浇了点水,打开电脑之后又想起昨天在车上和周宴之说过的话。 ——买咖啡。 他生疏地点开外卖软件,点了三杯咖啡。 谢柏宇和余正凡是一起进来的,温颂看到他们四手空空,松了口气,腼腆道:“幸好你们没买,我……我给你们点了咖啡。” “哇喔,”谢柏宇有些惊讶,走过来揉了揉温颂的头发,笑道:“谢谢学弟。” 余正凡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糖,分给他俩吃,“尝尝,我女儿最喜欢吃的。” 谢柏宇拆了包装扔进嘴里,嚼巴嚼巴,评价道:“不够甜。” 余正凡敲他脑袋,“天天咖啡奶茶,小心糖尿病。” “别吓唬我,我去年体检一个箭头都没有。” “真的一个都没有?” “好像……”谢柏宇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连忙翻出体检记录,长舒一口气,“就是一个都没有,你丫又吓唬我!” 余正凡笑得肩膀直抖。 温颂在旁边傻傻看着,也跟着笑。 其实是很羡慕的。 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身边除了残疾的小伙伴就是保育阿姨,后来上学了,一是自卑于自己的身份,二是心思总牵挂着福利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正常的朋友关系,也没有和同学们打成一团过。 他喜欢谢柏宇和余正凡之间那种肆无忌惮又默契十足的磁场。 轻松交际对他来说难如登天,他大概永远都做不到像谢柏宇这样自然地与人谈笑。 他低头吃巧克力,甜味在舌尖化开。 转念又想:可是一切正在向好,不是吗? 手机忽然响铃,他以为是外卖电话,一拿起来才发现是福利院的护工。 对方在电话那头语气急切:“温颂,鹏鹏好像不太对劲,他……他呕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温颂赶到福利院的时候,鹏鹏已经被送到市二院了,温颂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 秦玉华一路累得够呛,正坐在长椅上捶腰,看到温颂时脸色骤变,缓缓起身说:“小……小温,你先别急。” 她是福利院的护工,照顾鹏鹏将近一年,这样的危急情况出现了三次。 温颂知道她不上心,好吃好喝地供着,红包偷偷塞了好几只,最后只换来秦玉华一句“我没注意”。 她没注意,一边跟人说话,一边帮鹏鹏翻身,忘了翻下旁边的护栏,害得鹏鹏本就扭曲变形的后背猛撞在护栏上,没过多久就开始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九点多开始呕血。 “小温,我——” 温颂向来是个没脾气的,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但在福利院朋友们的事上,他分毫不让。因为他是朋友们唯一的倚靠。 他冷下脸,对秦玉华说:“秦阿姨,我知道护工不好做,但你也不是做公益,你是拿工资的,我和乔繁没亏待过你,事不过三,你觉得自己不过分吗?我现在没工夫和你争,但也不会让,一切等鹏鹏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秦玉华被他一番话震住了,嗫嚅半晌。 带鹏鹏来医院的是福利院护理部的工作人员,他看到温颂,立即把一沓资料递了过来,展眉道:“小温你来了,过来听主任说话。” 温颂走进去,主任指着x光片说:“患者本身脊柱已经完全弯曲,压迫脾脏和盆骨,再加上严重营养不良,骨质疏松,这次因为意外撞击,导致他脾脏血肿破裂,所以会呕血。” “该怎么办?” “因为他身体的特殊情况,还需要留院观察,如果情况持续恶化,就要动手术了。” 主任和他浅说了下手术的大致方案,是场大工程,需要骨科和内科的专家联合手术,先矫正骨形,再治内脏。手术成功率并不高,还有可能出现大出血的情况。 “术后要进重症监护室,之后的复健也需要长期的专业矫正训练,费用……不会低。” 医生说得委婉,让温颂做好心理准备。 温颂先缴了住院费,走进病房的时候,鹏鹏正好醒过来。 他看了看周围,对温颂说:“怎么又来医院了?” 温颂搬了张椅子坐下。 “我不想治,回去吧。”鹏鹏说。 因为先天性脊柱畸形,鹏鹏的身体已经蜷曲变形,瘦骨嶙峋,像个小老头一样驼着背,手臂和腿都萎缩得厉害。小时候温颂为了安慰他,常说他是小霸王龙,后来长大了,这套话不管用了。十九岁的鹏鹏变成一截毫无生机的枯木,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亮光。 现在也黯淡了。 “哥哥在呢。”温颂摸了摸他的头发。 头发是温颂上一次去福利院给他剃的,贴着头皮剃,当时像只猕猴桃,现在已经长到半指长了,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又枯又黄。 “不喜欢这里,带我回去。” 温颂哄小孩似的说:“哥哥在这里陪你,不怕,先观察几天,没问题了再回去。” “不想治,求求你,我不想治。” 正说着,护士走了进来,经过鹏鹏病床的时候忽然停下,说:“要换尿垫了。” 温颂低头才发现鹏鹏又失禁了。 尿垫位置不对,连带着床单都脏了。 鹏鹏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温颂摸了摸鹏鹏的头发,说:“没事,一换就好。” 他先去楼下买了住院用品,又请护士拿来一张新的尿垫和一套新的病号服。随后就脱了外套,撸起袖子,抽了几张湿纸巾帮鹏鹏清理下身,擦干净了,再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擦一遍。他问鹏鹏:“是不是舒服多了?” 鹏鹏没有吭声。 分化之后,身为beta的鹏鹏就开始抵触温颂的贴身照顾了,温颂知道小孩子自尊心强,不想强迫他,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擦干净就好了,有什么好哭的,还是不是男子汉了?”温颂语气温柔把被子抱到一边。 “来,鹏鹏。”他把床边的护栏翻下去,枕头放到一边,俯身拿起鹏鹏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帮他抬起上半身,然后眼疾手快地扯下上半截床单,再抬起双腿,拽下剩余的床单。 这个动作,他从十三岁做到现在。 拿来新床单换上,重复步骤。 “鹏鹏你瘦了,胳膊都硌我肩膀了,”温颂整理床单,仔细地把四边掖到床垫下,“等出院了,我天天给你送营养餐。” 鹏鹏垂头不语。 温颂知道鹏鹏不吃的原因,吃得多,排泄也多,他怕护理员的牢骚。 温颂又抱了一床新被子来。 鹏鹏侧卧着,一动不动地温颂进进出出,想起很小的时候,温颂刚来福利院,作为一群孩子里最健康的一个,他主动承担了很多事。小时候要帮乔繁端尿盆,大了些,乔繁能自理了,又照顾其他孩子,上初中了还每天回来帮鹏鹏换尿垫洗衣服,陪看不见的小铃读盲文。 他好像不知道辛苦,没抱怨过一句。 “哥哥。” 温颂停下来。 鹏鹏说:“乔繁哥说你嫁给了喜欢很多年的人。” 温颂微微咧嘴笑,“是啊,我跟你讲过的呀,我还带了结婚蛋糕给你,你忘了?” 鹏鹏的嘴唇虚弱地翕动着。 温颂走到床边,听到他说:“哥哥,你能不能放弃我们,过你自己的生活?” · 从医院回到云途。 温颂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不免有些恍惚。 余正凡还在修改方案,上午经理又提出了几点要求,谢柏宇凑过去和他商量,半晌忽然转头望向温颂:“小学弟,发什么呆?” 温颂讪讪一笑。 谢柏宇看他还是魂不守舍,“先摸摸鱼,等我和余哥统计完数据量,你就有事做了。” 温颂挠挠头,不好意思再发呆。 他和乔繁约好了轮流陪护,乔繁白天请假不方便,要扣全勤,温颂这边……请假虽然方便,但怀着孕,在医院肯定睡不好。 至于秦玉华,他已经向福利院投诉了,福利院一开始还捣浆糊,说什么护工本来就少,没办法的事。温颂气得脸涨红,一拍桌子说:“哪天人死了,你们就有办法了!” 福利院见他不罢休,只好对秦玉华做出了处罚,扣了一个月工资。 秦玉华离开医院的时候狠狠剜了温颂一眼,嘴里嘟囔着:“你就一辈子伺候他吧,一辈子给他端屎端尿,日子不过了!” 日子还要过的,但是钱不够了。 快下班的时候,温颂算了算自己兜里的钱——卡里还有五万多,斐大的一等奖学金有四千五,要下下个月才能到账,不过在三十万的手术费面前,简直杯水车薪。 鹏鹏一年半前做了一次手术,温颂傻乎乎以为手术费和住院费可以结束的时候一起结,结果鹏鹏光是icu就一天一千八,护士拿着催缴单到病房里的画面,温颂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这次要把钱提前打进鹏鹏的医院账户,让大家都没有后顾之忧。 脑子里盘算着事,回家也心不在焉,明明看着黄师傅把那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眼睛也瞄着,偏偏略过去了,抓住一个黑色车门把手就打开,坐进去才感觉到不对。 咦,怎么中控台是银色的? 驾驶位的男人转过头,盯着温颂的脸怔忡片刻,忽然笑了,“要跟我回家吗?” 温颂看清那人的脸,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是方思镜。 “方、方先生,我、我看错车了……”温颂臊了个大红脸,整个人快熟透了,急忙要下车,“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方思镜拦住他,笑着说:“没事啊,我正好要上楼找宴之,一起去?” 听到“宴之”两个字,温颂猛然顿住。 对了,先生昨天就是去参加方先生的接风宴的,今天方先生又来公司找先生。 他不免黯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思镜问。 温颂踯躅片刻,还是坦白:“我被公司外派到先生的公司做项目。” 又强调,“就三个月。” “是嘛,”方思镜微微扬眉,“这么巧?” 温颂快把膝盖的那点布料揉碎了,脑袋也快埋进胸口了,闷声说:“是挺巧的。” 方思镜提议:“那和我一起上楼,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怎么样?” 温颂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方先生和先生去吃就好了,我回家吃。” “为什么?”方思镜不解。 温颂大脑飞转,“我……我有一个朋友住院了,我想回去做点清淡的晚饭带去看他。” 这个理由很充分,方思镜也没有再坚持,看了看温颂,说:“好吧,那下次再约。” 温颂道谢,屁股着火似的跑了出去。 方思镜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和宋旸说了声,便去敲周宴之的门。不出所料,周宴之还在加班。 暮色渐沉,办公室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只有电脑屏幕泛着冷光,映在他的金边眼镜上,整个人浸在清冷又矜贵的气息里,与暗色融为一体。方思镜在门口稍停,远远看他。 其实方思镜记忆中的周宴之,就是这样有点“冷”的人。他谦和体贴,斯文有礼,但不容易走近,也轻易不表现出喜怒情绪。 这样的人,突然组建家庭,张口闭口“我爱人”“我老婆”,难免会让方思镜感到违和。 “还忙呢,你老婆差点上了我的车。” 周宴之抬头,没听懂。 方思镜笑着和他讲了方才的事,周宴之却蹙眉,“他有朋友住院了?” 他竟然在方思镜之后知晓。 “你不知道?” 周宴之眸色渐敛,方思镜也不多言。 “怎么突然过来?” 方思镜指了指远处的高楼,“打算在这边买个写字楼,我家老爷子最近突发奇想,非要搞什么线上诊疗,配合售卖医疗器械,就你斜对面那个新鹤地产,公司资金链断了,老板准备把楼盘出去,请我过来看一看。” “位置不错。” “嗯,价格还在谈,你觉得怎么样?” 周宴之读书时就是当之无愧的学神,开公司之后更是阅历愈丰,他冷静理智,惯会一针见血,身边人遇到难题经常求助于他。 周宴之停下来为他分析:“首先,对方资金链断裂,那你议价空间很大,这是优点。其次,我印象里长融产业园对医疗产业有政策补贴,你可以去查一下,缺点是这周围没有三甲医院,也没有仓储中心,缺少配套设施和宣传点,你自行斟酌。” 方思镜点了点头,“二比一,听你这么分析,利还是大于弊的。” 周宴之保存了文件,起身收拾东西,给他浇了盆冷水:“地段和写字楼不是重点,重点是线上诊疗业务,有扩张的必要性吗?” “你这话该对我家老爷子说,他要追赶互联网最后一波浪潮,我拦不住。” 周宴之淡笑。 方思镜看他动作:“这就要走了?” “回去给温颂做饭。” “可他要——” “看朋友也要吃饭。” 方思镜蓦然笑了,跟着他走到电梯口,故意道:“看起来,如果不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你都不知道你家小朋友今晚要去哪里。” 周宴之没说话。 方思镜正要穿外套,手机却响了,于是麻烦周宴之为他拿了下外套,还没接通,余光却扫见宋旸在助理位上拿着手机。 摄像头似乎对准了他们。 等方思镜定睛望过去,宋旸正垂头坐着,整理桌上的文件。 电梯开了,方思镜和周宴之一同走进去,在地下车库取了车,各回各家。 周宴之赶到家的时候,温颂已经离开了,宋阿姨说他一回家放下包就出去了,“说是朋友在医院,去看朋友了。” 周宴之在玄关边站定,看来确实要感谢方思镜,否则他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没吃饭?” 宋阿姨摇摇头,“没有啊。” 晚上九点,温颂带着满身疲惫和乔繁交了班,走出来。 住院部门口的台阶很多,他低着头,一级一级地往下挪步子。 乔繁能拿出七万,但是乔繁是要攒钱买房子的,每天扣扣搜搜拖着一条腿从早忙到晚连口红烧肉都舍不得吃,就是为了买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他不忍心让乔繁往外掏钱了。 可他身上的钱又不够…… 怎么办啊? 又是心不在焉,踩空了最后一级台阶,往前踉跄了两步,吓得气都喘不匀。 熟悉的身影尚未辨清,熟悉的松木香先传了过来,像一股暖流在冷夜里裹住了温颂。 他怔怔抬头,看到了周宴之。 