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在我这里》 1、第 1 章 杜争玄从奶茶店买完柠檬水,回家时发现对门有新邻居搬来了。 新邻居穿得很有范,西装马甲白衬衫。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半截线条漂亮的小臂,正在往屋里搬东西。 杜争玄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她现实里很少见到这样打扮的,特别是现在这种大冬天,这样穿有冻死的风险。 粗略打量了一下,她猜对面的新邻居是位coser老师,可能是刚从漫展回来就急匆匆搬家了。 证据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主要是coser老师的发型,他的发色很动漫风,是有点暗的橘色,很讲究地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辫子。打理得也非常好,没有一丁点假发厚重的感觉,看上去像是天生的一样。 ……应该不会真是自己的头发吧? 杜争玄怀疑了一瞬间,新邻居恰好在这时候转过头来。 看清对方脸的一瞬间,杜争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靠,美神降临。 coser老师这张脸帅得像从漫画里直接抠出来的一样,完美得跟其他人都不是一个图层。原来小说里说什么「蓝宝石般的双眼」、「刀削斧凿的五官」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杜争玄被帅得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在动画片,现在应该是慢镜头,配上她睁大的双眼并给coser老师背后加上亮晶晶的背景和盛开的蔷薇,以强调这张脸的绝美。 但这是在现实,压根没有镜头慢放。 杜争玄只是被帅得差点撞到门。然后她的社恐属性先于二次元属性发动,甚至都没好意思再看coser老师第二眼,就慌乱地移开目光。 她客套地一点头当作打招呼,继而掏钥匙、开门、进屋、锁门一气呵成。 “……” 直到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杜争玄才长舒了口气,然后很觉得丢人地抱头蹲下。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开始給朋友发消息。 「d:你绝对猜不到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匣中龙吟:高达还是盖亚」 「d:……能不能认真点?」 「d:我刚看到一个神级coser,美神降临的那种,超超超超——好看!」 「匣中龙吟:coser?出的哪个角色?」 「d:我不认识,是橘色头发,扎小辫的」 对面安静了两秒,然后甩来一张长发飘飘的二次元美少女。 「匣中龙吟:是她吗?」 「d:不是亚丝娜,那是个男角色」 「匣中龙吟:男的啊,你等等」 「匣中龙吟:[日向翔阳.jpg],那是他吧」 「d:……」 「d:是扎小辫的男的!扎小辫!橘色头发扎辫子穿西装马甲帅得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的那种!」 「匣中龙吟:那我知道了」 「匣中龙吟:[神威.jpg]」 「匣中龙吟:一定是他对不对?」 「d:……你是不是在屏幕那头狂笑?」 「匣中龙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 「d:我服了,晚上不给你物理卷子抄了」 「匣中龙吟:别别别」 「匣中龙吟:我跟你说个事你肯定还没听说」 「d:看见高达还是盖亚了」 「匣中龙吟:都不,有人转咱班来了」 啊? 噼里啪啦跟同学聊完这一大串,杜争玄还保持着刚进家门的姿势,连拖鞋也没换。 她看着这条消息,莫名其妙地回头凑猫眼上看了看。对面的门关上了,看来是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她随手回了句「从别班转来的吗」,然后就把手机放下,开始换衣服和收拾返校要带的东西。 杜争玄在附中读高一,是走读生。不过她妈妈去年被外派到分公司之后,父母就都在外地工作了,平时在家的就剩下杜争玄一个人。 