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两个人一口气看了六集, 不跳op的那种。
杜争玄自己都没连续看过这么多。
动画氛围有些压抑,她晚上还要回家一个人睡觉。
当ed出来的时候,杜争玄眨眨有点酸涩的眼睛,还没想好要怎样提出结束时,身旁的中原中也已经很自然地站起来,倒了杯水给她。
他把杯子放下时似乎才刚想起来似的,说:“冰箱里有饮料和早上多买的甜点, 去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这种场景下的客套话,杜争玄只会「不用了谢谢您」 ,现在说显然不合适。
她略有些拘谨地跟在中原中也后面, 看他把冰箱门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杜争玄有些吃惊。
她不是没开过中也家的冰箱。
去年秋天来给这间房子断电时, 她检查了冰箱里的内容物, 里面几乎空空如也。
大容量的嵌入式冰箱,拢共只装了几瓶水和两块不知道什么肉,中原中也让她拿走吃掉。
而现在,里面的空间被充分利用了。
像超市展柜似的,很有技巧性地放了各色水果与饮料,还有数量繁多的点心和蛋糕。
“有喜欢的就拿一点去沙发吃,别吃太多, 很快要吃饭了。”
中原中也说,同时从下层取出两块装在保鲜盒里的肉,很自然地问她:“羊排和牛排, 你想吃哪种?”
杜争玄:“……?”
她火速脑海里回忆了一下, 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也没流露出任何要在这里蹭饭的意思。
所以话题怎么就过渡到吃饭了?
她只是想告个别然后回家煮袋泡面而已啊?
而且那两块装在黑色塑料盒里、用保鲜膜包着肉,唤起了杜争玄的远古回忆。
那两块她去年拿走的肉,包装和这两块一模一样。
当时杜争玄看了价签,发现是雪花牛肉,一斤价格在四百到五百之间。
水没找到牌子,她倒是喝掉了。只有肉还放在冰箱最底层,一直放到今天。
等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盒子外层已经有了冰霜。
杜争玄感觉这么还回去不太好,但又没那种出神入化的技术、能把肉做好了巧妙地进行分享。
她的厨艺全点在了速冻食品和简单小炒上,只能让自己饿不死。
稍微复杂点的肉菜都做不来,更别说搞这么讲究的食材。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现在或许是个好时机……?
“有点难选吗?”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中原中也先笑了下缓和气氛,然后善解人意地替她做了选择,“不然这次就先做牛排,这个我煎得好一点,羊排就留到下次吧。”
“不是这个,”杜争玄快刀斩乱麻,“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就是上学期你走的时候……”
她把那两块肉的事情说了。
中原中也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严肃,到听完后逐渐转化为若有若无的笑意,含笑看着她。
杜争玄和他四目相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跟一个临时装修就花了一套房的黑手党谈两块肉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闭嘴不说话了。
中原中也马上就接话说:“没关系,我会做。明天我拿回来看看,做点我们喜欢的吃。”
这话让杜争玄觉得怪怪的,好像他俩已经过上了一样。
……怎么感觉他们俩对感情发展的阶段认知不太一致,中原中也总是快她一步呢?
杜争玄琢磨着想说点什么,但在想出来之前,先被中原中也的动作吸引了。
她看着中也娴熟地穿上围裙把肉解冻,有些好奇:“你放假的时候就这样在家里做饭吃吗?”
“偶尔会吧,”中也想了想,回答她,“就做点牛排、烤羊排还有烤蔬菜烩饭之类的,现在会的还不多……不过我已经在学了。”
杜争玄倒没留意他句尾的补充,思索了下,问:“感觉和动画里看到的不太一样……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对吧?”
“……、啊,对,是我爱吃的……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中原中也条件反射地要实话实说,话到嘴边感觉不对,赶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了。
他之所以会做这些菜,是因为牛排也好,烤蔬菜也好,都能很好搭配红酒的香气。
去年开始,中也对红酒有了点兴趣,私下搜集了一点。
在横滨的时候,他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爱好。
虽然名义上是未成年,但实际上他很早就是依靠自己生活,除了年龄之外跟成年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偶尔加班压力大时,他还会抽支香烟。
根本没人在意,就算负责教导他的尾崎红叶知道了,也绝不会说什么。
但这里不一样。
自从见到有人做贼一样躲着抽烟后、中也就意识到不对劲。
年初在杜争玄家时,杜争玄的父亲还问了他喝不喝酒,当时他凭直觉拒绝了。从杜争玄父亲的反应看,他做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总之这里和横滨不一样,只要法定年龄不满十八岁,一天还在做学生,就有很多规矩要守。
他当然是不愿意对杜争玄撒谎的。
可他好不容易用技巧、自然地把人留下来吃饭了,当然想要好好发挥,做出最好吃的东西来。
中也知道杜争玄不会做饭。
去年补暑假作业的时候,半夜两个人都饿了,杜争玄就问他要不要吃蛋挞。
中也印象中,光做挞皮和挞馅就要花不少时间,当时他们都困得哈欠连天,哪还有精力做这个。
但听了他的话,杜争玄一脸疑惑地从冰箱里数了六个速冻挞皮,然后从类似装牛奶的纸盒里倒进去现成的蛋液,放进微波炉叮了二十分钟。
六个蛋挞出炉,全程不到半小时,杜争玄在这期间还抄了二十页暑假作业。
六个蛋挞,中也吃了四个,杜争玄吃了一个。
最后剩下那一个,补到凌晨的时候中也实在饿得受不住,也给吃了。
看到他的样子,杜争玄又用微波炉叮了蔬菜馅的速冻馒头。
她的动作实在太熟练了,后来中也就留意了一下,发现她在家基本就是吃各种速冻食品。
……以后不会再有了。
中也系好围裙的带子,斗志昂扬地开始准备调味料。
他不知道,杜争玄也正在默默观察他的喜好。
就比如现在,杜争玄想了又想,在心里记了一条生活西化。
事实上,两个人的出发点都差不多,都是希望更了解彼此的生活。
杜争玄又不太会高级社交技巧,结果饭吃到最后,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同学录式资料问答。
除了私密的个人喜好,中原中也早就掌握了杜争玄的基本情况。
但反过来,杜争玄对他在横滨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了实验所的事、「羊」的事、还有港口黑手党的事,尤其对现在港口黑手党的事感兴趣,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晴雨表守护者。
中原中也不太懂她说的是什么,认真回答:“没有那个,但是有五大干部。”
杜争玄显得有些失望,但也没再继续追问。
中原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记得之前杜争玄问他港口黑手党的事,结果自己回复说「不熟」……幸亏她已经忘掉了。
中也这么庆幸的时候,没留意到杜争玄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
杜争玄根本没忘。
她只是打算等尴尬期过去之后再拿出来笑话中也,聊天记录都还留着呢。
但无论如何,清明假期过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都变得更自然了,开运动会的时候,没怎么提前约就坐在了一起。
挺好的。
杜争玄心想,她坐在看台前后左右扫视了一圈,安慰自己,起码中也不会用校服蒙着头狂写卷子。
由于看台是按班序号排着坐的,理科重点班往前数是重点班,往后数还是,方圆几十米都是低着头写卷子的人。
负罪感太强,杜争玄小说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等等。
杜争玄的目光在斜前方的某个人身上停住了。
太宰治倒是没低头写卷子,他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正捧着透明保鲜盒,很认真地用牙签吃切成块的水果。
他坐了一块看起来挺柔软的小号棉垫,旁边搁了一大包零食,身边还放了看起来挺新的棕色小熊保温杯。
…这些他都哪搞的?和他画风完全不符啊?
杜争玄闭眼脑补了一下,发现不管是太宰治在家切水果放保鲜盒、还是去超市买小棉垫和小熊保温杯的场景、都完全想象不出来。
而且……
杜争玄看看旁边中原中也坐着的旧练习册,顿时感觉自己把帅哥养糙了。
她再看看油光水滑(?)的太宰治,心想邪门了,这哥怎么比她还像走读生啊?
第82章
如果没看到太宰治坐软垫, 那练习册又厚实又便携,好像也挺不错。
但在看见有人坐软垫了之后,杜争玄再看中原中也,就觉得那本练习册又硬又磕碜,非常突兀。
她想了想,低头致电龙婉:
「D:学校哪里有卖坐垫的吗?」
「匣中龙吟:咋了,生理期了?」
「匣中龙吟:没坐垫有厚外套要不要?卫生巾有吗?」
「D:不是月经」
「D:想升级一下装备」
「匣中龙吟:给谁升级?去年也没见你升级」
「匣中龙吟:[阴险.jpg][阴险.jpg]」
“……”
由于被戳中心事,杜争玄连发两个痛斥「你怎么这么龌龊」的黑白熊猫头。
龙婉发了大笑的表情,告诉她可以去大学后面的市场看看, 很多大学生的生活用品都是在那里买的。
杜争玄回了个OK,她又问了杜争玄报了哪些项目。
「匣中龙吟:要是有校草哥的可以一起发」
「匣中龙吟: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附中全体高三年级都不参加运动会, 所以高二就是中学生涯的最后一次机会, 有些人会带手机拍合照之类留念。
高一的时候龙婉就说过要大拍特拍,杜争玄把她和中也的项目安排都说了。
重点班人少, 愿意报项目、能上场的人更少。
这时候学校忽然又讲究起德智体美劳了,不会因为班级人数只有平行班的一半就网开一面,基本上班里能参加的人都是身兼数职。
杜争玄还是800米和3000米。中原中也则是5000米和扔铅球,他的跳高项目被强行摊派到了太宰治身上,理由是他长得高、跳得一定也高。
中原中也心情很复杂。
另外,由于每个项目硬性规定要出两人, 大家都避之不及的男子5000,太宰治也没能幸免。
当自愿报名、被自愿报名、和所有班干部都被填上后,人仍然没凑够, 就进入了死神点名环节。
中原中也没有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他去找体委, 说太宰治身体素质很好, 自愿跑5000米。
当时体委还很犹豫,但亲眼见过太宰治混黑的杜争玄出来作证,说中原中也说的全是真的。
班长谭清友一看她表态了,说杜争玄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没问题,要不就这么填吧。
有这三人力荐,最后太宰治被通知,说他运动会要跳高、跑5000米,并参加4x100和4x400米接力。
当时太宰治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很困惑地看了一会儿体委,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众所周知,组织运动会报名时期、是体委每年最没有尊严的时期。
理科重点班的体委是个很识时务的女生,当机立断就假装要给太宰治下跪,并在中途输出令人肉麻的彩虹屁若干。
她说,太宰治是班级大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员,说第一眼看到太宰就觉得他又善良又有爱心又肯担当,说天不生太宰万古如长夜,说求求你了就报吧我给你跪下了。
当然,她没有真的跪。
那太宰治也得跑。
事情就是这么敲定的。
而且因为太宰出色的外表,班级方队表演本来也想让他参加。
今年的班级不像高一那么肯费功夫,从网上找了热门配乐的舞蹈,跟着学一小段就行。
中原中也半推半就地参加了这个表演,杜争玄看他还挺享受的。
而另一边,太宰治宁死不从。因为他反抗得实在太激烈,最后就算了。
杜争玄把她和中原中也的项目发过去,然后龙婉回了她两段视频。
第一段是中原中也C位劲舞,杜争玄一看确实帅,默默保存。
第二段是文潜烈举牌,只有五六秒,杜争玄也点开看了,看完确定一件事,就是文潜烈确实有点瘸。
早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花眼了。
「D:……」
「D:他咋了?」
「匣中龙吟:他爹揍的」
「匣中龙吟:外卖哥跟我说的,不完全保真哈」
对面显示了几次「正在输入中…」最后发过来一条语音,龙婉说这个事太长了,还是见面再说吧。
「匣中龙吟:下午你跑800校草哥5000对吧?」
「匣中龙吟:到时候我去操场找你们」
杜争玄急着买垫子,被这个事情吊了下胃口,但也不是很着急,发了个「 OK 」的表情。
早晨的比赛结束后,杜争玄撇开中也,找到市场买了三个小棉垫。
下午不光给两个人的装备都换新了,八百米检录的时候碰到龙婉,把剩下那个红色小花的给她了。
龙婉高兴得给了她一个大拥抱,说会当她一辈子仙女教母。
杜争玄拼命推她:“差辈了啊!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这都让你发现了,”龙婉嘿嘿一笑,开始给她说早上的事情。
文潜烈之所以瘸腿,还是因为转科。
由于他多次转科,他的副校长父亲也不得不表态,在公开场合说「年轻人就是要多尝试,没关系,我支持孩子」。
话是放假前说的,孩子是清明节揍的。
姜子涵跟文潜烈住一个家属院,谈起此事来对副校长颇为不满,说副校长装开明,半夜和老婆一起把文潜烈揍得嗷嗷哭。
文潜烈有些伤心,选科前问父母意见不是说都随他吗?被揍之后遂愤而离家出走。
但他在外头游荡到半夜也不见有人来找,灰溜溜回家,结果发现父母早睡了,连门都锁了。
这一下,文潜烈觉得自己也得拿个态度出来,于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杜争玄说:“你先等一下……我见过大学的副校长,他打文潜烈?”