周宴之看起来很无奈,握住了他的手肘,将他扶稳,什么都没问,只说:“看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其实温颂很早就想给鹏鹏做一次彻底的手术了,但鹏鹏一直抵触,他又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次秦玉华一个“没注意”,害得鹏鹏脾脏出血差点休克,倒让温颂下定了决心。 做手术,一定要做。 一刻也拖不得了。 至于手术费,温颂坐在车里,两手攥着安全带,犹豫再三后,望向身边的周宴之。 “先生。” 他声音小小的,喊完就立即缩了回去。 周宴之似乎没有听见,始终目视前方。温颂内心天人交战了足足三分钟,两手攥紧了膝盖,深吸了一口气,话到嘴边又滑了回去。 不行,不能向先生借钱。 一个从小受先生资助的人,买的每一本书、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来自先生,长大了不仅没有知恩图报,还趁醉怀了先生的孩子,享受着先生无微不至的照顾……想想都惹人厌。 先生真是好脾气,能忍他这么久。 再向先生借钱,他在先生那儿就一点好印象都不留了。将来他带着宝宝离开的时候,先生会不会嫌弃到连宝宝都不想多看一眼? 不行,不能借! 可是医生说,以鹏鹏目前的脾脏出血情况,手术必须提上日程了,越早越好。 要不,去贷款? 只能这样了。 他在心里一笔笔地算账,算自己的工资和贷款利率,都没注意周宴之把车停在了路边,直到发现路边的树很久不动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慢吞吞转头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语气平静:“第一遍喊我的时候,想说什么?” 温颂愣住,“没、没有。” 周宴之的面庞一半隐在夜色中,“小颂,我说过的,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温颂的鼻子忽然又酸又胀。 周宴之握住了温颂垂在腿上的手,“指头戳着膝盖比划了半天,在算什么?” 温颂的心思在周宴之面前无处遁形。 “算钱。”他讷讷道。 “什么钱?” 温颂又不吭声了,做最后的顽抗。 “小颂,我说遇到困难可以找我,重点不是可以,是找我。” 温颂张了张嘴。 “最后一次机会了,小颂。” “医药费……”温颂垂头丧气,放下心里的小算盘,可怜巴巴地交代:“福利院的一个弟弟,关系很好的弟弟,他有很严重的脊柱畸形,严重到影响内脏,必须要做手术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找补道:“我有钱的,先生,我只是在算需要多少钱……” 说着说着,手又不受控制地揪住了裤子,还没用力攥,就被周宴之握住了。 “可以告诉我,不肯跟我讲的理由吗?” 周宴之的声音太温柔了,又靠得那么近,就像贴在温颂耳边说话一样,温颂觉得痒,心也跟着酥酥麻麻,卸下了一点防备。 “先生已经很忙了。” “还有呢?” “先生这么善良,我一说,先生肯定会帮忙,但我不想再用先生的钱了。” “为什么?” “先生资助我上学,已经帮我太多了,我真的不能再用先生的钱了。” “我的钱。”周宴之将这三个字在齿间琢磨了会儿,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非要给你,怎么办?” 温颂没听明白。 周宴之转过身,面对着他,“小颂有小颂的原则,我也有我的章程,如果小颂坚持和我在财务上泾渭分明,那我就只能设立信托。” 温颂呆呆地眨了眨眼。 周宴之继续道:“指定小颂是受益人,每个月按时往小颂的账户上打五十万——”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颂惊惶打断:“不行不行,先生不要冲动!” 周宴之停下,盯着温颂泫然欲泣的眼,略带严肃地问:“能和我好好说话了吗?” 温颂抿抿唇,终于老实了,把医生今天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周宴之。 周宴之说:“知道了,我来处理。” 一直到家门口,温颂都是晕乎乎的,几分恍惚几分喜悦,但没有太落地的踏实感。 直到第二天,乔繁打来电话,说一大早就有一群专家来到鹏鹏的病房,对着鹏鹏的后背还有一沓检验报告研究了好久,还专门开了会,一个接一个的医学名词蹦出来,最后汇成一句:家属放心,周五就安排手术。 温颂才知道“我来处理”四个字的含金量。 坐黄师傅的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扒在车窗边,眼巴巴望着一身衬衣西裤站在院门口的先生,看着先生朝他笑,又看到阳光穿过树梢洒在先生的肩头,落下碎金般温暖的光斑。温颂想:他下辈子都没法爱上其他人了。 十点五十分,他和余哥打了个招呼,急忙赶到医院和乔繁交班。乔繁坐得累了,正前后左右地扭脖子,以手作拳捶了两下。 看到他,两个人都没先吭声。 温颂有些尴尬,乔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总归是好事。” 有周宴之帮忙,总归是好事。 周宴之一句话,能消除所有后顾之忧。 “还舍得走吗?”乔繁问他。 温颂噤了声,他明白乔繁的意思。 他原本的想法是,答应先生的求婚是他一时昏了头,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生把大好人生浪费在他身上,他准备等宝宝在父亲的信息素陪伴中安稳出生后,就和先生离婚,带着宝宝,和乔繁、鹏鹏还有小铃一起生活。 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 “舍不得。”他老实回答。 何止是舍不得,温颂摇了摇头,离开先生后的每一天,都是可预见的以泪洗面。 他走到病床边,摸了摸鹏鹏瘦削的脸颊,鹏鹏说:“都说了不治了,你听我的。” 他皱起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温颂朝他扁扁嘴,笑了,“现在我没法听你的了,有人来管我们了。” 鹏鹏没听懂,还想反驳,但是他看到温颂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眼尾和嘴角微微翘起来,遮掩不住的欣悦。上一次见到这种表情还是他考上大学那天,鹏鹏一下子噤了声。 可治病没法一劳永逸,即使有钱治疗,鹏鹏还是受了很多苦。 本来就严重贫血,抽血化验之后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什么都吃不下,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在重症监护室里还休克了一次,生命垂危。 温颂隔着玻璃看浑身插满管子的鹏鹏,呼吸滞涩,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放弃了,鹏鹏受苦;不放弃,鹏鹏还是受苦。 他真的能为鹏鹏的生命负责任吗? “哥哥。”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弱弱的呼唤,温颂抹了眼角的泪,快步推门出去,看到了怯怯站在乔繁身边的小铃。 若是忽略那双混沌的眼眸,任谁看都是一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洗得泛白的蓝裙子干净整洁,捧着一罐五彩缤纷的纸折星星。 她靠脚步声辨别温颂的方位,转过身,朝他不好意思地笑,“我很担心鹏鹏哥哥。” 他们四个从小就在一起,情如家人。 “我刚开始折星星的时候,鹏鹏哥问我是给谁折的,我说给他折的,他不要,让我给你折。”小铃感觉到温颂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说:“小颂哥哥,你有宝宝了,我们都希望你和你的宝宝平安健康。” “只要你好,我们都会好的。” · 周宴之最近实在太忙,新项目即将上线,技术部门却一连出现了几个阻塞问题,他连轴转地开决策会,好几次想要抽空去市二院看看温颂的朋友,刚关了电脑,宋旸又递上来数据安全部发现的新情况。 等忙完了,鹏鹏已经做完手术了。 “情况怎么样?” 宋旸迟疑了一下,“什么情况?” 周宴之一边收拾桌上的材料一边问:“小颂的朋友,手术结果还好吗?” 宋旸愣住:“我……我还没有问。” 周宴之蹙起眉峰。 宋旸立即掏出手机,“我现在问。” “不用了,我过去看一下。”周宴之拿起公文包往门外走,宋旸追着他,“周总,下午远享集团的人来参观——” “让乔总去。” 周宴之快步进入电梯。 宋旸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 他给数据安全部的经理打了电话,问数据库迁移的进度,又问:“新来的那个外包团队怎么样?就三个人,影响工作进度吗?” 经理摸不准他的意思,试探着说:“还行,姓余的组长这几天刚把数据量和结构清单列出来,快进入下一个步骤了。” “他一个人干这么多活?” “主要是……他手下那个实习生,最近总请假,虽然说是实习生……” “那也不好吧,”宋旸顿了顿,“外包工资开那么高,本来同事之间就有点议论。” “是,是是,我知道了。”经理了然。 黄师傅载着周宴之抵达市二院的住院部,他对温颂朋友的事很上心,从后备箱里掏出一只果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想看望一下那孩子,真是个可怜孩子。” 他熟门熟路,带着周宴之往病房走,絮叨道:“手术前后加起来做了两天,昨天才从icu出来的,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 “手术效果怎么样?” “说是达到预期了,不过手术只是开始,复健矫正才是真正的难关,要是真能把脊柱矫正回来,起码生活能自理,小温先生和他朋友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轻了。” 周宴之脚步微顿,方觉自己对温颂的了解其实远不及黄师傅。 他关心温颂的吃穿用度,却不关心温颂真正受困于何物。 二十出头的孩子,不该像温颂那般苦闷,总低着头,像不见光的墙边小草。 走到病房外,是他托朋友安排的单人病房,窗明几净,里外通透。黄师傅先迈一步替他敲门,被周宴之抬手制止。 周宴之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看到温颂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并肩坐在床边,一人拿着一颗红苹果,一边吃一边笑。不知提到了什么,温颂忽然笑得直不起腰,歪着身子往男孩的肩头靠了靠。 另一侧的床边坐着一个蓝裙子的小姑娘,温颂喊了一声,她就倾身过去,等着温颂将她耳畔的发夹摘下来重新固定好。 原来温颂并不总是苦闷的。 在熟悉的朋友面前,会开怀大笑。 “周总?” “不打扰他们了,我去找一下主治医生。” 问完具体情况,周宴之又帮鹏鹏安排了专业护工,然后回车里休息,他让黄师傅帮他看着时间,过半个小时喊他。 暮色渐沉,天际悬着最后一抹橙蓝,医院停车场里时而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交错,开着暖风的车里,困倦适时袭来。周宴之缓缓阖目,让身心暂时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车门开启,听到温颂和黄师傅说悄悄话,感觉到温颂向他靠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黄师傅说后面有毯子,可温颂找不到,又不想进进出出吵醒先生,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正准备盖到先生的身上。 周宴之就醒了。 微垂着眼,眉心蹙起小小的“川”字,对胸前这件焦糖色灯芯绒外套感到困惑。 “……”温颂僵在原处,两只手还捏着外套的肩线,悬在半空无处着落。 半晌才憋出一句:“先生你冷不冷?” 周宴之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往前倾身,把外套重新披在了温颂的肩上,“抬手。” 温颂愣了一愣,慢半拍地抬起胳膊,钻进了袖管。 周宴之帮他合拢衣领,视线垂落到他的腰上,他只穿了一件紧身毛衣,把本就单薄的身板缚得更消瘦了。 周宴之有些不悦:“穿厚一点。” “里面有秋衣。”温颂急忙翻起毛衣下摆,露出里面的加绒秋衣,“好厚的。” 周宴之用手捻了捻,确实是厚的,可他更不悦了。这说明温颂该有多瘦啊,裹了两层衣服还是一手就能掐住的细腰,怎么尽心尽力地喂了将近两个月,还是喂不胖温颂? 温颂看着周宴之的脸色发沉,心里打起了鼓,凑过去小声央求:“先生别生气,我明天再加一件羽绒马甲,可不可以?” 周宴之看他低眉顺眼的可怜模样,哪里还能生气。顺势将他揽近了,一颗一颗地扣上外套纽扣,又摘下自己的围巾,“介意吗?” 温颂蒙了几秒,“不、不介意。” 话音刚落,带着松木香信息素味道的绵软围巾就圈在了他的脖子上。温颂像被施了定术,很不争气地、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周宴之看了眼手表,抬头问温颂:“可以带我上去,见一见你的朋友们吗?” 这不是周宴之第一次问了,领证前后他问过好几遍,温颂都拒绝了。 温颂觉得他的朋友们都很好,但他的认可是一回事,世俗的眼光又是一回事。 可是这一次,周宴之帮了他和鹏鹏这么大一个忙,温颂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他说“好”,又小声说:“鹏鹏还很虚弱,没法讲话。” “没关系,我看看他,”周宴之拨开温颂额前落下的碎发,“以后会经常陪你过来。” 温颂大概生了一种“在先生面前容易丢魂”的病,只要周宴之一开口,他就变得迷迷瞪瞪,只知道望着先生的后背当跟屁虫了。 他惊讶于先生知道鹏鹏的病房号,进门的时候,乔繁和小铃正在整理陪护床,还以为是护士进来了,说了声:“尿袋好像满了。” 一转头,看到了周宴之。 乔繁其实见过周宴之,躲在远处偷偷的,他总要知道温颂嫁给了一个怎样的男人。 他停下来,下意识往右侧了侧身,不想让周宴之看到他右腿空荡荡的裤管。 周宴之帮他们按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赶来,帮鹏鹏更换了一只新的尿袋。 