过完年之后父母回去上班,剩下杜争玄追随学校躲避教育局的脚步,从初六一口气补课到正月十四。昨天过完了元宵节,收拾收拾今天下午又得返校上课去了。 杜争玄有开学恐惧症,她收拾完东西,看着带子都快被坠断的书包心里悲戚戚的。 早知道不带这么多书回来了,说了假期要看结果翻都没翻开过……唉,算了,能独立完成作业她就已经打败全国99%的高中生了。 杜争玄把手机从茶几上够下来,坐在地上抱着书包继续刷企鹅。 匣中龙吟给她留言了好几条,透了很多转学生的消息,说不是其他班转来的,而是个留学生,从霓虹来的,据说还是个帅哥。 杜争玄看到「留学生」震惊一次,看到「霓虹来的」又震惊一次,最后补充的那条「帅哥」反而没让她内心泛起多少波澜。 已经无所谓了,她心如止水地想,反正再帅也不可能帅过对门那个coser老师。 虽然她只看了对方正脸一眼,但那张脸已经在杜争玄的心里占据了压倒性的地位。面都没见着的传闻帅哥现在已经吸引不了她了。 不过杜争玄倒没怀疑消息的准确性。「匣中龙吟」现实里叫龙婉,是杜争玄同班同学,属于消息特别灵通的那种。 像举行活动、什么时候放假这种事,她知道得比老师都早,杜争玄至今搞不清她消息来源是什么。 杜争玄跟她坐得近,兴趣爱好也沾边,高一一个学期处下来已经挺熟的了。 她回了个「已阅」,对面秒回: 「匣中龙吟:就这?」 「匣中龙吟:我看不到你对帅哥的热情[摇头.jpg]」 「d:我的评价是,不如展望一下清明放几天」 「匣中龙吟:能不能有点追求,刚开学就想放假?」 「d:怎么,你不想吗?」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想,但估计最多放一天我跟你说」 杜争玄:“……” 虽然少,但也在意料之中。 上高中前她就有坐牢三年的觉悟了……啊不,现在是两年半了。 真高兴,哈哈。 杜争玄面无表情地又刷了会儿手机,中午下了袋速冻饺子吃完,就拎着她沉重的书包返校了。 出发的时候她悄悄留意了下对门,门关着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家。 回了学校,把各科作业交上就开始上自习。 高中生不像小学那么闹腾,而且大家都只是两天没见而已,没有那种「攒了一个假期的话要跟好朋友说」的情况。 返校的第一天主要是适应节奏,所有课都改上自习,学什么都行。 杜争玄做了四节课卷子,下午跟龙婉去买饭时,对方锐评:“感觉就像从没放过假。” 杜争玄说确实,一共放了不到一星期,以后还会放得更少。 两个人长吁短叹地吃了一顿麻辣烫,回教室又上四节晚自习,等晚上快十点的时候终于迎来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 此时,杜争玄的精神状态已经跟中午出门时判若两人。 她归心似箭,帽子围巾口罩耳套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北方冬夜的寒风中骑得飞快,一心只想回家洗漱完躺被窝玩会儿手机。 她抄了条常走的近路。倒也不是什么偏僻的乡间小道,是个大部分都是平房的社区,多条胡同纵横交错。 路灯有点少,冬天街上也看不见人。不过放学走这条路的人巨少,能让杜争玄快上加快。 杜争玄感觉自己都骑成一道闪电了,路过某个胡同口时,她感觉有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闪过去了。想想觉得可能是出来扔垃圾的人,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杜争玄风驰电掣回了家,把电车停储藏室充电,然后轻手轻脚地上楼,连声控灯都没吵醒。 她一边在黑暗里酝酿睡意,边走到家门口。完全依靠肌肉记忆单手摸出钥匙,另一只手辅助去确认钥匙孔位置。 结果钥匙孔没找到,而是摸到了什么冰凉光滑的东西。 “——啊?!” 杜争玄吓了一跳,疲倦的脑子都跟着清醒了。楼梯里的声控灯正好被她叫亮。 借着光,杜争玄才看清是她家门把手上挂了个礼袋。 大概有一张a4纸那么大,就是精品店里有卖的那种装礼物的纸袋。种类倒是很常见,就是她家门上挂的这个莫名感觉很贵。 杜争玄没敢直接碰,干脆在门口蹲下抬着头研究。 纸袋是很淡雅的粉色,质地很好,在灯光下看还有细闪,里面则方方正正放了个礼品盒子。不知道是不是熏香了,杜争玄小狗一样凑近闻了闻,嗅到一种很好闻的淡香味。 