高中生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副校长在体格上真没什么优势。
龙婉「哦」了一声,说:“文潜烈让他爹揍,说是聊表孝心。”
杜争玄:“……行,你继续吧。”
龙婉高高兴兴又要往下说,这回被中原中也打断了,他不太确定地看着杜争玄和龙婉,问:
“就是说,这几天他都是离家出走的状态吗?”
龙婉点头。
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可他不是每天都来学校吗?”
杜争玄和龙婉对视一眼,不太懂他在震惊什么。
杜争玄:“离家出走了那也不能不上学吧?”
龙婉:“对啊,回来补卷子那多耽误事?”
“……”中原中也觉得脑子轻微混乱,“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他虽然离家出走了,但还是每天按时来上学?”
杜争玄眨巴眨巴眼睛:“……不然呢?”
中原中也看着她,猛然之间发觉她也是一样的作风:
无论是得到「书」,还是被人用异能力送去横滨,都没耽误她上学写作业。
去年无论是他还是太宰,都有最少两个月不在学校,而杜争玄是全勤……这所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全勤。
中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震撼,没能再开口说话。
龙婉以为他的思路拐过弯来了,就继续说:“而文潜烈之所以瘸呢,就是早晨起晚了,往学校来的时候扭了。”
“……我还以为是他爹揍的,”杜争玄说,“那他现在住哪?”
“外卖哥收留他了,正好外卖哥父母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去了。”
杜争玄问:“那姜子涵早上怎么不叫他?”
龙婉说:“外卖哥早上要早起拿外卖,俩人不是一个作息。”
杜争玄:“……好吧。”
吃了这么大的一个瓜,她觉得稍微有点撑。
还好上一组径赛的结束很快,吃完这个瓜不久,她就去跑八百了。
值得一提的是,开发令枪的还是魏尔伦。
除夕夜那天晚上,杜争玄其实没有近距离见到魏尔伦,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魏尔伦看起来比以前平和了点,没有那种强烈的锋利感了。
目光在人群中扫到杜争玄时,他甚至还对杜争玄温和地笑了笑。
杜争玄心想,上回他这么笑完就说要杀了她,但脸上还是对魏尔伦回以笑容。
发令枪响了。
从场外来看,跑完八百米全程其实很快。
也就三分多点,连首略长的歌都听不完,第一名就冲线了。
杜争玄从跑道上下来,龙婉抱着她的衣服过来,递给她水,把她从头到脚好好夸了一遍,说一会儿就去拍中原中也跑五千,回头把他俩剪在一起。
杜争玄赶快婉拒了。
因为龙婉的圈子冷,作为大亲友,杜争玄鉴赏过她的每一部剪辑大作,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管黑的白的全剪成黄的。
杜争玄都不敢想,龙婉能把她和中原中也剪成什么样。
男子五千刚才就开始检录了,中原中也不在。龙婉和杜争玄慢慢并排走,两个人走到操场人不多的那一头时,龙婉悄悄问她:
“还没表白吗?”
虽然都聊过很多次了,但这么当面提起来,杜争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喝口水,又抿了抿头发,也小声说:“……没有。”
龙婉皱了皱眉,“有点奇怪啊,他是不是不想影响你学习、打算等毕业再表白……你问过他大学要考哪里吗…不对,他在国内读大学吗?”
“我没问过,”杜争玄说,“我觉得现在问这些……不太好。”
杜争玄觉得,得是决定要参与对方以后的生活、认真考虑过长久的事,才能去问这种问题、释放信号。
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对中原中也的了解仍然不够。
这份模糊让她无论是表白还是做长远的打算,都很犹豫。
龙婉听了简直想翻白眼:“大姐,高中生恋爱考虑这么多干什么?你俩又不是相亲,要问清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都最后一年了,能谈一会儿是一会儿,大不了分手呗。”
龙婉是典型的及时享乐人群,杜争玄知道两人观念不一样,也没争辩,只是摇摇头:“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哎呀,你现在考虑这么多,最后要是想通表白了、我看你俩不结婚就很难收场了。”
龙婉摇头大叹一口气,又陪她走了一会儿,就暂时离开去拍她现在班级的人了,等会再回来拍之后的男子五千。
杜争玄不打算回看台,她也想等中也跑完五千再一起回去。
但这会儿男子五千还在检录,操场上也没几个她认识的人。杜争玄绕着操场走了一圈,最后停下来刷手机了。
周围很吵,看不了什么沉浸式的东西。
杜争玄差不多把手机里的软件都翻了一遍,最后连八百年不开一次的二手买卖软件也登录了。
她搜了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结果还真让她刷到宝了。
是之前那部旧番的周边,女主Q版粘土小人。
做工非常精致,照片上看小人状态也很好,卖家标价却只有市价的一半,还包邮。
杜争玄平时周边买的不算多,但这回是强烈心动了。
她不知道卖家是标错了还是什么原因,先点开了卖家主页看了下。
卖家的昵称叫「地下室手记者」,头像很可爱,是Q版的日式三角饭团,背景图上还有小花。
她(?)之前卖过两单,也都是相关的周边,价格正常。
所以自己这是单纯地蹲到好价了……?
杜争玄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开私聊页面联系卖家。
「 D :你好,我想问一下标价是全款还是?」
「地下室手记者:全款」
「地下室手记者:您喜欢的话可以拍下,或者还想想了解哪些细节,我都可以拍给您。」
「地下室手记者:[送花]」
这种二手平台,因为大部分卖家都不是专职商人,回复间隔会比较长,而且什么素质的人都有。
没想到这次的卖家不光秒回,态度还这么好。
杜争玄有点相信她是撞大运了,激动地点击购买按钮,结果显示已经被别人拍下未付款。
……也对,毕竟是这种好价,应该有很多人想秒。
杜争玄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切回页面,回复地下室手记者:
「D:好像有别人已经拍了,我就不打扰啦」
「D:祝出物顺利[送花]」
这回地下室手记者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儿,杜争玄这边才弹出消息:
「地下室手记者:我将那个订单关闭了」
「地下室手记者:是您先来问的,所以我会优先考虑您」
「地下室手记者:请问您是有意向要购买吗[送花]」
……
“……我去、”
这一刻,尽管隔着屏幕,但杜争玄已经深深爱上了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长相的地下室手记者。
啊,地下室手记者,一位神仙卖家,她亲爱的同担。
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这位天使!
杜争玄点开对话框迅速回复:
「D:我买我买我买!!」
「D:呜呜呜呜姐妹你人真的太好了,我好爱你[暴风哭泣][暴风哭泣]」
【你已拍下,待付款】
【你已付款,等待对方发货】
「地下室手记者:没事的,我今晚回去给您发送实拍视频[送花]」
「 D :好的好的,不着急不着急」
「D:我到手就确认收货,绝不让你多等一秒!」
「地下室手记者:哈哈。」
「地下室手记者:没关系的。对了,你也是这部作品的粉丝吗?要不要扩列一下」
「D:好啊当然可以了宝!」
……
杜争玄把自己的账号发过去,两人立即加上了好友。
第83章
正巧运动会没其他事,杜争玄和地下室手记者加上好友之后就聊了一会儿。
地下室手记者甚至还拉她进了同好群。
那是个五人小群,群文件里有一些画稿和文稿,各种配对和风味的都有, 是地下室手记者自己出钱约的私人稿。
杜争玄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如饥似渴地吃了一下午粮。
在冷圈里呆久了,她都忘了自己这么饿了。
吃饱的感觉真好。
剩下运动会一天半的时间,除了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时刻外,杜争玄几乎一直抱着手机在看。
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她差不多把群文件都鉴赏完了, 和地下室手记者的聊天记录也有了几十页。
话一聊多了,杜争玄就发现地下室手记者偶尔会打错别字,平时说话的语气也跟普通人有差别。
她有点好奇地问了,地下室手记者没隐瞒,说自己其实是来自国外的爱好者,国语还在学习中。
地下室手记者这么一说,杜争玄更是敬佩到五体投地。
因为除了约稿和正常沟通外,地下室手记者还常常在群里跟群友进行剧情探讨。
由于番剧抽象化的讲述方式,导致观众对故事内容、主旨精神的理解也多种多样。
群里剩下四个人分别是:
「血中贵族」、
「古希腊掌管赌场的神」、
「和平鸽」、
「Freedom」。
其中,「血中贵族」完全不发言,杜争玄从进群开始就没见过她说一句话;
「古希腊掌管赌场的神」发言频率仅高于「血中贵族」, 她工作很忙,只会在大家都出来的时候附和一两句。
剩下「和平鸽」跟「Freedom」就活跃多了。
「Freedom」每天都在水群,和地下室手记者聊天最多的就是她。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活泼, 还会发很多可爱的颜文字, 感觉就跟折原临也在聊天室的人格一样。
另外, 「和平鸽」也常常在群里输出观点,平时主要跟地下室手记者讨论的人就是她——
Freedom虽然经常发言, 但不会和地下室手记者有任何实质观点碰撞,两个人一团和气。
杜争玄对和平鸽的观感比较一般,感觉和平鸽有点像男的,又不好意思问。
不过除了这点之外,群里的人对杜争玄都很好。
在她进群的时候,除了「血中贵族」、每个人都表示热烈欢迎。
地下室手记者还把群名从「塑造纯洁世界五人组」改成了「塑造纯洁世界六人组」,情绪价值这块拉满了。
或许是人少就更容易积极发言,群里每天信息都是99+。
地下室手记者她们会逐帧分析剧情,深挖后面的哲学历史背景。
杜争玄从来只是把那部番当一个摆件,单纯欣赏上面的花纹雕刻,还从没想过这样深入剖析。
从熟悉概念中发掘出新的东西、总是让人惊喜的。
杜争玄看她们聊天觉得很有趣。
群友的脑电波频率跟她很合,每次觉得长篇大论有点看累了的时候,都会有新的口嗨和小段子。就算是上了一整天学、晚上回到家后也能看得下去。
而且地下室手记者人特别好,让杜争玄叫她的爱称费佳,听过杜争玄鉴赏完群文件的彩虹屁后、还说要去再约她喜欢的那种风格的稿。
杜争玄感动得都哭了。
当然,进这个同好群也不全都是好事。
费佳私聊她的频率太高了,除了问一些剧情延伸的心理哲学问题外,还会鼓励她去群里发言。
大多数时候,杜争玄上了一天学已经很累了,不是很想打字。
就这点让她有点苦恼。
但跟费佳诸多的优点比起来,还是瑕不掩瑜。
总之,杜争玄很快和这群友善的群友混熟了。
甚至龙婉发她的CP混剪视频车时,杜争玄还往群里发了一下,希望大家能帮忙增加点人气。
费佳、自由酱和赌场神都点赞了,说剪得很好问还有吗。
和平鸽和血中贵族没吭声。
血中贵族就算了,杜争玄觉得和平鸽可能是不太喜欢,所以免费的赞也没点。
杜争玄决定以后不往群里发这些了。
但她刚下定决心,费佳就小窗私聊她,问还有没有其他图或者是稿,说她很喜欢。
「D:有的有的,我那个朋友剪了很多」
「D:不过和平鸽是不是不太高兴?我看他都没说话」
「地下室手记者:没关系,您不必在意他」
「地下室手记者:我重新组建了一个聊天组,如果再有这样的音像视频,您都可以发在里面」
费佳带着杜争玄和自由酱,背地里拉了个小群。
在征得费佳的同意后,杜争玄把龙婉也邀请进去了。
可能是因为有了反馈,龙婉创作热情大增。
这个小群建起来的第二天,杜争玄终于收到了快递到站的通知。
杜争玄迫不及待,中午放学就直奔快递站,取到东西之后,当场就借驿站的刀把快递拆了。
对面打包得很用心,小人包得严严实实,一点破损都没有。
拆出来之后,实物比照片还好看,在阳光下完美无瑕。根本不像二手,比全新还全新。
而且包裹里不光有粘土小人,费佳还塞了很多小礼物,除了相关的亚克力小人、立牌、吧唧之外,还有几本相关的哲学宗教书籍。
杜争玄惊喜极了,她拜托中也先帮忙拿一下东西,自己则立刻取出手机向费佳道谢——今天为了取快递,她特地带了手机。
中原中也装作不经意扫了好几眼屏幕,耐心地等她把消息发完,才问:“在和谁聊天啊,这么高兴,和我也说说?”
“就是卖给我这个小人的卖家,”杜争玄说,“她送了好多礼物,我要先谢谢她。”
中也「哦」了一声,说:“聊得这么开心?最近和你一直聊天的人也是他吧?”