门关上,他才正式打招呼,走过来朝乔繁伸出手,笑着说:“我如果没认错,你是乔繁吧,小颂经常把你挂在嘴边的。” 乔繁生疏地伸手与他相握。 “我是周宴之。” 他又走近小铃,在温颂的介绍下打了招呼,小铃很害羞,低着头两手背在身后。 最后就是鹏鹏了,鹏鹏还不能说话,只能眨眨眼,张张嘴,用眼神表达感激。 周宴之俯身看他,轻声说:“不着急,慢慢养病。” 鹏鹏直直地望着周宴之。 这双澄澈的眼睛让周宴之想起幼年的温颂,第一次见面,温颂怯怯躲在院长身后,听到资助金额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仰起头呆呆地望向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周宴之莞尔,起身对温颂说:“我找了一位很专业的护工,他照顾过很多做过脊柱手术的患者,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温颂和乔繁对视一眼,都有些蒙。 乔繁先反应过来,“不用的,周先生,不用请护工,我已经请假了,我可以在这边照顾鹏鹏半个月,我们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温颂跟着说:“我也请假了!” 小家伙们的独立是一脉相承的,周宴之以一敌二:“可是鹏鹏需要更专业的照顾。” 鹏鹏刚做完脊柱矫正手术,脆弱如一碰即碎的花瓶,经过他身边都需要小心谨慎。 周宴之此话一出,两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措地揪住袖口,没话说了。 乔繁比起温颂胆子大些,站出来说:“周先生,不管怎么说,您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费用方面,手术费住院费护工费,我们一定会还的。我和温颂向来一人出一半,他那部分我不管,我这部分,我先跟您打张欠条行吗?” 温颂跟着说:“我……我也打欠条。” 周宴之看着一旁的小铃也张了张嘴,两手握拳,仿佛也在跟着说,我也要打欠条。 三个人就像三只小工鼠。 他忍俊不禁,又不想拂了小家伙们的面子,只能说:“好啊,但是单人病房和护工费是我擅自做的主,不需要你们负责,剩下的花费等鹏鹏出院了再统一核算,可以吗?” 周宴之做惯了老板,又是高等级的alpha,语气再温柔还是透出了一不二的压迫感,温颂和乔繁自然不敢违逆。乔繁已经弱了气势,完全没了之前在电话里的嚣张气焰,只小声说:“那您不要忘了,我们一定会还的。” 护工很快就来了,是个中年女人,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包,一进门就问患者情况。 “真是可怜孩子,”女人看了看鹏鹏的脸,心疼得叹气,又转头对温颂笑,“我叫谢兰,做了十二年护工了。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把这孩子照顾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谢兰长了一张天生笑脸,一说话,眼睛就变成弯月牙,和秦玉华完全是两个面相。 “我这边是24小时看护,有特殊情况,我同事会过来和我轮班,你们有空就来,没空就不用来,反正这儿交给我了,别担心。” 谢兰这番话,直接把三个人心头的重担卸下来了。 三个人,一个腿疾,一个眼盲,一个怀孕,谁都不能二十四小时贴身看护鹏鹏,现在有了护工,最大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温颂已经热泪盈眶了,又不好意思哭,只能用袖子偷偷抹掉眼泪。 周宴之把乔繁和小铃分别送回去,还让黄师傅把他提前买好的礼品分给了两人。 给乔繁的,是两盒进口补品,补充钙和维生素,还有一套价格不菲的智能按摩仪。 给小铃的,是一套软硅胶材质的触觉积木玩具,和一只轻便的盲文手表。 两个人百般推拒,都拗不过周宴之,温颂在一旁傻傻地望着,也不知道该帮谁。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下来。 温颂和周宴之并肩坐在后排,车窗外夜色深沉。回到市区,车速慢下来了,路灯一闪一闪,把周宴之的侧脸也映得忽明忽暗。 “先生。” 温颂的声音夹杂在车载音乐里,几乎听不清,但周宴之还是捕捉到了,缓缓抬眼。 “今天——” “别说谢谢了,”周宴之轻笑,“实在听了太多遍,除此之外,还想说什么?” 温颂哑然。 那就没的说了。 他缩了回去,鼓起嘴巴苦思冥想。 许久,他又转过身,憋出一句:“先生,你真厉害。” 周宴之眉梢还没扬起来,前排的黄师傅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颂羞红了脸,闷声咕哝:“我认真的,先生真的好厉害。” “有钱,事情就好解决了。”周宴之淡淡道。 温颂一个劲摇头:“不是的,很多事情有钱也解决不了,需要人脉,需要统筹,需要耐心和细心,先生什么都有,就是好厉害。” 他说得认真,认真到听不出半点逢迎,仿佛就只是陈述事实。 他整个人都转过来了,两只手搭在扶手箱上,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周宴之。 温颂比起小时候,从模样到身形,变化还是有的,但那双漂亮可爱的杏圆眼始终没变,眼头微微下垂,又以一个圆润的弧度扬到眼尾,小鹿似的懵懂又稚气,还总是含着泪意,头顶灯一照,就变成两盏小小的玻璃灯。 周宴之嗓音低沉:“小颂和朋友们把自己照顾到这么大,这么好,也很厉害。”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温颂哪根神经,两盏小玻璃灯瞬间变得雾蒙蒙。他慢吞吞地缩回去,半晌才瓮声说:“我不厉害,我很幸运。” 有健康的身体,还有资助人供他读书。 比起鹏鹏,他简直是幸运儿。 他感觉到有一只修长又温暖的手搭在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抚摸。 “先生。” “嗯?” 温颂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及时刹住,顶着周宴之促狭的目光,硬生生改成:“一想到明天要和先生一起去上班,我就好开心呐。” 周宴之勾唇笑,“我也开心。” · 温颂终于能重新投入云途的工作了。 前两个星期频频请假,为表歉意,他特意给余正凡和谢柏宇买了咖啡和蛋糕。 两人倒是无所谓,尤其是谢柏宇,大咧咧玩着游戏说:“没事,余哥一个顶俩。” 可是数据部的副经理却有意见,他敲门进来,拿出温颂上星期的考勤纪录,面色冷沉,“没一天准点打卡的,像话吗?” 温颂吓得立即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培胜的工作态度?”副经理尾调一扬,公共办公区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温颂无地自容,埋着头,小声解释:“对不起,肖经理,我实在有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你病了?” 温颂摇头。 “你父母病了?” 温颂还是摇头,“是我一个朋——” 副经理冷声打断他:“我工作这么久了,还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实习生,全勤先扣了,另外,还要按缺勤时间扣减当天的工资。” 温颂大惊失色,扣工资! “吓唬他什么?”谢柏宇站出来,直接和经理叫板:“他就是一大四实习生,具体工作还没安排给他,而且他每天都是十一点才走,下午两点立即赶回来,特殊情况才早退,我俩都没意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肖经理气得脸红脖子粗。 余正凡赶忙拉架,“肖经理,他不会说话,您别生气。” “哪里来的野鸡公司,之后别想再和云途合作了,众吕绝不可能出现你们这样的外派员工,连最起码的职业素养都没有!” 话音一落,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明显变大了,温颂听到“工资”“一万五”“凭什么啊”之类的话,他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没人知道他和先生的关系。 他不想让先生因他受到议论纷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向肖经理道歉,签了缺勤违纪告知书,接受了扣工资的处罚。 算下来差不多扣了三千多,本来就很穷的温颂心痛如割肉,中午到了员工餐厅也食不下咽,捧着手机计算器一个劲地叹气。 谁想,这还不是最惨的。 喝汤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窃窃私语,他耳尖,捕捉到了“周总的老婆”几个字,吓得他浑身一激灵,汤碗差点脱手。 “真的,我就说他是周总老婆。” “周总真结婚了?” “不是早公布了吗?你断网了?” 温颂已经如坐针毡,整个人就像一只奓毛的猫,紧绷着,下一秒就要弹出座位。 “好般配啊,我预想中周总的伴侣就该长这样,高等级的omega看着就是不一般。” 温颂:? 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谢柏宇,想知道隔壁桌在聊什么,谢柏宇惊讶地笑:“你什么时候对八卦感兴趣了?”但还是帮他套到了消息。 他把手机递到温颂面前,“喏,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有人拍到总裁和他老婆了。” 温颂惊慌望去,看到周宴之和方思镜并肩站在电梯口,方思镜一只手翻包,另一只手把外套递到周宴之怀里,动作自然熟稔。 他怔怔望了许久,直到谢柏宇推他胳膊,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谢柏宇问。 温颂摇摇头。 只是童话片放到一半,广告插播进来,他才惊醒,原来他所触及到的,并不真实。 可他不能怨先生,先生对他太好太好。 他只能怨自己。 为什么不能高一点、脖子再长一点,肩膀再宽一点,脸更有棱角一点? 进电梯回办公室的时候,他借着电梯壁打量自己,忽然问谢柏宇:“学长,你说……我如果穿照片左边那个人的衣服,会好看吗?” “开什么玩笑,”谢柏宇眯起眼,“人家走的是西装革履的总裁风格。” “我呢?” “你是小萝卜头。” 温颂嘴一扁,更沮丧了。 下午去茶水间,他又一次碰上宋旸,宋旸看他低眉耷眼,贴心询问:“怎么了?” 温颂不肯说,“没有。” 宋旸表现出极大的关心,还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我去告诉周总,不如公开关系得了。” “没有没有,没有人欺负我!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宋助理别冲动!” 温颂诚恳解释完,又恢复了低眉耷眼的模样,像一条夹尾巴的小狗,灰溜溜地跑了。 宋旸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沉。【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受了扣工资和照片的刺激,温颂一整晚都在思考自己和方先生的差距。 出身和外形这种硬件他就不攀比了。 软件…… 会写编程算软件吗? 不算,他什么都没有,不会打扮,不会撒娇,也不会讨先生的欢心,经常把先生惹得很无语,连最基本的情绪价值都不能提供。 一想到这,胃里翻涌如潮。 “小温先生,你是不是又吐了?” 宋阿姨敲了敲温颂的卫生间门,温颂立即漱了口出来,狡辩道:“没、没有吐。” “脸白成这样了还撒谎。” 温颂低头,“阿姨,不要告诉先生。” 周宴之在书房里加班工作,宋阿姨压低了声音,“知道知道,我给你煮了苹果话梅水,是周总朋友给的配方,能缓解孕吐。” 温颂猛抬头,“先生怎么知道——” “不是我说的。”宋阿姨摆摆手,反问他:“为什么不能让周总知道,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他应该替你分担。” 温颂垂头丧气。 “小温先生——” “阿姨,你叫我小颂就好。” “小颂,”宋阿姨靠近了些,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周总啊?” 温颂呆住。 “你别嫌我多话啊,我感觉周总对你挺尽心尽力的,身为丈夫,做得挺到位了,你好像一直对他没什么回应,两个人客客气气的,这哪是夫妻啊?还有,这么久了还分房睡。” 温颂百口莫辩。 回应。他应该给什么回应? 他不敢呐。 他都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和他结婚。 其实刚查出来怀孕的时候,先生的母亲邱悯心就找到了他,给他开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邱悯心人如其名,长相温柔人也善良,她没有责怪温颂,也没有怀疑孩子的来源,只说:不论你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这笔钱你收着,好好照顾自己。 他没有收,第二天,先生就向他求婚了。 他猜测,先生也许以为自己的母亲对温颂做了电视剧里“趾高气扬的贵妇人把支票扔在儿子女友脸上”之类的事,出于愧疚,用婚姻来弥补。后来温颂解释了,先生什么都没说。 总是阴差阳错,本可以避免的,但温颂有私心,紧要关头总说不出那声“不”。 苹果话梅汤有点效果,孕反缓解了些,可酸甜水促消化,第二天早上他是饿醒的,囫囵洗漱完就飞奔下楼,扒在桌边翘首以盼。 宋阿姨做了鸡汤小馄饨,盖子一掀,浓郁的鲜香就溢了出来,炖了几个小时的母鸡汤撇了金黄的油星子,鲜肉小馄饨皮薄肉嫩,在锅里翻滚着,勾着温颂肚里的馋虫。温颂伸着脖子,眼巴巴望着。 “一把香菜碎,三滴芝麻油,”宋阿姨转头问温颂,“加点要不要虾皮?” “不用不用,已经够鲜了。”温颂焦急摇头,一手握筷一手拿勺临阵以待。 正好周宴之下楼,宋阿姨笑着说:“周总,一锅小馄饨有什么好,瞧把小温先生馋的,周总多带小温先生出去吃吃大餐。” 这话显然有故意的成分。 “不是……”温颂瞬间不饿了,摆了摆手,鹌鹑似的缩在凳子里,大气不敢出。 