这个纸袋上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很简短地写着:【您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以后还请多关照。】 署名是「新邻居」,落款时间是今天下午。 杜争玄猜对方大概是那时候来敲门拜访,结果家里没人开,于是就把礼物挂门把手上了。 她看看对门再看看便签,心里对coser老师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涨。 竟然还会给新邻居送小礼物!这什么人美心善的coser老师呜呜呜,她一定要把wi-fi名改了来表达感激之情! 杜争玄小心地把礼品袋取下来带进了屋,没再去打扰对门。刚才她在楼下看见邻居家的灯是灭的,大概今天已经休息了。 纸袋里的盒子也包装精美,拆开后里面是个能上发条的八音盒。 八音盒上部造型是个小女孩坐在树桩上,周围被几只瓷白小兔子环绕着。她手里捧着本小书。上了发条后,那本小书的书页就会随着音乐而缓缓翻动,非常精致。 看着书页像洁白的蝴蝶不断振翅时,杜争玄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又是空白的书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杜争玄只上了一次发条就把东西收起来了。 她翻箱倒柜找到之前买的一个加湿器,是万圣节南瓜灯造型的,图好看高价买来一直没用过。 其实她本来想对那个八音盒拍照识图一下价格,好确定怎么回礼合适。但她没在网上找到卖这款八音盒的,只好往贵了回。 她把加湿器包装好,也写了张客气的便签表示感谢,然后转头把wi-fi名改成了【八音盒世界第一好看[哭]】,心满意足睡觉了。 第二天她六点起床,出门时顺便把回礼挂在了邻居老师门上。 晚上回来时礼品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自家门上一张写着【谢谢】的便签,样式跟昨天八音盒上贴的一样。 杜争玄很激动,觉得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她仍然把这张标签放到抽屉收好,把wi-fi名改成【不谢[呲牙笑][呲牙笑]】的时候,她已经在脑海里过完了: 与对门coser老师互相自我介绍、成为朋友、交流爱好发现是同好、结伴去了三十场漫展等一系列后续发展。 然而,从那一天开始,杜争玄就再也没见过对门帅气逼人人美心善的coser老师。 原因很简单,杜争玄是个高中牲。 h市附中高中部一天要上14节课,包括2节早读和12节正课。 早上从6:30开始上2节早读,然后早中晚各4节课。杜争玄晚饭在学校吃,中午也经常不回家待在学校,图能多午睡一会儿。 她又是走读生,早上最晚出门也不超过6:20,晚上回家的时候都十点多了。 平均每天在校时长15小时以上,作息跟黑窑工很类似,早上出门天还没亮,晚上回家天都黑透了。 在这种学习强度下,开学一周后杜争玄脑子里就只剩下「学习」、「好想睡觉」和「每天不玩十分钟手机我就疯了」三个想法,对coser老师那张艺术品的脸都印象模糊了。 所以,某天当她课间抬头,看见自己旁边坐着对门coser老师时,杜争玄是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是刚下了第二节早读,要开始上第一节课。 语文老师正在前面拍讲台,叫班里的人都醒醒别睡了:“还困的拿课本去后面站一会儿,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大家精神一下!” 为了把学生叫醒,语文老师弄出的声音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对面的coser老师显得有点紧张。 coser老师穿的衣服跟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都是很板正的西式制服,黑色choker能隐约看到喉结动了动,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不愧是我啊,做梦精细度都这么高。 杜争玄还是很困,又不敢继续趴下睡。她呆呆地和coser老师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拿出课本和卷子,意识涣散地开始听课,并使用本人睡醒后也肯定看不懂的符号记一些无效笔记。 