杜争玄感觉到了点不对,停下来解释:“她是女生,我们都喜欢同一部动漫,就是清明节咱们两个一起看的那个。她建了个同好群,所以我这两天看手机比较多,对不起……”
听到是女生,中原中也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地说:“没必要道歉,网上奇怪的人很多,你当心别被骗了。另外……”
他顿了下,目光略有些飘忽:“下周要不要出去玩……就我们两个人。”
第84章
杜争玄愣了下,想说「就放一下午去哪儿玩」。然后接着想起来,下周就是五一了。
高二从4月30号晚自习开始,5月2号返校上晚自习。
高一到3号晚上返校, 高三不放。
杜争玄已经上网上学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她脑子快速过了遍时间安排,同时点头答应了:“当然好呀。”
其实就算只放一下午,她也会同意出去的。
她答应得又快又干脆,但不知为何,中原中也心里反倒产生了莫名的失落感。
“那就说好了、…”中也笑了下,想趁着这个机会和杜争玄开启话题。
没成功。
杜争玄的手机实在是震得太厉害了,提示音加震动,让手机变得像音响炸弹。
中原中也的脸色又不太好看起来了:“还是寄给你东西的人吗?她打字还真够快的。”
“不是, 还有群消息, 他们水群会聊得比较多、…好了。”
杜争玄快速做了简单回复,立马把手机开了免打扰。
杜争玄明白自己理亏。
龙婉的朋友多,之前她和龙婉出去玩的时候,对方手机看多了、她也会觉得心里有点奇怪。
但杜争玄作为高中生,在校学习时间是定死了的。
课余时间就那点,她上网的时间增加、必定导致做其他事情的时间减少。
她表态得很迅速,中原中也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也没再开口。
两个人离开驿站去校门口,一路上杜争玄时不时看他。
有些时候中也真的很好懂。
就像现在这样,他明显就是还在意,但又不想让杜争玄感觉到,所以暂时不说话,一会儿肯定还要再问。
杜争玄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心里有点好笑,就等着看他最后会问什么。
果不其然,走到半路的时候,中也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了:
“除了那个女生之外,那个群里还有其他人加你好友吗?”
还真有。
杜争玄一边忍住笑意,一边谨慎组织答案:“还有一个,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她和自由酱也加了好友,不过对方更喜欢群里沟通,甚至还能看见她在群里艾特费佳聊一些小窗话题。
她俩天天在群里商量吃什么东西,杜争玄脑补两个小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觉得还挺有意思。
杜争玄觉得自己解释了,中也就不会再酸酸的了。
但中原中也听完,表情仍然风轻云淡,点头之后再次沉默。
两个人去校门口找到各自的车子,回去后一起去中也家吃了午饭。
然后杜争玄道别,回家洗漱午休。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再讨论这件事。
这样一搞,杜争玄有些不明白中也在想什么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关门回家后,中原中也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了某个论坛。
这是中也最近发现的生活诀窍。
他多年来的生活环境与杜争玄不同,比起一个人徒劳地检索,直接去本地论坛问热心群众会更快。
他再次打开昨天发的帖子。
……
8L「楼主」:问了一下,她说是在和女性朋友聊天。但我看了那个人寄给她的快递,感觉像是男性。
9L 「——」:你自己分吧,我赶着去下一家,没空和你讲道理
回复1「楼主」:不分。
10L「名草有主」:天哪好过分,老婆你不会这样吧@亲亲宝宝
回复1「亲亲宝宝」:当然不会啦,我最爱老公了[亲][亲]
回复2「名草有主」:我就知道老婆最乖乖了[亲][亲]
回复3「——」:别在这理发店
回复4 「楼主」:……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11L「——」:没关系,别人都是旅馆,你才是家[比心]
回复1 「楼主」:什么意思?
12L「猛男小帅」:@甜妹小美
回复1「甜妹小美」:宝宝,你的女朋友只有一个男朋友[爱心][爱心]
13L「——」:都叫你别来这问了你不听,成人家play的一环了吧
回复1 「楼主」:什么意思?
回复2「——」:意思是语文不好就多上点正经网
14L「——」:一天到晚就知道上网问问问。那我问你:最近给她发自拍了没?腹肌胸肌照发了没?要是都发了她还这样,那就是嫌你姿色不够,早点放弃吧
回复1「楼主」:还没发过,我试试。谢谢你的建议。
回复2「楼主」:她说过我特别帅。
……
回复寥寥无几,中也好不容易找出能用的,立刻着手实施。
他先自拍了几张,但不知怎么回事,上镜总觉得怪怪的。
他不太满意,各种调整了灯光和器械,最后发现通过镜子用外置摄像头拍效果最好。
午休时间有限,经不住再折腾了。
中也就从对脸自拍和腹肌自拍里挑了两张最好的,给杜争玄发过去了。
胸肌他没发,打算看看杜争玄反应再说。
照片成功发送出去,中也松了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杜争玄会是什么反应,为了缓解焦虑,中也无意识又打开了自己发的帖子,发现有了条新评论:
14L「——」:一天到晚就知道…[展开]
回复2「楼主」:她说过我特别帅。
回复3 「——」:天哪我回错贴了!这条是评论给隔壁异地恋的,论坛太卡不知道怎么发这里来了。兄弟你没事吧,情况咋样了?
中原中也看着这条评论,脑袋短暂空白了几秒。
……
另一边,杜争玄还没睡,收到照片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了。 ? !
不是……啊?
她震惊地把两张图都保存了,从床上站起来又坐下,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
说实话,杜争玄最近在两性关系方面有点不适应。
随着她与中原中也关系的变化,两人的生活也因彼此的靠近而改变。
不知是不是黑手党从业经历的影响,相较于普通高中情侣,他脚踏实地得稍微有点……有点超过了。
中原中也是个实干派
除了帮忙拿书包、投喂小吃奶茶、送礼物约着出去玩这种常见情侣配置外,他买了新头盔,说要每天载她上下学;
他还常常做饭。早上带三明治,中午让杜争玄去他家吃,下午带便当。
杜争玄都拒绝了。
她独来独往惯了,从小就知道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自己打。
互相请小吃、一起上下学还好。像帮忙拿书包这种,发生在别人身上她能理解,这是一种双方情侣关系的外现,和发朋友圈官宣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摊到自己身上,她就连路都不会走了。
总觉得让男友帮忙拿包走在大街上、就像是无声地在喊「我俩处对象了大家快来看啊」……虽说生活没有那么多观众吧、
还有带饭这事,吃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一是做饭浪费时间,二是中也用的都不是便宜食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打通了任督二脉。
在杜争玄几次拒绝后,就不再提前告知,而是一到饭点就把饭拿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很遗憾地说「做都做了」。
……到底谁教给他的啊? !
如果一直坚持不吃,他或许就会放弃——前提是杜争玄能坚持。
她看着中原中也的脸,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真恨自己不争气。
这样整天白吃白喝、也不知道该怎么交伙食费。
……老天,她是交男朋友,不是地主找长工。
最可怕的是,杜争玄在他家看到了4s店宣传单和楼盘广告,而她被问过喜欢什么样的车和装修风格……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总之,中原中也非常踏实可靠地、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了。
踏实得都有点恐怖了。
感觉按这个节奏,高中毕业就要一年结婚三年抱俩。
杜争玄不想严词划清界限、彻底断绝交往可能,但这个发展节奏太快了。
她埋头上网,也有部分原因是想逃避现实。
但是这样迟迟不表态的暧昧态度,是不是反而更糟、更让他没有安全感呢?
杜争玄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趟,下定决心中午不睡了。
她冲出卧室,胡乱套了件外衣就去敲对面的门。
门还是秒开。
中原中也的衣着稍有些凌乱,里面的马甲扣子有两个没扣上,一看就知道腹肌照是现拍的。
他人也显得很紧张,开口甚至结巴了一下,才问他怎么了。
“……中也,”杜争玄很郑重地说,“我想和你说点事情,下面这些话、完全是建立在我喜欢你的基础上说的。”
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后,中也有些脸红,他强作镇定地说:“、嗯、……我知道、你说,我听着。”
杜争玄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们现在发展得太快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剖白,也为自己的模糊暧昧向中也道歉。
因为她迟迟没有拿出态度来,才让中也会那样胡思乱想。
——当然,以后她就会知道,无论两人关系进展到哪个程度,该多想的还是会多想。
中也让她进屋坐下,又拿了饮料给她。
杜争玄说了十多分钟,直到最后说完,她才长舒一口气。
到这时,中原中也的神情也变得正经起来。
杜争玄说的那些,是他没怎么考虑过的另一个角度。
中也可以说是在擂钵街长大的,那时他就常能听到男人明着嫌弃实则炫耀地说哪个女人「又黏上来」、「闹着要个名分」之类的话。
后来他加入港口黑手党,偶尔也会听到谁抱怨说某个女人「非要嫁给我」。
横滨时局动荡,连婚姻关系都会变得脆弱,更别提简单的男女关系了。
就中也知道的,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死亡、抚恤金只会给家属,而女友不在家属范畴内。
中也倒不是说他会死,但「女友」跟「妻子」两个头衔的分量显然不一样。
某些大人物的情人所受荫蔽有限,而妻子就有名正言顺的头衔、受小弟尊敬,谁要动她会更多考虑她丈夫的因素。
当然,中也没打算近期求婚。
婚姻除了共享权利财产名誉外,彼此的安危也会互相影响。
他打算先把横滨的事彻底处理好,然后等杜争玄高中毕业,不影响她学业的时候再求婚。
中也不知道这里规定的结婚年龄更晚。也不知道因为国情不同,这里大多数女性没有那么渴望婚姻。
由于对国内互联网不熟悉,他搜到的都是很多年前老掉牙的问答,甚至有的干脆讲自己编的小说,说故事发生在某某朝代,救了落水女性就要娶她。
由于这里的离奇事太多了,他有些分不太清网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对这个完全接纳他的人,中也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出去。
“……”
在他有些磕绊的解释后,杜争玄不知怎么,陷入了沉默。
中原中也心里有些忐忑。
他强压着心里的别扭,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既然这样,那下周就不——”
“要去。”
杜争玄打断了他,非常坚决地说:“当然要去了,我绝对去。”
两个人原本在餐桌面对面坐着,她说着站起来,目光飘忽了一下,用手臂撑着身体凑过去。
在中原中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之前,她就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立刻拉开门逃回自己家里了。
“我走了,下午见!”
“……”
中也看着自家门在面前打开又关上,反应过来的时候杜争玄已经跑远了。
他条件反射地起身越过桌子、开门走到对面门口,想问杜争玄「怎么亲了就跑」。
犹豫犹豫,想起来她下午还要上课,最后还是没敲门。
“下次可别让我逮到……”
他摸了摸被吻过的嘴角,这么小声说着,眼睛里却浮现出纯粹的笑意。
第85章
5月1日, 假期第一天,两个人去看了电影。
和平时上学不同,这次他们是真的「一起」去的,杜争玄没骑自己的车,而是坐了中原中也的机车,尝试着磨合生活。
她本来还担心中也会骑得太快。
毕竟是人就会容易有炫耀之心,杜争玄以前就在展示「骑车不扶车把」技术时候摔过。
然而实际上, 中也载她的时候车速正常,甚至稍慢了点。
五月的清风徐徐, 仿佛温柔的手轻轻拂过面颊。
这份细微处的稳重与体贴让杜争玄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今天出门, 她提了一个大袋子, 此刻正被她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里面是某个品牌的机车模型,是杜争玄准备的生日礼物。
大概放假前的最后一次体育课,杜争玄坐在凉亭下面写题,隐约感觉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
杜争玄慢慢扭头看去,发现是魏尔伦。
这位老师以一种完美的姿态45度看了会儿天空,然后在他弟弟赶来前开口了。
杜争玄以为他会说「今天天气真好」,没想到他开口是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最近,可能有人要过生日了。”魏尔伦说。
杜争玄:“……是中也对吧。”
杜争玄很上道地问:“具体是什么时间呢?”
魏尔伦给了她指引, 然后翩然离去。
杜争玄回家冥思苦想。
要背着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偷偷准备礼物是很困难的。而且魏尔伦通知得有点晚了,快递是昨天刚到的。
虽然迟到了几天,但现在送应该也可以吧。
问题在于, 要选择哪个时机、自然地把东西送出去呢?
杜争玄想到这点就紧张。
到目的地下车,中也帮她拿了一会儿盒子,杜争玄有点提心吊胆,生怕他提前发现了。
但直到检票进 场,他似乎都没留意到。反而是杜争玄意识到一件事:
既然要送礼物,为什么不在家送呢?