周宴之系上领带,笑道:“好啊。” 他走到温颂身侧,一手搭在温颂的椅背上,一手搭在桌边,看着阿姨端上来的热腾腾的小馄饨,夸奖道:“是挺香的。” 温颂抬头看他:“我没有要吃大餐。” 周宴之浅笑,早有预料道:“我想吃,小颂请我吃一顿,好不好?” 他总问“好不好”,用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说出来,像是蛊惑,温颂根本无力拒绝。 “当然可以,先生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小颂决定。” . 温颂敏感脆弱,同时又容易满足。 昨晚他还为方先生的出现黯然神伤,今天先生一句话,他的世界就恢复晴朗。 说起来,他还从没请先生吃过饭。 上班的路上,他问黄师傅:“先生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餐厅呀?” “餐厅……”黄师傅想了想,“周总如果忙起来,会点一家私厨专送,是他朋友开的,在长宁路。怎么,你要请周总吃饭?” 温颂害羞地搓了搓手,“对,经常吃的就不考虑了,那先生喜欢吃什么菜系啊?” “周总生活挺自律的,如果不是必要的饭局或者朋友请客,他都不太在外面吃的,你没住进来的时候,他一般回父母家吃,吃完去健身。我就知道他不挑食,具体爱吃什么菜系……我就摸不准了。” 温颂越听越紧张,手指头都快搓破了,“我住进来之后,是不是打扰了先生本来的生活习惯?他好久都没回家了吧?” “上周六回了一趟,没告诉你吗?” 温颂摇摇头。 黄师傅给他出谋划策,“周总在国外读了几年书,要不你请他去吃个西餐?” “好,我想想。” 到了办公室,他还在琢磨这个事,问谢柏宇,斐城有没有特别上档次的西餐厅。 “什么叫上档次?”谢柏宇笑。 温颂挠挠头,“就是很漂亮,很精致,很惊喜的那种。” 谢柏宇脸色微变,忽然凑过来,和温颂靠得很近,“怎么,你要约会?” 温颂支支吾吾,“我——” “小温。”余正凡用文件夹敲了敲桌子,下达了工作指令:“整理一下接口表。” 很明显的打断,温颂立即点头。 谢柏宇却不依不饶,倾身过去,“之前一直没问,学弟,你是单身吗?” 温颂愣住,余正凡有些恼怒地抓住了谢柏宇的胳膊,把他扯了回来。谢柏宇觉得奇怪,“余哥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我……”温颂回答:“不是单身。” 谢柏宇有些意外。 温颂已经略过这个话题,掰正椅子面向电脑,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快到中午的时候,温颂收到谢柏宇发来的消息,是一个推荐餐厅的链接。 但谢柏宇已经不见了踪影,余正凡说:“他出去吃了。” 温颂有些茫然,余正凡又说:“他行事没什么边界感,你别放心上。” 温颂跟着他去员工餐厅,小声问:“余哥,我是不是惹学长不高兴了?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余正凡也很意外,“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温颂错愕,“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余哥你想多了。”温颂低着头走进电梯,被人群挤着缩在角落。 他浑身上下毫无可取之处,怎么会有人喜欢他?余哥怎么也拿他开玩笑? 想不明白,他低头给谢柏宇回了消息:[谢谢学长。] 即将抵达员工餐厅的楼层,他听见两个员工议论着:“那个新来的外包实习生,昨天让老肖发了好大的火。” 他心里一咯噔,埋着头不敢抬。 说话的人也没发现他,继续道:“之前众吕的副总监过来,都没独立办公室,这个小公司凭什么啊?数据库迁移又不是什么大项目,还给了三个月的时间。” “听说这项目,宋助特别关照过,有人看到他和那个实习生站在茶水间里聊天呢。” “不会吧,宋助是omega啊,那个实习生也是omega。” 话音刚落,余正凡咳了一声,说话的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凝结成霜。正好电梯门开,空气流通,人群涌出,尴尬得以化解。 余正凡站在电梯口,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温颂招了招手,温颂讪笑,慢吞吞走出来。 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唉”。 早知道不来培胜了,外包到云途,上了半个月的班,在公司里连先生的面都没见过。 好处没有,谣言倒是满天飞。 他在心里连声哀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他在谢柏宇给他的清单里挑了一间西餐厅,名字叫梵西花园,离云途大厦不远,位于一座大楼的楼顶。 夜晚星光熠熠,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温颂没去过这种高档地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觉得雪白餐巾和红酒杯很衬先生。 听说还有小提琴手和玫瑰丛。 他在下午三点,郑重地发去了消息:[先生,您今晚有空吗?我想请您吃饭。] 周宴之很快回复:[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温颂眨眨眼,脸颊缓缓发热。 在办公室,隔着茶色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工作区,置身于乌泱泱的云途员工之中,他和云途的总裁周宴之发着秘密消息,莫名有种地下恋情的既视感。 但他还是不太自信,怕理解有差池,又补充了句:[早上没有约时间。] [可是我已经为小颂空出时间了。] 十三个字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周宴之就在耳边说话,他感觉到心脏在突突跳动,浑身酥酥麻麻……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又想吐了。 他奔到卫生间。 这难熬的孕早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扒着卫生间的小窗子呼吸新鲜空气,正巧乔繁发来鹏鹏的最新照片,鹏鹏恢复得比想象中好,已经能说话了,还抬起骨瘦如柴的胳膊,对着镜头比了个虚弱的耶。温颂笑着回复:[别折腾他了。] 乔繁:[什么时候有空,想约你和你老公吃个饭。] 温颂:[要排队了,我刚约上。] 乔繁发了个“嫌弃”的表情包,又问:[下个星期呢?] 温颂:[要不等鹏鹏出院吧。] 乔繁:[也行,再说吧。] 温颂知道乔繁要表达感谢。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没感受过太多温暖,周宴之送的礼物又过于珍贵,乔繁难免不安。温颂能感同身受,刚住进周宴之的家,看到周宴之为他精心准备的卧房时,他也是这个反应,受宠若惊,满心想着如何回报。 他收起手机,低着头避开其他人,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下班时间很快到了,谢柏宇的情绪还是低沉,温颂站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出。 虽然余哥的话很荒唐,但温颂也不想把同事关系搞得很僵,毕竟谢柏宇是第一个对他伸出友善之手的人。走到门口,他喊住谢柏宇:“学长,改天一起出去吃吧。” 谢柏宇停下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好啊,祝你今晚约会愉快。” 说完便径直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了。 温颂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寻找黄师傅的车,黑色奥迪…… 看清车牌,这次不会上错车了。 一坐进去就兴奋地说:“黄师傅,定位我已经发给你——” 话没说完,笑容就僵在脸上。 坐在驾驶座的人是周宴之。 周宴之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挑了下眉梢,问:“看到我为什么不开心?” “不是的。”温颂乖乖坐正,两手搭在膝盖上,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课的模样,为自己辩护:“开心的,很开心。” 周宴之发动了车,“去哪里,给我导航。” 温颂立即拿出手机。 很快,导航软件传来机械女音:“准备出发,目的地是天河区长盛东路192号……” “长盛东路,那里吃饭可不便宜,”周宴之浅笑道:“小颂的钱包够不够?” 温颂连忙道:“够的,够的。” “其实路边的小店也很好。” “可我总想给先生更好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虽然温颂已经提前了解过价格,还做了攻略,但是走进花园酒店以及翻开菜单的那一刻,他还是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贵啊。 为什么柠檬水要一百五十八一杯? 蓝莓波特酒酱煎鹅肝……蓝莓和鹅肝为什么能够同时出现在一道菜里? 网上推荐的那个扇贝在哪里? 侍应生微微弯腰等待。 温颂急得快流汗了,一旁的小提琴乐简直像催命曲,将他小乡巴佬的本质暴露无遗。他低着头,嗫嚅着正要开口,就听见周宴之说:“不好意思,我们待会儿再点餐。” “好的。”侍应生点头离开。 温颂重重松了口气。 周宴之笑了声,温颂把头埋得更低。 “没什么好害羞的。”周宴之让人在温颂身边搬了张凳子,走过来和他并排坐。 他特意坐在外侧,挡住了旁人视线。 “先生?”温颂讶然。 周宴之拿下餐巾,打开对折,笑道:“正好给我一个机会,教小颂吃西餐。” 可能是周宴之的神色太自然了,坐在他身侧传来的温度又如此熟悉,以至于温颂迷迷糊糊地,就将菜单递了过去。 周宴之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这个不好吃,这个小颂可以试试。” “这个牛排我在家里也可以做。” “鱼籽你不爱吃。” 周宴之指着菜单说悄悄话,时不时点评:“这道菜成本不超过三十块。” 温颂噗嗤一声笑出来。 侍应生送上一份坚果面包。 周宴之放到温颂面前,“餐前面包,先垫垫肚子。” 侍应生递上特制橄榄油。 温颂咬着面包,看周宴之点了满满一桌菜,周宴之告诉他:“都尝一尝,以后就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温颂怔怔地望着他。 菜品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温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在深冬的夜晚,顶着朔朔北风,找了一个楼顶花园餐厅,吃从来没吃过的西餐,虽然有漂亮的玻璃房,还是冻得两手冰凉,连菜单都看不懂,让先生跟着他丢脸。 可是玻璃房的暖色小灯把周围的一切都映成童话世界,他看到先生的薄唇一张一合,听到先生耐心教他餐具的使用方法。 他犯错,把餐具搞得叮当响,先生也不嫌他,脸上挂着浅笑,不厌其烦地说:“不会也没关系,这些都是小事。” 温颂从小接收的理念是:要独立,要自强,要知时务懂进退,不能对旁人产生依赖。 福利院的保育阿姨会说:你不做,没人会帮你做的。 所以他每到一个陌生环境,都会害怕,从心底里生出恐慌来,生怕自己露怯。 可是先生说,不会也没关系。 都是小事。 仿佛温颂根本不需要做一个面面俱到的人,不需要承担很多,只需要让自己开心。 “小颂?”周宴之发现了走神的温颂,轻声唤他。 温颂歉然一笑,继续品尝。 “好吃吗?” 温颂喝了点蛤蜊汤,凑到周宴之耳边,小声说:“没有先生做的十分之一好吃。” 周宴之笑道:“好高的评价。” 温颂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会做饭的,我也可以做给先生吃。” “小颂会做什么?” “我会做各种蛋炒饭,”说起这个,温颂打开了话匣子,“乔繁刚进工厂的时候,打饭排队总是落后,每次只能吃冷的,我就给他送饭。自己买菜,借学校外面一家小饭馆的锅灶,做两菜一汤。” “但是我发现每次送到工厂,饭和菜都会串味,而且蔬菜凉了也不好吃。后来我就想办法,把菜都炒进饭里,什么辣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都能和炒饭结合在一起,送到乔繁那边还是油灿灿香喷喷的——” 他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话太多,而且这样浪漫的场合似乎不该提及工厂和炒饭。 可周宴之听得认真,还问:“西红柿怎么炒饭?” “就是做西红柿炒鸡蛋的步骤,盖上一碗米饭,还可以加青菜碎和火腿肠丁。” “听着就很好吃。” 温颂呆呆地看着周宴之的侧脸。 他实在愚笨无聊。 但凡他聪明一点,有趣一点,如此夜空繁星良辰美景,说几句有情调的话,都能增进他和先生之间的关系,至少能靠得近一些,而不是在《爱的礼赞》作背景音的浪漫环境里,讨论西红柿如何炒饭。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不讨人喜欢的omega了。 周宴之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望过来,忽然笑了,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酱汁,“吃成小花猫了。” 周宴之的五官并不柔和,英挺如刃的眉骨衬得眼神深邃,平日里不苟言笑,气质更添疏冷,因此忽而弯起唇角露出浅笑,就像春风拂过料峭枝头,在温颂的心头开出了花。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钻进先生的怀里。 想告诉先生,怀孕好辛苦,孕吐好难受,离上一次临时标记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先生的信息素,每天都很难熬。 