旁边的「coser老师」刚开始有所顾虑,只用余光去瞟她在写什么。 后来发现杜争玄像个心无旁骛的机器人,无论他干什么都无动于衷,胆子于是大起来,明目张胆地朝她那边看。 杜争玄以为他要抄笔记,大方地往他那边推了推。 “……” 呃、谢谢? 中原中也实在有些搞不清状况,只好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一笔一画地、把杜争玄卷子上的笔记都抄了过来。 中原中也抄着抄着,悬在肚子里的心就逐渐放下来了。 来这之前他上了中文速成课,因为工作多没上成几节,本来还担心会有语言上的障碍,现在自己真动笔写,感觉和日语里的假名也差不多嘛。 中也边写边庆幸,自信心有了显著提升,有些杜争玄写的缺胳膊少腿的「假名」,他还帮忙完善了一下。 他这边抄,文字画面就同步传输给场外援助团队。 团队会帮忙解析内容、分析笔迹,为他提供场外信息支持。但不知怎么回事,耳麦里一片死寂,无论是中文十级专家还是笔迹鉴定专家都一言不发。 是麦坏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问题? 中原·超绝coser老师·神秘转校生·国际友人·中也暗自思忖。 倒是都有可能,毕竟不管怎么看,来这之前的准备都太仓促了。 虽然年龄只有十六岁,但中原中也的真实身份是海对面港口mafia的成员。因为接到了来自首领的秘密任务,才特地来到这地方。 他们的目标只是接触到杜争玄,并从她身上得到「具有绝对力量的某种东西」。 虽然满肚子坏水、且心眼多得要死的任务搭档当场抗议这种含混不清的指示,但中原中也却认为,既然boss这么说,就证明那东西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并足以让人一眼认出。 原定计划是在校外接触的,执行人也不是他。但太宰那家伙因为在冬天室外待太久得了重感冒…… 想到这里,中也身心愉快地勾唇一笑。 …… 第一节课就讲了张卷子,下课铃响起,杜争玄连书都没收,直接趴卷子上继续睡。 她再次昏迷了一个课间,第二节课的时候才逐渐在英语老师的小蜜蜂扩音器下清醒。 第二节课也上完,广播里开始放大课间跑操的预备铃。这时候杜争玄去后面柜子拿校服,结果一扭头正跟坐在旁边的coser老师对上目光。 两人对视几秒,杜争玄大惊失色: “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旁边本该是空的桌上搁着类似大哥大的东西,同步传出英语听力一样感情充沛的标准机械音: “なぜあなたはまだここにいるですか?!” “……啊?” 杜争玄看看那个大哥大,又看看coser老师的脸,整个人傻掉了。 “别「啊」了,”前座的龙婉一边快速套校服裤子一边说:“这是今天转来的中原中也同学。人家早读课间的时候就来了,我喊你把旁边的书收一收愣是没把你叫醒,还是人外国友人帮忙收好放窗台上的,你别忘了拿。” “这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杜争玄条件反射地道歉:“我当时太困了没听到。” “そうですか、すみません。あの時私は眠すぎて聞こえませんでした。” 她说完,桌上那个黑色大哥大一样的东西就复读机一样叽里咕噜吐出一大串日语。 中原中也同学点点头:“……没、关系、” 好生硬的中文。 倒是没用翻译器自己说的,但咬字太用力了,导致音调有些奇怪。就这中文水平上街买个东西估计都买不明白。 杜争玄想,但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coser老师、…啊、现在该叫中原同学了、总之就一直盯着他看。 无他,主要那张脸太好看了。 就算说得一口烂中文,配上这张一本正经的帅脸,都有种诡异的可爱。 她挺没礼貌地盯着人家看了好几秒,龙婉已经在这期间迅速地套完了校服,一把推开同桌的椅子,问杜争玄: “走不走?” “走走走。” 大课间所有人都得下去跑操,高一在三楼,稍不注意就容易迟到。 杜争玄点点头,暂时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昨天的coser老师、今天的新同桌,只好尴尬地笑着跟对方摆摆手。 广播里《水边的阿狄丽娜》已经放了小半截,杜争玄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中原脸上移开,一把抱起羽绒服跟校服外套,慌慌张张出了门。 