现在这样,即使送出礼物,也只是从她提着变成中也提着,还是得拎着这个大家伙在外边晃一天。
失算了。
像交卷时才发现数学证明题思路错了,杜争玄的脑子瞬间宕机。
她麻木地进放映厅观影,开头一点没看进去。
不过中原中也选的这部电影,是某部经典ip的剧场版,杜争玄对剧情了解、也挺感兴趣,到中途就慢慢沉浸了。
这部剧场版是系列故事中的一部,简单来说是争抢万能许愿机所引发的故事。
杜争玄以前就看过剧集,但很久没有重温过了。
现在重看,除了年龄不同、所处的情况也完全不同了,让她有些感慨。
两个小时电影散场后,到了中午,他们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照常理说,这时候该讨论电影内容。
无论好看不好看,刚看完都会说上两句。
杜争玄起了几次话头,但每一次中原中也都不接话。
他很明显地转移话题,把电影相关的内容全拐到其他地方去了。
杜争玄起初以为他没看懂。
要把十几集的剧情塞进两小时,剧场版的剧情发展可以说是转进如风,如果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人,看得云里雾里很正常。
杜争玄试着解释,中也仍旧避而不谈。但他的态度又不像是完全不感兴趣。
这么试探了两三次,杜争玄忽然福至心灵。
她拉了拉中也的袖子,小声问:“在避嫌?”
中原中也的动作明显一滞,目光移开:“……没有。”
杜争玄看着他:“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中原中也:“……”
不管怎么看,为了争夺万能许愿机而开启的故事、都与中也到这里来的情况太像了。
也就是这时候,杜争玄忽然回想起来,好像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再也没谈过与「书」有关的事情。
“你们不要了吗?”杜争玄问,趁此机会把其他在意的事一并问了出来,“而且你之前不是说回去,现在迟迟不走……你被开除了?”
“才没有!”中也立即反驳,但又在杜争玄的注视下气势减弱,不自在地说,“是被其他事绊住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那你问我点「书」的事情吧。 ”
冰冷的气氛散去,中也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这样、…好吗?”
“你不是挺在意这件事的吗,总不能以后碰到相关的就都不说话吧,”杜争玄说,“我还挺喜欢看这类动画的。”
而且,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反正都被太宰治问了个底朝天了,答一遍也是答,两遍也是答。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的问题大都没超出太宰治的范围。
唯独有一件。
“为什么你不用那本书?就算想达到大富豪的级别很困难,多尝试几次,应该也能成功吧?”
多尝试几次……?
杜争玄眼睛一下睁圆了:“那我要是尝试过程中把世界改糟了、然后改不回来了怎么办?比如我改成了猫猫世界,你愿意接下来的一辈子都喵喵咪咪地生活吗?”
中也不太理解:“这不是「一不小心」能改成的吧? ”
杜争玄说:“不是有蝴蝶效应吗?我又不是神,能想到所有的连锁反应。而且这么随心所欲地改来改去,如果影响到了别人……感觉不太好。”
高中可以说是努力的人最多的地方。
杜争玄自己虽然是按部就班,但她也看到很多人,吃饭打水都是跑着去,困了就灌咖啡,在桌前坐了一天又一天,写完的卷子比人都高。
如果她不负责任地写了什么,让谁的努力化为乌有……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再次慎重起来。
况且生活某种程度上与游戏类似,一旦用作弊器变得无所不能了,很快就会觉得空虚无聊。
“不过,其实我最近也想过写点东西,”杜争玄说,“大概就像空间转发的锦鲤一样,创造一个能实现点小确幸的物品,一个人只能用一次之类的……暂时还没想好,可能等以后再说吧。”
她最后总结:“另外,我是不会放弃暴富梦想的。”
中也无言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取出五六张卡来,像扑克牌那样散成扇形,对她说:“抽一张。”
那些全是银行卡。
杜争玄不光没拿,反而后退了一步:“……未成年能办卡吗?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
“别人帮忙办的,”中也含糊其辞,“而且也不是随身带,只有今天,想着或许会用上,就带了。”
杜争玄:“……”
什么情况会用这么多?要去赌场吗?
越到这时候,她越觉得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她决定试探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杜争玄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有人说要送你一个几百块、不是特别好、也没有镶金镶钻的机车模型,你要不——”
“给我。”
她没说完,因为中也的手已经伸到面前了。
“这个给你,那个给我。”
他把那几张卡像不值钱的小卡片一样塞进杜争玄口袋里,然后用眼神示意杜争玄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该说不说,真的很像打劫。
杜争玄被他镇住了,乖乖把东西交了出去。
“魏老师前几天说你要过生日了,我就临时上网挑了一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中也嗤了一声:“那家伙还真多嘴。”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盯着刚到手的盒子看个不停。
为了保密,杜争玄在盒子外面包了层纸,除非他有透视眼,否则是看不见里面的。
杜争玄想了想,拿出手机:“不然我先给你看看宝贝详情页?”
中也很认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我回去自己拆,这样提前看到总感觉有点奇怪。”
“好吧,”杜争玄把手机收起来,又走了两步,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平时收保护费就是像刚才那样吗?”
中原中也让她一下子问懵了:“……什么?”
「保护费」不属于生活常用词汇,因此不在中也的词库里。
杜争玄也傻了。
中也的学习能力挺强,加上有语言环境,来到这里半年左右就能完成日常交流了。
这一下把杜争玄重启回了刚见面的模式,她思考一下,说:“ You are黑手党,商家give youかね(钱), and then 、贵方は彼らを守る(你保护他们)。”
中也听了有点想笑。
一是收保护费这件事。
早在先代首领的时候,港口黑手党就建立起了森严有序的组织架构,有自己的产业,早就不靠收保护费过日子了。
就连他在「羊」的时候,也从没有去哪家店上门打劫过。
二是,杜争玄完全可以用中文解释的,他听得懂。
最初语言不通,这样交流时精神会全集中在所表达的意思上。
而一旦三种语言都听懂了,这种表达方式就显得分外幽默。
中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他也没能笑多久,因为港口黑手党的盈利经营模式中,有大量词汇都不属于日常用语。
这意味着,他基本也只能用日语说,而他没带翻译器。
中也:“……”
他们重回认识不久的状态(指语言),光解释一些浅显的生意就说了快半小时,两个人都汗流浃背了。
杜争玄试图用手机翻译辅助理解。
她查到了很多离日常生活很远的词汇,比如说「故买屋」,浏览器给出的解释是「买卖赃物的黑店、销赃店」。
和超能力、黑手党之类在动漫里常见、离生活远之又远的幻想代名词不同,这些词太过现实了。
现实得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有些恍惚。
第86章
看着那一系列只会在刑法里出现的词,杜争玄第一反应,是觉得翻译错了。
但随着生词的堆积,她恍如记忆复苏般回想起来:
这个人是黑手党。
黑手党, 极道,黑.帮。
和动漫里看到的那些描绘不同,他的日常肯定不仅仅是热血少年漫般的战斗。
如果刨去眼前的人是中原中也的话,黑手党做点走私、销赃之类的活计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对, 再正常不过了。
杜争玄忍住了接着问下去的冲动,听中也把剩下的话都说完。
但她已经开始恍恍惚惚神游天外了, 完全没能听进去中原中也后面的话, 只有翻译记录忠实地记录下了那些陌生词句。
仿佛灵魂被某种神秘力量乍然抽离,接下来的流程中,杜争玄怎么都无法专注。
她以旁观的视角看着中也,越看觉得越陌生。
就好像长时间重复地看某一个字、结果忽然不认识这个字了一样,她注视着中原中也,也渐渐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起来。
他是在另一个国度降生、成长的。
杜争玄只见到过他的一面,而他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
回家后,杜争玄犹豫了很久。
唯独这一次,她不想当面去问中也。
再三地纠结考虑,在这件事对她心情的影响变大前,杜争玄私聊了太宰治。
「D:你好,在吗?」
「D:想问你点事方便吗?」
太宰治使用社交账号的频率或许不高,杜争玄没怎么看见过他在线,但也可能是杜争玄自己没关注。
她抱着「回复可能几天后才到」的心态,发完第二句没急着说事,而是边组织语言边把太宰治的资料卡翻了一遍,又退出来看了看其他人的状态。
「六人组」的小群早就99+了,提示有新的群文件,杜争玄也没心情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久没在群里发言,费佳和自由酱私聊了她很多条,和平鸽还来申请加她好友。
杜争玄一是暂时不想处理,二是实在不想跟和平鸽扩列。
这些人都是亲友,只要回了一个,所有私聊和群聊就都得回复,杜争玄于是全装作看不见。
她挨个翻之前聊过天的用户资料。
龙婉更了吐槽学校的个签,姜子涵发说说预定端午节粽子,之前加的小叶也更新了个性签名,改成了「军机处加班勿扰」。
翻得差不多,杜争玄切回页面打算语音输入。
但对面好像在她手机里装了监控似的,刚切回输入框,一下子跳出来一大串信息:
「奔跑螃蟹:来之前他主要在管理走私宝石的流通,能理解吗?就是那种强盗从商店里抢来、或是佣人从主家那里偷走的不能见光的宝石,重新加工成让人查不出来源的样子,然后出售……就是这种生意」
……?
杜争玄读完这条长回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记忆断片了。
难道是她已经发过问题、然后忘了?
就在她向上翻、确认聊天记录的时候,太宰治那边还在不断地发来新消息:
「奔跑螃蟹:对了,你知道什么是抢劫吗?」
「奔跑螃蟹:就是拿着枪去商店,让店员不准动的同时,砸碎展示柜,一分钱不付就把宝石全拿走。或者是恐吓有钱人,让他们举起手不准动、然后偷走项链胸针之类的」
「D:……」
「 D :我知道什么是抢劫」
「 D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奔跑螃蟹:很简单,你们假期时约会了吧?」
「奔跑螃蟹:恋人约会,不就是看电影、吃饭或者去什么地方玩吗?一整天的时间,你们大概做了三四件,去看电影的概率在九成以上。而最近在映中的电影中,只有一部是动画。」
「奔跑螃蟹:普通人的话,或许还会在动画跟氛围好的爱情电影里纠结。但脑结构简单的小蛞蝓,只会为了讨你欢心、选择宅才喜欢看的动画」
「奔跑螃蟹:因为那部动画电影的剧情与现实相似,中也肯定会刻意避而不谈,而你会追问。为了向对方表现出自己的坦诚,你们两个会把最不愿意谈论的东西拿出来大谈特谈。」
「奔跑螃蟹:你说了书,而中也说了他的黑手党工作,没错吧?」
「奔跑螃蟹:对了,顺带一提,我不太喜欢那部电影」
……
杜争玄把对话框上下滚了好几遍,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不然太宰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
有这个推理能力他怎么不去学文科?推理一下出题人的想法,文科状元就是他的了啊?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消息再次刷新:
……
「奔跑螃蟹:写字多太累了,我不喜欢。」
「奔跑螃蟹:反正你就是会把所有事都联想到学习考试上吧?」
……
看着最新回复,杜争玄定了定神,打字:
「 D :那你看我什么时候能暴富?」
这次对面过了一会儿才跳出来回复:
「奔跑螃蟹:我不会算命」
“……”
杜争玄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
「D:关于那个宝石的事情,能说得再详细点吗?」
「奔跑螃蟹:可以,把运作方式、交易渠道、盈利算法之类的东西全部告诉你也没关系」
「奔跑螃蟹:但是呢,无论怎么解释,是详细说明还是含糊带过,都不会改变这是走私的事实」
「奔跑螃蟹:就是灰色产业,是犯罪哦^ ^ 」
……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穿过屏幕,击碎了杜争玄心底潜藏的侥幸。
迄今为止,她对黑手党的一切了解都来源于艺术作品。
当中原中也说他是黑手党时,她自然而然代入了自己内心所构建的那个形象。
但现实与艺术创作终究是不同的。
……是啊,他本来就是黑手党,做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还指望黑.帮遵纪守法吗?
杜争玄做阅读常见到「打翻了五味瓶」的比喻,直到这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那种感觉,发现这个描写一点不错。
她看着太宰治发来的消息,悬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微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宰治似乎连她的这种反应也料到了,短暂的停顿后,继续传来新消息:
「奔跑螃蟹:而且中也一定会再回去的」
「奔跑螃蟹:他之前组织的部下,目前全部在港口黑手党所属的企业工作,分散在日本各地……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
是人质。
杜争玄不消片刻就得出答案。
中原中也曾经提过,他在成为黑手党前属于另一个组织。
最初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正是前组织收留了他。
中也绝不会弃那些人于不顾。
受数量如此繁多的人质协迫,起码数年内他不可能脱离黑手党的身份。
如果他们在一起……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杜争玄非常灰心,意志有些消沉。
她强撑着发送了谢谢,对面没有再回复。
杜争玄目无焦点地盯着半空发了会儿呆,什么也没想出来。
她很想去敲对面的门,把心里那些问题统统问清。
虽然现在快晚上十一点了,明天还要上学,但她知道,只要她去敲门,中也会马上就开,会听她说话,会回答她的问题。
但杜争玄也知道,就算那样做了,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算说遍所有的话,中也还是黑手党,那些曾帮助过他的人们也还在遥远的异国受到监视。
“……”
杜争玄像个大人那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手机几乎在同时发出收到新消息的提醒。
杜争玄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平时她跟中也互道晚安的时间。
所以是太宰治又上线了?