还有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腺体鼓鼓胀胀,难受得要死,夜里总是很想很想。 先生的大衣看起来能完全罩住他,如果他装作很冷,向先生取暖—— 先生不会拒绝的。 可惜他没有勇气,又实在心虚。 他只敢在先生为他擦嘴的几秒钟里,放纵自己,将目光肆意停留在先生的脸上。 如果时间能暂停就好了,他痴痴地想。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赶在周宴之放下餐巾前,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装作忙碌地切着牛排,一块一块往嘴里塞。 回到家已经将近九点了。 宋阿姨坐在客厅里,拿按摩锤敲背,看到他们回来,立即起身问:“吃大餐了吗?”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宴之说:“吃了,宰了小颂一顿。” “没有!”温颂立即反驳,“没有宰,比我想象中的还便宜点呢,先生都没怎么吃。” 最后花了将近三千二,看到结账单的瞬间,温颂心痛到窒息,恨不得冲回去把剩的都吃完,拿手机的时候手都发抖,可余光扫到周宴之准备付款,他立即把二维码送了上去。 再穷不能穷面子。 扣全勤加这次晚餐,除了给鹏鹏治病,温颂长这么大还没在短期内有这么大花销。 将近七千块。 温颂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 钱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 和先生结婚之后,很明显的,他开始飘了。有倚仗,让人潜移默化的堕落。 真是可怕。 得再找点兼职做一做了,他想。 他和宋阿姨说了会儿话,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卧室洗澡。 淋浴间里热气蒸腾,洗着洗着,眼前忽然闪过先生为他擦嘴的画面,腿倏地一软,身子往前倾,脑门差点撞到瓷砖上。 温颂扶墙站稳,按住后颈的腺体,用指腹打着圈,缓解那股突然袭来的灼热难耐。 似有一簇火苗,一路从脖颈烧到胸腔,再到下身。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发情期快来了。 . 周宴之收到了谢兰发来的消息。 [周先生,您好,今日鹏鹏血压血氧正常,肝肾功能正常,凝血功能正常,有轻微的感染,已经打了抗生素。营养提供仍然依赖鼻饲管流食,预计四天后逐渐恢复饮食。] 周宴之回复:[好的,你尽心了,如有意外情况,先通知我。] 刚放下手机,朋友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宴之,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你上次让我查的两盒药,我看了下,没有大问题。但是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配合使用,说明患者真的是太难受了,一般是没有完全标记的孕妇在孕晚期才会选择的办法。] 周宴之眸色骤暗。 [还有生姜片,估计是缓解孕吐的。] 周宴之问:[止疼药有副作用吗?] [有的,有成瘾性,你发给我的这一种,过量服用容易引起肝脏损伤。] 周宴之思考之后输入:[患者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朋友发来一串感叹号:[那还用什么抑制剂?她没有配偶吗?立即完全标记,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到底要命还是要孩子?] 过了几秒,朋友又问:[谁在用药?] 周宴之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 谁在用药,除了隔壁的小家伙还能有谁。 周宴之错估了温颂的脾气,小家伙看起来温温吞吞像只海绵,实则油盐不进。 这么久了,如果不是他强行介入鹏鹏治疗的事,他和温颂大概一直到孩子出生,都没有坐下来轻轻松松约会的可能。 哪怕是今晚,温颂还是紧锁心门,一旦话题深入到自己,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周宴之拿他没招。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再让温颂吃止疼药了。 强效抑制剂,最好也要停用。 第二天,温颂好不容易和瞌睡虫搏斗完,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听到敲门声。 他听到周宴之的问声,慢半拍地低下头,检查了自己的睡衣纽扣,才说:“可以。” 周宴之走进来,顶着温颂茫然又疑惑的目光,径直走到床边,拿起台灯旁的两盒药,对温颂说:“以后不要吃了。” 温颂还是蒙的,眨了眨眼。 周宴之又说:“下班之后我带你去医院配一些舒缓型抑制剂。”说完就要离开。 温颂反应过来,扑到床边:“先生!” 他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棉质睡衣皱皱巴巴,头发也柔软蓬乱,两手拢在一起,央求道:“先生,可不可以留一点点……” 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地垂下脑袋。 周宴之打开药盒,薄铝板上一共八颗药,已经吃了三颗,可温颂怀孕不过两个月。 “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颂小声辩解:“没有很难受。” “那为什么吃止疼药?” 温颂哑住了。 手不受控制地往前伸了伸,想要拿回药,周宴之说了声“听话”,他就缩了回去。 话是听了,心里还是愤愤难平的。 先生在这件事上罕见的独裁,让温颂很郁闷。普通抑制剂根本不能缓解他的难受,而且他的发情期即将到来,没有强效抑制剂,他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了! 先生果然更在乎宝宝。 吃早饭的时候,他全程不看周宴之,周宴之和他说话,他也哼哼唧唧回应不积极。 宋阿姨站在桌边,眼睛在他俩之间打着转,“昨晚还好好的,今早怎么了?” 温颂气鼓鼓地啃了一大口面包。 周宴之说:“宋姨,苹果话梅茶煮好了吗?” 宋阿姨一愣,“现在就煮吗?我以为到晚上——” “麻烦帮我准备一下用料,一天的分量,我办公室有个玻璃茶壶,我带过去煮。”他又望向温颂,指尖敲了敲桌子,命令道:“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中午,来我办公室喝。” 温颂大惊失色,“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又怎么了?” 周宴之坦然自若,温颂急得脸涨红。 一张周宴之和方思镜似是而非的同框照片都能在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可以预见的,如果数据安全部的员工们看到温颂出入总裁办公室……他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温颂愤愤地想:先生只在乎宝宝的身体健康,完全不顾我的心理健康! 他完全不在乎我有多害怕受人议论! 温颂越想越难过,咬了一大口面包,干了一整杯奶。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生先生的气,但他确确实实生气了,以至于坐进黄师傅的车里,都不愿意扒在车窗边向周宴之摆手了。 之前每一天,他都会扒在车窗边,眼巴巴望着周宴之,一脸阳光地摆手说再见。 他今天故意没有说,可此刻周宴之两手插在西裤裤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周宴之不发话,黄师傅都不敢踩油门。 天人交战了半分钟,温颂还是转过身,仰起头,乖乖对周宴之说:“先生再见。” 周宴之得逞了,还坏心眼地逗他:“很快就见了,十点到我办公室。” “……”温颂气得关上车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温颂一路上尽折腾自己的包了。 他都舍不得把背包想成先生,只能想象成自己,忍不住又狠狠捶了两拳。 “哎哟,”黄师傅看着他笑,“这包犯什么错了,一路上被你捶了八百下,真可怜。” “没有。”温颂闷闷道。 “跟先生闹矛盾了?” “不是,”温颂摇头,“……是我这人太麻烦了。” “有麻烦,找周总,周总一定能解决。” 温颂在心里叹气。 “这个包挺好看的,自己买的?”黄师傅突然问。 温颂猛地呆住,一低头两眼一黑,他竟然伤害了他最爱的背包!简直罪大恶极! “是先生送我的高中毕业礼物。”他紧紧抱住背包,珍惜地摸了摸。 “差点忘了,你和周总好早就认识了,”黄师傅笑了笑,“你俩太客气了,我老觉得你俩是两个月前才认识的。” 这话有些扎心,温颂笑不出来。 黄师傅看他小心翼翼摸着背包的样子,觉得奇怪,“高中毕业……也过去快四年了吧,周总就送你一个包?怎么着也得一年一个吧。” 温颂一愣,“不是的,今年过生日,先生还送了我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之前的生日呢?” 温颂哑然。 其实上大学之后,他每一年的生日,先生都会让宋助理给他打一通电话,说一句“生日快乐”,温颂没有奢求过礼物,先生记得,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不应该啊。”黄师傅更生疑惑。 他还记得两年前十一月末,也是温颂的生日,那天冷雨凄凄,周宴之特意让他开车送宋助理到温颂的学校,只为了送生日礼物。 “对了,先生是一月二十号的生日!” 温颂突然的开口打断了黄师傅的思绪,他点头道:“是,是下个月。” “我要开始准备礼物了,”温颂有些激动,“黄师傅,你知道先生喜欢什么礼物吗?” “你没送过?” 温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每年都送的,但是先生好像不太喜欢。” 他每年都省吃俭用,存一个专门用来给周宴之买礼物的小金库。大一那年送的是一支钢笔,还有一封手写信,交给了宋助理。 可惜送出去的礼物如石沉大海,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回信,连一条消息都没收到。 后来的两年,差不多的故事发展。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钢笔、领带、手表、墨镜……这些先生都不缺。 真是头疼。 快到公司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不争气,一边生着气,一边还想着买礼物。 爱果然让人失去自尊心。 黄师傅看着他魂不守舍地下车,扬声喊了句:“小温先生,别胡思乱想,你买什么,周总都会高兴的。” 温颂笑了笑,说谢谢黄师傅。 今天的工作开始复杂了,余正凡结束了第一阶段的部署,正式进入开发迁移脚本的阶段了,温颂收到的任务是测试环境数据。 云途虽然成立不久,只有五年的历史数据,偏偏主营业务是电子卡系统开发,数据包含全市乃至全国的用户,数据量一下子膨胀至海量,迁移的复杂程度也随之倍增。但凡迁移过程中出现半点失误,都可能导致隐私数据泄露。 一向懒散的谢柏宇今天都罕见地严肃起来,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温颂更是小心谨慎,反复测试还觉得不够,刚准备编写一个简易的数据比对工具,就收到了周宴之的消息:[上楼喝水。] 温颂的脸咻的一下变红了。 害羞完了,是头疼。 十点二十,还没到吃饭时间,外面的办公区人来人往,他该如何不动声色地上楼? 谢柏宇余光瞥到他坐立难安,“怎么了?” 温颂挠挠头,“没有啊。” “中午……一起去吃酸菜鱼?”谢柏宇补充了句:“还有余哥,我们仨。” 温颂现在一听到“酸”字,胃里就开始泛酸水,但还是点头同意了,说:“好,谢谢学长。” 谢柏宇这两天话很少,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和他说笑打闹了,温颂有些不适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谢柏宇感觉到了,朝他笑。 温颂也跟着笑,又凑过去小声说:“学长,我……我不怎么会说话,要是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一脸认真,眼眸澄澈明亮。 尽管才相处半个月,谢柏宇以为,温颂只要不傻,应该能看出来他对他的好感,上次那句“不是单身”,显而易见的拒绝,两个人应该有些微的尴尬。 可温颂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还一本正经地说:“我很感谢你拿我当朋友的。” 谢柏宇怔忡片刻,对他完全没招。 距离先生发消息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不能再耽搁,温颂欲盖弥彰地摆弄了一下桌面的东西,起身往外走。 也许是做贼心虚,走向电梯这一路,他总觉得自己夹紧胳膊鬼鬼祟祟的模样,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于是把头埋得更低。 刚走进电梯,还没按下“二十五”,好巧不巧,肖经理走进来,按了个“二十三”。 肖经理看到他,嘴角一沉,温颂对当众批评加扣工资的事心有余悸,立即吓成鹌鹑。 “去几楼?” 温颂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肖经理在跟他说话,慌忙走过去按了个“二十”。 电梯门一开,他火箭般冲了出去。 如释重负,他长长舒了口气。 十六楼到二十楼都是运营服务部,很陌生的地方,温颂在原地打了个转,找到安全通道,立即走了过去,准备爬楼梯到顶楼。 原本他宿舍在四楼,每天爬楼梯倒也习惯了,可最近两个月都住在先生家,先生家上下四层,有电梯有楼梯,宋阿姨总说地滑,拽着他乘电梯。