为了写字方便,杜争玄在教室里只穿毛衣跟校服外套。现在要出去跑操,她就得先脱下校服,穿上羽绒服之后再穿外套。 手里抱着两件衣服,还得边走边穿,技术难度不小。 杜争玄三两下把羽绒服穿上,往外面套校服的时候往身后看了一眼,有点担心刚刚校服袖子拖地上了。 但是没有。 杜争玄回头,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看见了西式制服上的金属扣子。 今天刚转来的中原同学,正在她后面帮忙拿着半截校服袖子。 在搞清发生什么之前先受了一波美颜暴击。 杜争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见她光张嘴不说话,龙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新转来的中原同学说:“校草哥,你没校服,去了也是扣分,第一天待在教室里就行。” 她语速挺快,加上走廊喇叭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校草哥中原中也跟她大眼瞪小眼,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龙婉一皱眉,拍了下杜争玄的后背:“翻译一下。” 杜争玄指着自己:“我吗?” “不是你是谁,平时看那么多动画片现在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龙婉像个非要逼孩子跟大街上碰到的外国人练口语的父母:“快点,翻译一下,不然咱俩该迟到了。” “……你、算了,”杜争玄放弃挣扎,绞尽脑汁组织语言: “那个……you、啊不,君(きみ),havenouniform,呃、制服(せいふく),stayhereplease,iwellbebacksoon,o不ok?” 虽然起了个日语底,但还是觉得天天念的英语顺口,最后成了三国语言大杂烩。 杜争玄说完觉得头上直冒汗,幸好困惑的神情只在中原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他了然地对杜争玄点点头,回教室去了。 杜争玄松一口气。 龙婉看着她,说:“我还是喜欢你之前在企鹅上聊天时桀骜不驯的样子。” 杜争玄:“……你给我走。” 就别笑话她了好吗?她现在都不知道跑完操回教室要怎么坐在好看的中原同学旁边!【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中原中也坐回教室,面对不熟悉的环境,他带着几分拘谨和警惕打量周围。 他不是唯一被剩下来的,教室里还有三个人。 等喇叭里的音乐从钢琴曲变成类似军号的节奏后,有一个人拿着水杯离开了教室,另外两个人则是凑在一块聊天。 中也不明白为什么。 他们看起来很习惯外放的军号,证明是在每天接受军事化训练,但任何一个人身上都看不出半点军人的作风,每个人都显得疲惫懒散…… 对了,还很奇怪。 华国一直是个强大而神秘的国家,传言都说有层结界将他们与外部隔绝开来,只有事先得到官方许可的人才能穿过迷雾、抵达这里。 中也无从辨认这传言是真是假,不过他们来时的航班的确经过了一段起雾的区域。 也因为这个国度的神秘性,他们事前没能收集到太多资料,入境、转学等一切资料都是中规中矩经过官方程序办理的。 boss在本土花钱找人疏通了程序,让他们伪装成求学的高中生。 说起来,从选定入学的县、……这里好像是叫省,的时候,那个为他们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就有点怪怪的。 她再三确认两个人的目的地,发现的确是她想的那个省份之后就不吭声了。 中也想问点这环境相关的事情,那个工作人员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最后憋出来一句: “这很难评,我祝你成功吧。” …… 这什么意思??? 只上过中文五天速成课的中也很茫然,本能让他感觉到有点不妙,但左看右看这个省份都看不出问题啊? 人口大省,经济繁荣。 留学生少到几乎没有,而有些学校还要满足一个叫国际化的指标,所以入学名额很好拿。 就是周围的一切都有点怪怪的。 就比如本班班主任,他只在校长办公室跟老师打了个招呼,班主任就再没看过他一眼,而是追着校长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他成绩不算我们班平均分吧?” “他成绩不算我们班平均分吧?” “他成绩不算我们班平均分吧?