她拿过反扣着的手机,打开社交软件。
是费佳发了新消息,从预览界面看,大概还是关心她这么久没上线、是不是有什么事之类。
杜争玄此刻心乱如麻,实在无心理会。
她想开了免打扰睡觉,谁想到对方开始接二连三地留起言来,好像把她当成树洞了。
「地下室手记者:希望您一切都好。」
「地下室手记者:其实,我最近也碰到件烦心事,意外发现了熟人很陌生的一面,导致我现在不知该如何对待那位朋友。」
“……”
杜争玄把消息预览框盯到消失,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和费佳的聊天界面。
第87章
历史聊天记录里, 费佳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
杜争玄向上翻了翻,绝大多数仍旧是抽象哲学辩思。
大概从一两天前开始,因为她久不回复, 留言内容就从二次元转向了关心三次元。
她们有过两次快递往来,互相知道地址。
以前偶尔也会吐槽点三次元的事,不过聊得不多。
杜争玄感觉费佳像那种已经工作的大姐姐,说话措辞特别正经,表情也用得很少,不太好放开了吐槽。
这是费佳第一次提她的现实生活,而且苦恼几乎和杜争玄面临的问题一模一样。
杜争玄忍不住点进去阴暗窥屏了一阵,结果没多久她就发现,费佳说的这个人好像是自由酱。
照费佳的说法, 她和自由酱因为志同道合成为了朋友。
但最近, 自由酱的理念似乎发生了变化, 费佳觉得原本熟悉的朋友变得陌生了。
费佳细致讲述了相处中让她感到别扭的时刻,杜争玄看了,觉得跟自己的经历像又不像,对解决问题没有太大帮助。
这种单方面陈述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停止了。
杜争玄想了想,还是回了一两句话安慰她,又说明自己最近学业紧张、没什么时间上网,留言暂时也没时间回复,请费佳帮忙转告群里的大家。
群里的人都知道杜争玄是高中生,时间紧张。
费佳先是很高兴她的出现, 得知情况后安慰她别放在心上。
「地下室手记者:当然还是您的学业要紧。不过也请您注意适度休息, 不要过于劳累。」
「地下室手记者:我最近在B市,假使您有空过来, 也许我们大家可以组织一场小型聚会[微笑]」
「地下室手记者:祝您生活愉快,晚安。」
「D:谢谢臭宝,你好体贴[大哭]」
「D:不过我近两年可能没机会过去,谢谢你的好意啦[亲吻][玫瑰]」
对面回复了她一个微笑。
正是因为费佳这永远从容淡定的气质,杜争玄才会把她想象成知性成熟的大姐姐。
这个小插曲让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想着反正都打过招呼,没了心理负担,杜争玄干脆点开群文件大吃特吃了一通。
费佳和自由酱说到做到,真的又约了很多杜争玄钟爱风味的粮。
她吃爽了,心灵短暂得到慰藉,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一切结束后眼看时间不早,杜争玄洗漱睡觉。
作为常年睡眠不足的中学生,杜争玄平时都是一觉到天明的。
但今天,她在半夜醒了。
杜争玄脑子一片混沌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身体照惯性去了趟卫生间。
她没开灯,家里只有小夜灯朦胧地亮着,照得一切都隐约模糊,像异世界。
杜争玄路过客厅时,在这片昏暗中停下了脚步。
如同某种天启般,在这一刻,她忽然头脑清醒,想起了某件事。
她快速回房间翻找,找出以往参加运动会得到的奖品。
各种球拍、本子、水杯……杜争玄把形形色色的保温杯打开,翻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找到了那个在杯盖上镶了一大块蓝的保温杯,以及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的钢笔。
窗帘没有拉,在淡淡的月光下,那块有一半巴掌大的蓝色折射出不可思议的炫光。
她又在光下旋转那只笔,这一次,她终于注意到了精巧的切面。
「来之前他主要在管理走私宝石的流通。」
「把展柜砸碎,一分不付就把宝石全拿走。」
「就是灰色产业,是犯罪哦。」
……
杜争玄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普通的铁皮杯子,此刻如同火一般在手中燃烧。
她记得中也当初说过,钢笔上镶嵌的是祖母绿。
杜争玄把东西看了又看,试图上网找宝石的鉴定方法。
但她不是专业人士,怎么看都觉得似是而非。
最后她只拍了照片,杯子都没有收拾,就这样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晚自习返校,她去找了龙婉,拜托龙婉去问问去年运动会的奖品都是什么。
龙婉觉得奇怪,杜争玄只能找理由说喜欢那种杯子,想再买几个。
“我懂我懂,杯盖上那块蓝玻璃真挺好看的,”龙婉说,“后来我想买同款都没搜到。”
……不,那可能不是玻璃。
杜争玄默默咽下这句话,干巴巴笑了笑:“嗯嗯。”
龙婉效率很高,第二天杜争玄来找她的时候,已经拿了三个杯子过来。
两个全新的,一个已经用了一段时间的。
龙婉说:“因为有人会忘,我让好几个人帮忙带了,都在这里……不过怎么没有钢笔呢?我记得你当时还有个镶了绿玻璃的钢笔对吧?”
“……可能吧,我不太记得了。”
杜争玄含糊地回答,注意力全在那三个杯子身上。
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那三个保温杯上都只是普通的金属盖,没有任何镶嵌。
杜争玄把杯子还回去:“谢谢,下午请你喝奶茶。”
“不用不用,”龙婉拜拜手,随即压低声问,“对了,你和校草哥现在咋样了?”
现在听到这个问题,杜争玄觉得有点难受。
她勉强笑笑:“别问啦,我先走了,拜拜。”
龙婉对她挥挥手:“嗯,拜拜!”
到这时,杜争玄已经百分之九十相信了心里的那个猜测,但她仍不死心。
晚上回家,她把杯子和钢笔的照片发给了太宰治,请他帮忙鉴定。
对面几乎是秒回:
「奔跑螃蟹:是蓝宝石和绿宝石哦」
「奔跑螃蟹:竟然粗暴地镶嵌在这种东西上,中也的品味还真够糟糕的」
「奔跑螃蟹:你不是希望暴富吗?把这两块宝石卖掉,应该就能小赚一笔吧」
杜争玄没回复,她把杯子和钢笔收进盒子装好,带去了学校。
次日,第一节晨读的课间,班里仍旧是睡倒一片。
杜争玄轻轻拍了拍中也的肩,示意他出来一下。
少年的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起身跟了出来。
两人来到走廊,杜争玄将保温杯和钢笔交还给他。
因为换了包装盒,中原中也起初没认出这是什么。
他露出无意识的笑容,喜悦而矜持地将盒子在手中转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杜争玄先说:
“中也,我不能留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还给你吧……对不起。”
“……?”
中原中也的脸上流露出短暂的迷茫,但很快,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略显粗暴地将盒子拆开了。
蓝宝石与绿宝石暴露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中。
中原中也死死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价值连城的宝石在他手中,像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石子被攥紧了。
当他再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说什么贵不贵重的、好きじゃないの?この物はどれだけでもあります、明日また他のものを持ってきて见せましょうか(不喜欢吗?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明天再拿点别的来给你看看)?”
“……”
杜争玄看着他,觉得他陌生,说不出话来。
“怖がらないで、俺に教えて(别害怕,告诉我)、”中原中也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里的笑意却在逐渐淡去:“谁かがあなたに何かを言ったのですか(是有人多嘴对你说了什么吗)?”
杜争玄默默地摇头。
语言或许也会影响观感。
当中也磕磕绊绊说着中文、或者是为了教她发音而放慢语速说日语时,他显得那样可爱、爽朗。
但此刻,当他流利吐出一句句陌生的词音时,明明什么都没改变,杜争玄却觉得一阵森冷可怖的气息拂面而来,让她感受到了压力。
杜争玄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场面持续下去只会更糟糕。
“…、无论谁说了什么都不重要,”杜争玄命令自己开口,“语言是无法立刻改变现实的。”
“……”
“我暂时不知道要怎么做,”杜争玄说,“你让我先冷静一下,我们暂时不要来往了,可以吗?”
她说话的时候背挺得很直。
这是个关键时刻,她必须拼尽全力去决断,不能退后一步。
她没去听中原中也的回答,转身就进了教室。
一直到上课,中原中也才回来。
他虽然没有回应杜争玄的话,之后的每个课间却都不在教室里了。就连早上去上学,也是提前几分钟在外面等着,如果杜争玄视而不见地去推自己的车子,他才会离开。
杜争玄是不想拒绝他的。
尽管她学着不去注意中原中也的表情,但强迫自己视而不见、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痛苦的情绪。
幸好在两周过后,中原中也就不再继续这种行为了。
下一次月考结束,杜争玄在选座位时没有坐以往的位置,而是选去了第二排中间。
这算个中间到不能再中间的位置了,算是一心向学的人抢手的位置。
杜争玄坐到那里去,周围人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让她传授一下学习的秘诀。
等到自习和小测的时候,身边再没有人笔尖一顿一顿的了,所有人都流畅地答题、然后毫不留情地翻页,书页掀动的声音干脆利落,像用刀斩下敌人的头颅。
也就是在这时,杜争玄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敏感了。
她的心好像浸泡在了水里,一切都清晰而遥远,她每天做题背书,在暑假到来前写光了三盒黑笔芯,然后考了第一回家。
假期前最后一次返校,去领成绩单。
这也是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等这个暑假过完,他们就是高三了。
成绩单和自愿补课申请书一起发下来,这次补课开始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早,但没有一个人抱怨。
大家都安静地签完名交上去,然后捡暑期补课要用的书搬回家。
杜争玄也一样,她抱了一整个书箱回家。
箱子有些沉,她抱得其实有点吃力。
但她中途没有停一次。
她抱着沉甸甸的书箱,走过长长的一本.道,假装没看见不远处跟着她的中也。
她把书抱回家,关上门,坐在地上写卷子。
写到一半,还是没忍住哭了。
在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一点恨中原中也。
那点恨随着泪水流出来,黑色中性笔一点也不停地写:
「植物生长调节剂是由人工合成的、对植物的生长发育有调节作用的化学物质」。
第88章
大概暑假过了两三天的时候,杜争玄接到师蕾的电话,问她去不去新西方补课。
“高三暑假集训,团体报有优惠, 我组了几个人,你来不来?”
杜争玄没上过补习班。
小学村里没有,初中没有空闲去上。
随着高考内卷程度加剧,补习班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杜争玄中考的时候就收到过衔接班传单,价格动辄成千上万。
杜争玄家不穷,但也没到大富大贵的程度,她光看标价就没兴趣了,再说也确实没需求。
但高考跟其他考试不一样。
高考每多考一分都意义重大,类似最终之战的概念,有什么手段道具最好都在这一场里用尽。一旦过了这一仗,再使出来也意义不大了。
就像杜惊巧, 即使考试日子不在她的预测生理期范围,还是提前打了黄/体/酮以推迟经期。
对高考,大部分人观点是做再多准备也不嫌多。
目前杜争玄所处的、是高中最后一个长假,如果真要报什么培训班也就趁现在了。以后如果想再补,就得从学校请假。
师蕾线上发了她做的攻略、还有已经说好会报名的同学名字。
新西方是个大型专业补习机构,在B市有专门开的校区, 班型也分多种,全科、语数外、1v1定制班之类都有。
师蕾组织的是团体报名,享受价格优惠, 能自由选择除定制班以外的班型。
杜争玄看了报名名单,什么选科组合都有,也有单补一科或是只补主科的。
打折后的价格包食宿、来往路费和教材,算下来性价比很高。
杜争玄有点想报,她的语文成绩就是普通优秀。
虽然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特别好,补一下说不定能有增强。
而且补课地点在B市的新西方校区,十几天集训,正好可以暂时离开这里换换心情。
杜争玄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去年暑假的时候,她每次出门都会看看对面,如果能碰到中也,心里就会很高兴。
但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杜争玄给父母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征得同意后,下午去线下分校报了名。
高三时间紧,机构工作人员热情而高效。
当场就带她走完了缴费、录入手续和校服帽子发放等一系列流程,最后把教材和课程表都给她,嘱咐她明天早上在附中门口等,有司机拉他们去转乘。
杜争玄为这效率咂舌,拎着东西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
尽管是暑假,补习机构里学生仍然很多。
补课区域冷气开得很足,桌子都带挡板,把偌大空间划分成一个一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老师在给学生上一对一。
这种氛围与家里、学校都截然不同,以金钱换分数,所有人做的一切都是为学生考出高分。
杜争玄杂乱的心绪得到镇静。
她平心静气,找了个阴凉地给师蕾打电话,对方一听她报完名了、很高兴。
“这么快?那你什么时候来啊?”
杜争玄有点疑惑:“不是明天才出发吗?”
师蕾在电话那头说:“怎么可能就一批,你知道报名补课的学生有多少吗,都一车一车地拉,我和老傅在这边都补两天了。”
……一车一车,说得跟拉牲口似的。
杜争玄顿了顿:“所以你补课中途还在拉人报名?”