真是由奢入俭难,温颂过了两个月舒服日子,今天乍然爬个三层楼竟然开始两眼冒金星了,靠在扶手上气喘吁吁。 半晌才继续,终于抵达二十五楼。 越过转角,一抬头瞬间愣住。 周宴之站在楼梯口,好像并不意外,早早在这里等着他。 温颂吓了一跳,“先、先生。” 周宴之穿着烟蓝色的丝质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额前的碎发全都梳了上去,露出一点美人尖,衬得五官更加清隽俊朗。 他朝温颂弯唇,眼神里有些许无奈。 温颂看不懂先生眼里的意思,呆呆地仰着头,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上来。”周宴之朝他伸手。 温颂立即忘了小腿的酸痛,快步迈了上去,握住了周宴之的手。 先生的手温暖干燥,而他的手一路抓着扶杆,出了点汗,想缩回去又被先生握紧。 “这么久了,还没来我办公室参观过。” 周宴之牵着他往办公室走。 二十五楼只有周宴之和几个副总的办公室,视野宽阔,一眼望过去,交错着银色和黑棕色的玻璃门,看起来深不可测。天花板上嵌着极简的线性灯带,既不过分刺眼,也不显得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苍兰香氛。 助理位子是空的,宋旸不在。 周宴之的办公室和他本人气质一致,冷色调,大面积的银灰搭配米白的墙饰,深咖的复古皮质沙发和手工编织的意大利地毯融为一体,透着一股浅淡的寒意。温颂正打量着,忽觉一股熟悉的甜香随着水蒸气扑面而来,玻璃茶壶里的苹果话梅水已经煮沸翻滚。 茶几上还有坚果和饼干。 周宴之的手落在温颂的后腰,轻轻将他推到沙发上,“坐,课间休息时间。” 温颂哪里吃得下去,喝得下去? 眼睛一个劲地瞟向办公室门,周宴之注意到了,走过去将门反锁,“安心了吗?” 温颂脸色一讪,连连点头,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 周宴之问他上午都忙了些什么,他乖乖地回答。 “还有两个半月,不急。” 温颂点点头,吃了半块饼干,忽然问:“先生,你为什么突然要迁移数据库啊?” “原来的存储架构设定里,用户量阈值是五百万,但是去年开发了新的工牌系统,陆陆续续合作了很多家公司和政府机关,用户量激增,原来的数据库不够用了。” 温颂心想:现在生意这么不好做,云途用户量还能激增,看来公司发展得很好。 “想什么呢?”周宴之拿起夏威夷果。 “就是觉得,先生好厉害。” 周宴之把剥好的夏威夷果放到温颂手边,淡笑道:“天时地利罢了,我们调换一下,小颂未必做得比我差。” “怎么可能?”温颂觉得先生简直在开国际玩笑,放下杯子,一脸认真地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先生这么优秀的!” “为什么?” 温颂觉得先生好奇怪,这个问题有什么值得“为什么”的?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手机忽然振动,温颂拿出来看,是谢柏宇发来的迁移开发脚本。 他回复:[收到。] 发完才抬头望向周宴之,回答道:“因为我和先生之间就是有很大很大的差距呀。” 周宴之看他表情严肃,问:“什么消息?” “学长发来的工作消息,”温颂想起来,“对了,先生,学长约我中午去吃酸菜鱼。” 周宴之神色未动,只略微向后倾身,靠进沙发里,片刻后说:“到底还是吃上了。” 温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我不太会和人相处,幸好学长没有介意,还愿意和我玩。” 周宴之的指尖随意地点了点扶手,“如果他不来,你会不会很难适应这边的工作?” “当然了。”温颂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周宴之没有再开口。 温颂乖乖喝完一整杯水,喝得肚子鼓鼓,放下杯子对周宴之腼腆地笑,“我去洗杯子。” “不用,放这儿。” 温颂只好放下,又把坚果吃了。 余光瞥到旁边还有周宴之精心准备的饼干,刚准备拿起来,听到周宴之说:“再吃,酸菜鱼要吃不下去了。” 温颂吓得手一缩。 随便拿东西吃,先生肯定认为他没有教养。他羞愧地低下头,两手按在膝盖上。 “先生,我……我回去了。”他声如蚊蚋。 “好。” 周宴之跟着温颂起身,又喊住他,看他呆呆地回头,终究还是心软。把一盒饼干拿过去,塞进温颂手里,轻声叮嘱:“带到办公室,和同事们分一分。” 饼干盒子很精致,刻着温颂看不懂的法文,一看就价格不菲,他摆手拒绝。 “谢谢先生了,不用的,我回去了。” 他一边拒绝,一边往后退,和周宴之划开楚河汉界,而后慌忙离开了办公室。 周宴之在原地站了很久。 苹果话梅还在玻璃壶里沸煮,水蒸气升腾到半空又消散。 温颂快步赶回办公室,捂着肚子,欲盖弥彰地向谢柏宇和余正凡解释:“肚子不太舒服。” 好在他们都没在意,谢柏宇还问:“要不要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温颂连忙说不用。 到了吃饭时间,三个人保存了电脑程序,齐齐起身。 昨天谢柏宇无缘无故离开了午餐小分队,温颂还觉得怪不自在,仿佛被朋友抛弃,今天三个人一个不缺,他顿觉心安。跟着谢柏宇挤进电梯,谢柏宇一回头,他就傻笑。 谢柏宇的高冷没维持几秒,一看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了,“吃个酸菜鱼这么高兴?” 温颂抿唇笑,摇了摇头。 一走出电梯,就听到远远的有人说:“风好大,好冷呐。” 谢柏宇回头叮嘱温颂:“外面风大,你把领子纽扣扣好了。” 温颂听话扣上,谢柏宇又手欠逗他,翻起他的棉袄帽子,兜头盖住了他整张脸。 “学长!”温颂嫌他幼稚,两手扒拉下帽子,一转身没看到谢柏宇,看到了周宴之。 他猛地僵在原地。 周宴之从专用电梯里走出,身旁跟着低声汇报的副总。周围的员工们有眼尖的看到了他,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伐,通道的喧哗刹那间压下一半。 公众场合的周宴之和一个小时前办公室里的“先生”不太一样,剪裁考究的西装贴合着挺拔的身形,周身散发着疏冷又矜贵的气场,将旁人衬得像模糊的背景。 他的目光在谢柏宇尚未收回的手上停留一瞬,又掠过温颂微乱的头发。擦身而过时,温颂忽觉脊背一麻,后颈莫名传来寒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刚刚……那是谁?” 同为alpha,谢柏宇在周宴之经过时感觉到了强烈且明显的压迫感,心头一震,抓住经过一旁的斐大学姐询问。学姐说:“总裁啊。” “周宴之?” “当然咯,不然有谁这么帅?” 谢柏宇看着周宴之的背影,“原来这就是周宴之啊,我以为财经新闻那照片是高p。” “是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学姐坏笑。 “好年轻啊,他多大年纪?” “今年三十吧,云途是他二十五岁创办的,三年就买楼了,是不是很恐怖?” “其实没必要买下一整座楼,”谢柏宇开玩笑道:“是不是全部家底都搭进去了?” “这就全部家底了?”学姐晃晃手指头,神秘道:“他爸更有钱,知道朗凡吗?” 谢柏宇之前只知道云途厉害,对周宴之本人并不了解,今天一听,忍不住评价:“嚯,房地产加互联网,风口全赶上了。” “也不是谁都能赶上风口的,周总在工作能力方面没话说的,有机会公司开会感受一下。” “我可没机会,”谢柏宇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是尊贵的外包。” 学姐笑着搡了他一把。 聊完正好走到门口,谢柏宇回头寻找温颂,却发现温颂蹙着眉头,目光直直的,像是紧紧追随着什么人。他顺着望过去,看到正探身进车的周宴之。 谢柏宇从未见过温颂露出过那般目光,热切、崇拜,又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 一阵北风吹来,凉飕飕钻进衣领,温颂回过神来,看到周宴之的车缓缓驶离,对谢柏宇和余正凡说:“走吧。” 谢柏宇若有所思。 大抵是大家都吃腻了员工餐厅,不少人都前往公司对面的美食街吃午饭,过斑马线时俨然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温颂怕人群拥挤,一手拢住领口,一手护住肚子。 酸菜鱼店也人满为患,幸好谢柏宇提前预约了位子。坐下来,温颂搓搓手,先拿纸巾擦桌子。 谢柏宇让他点单,他笑着摇头:“学长点吧,我不挑食的。” 谢柏宇征求了余正凡的意见,三下五除二点了菜,放下手机,忽然把话题转到温颂身上,“还没问,学弟,你毕业了打算干嘛?” 温颂愣住。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因为他毕业的时候……大概正挺着大肚子,在家里待产。 当然他不能说,只含混道:“就投简历找个公司上班吧。” “沁姐说你绩点专业第三,你怎么不保研?” 温颂脸色一滞,“我……我不想读研。” 这倒和怀孕无关,他原本的人生计划里也没有读研这一项。 没钱,还不方便。 他要照顾鹏鹏和小铃,早点工作是最好的选择。 谢柏宇又说:“也是,现在读研挺辛苦的,那你准备去哪家公司啊?你这个简历,北京上海不谈,在斐城还是很好找工作的。” 温颂还没想过,他的视线不自觉往外延伸,越过斑马线,抵达对面的云途大楼。 “云途?”谢柏宇诧然。 温颂被他突然扬起的声调弄蒙了,两手捏着擦桌子的纸巾,怯怯发问:“我不、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你现在算是提前感受了,”谢柏宇笑了笑,“感受如何?” “挺好的。” 余正凡忽然在一旁开口:“云途这两年发展很好,市场占有率飙到行业第四了,听说周总非常重视技术投入,研发部人员的工资待遇很丰厚。小颂选择云途,还是很明智的。” 谢柏宇问他:“这么好,你怎么不来?” “我?”余正凡倒了杯茶,缓缓呷了一口,“人到中年,卷不动了,你可以去卷一卷。” 谢柏宇不以为然:“我不去,我懒散惯了,别看云途才创办五年,工作制度还挺严格的,我不喜欢。” “工作环境还是不错的。” 温颂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聊,不吭声仿佛局外人,但只要他们提到周宴之、提到云途,他就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从别人口中听到对周宴之的评价,让他觉得很是新奇。 就像是……又窥到先生的另一面。 更厉害的一面。 “那我们就只能做三个月的同事了。” 耳边忽然传来谢柏宇的声音靠近,温颂倏然转过头,对上谢柏宇似笑非笑的眼。 他嘴笨得很,最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挠挠头,又搓搓手,傻笑道:“可我会一直记得学长的,还有余哥,你们对我特别好。” 他一笑,一双杏圆眼也跟着笑,嘴角也翘起来,露出一点牙龈,看着十分可爱。 他这副毫不设防的灿烂模样,总让谢柏宇心软,不由得想起校园里初见那面,温颂背着半人高的大红色捐赠箱穿梭在人群中,热得脸颊红扑扑,额前的碎发都结成几绺,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澄澈明净,让人不能拒绝。 笑起来有酒窝,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 温颂一点都没变。 当年在图书馆门口就该和他认识的,加一下联系方式,也不至于此刻遗憾。 他控制不住想摸温颂的头,手伸出来,还是忍住了。 酸菜鱼端上桌时还咕嘟咕嘟滚着油浪,青红椒圈和鲜嫩的鱼片半浸在汤汁里,鲜咸麻辣齐齐往鼻子里钻。 温颂的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果然山猪吃不来细糠,四位数的西餐远比不上这一盆酸菜鱼,他想。 一想到那三千多,他就心疼加肉疼。 幸好昨晚找到一个临时兼职,做一个微信网页,三个页面,包括下单支付和订单查询功能,期限是十天。温颂报价两千二,对方砍到一千八,最后就这么定下来。 今晚就要开始忙活了。 这私活纯属冤大头,性价比极低,但是好歹赚回一半,温颂只能认命。 高高兴兴吃完酸菜鱼,还没回去,光是远远看着云途大楼,温颂就开始忧虑了。 下午还要去一趟先生的办公室。 回公司的步伐都变得沉重。 幸好周宴之没有为难他,下午的苹果水是宋旸送来的,两个人在茶水间交接一只玻璃杯,秘密如间谍交换情报。 宋旸看他偷偷摸摸要走,喊住他,问:“你去过周总办公室了?” “啊嗯。”温颂支支吾吾。 “看来周总已经把你放心上了。” 宋旸说这话时,走廊正好有脚步声经过,温颂吓了一跳,脸都白了,“没有。” “也挺好的,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 这话让温颂无所适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他对周宴之的感情,宋旸是最清楚的。 温颂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高中毕业那年,宋旸替周宴之送来礼物,看到温颂捧着礼物盒,眼角含泪、爱不释手、连盒角磕碰一下都懊恼不已的模样,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周总?” 温颂呆住,抬头看到宋旸抱着胳膊笑。 宋旸其实没有笑话他的意思,但是那声轻笑太过自然,仿佛在说:又来了,又来一个异想天开的。 那是温颂第一次直面他和周宴之的巨大差距,而后陷入更深的自卑。 后来每一次见面,宋旸都带来不好的消息:周总今天接受了斐城电视台最美财经记者的访谈、周总母亲最近一直在催婚、周总今天和一个omega相亲了…… 温颂每次都挠挠脸,装作很坚强,笑着说“看来先生快结婚了”,其实心都要碎了。 经年累月的折磨,使得他对宋旸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应激似的,他甚至害怕听见宋旸的声音,害怕被宋旸笑话——哪怕他和周宴之已经结婚两个多月了。 “方先生在对面买了个楼,你知道吗?” 宋旸的声音唤回了温颂的思绪,他“啊”了一声,一脸疑惑地望向宋旸。 “你不知道?”宋旸指向窗外的建筑,“就那个新鹤地产,看到了吗?方先生好像把这个楼买下来了,和我们正好面对面。” 