校长你看着我你说句话啊!” 尽管来横滨之前,中也的朋友们在所送的「礼物」中说他是上过学的,但中也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就算他有,中也想,他八成也不知道这个「平均分」究竟是什么含义。 不光他不懂,港口mafia事前所准备的专业团队也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现象。由于情报不足,只能进行机械分析,因地制宜进行意译之类的就爱莫能助了。 加上他们入境时还登记了异能力,入境许可证上说他们只能在「适当情况下」使用能力。 这个「适当情况」又是个什么情况? 这地方的人好像都喜欢用一些暧昧不清的词。 中也觉得玄之又玄,明明入境了,但还是像置身于来时所经的那一片迷雾中,叫人摸不清头脑。 他低头思索着,没留意喇叭里的军号什么时候结束了。 刚刚还空荡荡的教学楼瞬间就被人流充满,中也所在的教室也有近三分之二的人都回来了。 但很诡异的一点是,没一个人走后门。 这里的教室有前后两门,都在同一侧。 杜争玄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门,后面是一排柜子,中也就坐在了她旁边。 明明早上他来的时候还有人走后门,怎么这会儿就没人走了? 中也想观察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一抬头发现全班几乎所有人都在悄悄看他,见他要看过来,这些人又一个个欲盖弥彰地迅速收回了目光。 中也心里皱眉皱得更厉害了。 别说专业素养了,这些人连一点正常人的城府都没有,比擂钵街十来岁的小孩都要单纯。 他正想不明白,耳麦里就传来了后勤支援的声音,可能是想弥补第一节课时的沉默,这次那头翻译得很殷勤,说: “中原大人,很多人都在议论您的外表。包括五官、外貌、身材……等一系列,很多人称您是大哥、校园之草。” 中也:“……” 尽管除了自己之外没人听见,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丢人。 耳麦里的声音还没有结束,又进一步翻译了教室外的情况: “任务目标正在与您一墙之隔的走廊外,任务目标正称赞自己的同伴很有能力,请她来您的面前脱裤、子……呃、” 那头的翻译人员说到结尾,八成也发现了这段翻译有大问题,支支吾吾了几声,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这不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吗?! 碍于还在外面,中也没有直接开口说什么,只用食指敲了三下耳麦。 这是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意为「停止场外支援」。 别帮忙了你们这群家伙。 …… 杜争玄是在走廊上脱的校服裤子。 附中规定跑操的时候要穿全套校服,但是高中生都是青春期,多少会在意点外表。校服外套还好,麻袋似的裤子就过于不符合审美了,很多人都是跑操前套在裤子外面,跑操一结束就脱下来。 杜争玄也是这样。 尽管她坐在一个像马六○海峡一样重要的战略要地上,但每天当着无数人来往的面穿脱裤子从没有一丝羞愧,非常自然。 直到中原同学转来,她从套上裤子的那一刻就开始想要去哪里脱。 尽管整个高中部都对穿脱校服裤子习以为常,但想想要在中原同学的面前做如此粗鄙的举动,杜争玄觉得很不妥。 “「粗鄙」?”龙婉满头问号:“你别太有文化了,原来不都是坐座位上脱的?别怂,上啊,单纵就是干。” 杜争玄说:“你不怂,有本事你去中原跟前脱。” “那我还是没这本事的。”龙婉说。 俩人最后在后门的走廊那里扶着墙把校服裤子脱了。 杜争玄进了教室,把脱下来的校服跟羽绒服放进自己的柜子里,把放在窗台上的书整理好,又拿着水杯去打了一趟水。 这么多七七八八的琐事干完,该死的大课间竟然还有不到十分钟。 “……”她尽量自然地戳了戳前座脊背笔挺的龙婉,问:“去厕所吗?” 龙婉今天格外地跟她没灵犀,一脸诧异地问:“啊?还去?不是跑完操刚去过吗?” 杜争玄没话说了,她干笑两声:“哈哈,我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问题,她每说一句,中原同学桌上放着的大哥大就很尽责地响一句。 