“对啊,”师蕾很坦诚地说,“前两天老师说还有大优惠,我把周围人都发动了一遍,想着也问问你。这样正好,你明天走的话 刚巧跟老文一起。 ”
“……你想干什么?”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杜争玄差点没反应过来。
师蕾说:“我不干什么,你家不是离学校挺近吗?然后老文家在学校,你俩估计一个站出发。我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吓一跳。”
杜争玄问:“你们怎么没一批走?”
“他期末地理没考好,说地理细胞消失了,在家闭关,”师蕾解释,“可能是觉得闭关没用,决定来报名补课了。你小心点,他最近在发地理病。”
杜争玄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想问,就假装听懂:“行吧,谢谢你。”
“没事,不谢。到了来我们班找我玩啊,请你吃零食。”
师蕾在那边挂了电话,她对象就在旁边等着,不可思议地问:“杜争玄竟然真的要来吗?”
邀年级第一来补课,他刚开始就觉得离谱,劝师蕾别这么干,没想到竟然成了。
师蕾说:“争玄来不来是她自己的事,反正我把她当朋友,我邀请了。”
“好吧,”她对象点头,然后又说,“你问中原了吗?”
“没有,”师蕾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应该分手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中原,你就自己去问他,我和他不熟悉。”
老傅想了想,觉得他跟中原也不算很熟,于是算了。
两个人在走廊把零食吃完,回教室补课去了。
……
另一边,杜争玄在家里整理要带的东西。
她简单收拾了个行李箱,把生活用品和发的教材装了,最重要是清了学校布置的作业。
发了很多卷子,每科都发了历年高考真题合订本。
杜争玄写完了两本,又挑了三本把答案撕下来订好,和题一起带去写。
做完之后,她没有再学习,看动画片看了半宿。
夜里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选了个喜欢的亚克力小人放进书包夹层里了。
第二天早晨,趁还没热起来,杜争玄八点多就拉着行李去了学校。
假期中的学校显得空旷安静,隔着铁栅栏往里面看,葱郁乔木掩映着远处的教学楼,像明信片上的水彩画。
杜争玄拉着行李慢慢走,她本意是想先到,这样就不用接受后面来人的审视,结果愿望落空了。
有人已经在那里了,是文潜烈。
他把行李箱放学校门口,手里拿着纸和笔,像用罗盘的老道士,左边走两步站一会儿,然后又往右边走两步站会儿,盯着手里的纸神情严肃,迟迟不肯落笔。
杜争玄走过去看了眼,发现他拿的是地理历年高考真题合订本。
“……找灵感呢?”
杜争玄问他。
文潜烈先吓了一跳,看清人又松口气,面露难色:“就这个题没有思路,感觉写得不对……你看,就这个「为什么养蜜蜂可以缓解人象矛盾」、”
他拿着卷子要给杜争玄看,杜争玄一点不想看地理,赶快后退表示别沾边。
但看到文潜烈受伤的表情,她决定修补一下同学情,于是假惺惺地说:“你别问我,我都忘光了。做这种题,你得充分发挥想象力。”
文潜烈问:“怎么发挥?”
杜争玄:“充分发挥。”
文潜烈:“……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看具体情况?”
杜争玄点头:“你懂我意思。”
文潜烈目露绝望之色,继续绕圈走
杜争玄看他在学校门口跳了半小时大神,也没落笔写一个字,不禁庆幸自己跑得快。
小六科是这样的。
物理选拔牛顿,生物选拔孟德尔,地理选拔道士。
附中这一站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再没有人来。
快到九点的时候,校门口来了一辆四座轿车,车身贴着新西方的广告语和商标。
可以说这是新西方的校车,也可以说这是辆新西方痛车。
杜争玄被自己幽默了一下,随即去拉行李准备上车。
车里有两个人。
副驾驶座上的可能是老师,穿着印有新西方logo的马甲,好像是名短发女性。
她没下车,只是隔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然后在写字板上勾画。
杜争玄猜那个是学生名单?
另一名开车的老师下来,亲切帮杜争玄放行李。
只是他在放完杜争玄的行李后,就关上后备箱要走。
杜争玄一愣,赶忙阻止:“老师,我们这站还有一个同学呢……文潜烈!别跳大神了要走了!”
文潜烈听到声音回头,也看到车子了,赶快回来拎行李。
但帮忙放行李的男老师身形停顿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车里的女老师,似乎没预料到还有第二人。
就是这一眼,让杜争玄觉得不太对。
她稍稍后退一步,再次打量了一圈来的车和人,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老师,今天这批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她记得师蕾说「一车一车地拉」,而且看昨天线下分校的规模,也不该只派这么一辆小车过来,巴士还差不多。
面对她的问题,男老师神色如常回答:“不是,还有几十个人呢,大部分是十四中的学生,大车去接那边了,咱们去换乘站和他们汇合。”
十四中的作息比附中严,暑假也放得晚,好像确实是这两天才放。
按师蕾那种放假无缝衔接补习班的方式,十四中的学生多倒也正常。
杜争玄稍微放了点心。
等老师把文潜烈的行李也装上、让他们都上车时,杜争玄的心放下了大半。
反正只要有个同伴,就会安全感倍增。
不过保险起见,杜争玄上车后还是联系了昨天的线下报名负责人,对方证实的确派了两辆车,大巴去了十四中,他们这边的是小车。
到这时,杜争玄的疑虑完全被打消了。
文潜烈还在写地理卷子,杜争玄怕晕车,什么都不看,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她平时不怎么出门,对路也不熟,不知道到地方要花多长时间,反正就闭着眼一个劲儿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糊中听见文潜烈说:
“哥,咱这路对吗?你该不会要拉我们去东南亚换乘吧?”
……怎么了?路不对?
杜争玄睁眼看窗外,发现风景跟她闭眼前一样陌生,都不认识。遂又看向车内。
提出质疑的是文潜烈,他的神情半玩笑半认真,不像是单纯说俏皮话。
所以路真的不对?
杜争玄没从这个消息里反应过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老师」就已经回过头,微笑着向杜争玄伸出手来。
到这时,杜争玄才发现那不是女老师,而是名面容阴郁柔美的青年。
青年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地下室手记者」,之前与您在网上交流过,很荣幸今天能这样与您见面。 ”
“!”
杜争玄惊得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然后碰到了头。
她蹲地下捂着头,心想「宝宝」也叫过了,捧脸猛亲表情包也发过了,现在你说你是个男的? !
……感情骗子!
第89章
“你们认识……?”
文潜烈有点搞不清情况。
惊慌失措中,杜争玄点头又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
“当然认识!”
司机在这时给出致命一击,他用小女孩般的欢快声音说:“我们是一个大家庭的好朋友!”
他在这时摘掉了帽子, 像传说中的易容术似的,露出很漂亮的银发。
前面看是短发的样子,但发尾却编了一条长到腰间的麻花辫,面容清俊而狡黠, 右眼戴了副扑克牌单面具,能看见左眼是黯淡的银色。
文潜烈一看这画风,心里马上归类了,问:“你跟中原是什么关系?”转头又问杜争玄, “我上错车了,你要和中原去见家长?”
杜争玄:“……”
想象力这么丰富,要不你能学地理呢。
不过, 这个人她也的确认识。
这样极具个性的外表,即使时间过去一年多,杜争玄还是很快回忆起来,这就是去年在赌场遇到的大堂经理。
后面他们还在横滨的小巷遇见过。
当时她警告过这个人,之后很久没再发生莫名其妙的坐标转移、他们也没再见过面。
即然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自称「地下室手记者」,杜争玄推断,银发的青年很大概率是Freedom 。
杜争玄虽然常上网,但不混圈也不怎么在网上发言。
扩列和加群是她在个人账号上的操作,除了她之外,知道这件事的要么盗了她的号,要么就是当事人。
在见到银发的男人后,杜争玄基本能确定,这两人说的是真话。
而且「地下室手记者」她虽然不认识, 但他的神情语气、肢体语言总给人以奇怪的即视感。
杜争玄在记忆里找了找,发现他很像年前地下室的那个「文潜烈」。
……所以这是一张织了很久很久的网。
想到这里时,杜争玄心里涌上了淡淡的疲惫和厌烦。
从很久以前,她好像就手忙脚乱、试图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压进一个箱子里。但事情实在太多,一件接一件,终于箱子合不上了,东西崩了一整地。
忽然就让人不想收拾了。
银发青年说话,杜争玄不接,假装没听见。
她平静地看向窗外,心平气和地想,有本事就一直开,永远别停。把车开到世界尽头,开到悬崖上掉下去。
杜争玄不说话,坐在前座的两个人也不尴尬。
地下室手记者保持着微笑,把手收回去了。这么别扭的姿势,他做起来却很优雅。
银发的司机则好像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反应,他哼着歌开车。
剩下文潜烈一个人。
他搞不清情况,但看大家都挺友好冷静,好像没有财产生命威胁,想了想,又开始做卷子了。
普通考砸和考砸最擅长的科目,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文潜烈原本地理最好,虽然总分打不过杜争玄这样的六边形战士,但偶尔会考单科第一。
考得越好越想学、学得越多题越会做,考得越好,一个良性循环。
期末这科考砸了,就像循环的一节忽然断了。
虽然成绩仍是优于大部分人的,但对文潜烈自己来说失了水准。
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没有题感了。
刚对完答案时,他起初是不信自己会错那么多,然后紧接着就是怀疑,边看卷子回忆考试时的思路,搞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复盘了很长一段时间,越复盘越觉得不对劲。
地理偏文,而大部分时候文科答题,会越斟酌越犹豫不决。
文潜烈就陷入了这个怪圈,他心里明明有答案,但是不敢写,忍不住到处问。
他推迟几天补课,一是在家整理头绪。二是想避开同学。
本来以为这批学生里就他一个附中的,没想到杜争玄也在。
他问杜争玄,杜争玄对地理避之唯恐不及。
文潜烈能理解,他毕业后也一辈子不想看到地理了。
但不问别人,他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写,就只能小声读题嘟囔。
其实也不指望谁回答,就想给自己壮壮声势。
然而这车里,有个对「问题」很敏感的人。
文潜烈自言自语「该地区为什么没有a地层」时,银发司机欢快地打着方向盘,说:
“嗯——是不是图片上没有画出来呢?没画出来的话,当然就什么也没有啦~哈哈哈哈哈!”
文潜烈觉得略神经,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他拿出答案册一翻,发现竟然真是「图未画出」。
……?
“那、”文潜烈又翻一题,试探着问,“某地区无枸杞霜冻灾害的原因呢?”
“狗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银发司机很愉快地说:“不过大家都受冻、只有它没有的话,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吧~”
“命运是平等的!如果有人能逃脱命运,证明他本就不在命运之中。对不对对不对?”
文潜烈听得稀里糊涂,但一翻答案,果然印着「不种枸杞」。
他再问,银发青年再答。
没看题干的情况下都是全对,如果不是车上还有别人,文潜烈都想拍案而起,说简直是先天地理圣体。
什么叫有天赋?这就叫有天赋。
就算他去B市找了一对一老师,未必能比这个人厉害。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浮现,前座的黑发男人适时开口了,问他:“您要下车吗?可以在前面放您离开。之后我们可能要去比较远的地方。”
文潜烈没表态,杜争玄在他前面开口了:“就在前面停吧。”
文潜烈摇头:“我不走。”
杜争玄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回去补课你想干什么?”
车里还有其他人,文潜烈只能挑一个理由说:“这位司机老师的地理很好,我不去B市补课了,我要跟着这位老师。”
地下室手记者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原本就是计划改为游学,会按照期限结束,送两位回家的。”
还叫上老师了,还游学。
杜争玄不可置信地看着车里其他三个人。
文潜烈在旁边开始写卷子的时候,杜争玄就看过他一眼。
那时候,杜争玄想起她高一第一次被弄到横滨,也是一心要找地方写卷子。
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没办法这样想了,她会考虑别的东西。
“在前面把他放下去,”杜争玄对地下室手记者说,又问文潜烈,“你先下车吧,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你跟他学,你看他正常吗,就算他自己会,也不代表能教人。”
文潜烈态度很坚决:“我不。他的思路对,我就算去B市,也未必能找到题感像他这样好的。”
“题感这种说法太虚了吧,”杜争玄说,“你稳住心态,一轮复习多过两遍基础知识情况会有改善,没必要为了几分……。”
「没必要为了几分冒险」。
她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文潜烈在这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种眼神不像是少年人的目光,也不像是在看同学。
又沉重又虚弱,带刺。
他这么看了杜争玄一会儿,忽然笑了,说:“可能对你挺无所谓的吧。”
“你在哪里都能考第一,转科了还考第一。你上课随便听听,下面的人拼了命也考不过你。”
一道选择题3分,排在名次上就是好几个人。
拼命刷题拼命学,考场上碰到不确定的,恨不得从盘古开天想到未来一百年后,怕选错。
然后出来对答案,发现砸了。
“一开始还以为对错答案了,跟别人说都以为我在装。老师安慰我说下次好好考就行,可我要是下次也考不好呢?要是我以后都考不好了呢?怎么办?”