温颂装作不在意,傻呵呵地说:“是吗?方先生好有钱。” 宋旸瞟了他一眼。 半晌,温颂还是没忍住问:“宋助理,先生和方先生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方先生的心另有所属。” 和温颂设想的完全相反,但他并没有因此窃喜,反而有些难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他太清楚了。 原来不管多优秀的人都难过情关。 忙完工作,还没来得及吃饭,周宴之就来接他去医院配舒缓型的抑制剂了。 黄师傅开车,周宴之和温颂坐在后排,中间的扶手箱将他们的距离隔得很远。 温颂一路都在偷偷看周宴之的侧脸,猜想着周宴之和方思镜之间的爱恨纠葛。高等级的alpha和omega,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但心有所属……先生一定很遗憾吧,和他结婚是不是心灰意冷之后的决定? “在想什么?”周宴之忽然开口。 温颂吓得一激灵,脑子还没组织好语言,嘴巴已经说出来了,“方先生……” “谁是方先生?”周宴之蹙眉。 温颂小声回答:“方思镜方先生,宋助理说他在云途对面买了个楼。” “是,”周宴之低头揉了揉眉心,声音因疲惫而低哑,“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温颂搓搓膝盖,鼓起勇气试探:“方先生……怎么还没结婚呐?” “那你得问问林律昇了。” 温颂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方先生和林先生……” 周宴之以沉默作答。 他看着温颂因为八卦而缓缓睁大的眼睛,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小家伙怎么能没心没肺到,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 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泾渭分明,转头就和什么学长嬉笑打闹。现在又没头没脑地聊旁人的八卦,仿佛白天的事从没发生过。 周宴之人生头一次遇到难题。 他并不知晓的是,与此同时,他的沉默被温颂解读成了悲伤。 温颂看得真真切切,先生垂眸不语,眼神晦暗,可不就是悲伤? 看来自身条件越是优秀,在感情里受到挫折的打击就越是强烈,温颂心疼地想。 他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周宴之的西装袖口,轻轻晃了晃,“先生。” 周宴之转头望向他。 傍晚昏暗的车厢里,温颂一双小圆眼睛亮得像宝石,说话前还眨一眨。 周宴之想:就这么原谅他了,是不是太没原则? 他反握住了温颂的手,下一秒,就听见温颂说:“先生,很多人都是经历了好几段感情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要不然,等宝宝出生,我们就离——” 温颂话还没说完,周宴之就脸色骤变,松开了他的手。 黄师傅适时踩了刹车,打断他们的对话,清了清嗓子说:“周总,医院到了。” 天知道温颂说这句话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又是强忍着怎样的心碎,先生不领情就罢了,还一言不发难掩怒气地下了车。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是难搞! 他垂头丧气,像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周宴之后面,进了一家私立医院,又在前台招待的指引下进了一间诊疗室。 一个和周宴之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坐在里面,看到他们就起身,笑道:“路上是不是很堵?” 周宴之与他简短寒暄,转身介绍温颂:“这是我爱人,温颂,这是我高中同学,钟亦文钟医生,是信息素内分泌学方面的专家。” “又给我戴高帽了,”钟亦文笑了笑,倾身与温颂握了手,“年纪好小,看不出来啊周总。” 温颂脸颊发热,不知所措。 周宴之也不啰嗦,“亦文,我爱人的情况提前发给你了,麻烦你现在帮他看一下,有没有适合他的舒缓型抑制剂?” 钟亦文摘下温颂的抑制贴,将专门的检测器贴近温颂的后颈,看了眼数值:“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信息素浓度超正常值将近两倍。” 温颂下意识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替他回答:“是,快到了。” 钟亦文欲言又止,想到周宴之给他发的消息,顿了片刻说:“尝试一下安耐宁,前两年出的一种妊娠期分级抑制剂,患者反馈蛮好的,加了叶酸载体蛋白和薰衣草成分,既能舒缓不良反应,还能补充营养素,有贴片和吸入式气雾剂两种。” “好。”周宴之说。 “正常用贴片就行,后颈和肚脐各贴一片,紧急情况比如……alpha信息素溢出引发你的不良反应了,可以使用气雾剂。” 温颂点了点头。 护士带温颂去拿药,周宴之被钟亦文留在诊疗室里。 钟亦文摩挲了两下鼠标,没忍住开了腔:“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们完全标记。” 温颂在车上说的话犹在耳边,周宴之自嘲地笑了笑,“先这样吧。” 和钟亦文道了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温颂也拎着小袋子走过来。 他低着头往前走,正在研究气雾剂的封闭式雾化口,看到周宴之,他在原地停了须臾,很快又主动走上来打破僵局。 见周宴之面色平淡,他欲言又止,把气雾剂盖在自己的脸上,凑到周宴之眼前,讨好地鼓了鼓嘴巴:“先生,好像在吸氧哇。” 他一笑,眉眼弯弯,很可爱。 像一只犯了错努力卖乖的小狗。 周宴之第二次想:就这么原谅他了,是不是太没原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温颂回了家,吃完饭洗完澡,乖乖在后颈和肚脐贴了两张抑制剂贴片,才走出卫生间,稍作打扫之后,开始打第二份工。 客户是门外汉,可要求不少,温颂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人了,都沟通得一肚子火。放下手机,去窗边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才耐下性子,继续沟通。 晚上十点半,用户改变了十遍功能顺序后,给温颂来了句:“先这样吧,明天再说。” 温颂两眼一黑,气到虚空挥拳。 正巧乔繁给他发来消息,说最近工厂订单增多,老板安排他们加班加点,最近没时间去医院看鹏鹏了,让温颂多关照点。 他立即回:[没问题,后天周六我去。] 乔繁:[我今天翻了一下鹏鹏的账单,又向主任打听了一下后续康复训练的费用,加起来大概是二十六万。] 温颂:[这么贵。] 乔繁:[鹏鹏脊柱那支架用的是进口的最好的,八万多。手术费,前后加起来住了将近五天的icu,还用了两次ecmo,二十六万已经算得少了,我都没算上护工费。] 温颂:[加上护工费,我俩就还不清了。] 乔繁:[已经还不清了,本来还想逞能一人包了,现在只能跟你对半分了。] 温颂:[别对半了,你的钱留着买房子,我一个人慢慢还。] 乔繁:[别来这套,我还不了解你?你写借条吧,后天交班的时候我去签字。我不想欠你老公钱,怪不自在的。] 温颂想了想,也拗不过乔繁,回复:[行吧,期限写几年?] 乔繁拿不准主意:[你觉得几年比较好?三年可以吗?] 温颂:[要不五年吧。] 乔繁:[会不会显得我俩很没用?] 温颂发了个笑哈哈的表情包:[可是先生知道我俩的情况呀。] 乔繁回了个叹气流汗:[嫁谁不好,嫁给大老板,把我衬成穷光蛋了!] 温颂笑出声来,郁闷荡然无存。 第二天,他在网上查找资料,像模像样地搞了一张欠条出来。 怕别人发现,不敢用公司的打印机,中午出去找了间文印店,印了一式三份。 周六带去医院,乔繁看了看,“不懂,但是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 温颂笑了笑。 病床上的鹏鹏问:“什么东西?” 温颂连忙说:“我给乔繁找了点智能假肢的资料,让他看一看。” 乔繁默契地说:“对,他非要我去试一试,我不信任这些,我现在挺好的。” 鹏鹏还没拔尿管,整个人还是消瘦虚弱,但他身体蜷缩的程度明显减轻,左侧肩膀从原来的内扣,已经改善到垂直于床板了。 他的心情明朗了许多,还老气横秋地劝乔繁:“小繁哥,可以试一试。” 乔繁走过去撸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是不是因为钱啊?”鹏鹏问。 温颂摇头,“当然不是了。” 鹏鹏安静了半分钟,又说:“前天周先生来了一趟,他说他在医院有熟人,这次治疗没有花很多钱,他还帮我申请了创新医疗项目,费用都由医院报销了。我听不太懂,小颂哥,真是这样吗?” 温颂愕然,“……先生来过?” “前天中午来的。” 温颂怔忡了好一阵,才对鹏鹏说:“是这样的,你这个手术可复杂了。” 他顺着周宴之的话扯谎,胡编乱造一通:“是创新医疗方案,两个科室的专家轮流做,全程录像,要做医学院的教学素材呢。” 鹏鹏如释重负:“那就好,不然还不清了。” “他来……还说了什么?” “我那时候刚醒没多久,周先生在外间等了我一会才进来,他说,还记得我吗,我是温颂的丈夫,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谢兰阿姨,就这些。” 温颂眼眶一热。 先生怎么都不告诉他? 为什么默默关心他的朋友? 他开始羞愧于自己起初不让先生接触他的朋友,先生要见,他百般推辞。其实先生根本不介意,先生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他实在无以为报。 他想,如果把欠条给先生,先生对他的观感会不会好一些? 于是周一,他在偷偷摸摸上楼喝茶的间隙里,自作聪明拿出了欠条,递给周宴之。 周宴之正在翻看文件,看到温颂递上来一样东西,微微诧然,以为是什么礼物。 “我和乔繁已经签过字了。” 周宴之看着上面的内容—— 本人温颂与乔繁因诊治事宜,共同欠周宴之先生贰拾陆万元整。经协商一致,双方各承担50%债务,还款期限为五年…… 果然是“礼物”。 周宴之抬头望向他,面色平淡。 温颂搓了搓膝盖,腼腆道:“在网上找的模板,也不知道格式有没有问题,但是先生放心,我和乔繁一定在规定期限里还清。” 周宴之把欠条还给温颂,“不用了。” “不可以的,”温颂强行把欠条塞了回去,“如果先生不收这个欠条,我和乔繁都会于心不安的。” 他两只手都搭在周宴之的手上,微微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宴之看。 他总会流露出可怜小狗的神情。 周宴之实在拿他没办法,想发火,又不忍心说重话。 “好,我收下。” 温颂这才咧开嘴笑,轻松许多,坐回到沙发上,陪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 “抑制剂贴了吗?”周宴之问。 “贴了,”温颂扭过身,把后颈的贴片展示给周宴之看,“贴得紧紧的。” “肚子呢?” 温颂下意识要撩起衣摆,刚动手就反应过来,红了脸,小声咕哝:“也贴了。” “给我看一下。” 温颂眨眨眼,呆住了。 许是没有应酬,周宴之今日难得没穿衬衫,纯黑的高领毛衣衬得他气质清冷,他说话时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温颂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指令。 低头,两手捏住了衣摆。 周宴之只是想逗一逗温颂,小小惩罚他这几天多次的冒犯,他知道温颂不会听从,刚想开口圆场,就看到温颂一颗颗解开纽扣,慢吞吞地敞开衣襟,全程埋着头,只能看到一对通红的耳尖。 他两只手攥着衣摆,毛衣加秋衣叠一起,软软绒绒的,卷起来,露出白嫩的肚皮。 两个月的肚子还没什么变化,但是比起第一次上床时周宴之摸到的瘦骨伶仃,已经好了很多,至少看起来有几分圆润。 白皙柔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肚脐上贴了一张抑制剂贴片。 周宴之喉结微动,说:“好了。” 温颂连忙把衣服放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半分钟,周宴之先开口:“今天中午和学长准备吃什么?” “一个学姐同事约了学长出去吃,我和余大哥去员工餐厅。” “没有他,你岂不是很孤单?” “怎么会?余大哥人也很好。” 这话让周宴之稍稍舒心,又问:“除了他们,在这里没交到其他朋友吗?” 温颂不好意思道:“还、还没。” 说到这个,温颂有些无地自容,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很讨喜的人,像谢柏宇,嘴巧又大方,到哪里都能打成一片。如果他足够优秀,得到同事们的认可,哪怕有一天他和先生的关系曝光,也不至于遭来过分非议吧。 “先生。” 周宴之抬眸看他。 “谢谢你去看望鹏鹏。”他目光热切,把感激表现得极为真诚,让人心软。 “没什么。” 温颂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好这时候周宴之有电话进来,他喝光杯子里的茶水,忙不迭走了。 周宴之看他逃窜的背影,眸色渐黯。 是林律昇的电话,问他方思镜是不是在长融产业园里买了座楼。 “是,他没告诉你?” “他怎么会告诉我,”林律昇没好气地说:“他哪天结婚了也不会告诉我的。” 周宴之忽觉同病相怜。 以前他无法理解林律昇和方思镜之间的爱恨纠葛,只觉得浪费彼此时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非要隔着窗户纸两败俱伤。现在他隐约明白了,好多话,是真的说不出来。 越是珍惜,越是小心翼翼。 “好在……买楼说明他定在斐城了,短期内不会离开了。”林律昇沉声说。 周宴之表示认可,“你有机会。” 林律昇很短暂地笑了下。 . 