他笑了笑,说:“你根本就不懂,你怎么可能懂呢?”
“……”
杜争玄也看了他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她和文潜烈不熟,不想拿自己的事出来和他吵架。
杜争玄初中的时候就知道,分数很重要,对一些人来说比命都重要。
她初中有段时间,在考场上写不出来字。
小升初的时候她去寄宿初中,是高高兴兴去的。
她在村里小学六年没交到朋友,所以对寄宿中学有种美好幻想,觉得大家住在一起,一起上学吃饭,多好玩,就像她看过的动漫一样。
开始也确实一样,一个宿舍住六个人,都是小女孩,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话,互相分零食吃。
然后开学,月考、期中考、期末考。
杜争玄是村里上来的,她赶了一年进度,最后期末考了个第一名。
再开学考时,就有人问她假期学得怎么样。
她暑假没学习,如实说了,考试出来名次一般,一切照常。
后来月考,又有人来问,杜争玄说了她的复习计划,说了她还没复习完的。
成绩下来,她是第一。
周围人的态度就有点不对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杜争玄感觉到了,等期中考前又被问学得怎么样时,她直接说:
“为什么老问?是我学多了就影响你学了?你每次都来问,我能怎么说,说我虽然没学完但是脑子聪明、随便一学就能考过你?还是说我已经复习得万无一失就等着上考场考第一了?你喜欢听哪个?”
她这么说,那个人愣了一下,和她吵起来了。
后来事情闹到老师那里,老师偏帮杜争玄,把那个人骂了一顿,让他写检查、叫家长、停课。
虽然还有以前的事叠加处罚,但这个结果还是偏重。
那个寄宿初中抓成绩抓得很严,为了激发学生动力,有时候会故意区别对待。
这些是杜争玄后来才想明白的。
当时出了这件事,杜争玄在宿舍一下就没朋友了。
没人跟她说话,她就算主动开口,也没人会接话。
有时候她会听到有人聊天,说「学婊如何如何」。
没指名道姓,想打人,但不知道该打谁。
后来她在考场上不敢写答案了,拿着笔一看到白纸就心发慌,直流冷汗。
杜争玄终于考砸了,心里还有点高兴,觉得终于证明了自己的诚实,自己的清白。
她天真地等别人知错就改,再来和她说话,再一起挽着手去打水。
没等到。
老师责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考,她放月假回来,在宿舍门口听到有人笑话她「遭报应了」。
她那段时间在学校过得不好,终于在考场上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对着卷子吐了。
父母把她接回去,停课了小半年。
再回学校就换班换宿舍,埋头学了一年多,没升那边的高中,考回附中来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想,就因为成绩,你们这样对我。
后来她上了高中,又想,原来这样对我是为了成绩。
上了附中后,她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全忘了,没想到一说起来竟然还记得。
她透过车窗反光看了看文潜烈,心想,爱学地理就学吧,哪有人家要学习她还拦着的道理。
杜争玄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内视镜,地下室手记者也正通过镜子看她。
青年的眼睛是酒红色的,沉在一片阴影中,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
杜争玄想起他们一直讨论的那部动漫,女主角就有这样一双眼睛,监控摄像探头一样的眼睛。
司机一直在哼歌,地下室手记者在歌声里对她微微一笑,从写字板上取下一页什么东西,折叠收进了怀里。
没等杜争玄想明白那是什么,车子忽然一阵颠簸,再睁开眼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变了。
他们原本是行驶在公路上的,这么颠簸一下之后,路就变得不太平了。杜争玄不得不扶住车窗上面的把手,旁边文潜烈也写不下去题了。
变糟的不只是路况,连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复古。
随意堆在墙角的垃圾杂物,砖块墙上的胡乱涂鸦,就连街头行人脸上的精神气都像被吸走似的,目光直愣麻木。
一到这里,银发司机就彻底放放飞自我,像开跑跑卡丁车似的,时不时从路中间出现的金色漩涡中开进去,然后又从另一个空间出来,宛如科幻电影中飞船跃迁。
就算杜争玄这种不晕车的人,也给生生整晕车了。
车子七拐八拐,最后在一栋不高的建筑物前面停下。
银发司机先下车,声音热情洋溢:
“欢迎!欢迎两位来到温馨之家!”
剩下三人从车上下来。
杜争玄心里压着火。文潜烈去拿行李,她没跟去,她走到银发青年面前,抬脚就踹他迎面骨。
青年的反应很快,那种金色涟漪般的平面闪现了一瞬,他的腰部以下就仿佛大变活人似的,迅速消失不见了。
杜争玄没踹着。
但她也反应很快,转头去踢后面的地下室手记者。
地下室手记者是名举止优雅的青年,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看起来有些体弱。
他下车的动作有些慢,被杜争玄堵在了车门口。
果戈里立刻去救他的挚友,但车门的位置狭窄,搞不好容易撞到。
人抢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杜争玄踢了一脚。
杜争玄从小练到大,很有一把力气。
费奥多尔因痛苦皱起了眉,很快又恢复原样,他很平静地问杜争玄:“您在为这件事生气?”
杜争玄认真想了想,回答他:“不好说。”
让她烦心的真的不止这一件。
费奥多尔回以微笑。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文潜烈把行李箱搬下来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果戈里观察了下朋友的神色,发现他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按照原计划招呼两人进入大楼。
杜争玄要回去拿行李,发现文潜烈已经给她拎过来了。
他情绪似乎平静了很多,有些欲言又止。
杜争玄没说谢谢,自己拎着行李箱跟着进去了。
眼前这栋楼从外面看起来有年头,像废弃不用的办公楼。
大门和外部瓷砖之类地方倒不算很久,但要是仔细看一排排的窗户,从那些漆黑的孔洞中,废弃感扑面而来。
杜争玄跟文潜烈拉着行李箱进去,轮子在覆有灰尘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噪音,莫名感觉像新员工初入东南亚园区。
里面破败得更严重,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在一楼停留,也没去上面几层。银发青年带他们左拐右拐,找到了一部电梯,是向下的。
这栋楼下面竟然还有几层,虽然有些不见天日,但多少看起来能住人了。
银发青年给他们两个一人分了房间,发了钥匙。
是最简朴的金属钥匙。
杜争玄握着这把钥匙,想起她本来该在B市住集训酒店的,酒店肯定发房卡有空调。
除了莫名其妙搞了劫持外,Freedom和地下室手记者表现得挺友好。
分完房间还让他们好好休息,说等明天再正式开始「游学」。
杜争玄进了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连窗户都没有,开了两个换气口。
要不是自己手里拿着钥匙,她真以为进局子了。
杜争玄放好行李,出去找了个水龙头简单洗漱,回房间用椅子反抵住门,定闹钟睡了半小时。
睡醒精神足一点,她打开手机想联系补习机构老师和家长,想个说辞出来,没想到对面都已经给她留言了,说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
杜争玄一愣,把所有消息都看完,发现地下室手记者的善后工作做得简直完美,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免费升级一对一了。
……所以补课的钱是不是退不了了?
杜争玄首先想到这个问题,她坐床上愣了一会儿,觉得想也没用,起来拿了两本卷子,出去找地方写作业去了。
她的房间没有桌子,于是出去挨个走廊推门,试图找到个能写作业的地方。
有的门能推开,有的门不能。
但就算能推开门的房间里,也找不到适合写字的地方。
纸笔、书和桌椅这些东西,学校和补习机构到处都是,但脱离了特定地点还挺难找的。
杜争玄最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是费奥多尔的办公室。
……也不知道算不算办公室,反正搞得跟反派老巢一样,还是那种高智商幕后黑手类型的反派。
整个房间浸没在黑暗里,五六台电脑显示器亮着莹莹幽光,上面不断流淌过看不懂的字符代码,地上各种电线错综复杂,费奥多尔转了下椅子,转头对杜争玄微笑:
“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看着这场景,杜争玄心想怪不得他叫地下室手记者,真是人如其名。
杜争玄打量了下放显示器的桌子,觉得高度挺合适。
于是她没回答费奥多尔的问题,转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杜争玄抱着椅子来了。
她像个恶霸,不光进来时顺手打开了大灯,让光明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又对地下室手记者说:“你,起来一下。”
费奥多尔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暂时依照她的意思起身。
杜争玄选了个满意的地方,把键盘推到一边,椅子一放,卷子一摊,跟看不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似的,刷刷就开始写。
“……”
费奥多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位置被占了。
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回想起还在网上聊天的时候。
那时的杜争玄热情体贴,用各种亲昵可爱的称呼叫他,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费奥多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杜争玄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稍一打量房间、找好位置要再坐回去时,门又开了。
拿着卷子的文潜烈来了。
几乎是一样的流程,他很快也搬了个椅子来,把费奥多尔看好的地方给占了,卷子一摊就开始写。
唯一不同的是,他比杜争玄礼貌一点,让费奥多尔挪开时说「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费奥多尔:“……”
转眼的功夫,他的据点就真的变成了补习班。
杜争玄压根没空理会假网友的复杂情绪,她作业多着呢。放假不过十几天,光历年高考真题合订卷就发了好几本。
对方不说事,她就先写作业。
反正这次要把事情彻底解决,否则剩下一年里他再出什么招数,杜争玄真的没有精力再去防了。
千日防贼根本不现实。
她听出来文潜烈一直在写字,推断他在写地理。
于是杜争玄改写英语了,这样对方对完答案问来问去的时候,她正好能整理错题、把英语阅读再通读几遍。
意料之外的是,地下室手记者的英文水平似乎不错,提供了不少帮助。
希望他的数学物理生物化学一样好,这样也算上一对一了。
杜争玄很客观地想。
下午她写完了两套卷子。
七点多,Freedom、——自我介绍说叫果戈里的青年回来,带了吃的回来。
杜争玄吃完东西,去走廊来回走了一会儿,期间试着搭乘那部电梯去了一楼。
没人阻拦。
夜幕降临,外面黑极了,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零星的枪声和惨叫。
杜争玄在黑暗里徘徊了一会儿,没出去,回地下继续写卷子了。
她回去的时候,文潜烈正在背地理答题模板。杜争玄按照习惯,也背了一会英语和生物。
背得差不多了,杜争玄又拿出生物卷子来开始写。
文潜烈看到她写题,拿卷子和椅子出去背了。
起初杜争玄还能听到他背书的声音,后来沉进去听不见了。等对完一套题出来,看看时间,都晚上十点多了。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费尔多尔从晚上就不再到这个房间来了。
杜争玄收拾了一下东西,很有素质地人走关灯,打算回去睡觉。
她在走廊上,看到文潜烈面对墙壁坐着,膝盖上摊着卷子,是学生背书的常见形态。
但文潜烈没出声,他用食指指腹抵着笔尖,边扎自己边走神。
他没意识到杜争玄来了,还在想白天的事。
他后悔在车上那样对杜争玄说话。
杜争玄是个挺奇妙的女孩,文潜烈其实有点喜欢她。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是忍不住向往最好的,杜争玄的一切都很出色,她还显得很稳。
不是说她成绩稳定,那更像种气质上的东西,别人在干什么她好像一点不关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文潜烈是高一第一月考听说的她的名字,后来运动会的时候,他陪朋友去比赛八百。站在人堆里正不耐烦,朋友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看一边。
文潜烈朝旁边看,一眼就看见了。
有个穿短袖短裤、别着号码布的女生在冲线。
她不是在冲线后减速的,而是还剩几步的时候速度就降下来,跑过线时就转成了走。
那种转换太游刃有余,让他一瞬间看得有点呆。
从那之后,他就注意上杜争玄了,但是几乎听不到她什么消息。
听她同班的人说,她上下学总是踩着点来。来得最晚,走得最早,课间也不找人聊天。
别人跟她说话,她也回应,是非常客气的那种,和谁都走得不近。
一些人背地里说她有点傲。但文潜烈觉得,她傲一点也正常。
想和人家搞好关系,你不主动去和她打招呼聊天,难道还指望人家笑脸相迎对你说这说那的吗?
那时候他就想了,等高二分班以后,他们肯定都会去重点班。
要是是一个班的,他就好好考,要跟她做同桌。就算不是一班的,反正都在同一层楼,他也每个课间过去,想办法跟她搭上话。
等交往了,他们可以约好考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找工作。
但在分班之前,他们俩就说上话了。
是因为一个转校生,男的。
个子不高,据说长得很帅。
杜争玄在课间来找他,问他为什么要把转校生叫到文体楼去。
说实话,文潜烈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他整个高一下半年,感觉像喝醉了酒一样,题感一流。
对高中生来说,做题快几乎就等同于时间过得快,日子流水一样走了,他什么印象也没有,只是当课本笔记越做越多时,他才恍惚意识到,时间过去那么多了。
杜争玄说的事,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而且第一次和她说话,文潜烈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很紧张。
但是杜争玄一点也没留意到。
在他说自己不记得、道完歉之后,她低着头想了点什么,文潜烈只能看见她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她走了以后,文潜烈忽然反应过来,杜争玄怎么会为了别人的事来其他班找人?
她不是那种冷美人吗?
当时文潜烈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稍微打听了一下,发现杜争玄已经有同桌了,就是那个转校生,好多人都说他俩可能要在一起了。
再然后,暑假里文潜烈就听说他们真在一起了。
不好说心里是什么感觉。
高中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除了思维导图,其他什么事都捋不明白。
他挺遗憾的,后来从旁人嘴里听说自己在排挤那个转校生,还担心是把真实想法露出来了。
还好那时候转校生已经走了。
不过坏消息是,杜争玄在他之前就转班走人了。
文潜烈没想到她还会来补课,两个人还正好一批走。
虽然那个黑发老师说能送他回去,但文潜烈琢磨了下,觉得这句话的指向对象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想用手机偷偷报警,可是电话打不出去。
文潜烈想了想,没走。他走了就剩杜争玄一个,不太 好。
另外,也是因为不想见到其他同学和老师。
无论是安慰、鼓励还是批评,他暂时都不太想听了。
上一届高三毕业后,他就开始紧张。
期末考前就有这种感觉了,考砸之后也没消失,反而越积越多,最后推着他白天说出那种话来。
话出口他才发现,他对杜争玄不仅仅是喜欢,或许还有些嫉妒她。
面对他的无端指责,杜争玄什么也没说,但文潜烈却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
白天要写题没空想,晚上一个人在走廊背题,背着背着就走神了。
文潜烈不止想了杜争玄的事,他还想了很多。
高考好像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节点,迈过去,他人生的一部分就彻底死了。
就像走马灯,他从幼儿园第一次英语考满分开始想,想完小学想初中,把他14/17人生中上的所有补习班特长班都摊开了想。
他想更早遇见杜争玄,又想更晚点,又希望杜争玄不存在。
可他清楚,就算没有杜争玄也会有别人。
总有人比他更聪明,更努力。总有人比他学习时间更少,考得分数更高。
这个事实像一张潮湿的网罩住了他,让他暂时没有力气再读了。
杜争玄就是在这时候出来的。
她走路的声音很重,像故意提醒别人她来了。
文潜烈接收到了这个提示,在对方完全经过前,他叫住了杜争玄,向她道歉:
“白天对你说那些、…对不起。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没事、压力大我能理解,”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笑笑:“而且你也没说错,谁也不懂谁。就算大家天天一起上学,也很难说真的对谁完全了解了。”
或许是自己的状态趋于平稳,这时候文潜烈隐约感觉到,杜争玄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他想了想,很快半真半假地开口:“干嘛这么说,你跟中原不就挺好的吗。”
他本意是想安慰人,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地理成绩中太久,八卦消息已经落后了。
杜争玄笑了笑,说:“可能我说的就是他?”
杜争玄起初对中原中也热情友好,潜意识将他当做了曾看过的作品中的虚构人物。
绝大多数虚构人物都是纯粹而真诚的,没人会对它们设防。
中原中也的确纯粹而真诚,但他也是真实而立体的,有着很多面。
不幸的是,杜争玄最近才发现这点。
第90章
第二天起来,杜争玄先绕着椅子背了半小时英语。
出门之后发现还供饭,有一份速食便当外加饮料。便当盒上贴了纸条,写了杜争玄的名字,还画了小星星。
杜争玄吃完饭,继续带着椅子和卷子去做题。
一般学校会在高二时把所有课讲完,高三不再学新东西,就是一轮一轮的复习考试。
杜争玄说是要补语文,但她自己也清楚这种东西速成不了,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平时要多积累」。
问题是怎么积累,看书吗?
她哪有时间看闲书?
现在后悔以前该多读书已经晚了,从一开始,杜争玄对补课就没抱太大希望。
有提升更好, 没提升也正常。
至于文潜烈, 只能说他真的很爱学地理, 而那个叫果戈里的青年也是真的很爱提问。
一上午杜争玄算听出来了,果戈里的口头禅就是「提问」,两个人靠一块跟自动问答机似的,一个赛一个的脑回路清奇。
杜争玄只是一个学期没学地理,已经觉得看不懂了。
上午一切还算正常,真正想补习的人也得到了补习。
但中午吃过饭后, 果戈里忽然就宣布他们两个下午不能呆在这里、要出去「游学」了。
杜争玄对这么高端的词不太熟,文潜烈倒是马上问:“行程怎么安排的?”
“行程?”银发青年重复一遍这个词,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愉快地笑起来, “没有那种东西啦!整个下午都是美丽和平的横滨自由行!两位准备好了吗?”
……原来这里是横滨。
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一个词汇浮现在杜争玄的心里:
「港口黑手党」。
那个中原中也所属、将走私当正规生意做的非法组织。
她愣神的时候, 文潜烈在答题:
“横滨,有日本最大港口。日本面积狭小人口稠密境内多山海岸线曲折, 北海道渔场,日本暖流与千岛寒流交汇而成。我国最大渔场为舟山渔场,东海大陆架、陆地河注入、水体搅动、上升补偿流、空间广阔。”
除了杜争玄,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阵意义不明的沉默。
费奥多尔:“……嗯。”
杜争玄看了他一眼,心想嗯什么嗯,你听出他最后是在简答舟山渔场形成的五点要素了?
然后她又看一眼文潜烈,想没必要吧,反正背得熟的又不会考。
她在心里把两个人都蛐蛐了一遍,果戈里似有所觉地朝她看。
于是杜争玄瞪了他一眼。
瞅什么瞅。
“……”
银发的青年将视线移开了。
总之,杜争玄和文潜烈都不愿意去外面。
杜争玄是怕危险,而文潜烈是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做题时间。
但又不是说他们两个想不出去就能不出去的。
果戈里故技重施,他们脚下出现水波纹般的金色涟漪,下一秒,两个人就掉到了大楼外面。
幸好降落高度适中,人没怎么摔到。
但是卷子教辅都留在里面了,只带出了拿在手上的黑色中性笔。
反应过来之后,文潜烈就回去扒门,要求费奥多尔和果戈里无偿归还他的《国家地理》:
“知道合订版一本多贵吗?我打算当课外书看的!!”
“暂时帮你保管,要玩得开心哦!”
果戈里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金色漩涡中传来,又随之消失。
文潜烈悲痛万分:“老哥你别走,没有《国家地理》我可怎么活啊……”
杜争玄让他别叫了,还不如找找周围有没有书店。
杜争玄主要担心引过来小混混。
虽然附近看着荒废已久,又是夏天中午、没什么人,但她还记得昨晚听到的那些声音。
“日本书我又读不懂……”
虽然嘴上这么说,文潜烈还是跟着她走了。
杜争玄对横滨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这种破旧风的路边景观挺眼熟,跟她当年误捡钞票后夜里躲的地方很像。
要是能找到有印象的地方,她就能顺着找到那家去了两次的书店。
她的推断没错。
大概绕了两三圈后,两个人就从那块巨大洼地中出来了——
但事实远没有说起来这么轻松。
首先是洼地的面积。
实在太大了,从较高的地方俯瞰过去,感觉比H大所有学部加起来都大,光走路都快走断腿了。
其次是人文环境。这次来是白天,杜争玄看得更清楚:
除了两条横穿洼地的水泥台阶可能是官方修建外,两旁鳞次栉比的民房矮棚绝对都是违规建筑。
或许因为材料匮乏,那些屋棚外形看起来惊人一致。
几乎全是木板和塑料布,条件好点的会用锈迹斑斑的铁皮瓦,生活的艰辛要从空气里溢出来。
杜争玄从没见过这种地方,简直像为「贫民窟」这个词量身打造的。相比之下,她老家十年前都算现代化美丽新乡村了。
这地方贫穷落后得太真了,真到让人以为是假的。
文潜烈一路上都在拿手机拍,甚至路上碰见穿脏破背心的小混混打架,他还想拍,被杜争玄拉走了。
当然,这不能怪他。
因为就连杜争玄看到两个成年男人打架,第一反应也以为是群演。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里上次看见打架斗殴还是在小学三年级,大家八岁以后就变得比较文明了。
她这还是村里的小学,文潜烈说不定连在幼儿园也没见过。
为了避开人,杜争玄挑的路全是没阴凉的暴晒路线。
文潜烈可能是太阳能蓄电,走着走着,他的地理病病情似乎就减弱了,逐渐显露出现充本色来。
他话挺多,但不是让人讨厌的类型,或许能称之为开朗。
对不熟的人,杜争玄遵守说话守恒定律。文潜烈说的多,她就不说光听。
越听越觉得不是一路人。
如果说杜争玄是被放养的,那文潜烈这样的应该算精耕细作。
杜争玄只报过这一次补习班,特长班则是小时候在镇上跟着粗练了几年。
老师不算专业,有时候懒得教学,就直接让翻一百个前空翻。杜争玄从上课开始一直翻到结束,后面腾空不起来就改前桥了。
七岁小孩翻完一百个,回家跟吃了安眠药似的倒头就睡。
文潜烈则从幼儿园就是双语的,学过声乐钢琴书法编程奥数,现在家里好像还在给他搞什么强基计划,成功了好像能低分上名校。
杜争玄不太懂,犹豫犹豫还是问了:“既然这样,那你没必要藏着掖着学啊?”
天天带书回家点灯熬油,别人一问就说黑眼圈是熬夜打游戏打的。
“不好意思说呗,”文潜烈嘿嘿一笑,“你想,要是苦学了还没考好多丢人。但我要是说一点没学,考好了是我聪明,考不好也正常。进可攻退可守,多好?”
杜争玄一想,确实是。
横滨市这两年似乎没搞什么基建,除了拆了几座建筑物、楼房街道使用痕迹更重外,变化不大。
从洼地走出来后,杜争玄很快找到了原本那家书店。
店老板还是原来的人,埋头读书,不看客人。
文潜烈一进店就自动安静了,挺新奇地到处打量店里的书。
小店并不大,但书多,排放得体,有种南方山水园林的感觉,几步就不见人了。
杜争玄在靠门的架子上随手拿了本书,粗翻了一下,发现外语有长进,竟然能断续地看懂几个句子了。
以前她懂的都是听和说,是中原中也在课间闲暇里,今天教一个、明天教一个,断断续续,把所有假名都教给她了……
杜争玄不再看书,抬头将视线转向店外。
正午时分的街道空荡不见行人,她朝店外看,看到地面上不知是什么撞击留下的痕迹,坑坑洼洼。
总不会是弹痕……
她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想,又赶快按下去了。
白天的横滨看起来很和平,和她想象中的狂乱之都并不一样。
但她望着这样的地方,心里仍克制不住地想,这是他曾经所在的城市。
他在这里是怎样生活的呢?住在哪里?
是远眺时望见的那片富丽堂皇的住宅,还是她刚刚经过的那片低矮屋棚?
他在这里晨起暮歇,会不会就去过刚才自己途经的某家小店?
几年前的他午后走进那家小饭馆,在等菜时百无聊赖的空暇朝店外看,正好与此时此刻的她四目相接。
……为什么是横滨?
某一刻,杜争玄的心忽然冷却了下来。
她想,费奥多尔与果戈里应该都不是日本人,他们是冲着「书」来的,为什么要借一个什么「游学」的名头、把她弄到异国的城市?
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的国家,而是横滨?
还有谁知道「书」的事?还有谁与横滨有关系?
新年那时候,他们理应是敌对的……还是说现在又改为了合作?
……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
……
织田作之助像往常那样经过书店时,发现店里少见地有了客人。
门口有名黑色短发的少女,她手捧书站在书架旁,注意力却没在书上,而是看向店外,目光近乎茫然。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感觉好像要哭了。
“……”
织田作之助的脚步顿了下,记起是一年前见过的女孩,决定去打个招呼。
“中午好,你又来玩了吗?”
少女的目光用了几秒聚焦,在回过神的瞬间,她似乎就想起了织田作之助是谁,立即开口打招呼:“……算是吧,中午好。”
……红头发真提神。
杜争玄心想。
她几乎是被吓清醒的。
看到谁衣着发型太时髦会下意识觉得不妥,跟玩手机一见人来就开始藏一样,差不多是每个高中生的通病。
织田是杜争玄见过的唯一一个红头发,杜争玄立刻就回忆起了对方的名字。
她从店里出来,跟织田简单聊了几句。
织田没再穿邮差制服,穿着普通的衬衫和外套。
他说自己换了工作,不再做邮差了。
杜争玄记得那份工作的工资不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换了也好。”
“谢谢,”织田作之助一板一眼地向她道谢,“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我带你到处转转?”
杜争玄张口要答,文潜烈这时拿着书在店里探出头来,小声问:“怎么了?”
杜争玄指了指他,对织田说:“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杜争玄的口语已经能磕磕绊绊进行日常交流了,后半句她换回国语,问文潜烈。
后者抱着地理图册问:“能去横滨港看看吗?”
朝圣是吧。
杜争玄面无表情把他的需求一翻译,问织田:“您方便吗?会不会耽误您工作?”【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