温颂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不知道是不是抑制剂的作用,还是每天都见周宴之好几面的缘故,温颂的发情期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惴惴不安了好些天,甚至都准备好了请假在家,可腺体始终平静。 他觉得奇怪,询问了钟医生,钟亦文说:“看来安耐宁你适应的不错,高浓度的孕酮会降低omega信息素受体的敏感度,可能发情期已经过去了,但你不知道。” 温颂怔怔,始料未及又恍然若失。 发情期已经过去了吗? 就这么,毫无痕迹地过去了? 这是好事,省得担惊受怕,但是……似乎错失了向先生撒娇求抱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立马感到羞愧。 最近怎么老是想这些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先生准备生日礼物! 离一月二十号还剩十三天,温颂还没想好要给周宴之买些什么,最近他每天都在偷偷观察周宴之。 他会观察先生每一天的穿着,观察先生的配饰,先生似乎有自己的品味和审美,每一件衬衫,都能找到适配的领带,手表和皮鞋更是风格一致,温颂压根找不到“可乘之机”。 模仿先生的风格买,又显得平庸普通。 温颂还是存有私心,想要独特一点。 经过持续三天的密切观察,他注意到,先生的金边眼镜似乎戴了很久。 周宴之的近视度数很浅,平日里在家总是不戴眼镜。可他是温颂见过的戴金丝细框最好看的人,纤细的镜架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低头翻看文件时,偶尔会用修长的中指轻轻将镜架往上一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智感带来的致命吸引力。 手表、领带,时而更替,但眼镜是每日都要戴的。 温颂为自己的灵光乍现感到兴奋。 但他不知道先生眼镜的品牌,他去询问宋旸,宋旸回复:[我不知道。] 温颂有些受挫。 他又问宋阿姨,有没有看过先生的眼镜盒,宋阿姨说:“打扫的时候看到过,就放在衣帽间的桌子上。” “是什么牌子的?”温颂立即问。 宋阿姨很为难,“外国语,我又看不懂。” “那您用手机拍给我吧。”温颂央求。 宋阿姨本来已经点了头,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两眼一转,说:“不行。” “哎?” 宋阿姨把他往电梯里推,“你自己去看看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温颂就这样被宋阿姨赶到了二楼。 偏偏周宴之在家。 而且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 更烦恼的是,他现在和周宴之的作息时间完全重合,周宴之甚至比他出门晚回家早,他压根没有单独待在家里的机会。 他在周宴之的卧室门口踌躇了半晌,还是准备离开,已经进了房间,忽然听到周宴之让宋阿姨把浴巾更换一下。 先生是要洗澡了吗? 他猛一激灵,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宋阿姨问:“好的好的,放在烘干机里忘了拿出来了,周总你要洗澡了吗?” 周宴之回答:“是。” 机会来了!温颂当即重振旗鼓,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就贴着门板听,听到周宴之的脚步声渐轻,听到浴室门关上,隐约还有淅沥沥的水声,他毫不犹豫夺门而出。 一路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做贼似的探出脑袋,周宴之的卧室门虚掩着。 说出来旁人都不信,其实结婚两个月了,他都没进过周宴之的卧室——抛开一夜情那晚不谈——他都不记得周宴之的卧室布局了,只记得床很大、房间很空阔。 衣帽间貌似在……进门的右手边。 他探头进去,左右瞧了瞧。 没记错。他心中大喜,借助身形纤细的优势,微微推开门,一侧身就钻了进去。猝不及防地,踩上一条黑白相间的意大利手工地毯,柔软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差点腿软。 地毯延伸至衣帽间,指尖轻触感应面板,灰色玻璃移门便无声向两边滑开。 温颂呼吸微窒。 他住进周宴之为他准备的卧房时,已经觉得自己像个贵族了,今天才见到真正的贵族。他走进空阔的衣帽间,两侧亮起柔和的灯光,三面玻璃展柜里,西装按季节和色系陈列。中央岛台铺着整块黑玛瑙,左边收藏着各式腕表,右边有一个方形托盘,温颂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了一整晚的金丝细框眼镜。 可是,丝绒衬底的防震镜盒里静静躺着两副眼镜。 他怔然,原来先生有两副眼镜啊。 另一副是半框镜,更休闲些,温颂没见先生戴过。 半晌才想起来看镜盒的品牌名,连忙掏出手机,拍照识图。检索结果说这是一款德国知名品牌的18k白金全框眼镜,下面有推荐链接,温颂点进去,才知道国内没有现货平台,而二手平台的售价竟然还要54900! 他当场昏厥。 也就是说,他吭哧吭哧忙活十个晚上,被脑残甲方折磨到两眼发黑,到最后连先生的一条眼镜腿都买不起。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大脑开始飞速思考,能买吗?先生已经有两副替换使用了,还需要买吗? 更重要的是,买得起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幽幽的: “我的房间,怎么进小偷了?” 温颂沉浸在思考中,对危险毫无察觉,还颇有主人意识地四处张望,喃喃道:“小偷,哪里有小偷?” 一转身,看到周宴之倚在衣帽间门框边,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两眼含着浅淡的笑意,透出几分难得的松散。 敞开的衬衣领口间隐约可见未干的水痕,身上带着剃须后清冽的薄荷气息。 先生还没有洗澡。 他就这样被发现了。 “……”温颂僵在原地,百口莫辩,结结巴巴地说:“我……对不起,先生,我不是……” 他想说不是故意进来的。 可他就是故意的。 这下解释不清了。 他臊得从脖子红到耳根,恨不得周宴之就把他当小偷,将他扭送到警察局。 “对不起,先生。”他低下头。 “为什么道歉?发现我买的礼物了吗?” 温颂困惑不解地抬起头,看到周宴之走过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小方盒,送到他面前,“上个月买的,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一直没想好怎么送给你。” 温颂还是呆呆的,一副没听懂的表情。 周宴之自顾自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漂亮的机械腕表,表壳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蓝钢指针和罗马刻度雕刻精美。周宴之轻声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可以收下吗?” 温颂已经完全蒙了。 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份礼物? 他都准备好挨骂受罚了。 就像小时候他不小心打翻饭碗,要被保育阿姨用鸡毛掸子狠狠打屁股,屁股一连几天都火燎燎的疼。 又或者,因为贫穷,总是遮遮掩掩眼神闪躲,被同桌误以为偷了东西,举报给老师,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拿教棒打他的手心。 打了三下,他忘不了。 可是先生没有打他的手心。 而是浅笑着,语气温柔地,将一只昂贵的手表放到他的手上。 好像他是一个很值得珍惜的人。 明明他这么普通、平庸、不讨喜。 硕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周宴之也有些无措,他以为小家伙最多是推拒不收,没料到会掉眼泪。 “怎么了?”他将温颂拉到面前。 温颂再也控制不住,抽噎着说:“先生……先生没有怪我擅自进来,没有把我当小偷,也没有批评我……” “为什么要批评你?你随时可以进来。” “可是这是先生的房间,每个人……”他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空间,先生应该批评我的,真的对不起。” 周宴之无奈,只能顺着他问:“那你告诉我,进来做什么?” 温颂的抽噎停了一瞬,两只杏圆眼蓄起汪汪泪水,咕哝道:“我想看一看先生的眼镜,很好看,我想知道是什么品牌的。” “真的什么都没拿。”他放下手表盒,摊开两只手,又把羽绒服口袋的布衬掏出来,展示给周宴之看,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知道先生信任我,但我还是想说清楚,我不想……我不想先生再对我有坏印象了。” “我什么时候对你有坏印象?” 温颂觉得周宴之明知故问,泪眼朦胧地仰起头,羞于启齿,又缓缓低下头。 “你是不是说,那天晚上?” 温颂的抽噎声更重了。 果然。 周宴之耐心道:“小颂,我说了很多遍,那天晚上是我不好,你发情期失去理智,做什么都无可厚非。错误的酿成归因于我,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温颂用力摇头。 “我不是安慰你,更不是因为你怀孕了,为了孩子好声好气地哄着你。”周宴之捧住温颂那张浸在眼泪里的小脸,柔声道:“小颂,先不哭,听我说——” 温颂咬住下唇,强忍住眼泪。 “你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坏印象,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周宴之并不是一个容易对别人留有印象的人,他的二十岁丰富又精彩,留学、创业、和朋友们环球旅行,一天二十四小时总觉得不够用,如果不是他母亲邱女士把他从机场拖到太阳福利院门口,他大概永远不会踏足那个地方——像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住着一群被世人遗忘的孩子。 温颂是那群孩子里最好看最健康的一个,被院长推出来,和斐城市著名慈善家邱悯心女士的儿子签订了一对一资助计划。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温颂,十二岁的温颂。穿着印了小黄鸭的短袖和蓝色校服裤,头发柔软泛黄,瘦条条的,像一颗发育不良的小白菜,孤零零站在房间里。 他走进来,温颂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杏圆眼尤为漂亮,怯生生地望着他。 人都是视觉动物,周宴之亦不能免俗。 后来他也经常想起那双眼。 只是他没来得及与这个小男孩有太多的接触,学业事业齐齐忙碌起来,他自顾不暇。偶尔的通话、每年的慈善日、以及每年的生日礼物,构成他和温颂之间的全部交集。 在他的印象里,温颂乖巧、懂事、内向,还有点小冷淡。 因为每次他精心挑选了礼物,托宋旸送过去,都只换来一句:“小温同学收下了。” 明明每次见到他或者打电话给他,都恨不得说八百遍谢谢,看上去是个很知恩图报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何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不过周宴之没有多想,他觉得如果他的资助能让温颂摆脱孤儿的心理阴影,像正常孩子一样挺起胸脯生活,也是一桩好事。 无论如何,温颂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值得疼爱的好孩子。 “还是不相信吗?”周宴之问。 他用指腹轻轻抚摸温颂通红的眼睑,湿润的泪水沿着手指滑落。温颂煞风景地抽了抽鼻子,摇头道:“相信的。” “不要只是嘴上相信。” 温颂乖乖回答:“真的相信了。” 周宴之轻笑,抽了张纸巾准备帮温颂擤鼻涕。温颂没会意,茫茫然从周宴之手里拿走纸巾,背过身去,胡乱地擤了一通。 就这样,擅闯卧室的温颂不仅没有受到惩罚,还捧着一只腕表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宴之还猜到他想要买眼镜做生日礼物,笑了笑,说心意已收到,他的眼镜都是定制的,不好买。说完还摸了摸温颂的头发。 温颂的心一半甜一半酸。 说不出的滋味。 他躺到床上,打开丝绒盒子,拿出里面的腕表,小心翼翼地戴到手上。精钢表带在吊灯下映射出璀璨的光芒,像一串宝石。 和他已经起了毛边的睡衣袖子放在一起,很违和,像为了满足虚荣心买的假货。 可是看着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卷起袖子,抬起胳膊,对着吊灯竖起细瘦的手腕。 手腕是细的,皮肤还算白。 戴起来也没有很难看。 还……还可以? 耳边响起先生那句,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温颂的脸颊徐徐泛红。 他喜欢这三个字。 更喜欢先生。 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嘴巴不说,眼睛也会露出来。 他也喜欢这种感觉,他匮乏又疲惫的一生,因为对先生的爱慕,变得生动而鲜活。 正想着,门“嘟嘟”响起。 门外传来周宴之的声音,“小颂,是我。” 温颂不假思索,立即跳下床去开门,两手握着门把,写满期待的眼睛又圆又亮。 “先生。” 周宴之把热牛奶端给他,“睡前喝一点牛奶。” 温颂接过牛奶杯,嘴角根本压不下来,低头小口小口啜着牛奶,眼睛还紧紧盯着周宴之的脸,再抬起头,嘴边一圈白色奶沫,恍然未觉地傻笑,说:“谢谢先生。” 周宴之看到他手腕上的表,心情愉悦许多,抬手拿杯子时,指尖有意无意地在温颂的手腕上滑了一下,低声说:“好孩子。” 温颂呆住,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口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