现在被当场拆穿,她不知道对方听没听出来,总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座位上。 平时一眨眼就过去的大课间,今天天杀的度秒如年。杜争玄在座位上坐立难安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磕磕巴巴地对中也说: “不好意思啊,我早上有点困,没睡醒。” 对方等机器翻译完,对她笑了一下,说:“没、关系。” 杜争玄又有点觉得自己像恋爱了。 她缓了缓,放慢语速聊了点其他话题,终于还是没忍住,问:“来我们这里留学,你是怎么想的呢?” 未免也太不走寻常路了。 “……” 可能是刚才聊了一会儿,现在两个人稍微熟悉起来,没那么强烈的距离感。杜争玄看到中原中也脸上划过一丝犹豫的神色,然后很板正又不知所谓地说: “……为了、你……” 杜争玄:“……?” 不是。 啊? 杜争玄当场愣在原地。 她抱有一丝侥幸,想了很多诸如语言隔阂、文化差异之类的理由,但说一千道一万,那个黑色大哥大里面出来的还是她在很多情感动漫里听过的、字正腔圆的五个音节: “君のため。” 杜争玄:“……” 怎么说呢,她确实希望能跟coser老师建立密切关系,但不是这种关系……这属实是有点太突然了…… 她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正有点要颜控发作看呆之际,脑海里突然因为特定环境而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 等等,他这眼睛颜色不合规吧? 咚咚—— 这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刚浮上心头,杜争玄身后恰巧响起敲门声。她回头,发现本班班长正表情复杂地站在后面。 班长把她跟中原中也打量了几个来回后,才对着中原中也简短地说: “年级主任找你,让你去他楼上办公室一趟。” “……好、” 中原中也点点头,表情镇定地起身走了。 班长又看了杜争玄一眼,也走了, “什么情况啊,”这俩人刚离开,龙婉就一脸八卦地回头:“你跟校草哥之前就认识?刚刚那是说的什么话,我都有点磕你们倆了。” 杜争玄很知道怎么治她这种八卦病,当场把手往前一伸,干脆道:“行,他回来我就说要跟他早恋。愿意贡献出你福地传二刷的电影票让我俩培养一下感情吗?” “……这不太好吧,”龙婉马上义正词严:“高中生怎么能早恋呢?在家刷刷手机得了,性价比多高。” 杜争玄怪无语地看着她。 龙婉知道她不是认真的,哈哈一笑,又问:“不过说真的,你这周末真不和我一起去看吗?里面那个演吸血鬼的男演员可帅了。这片子本来就排片少,好多影院都不放了,票特别不好买。” “那你多看两遍,帮忙把我的那份也看了。” 杜争玄跟龙婉虽然大部分时间挺聊的来,实际两人爱好细分下去是属于不同圈子的。只是在主流文化面前,亚文化爱好者就自动抱团了。 杜争玄不怎么追真人,龙婉也知道。 她们的话题很快拐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是中原中也被年级主任叫走之后就没回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中原中也坐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 这地方跟他以往印象中的办公室截然不同,虽然是单人办公室,但面积很小,除了一套桌椅外,就只有一台饮水机和书柜,柜子里摆着几个像是奖杯一样的东西。 奖杯底座上都刻了字,中也看了一会儿,没看懂。 办公桌上到处堆着有半人高的卷子和各种试题,不过最吸引中也的,还是那个地球仪。 他没怎么见过这东西,去横滨的学校考察时那里也没有。 教导主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很和蔼可亲地说:“中原同学,你是对地理感兴趣吗?” 事前调查的资料显示,高一年级的教导主任是地理老师,还是一个叫「地理教研组」的组织成员。 中原中也没系统学过高中地理,摸不清对方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 短暂地思考后,他谨慎地点了点头。 面前的中年男人一下笑开了,很慈爱地说:“你别紧张,对地理感兴趣是件好事啊。你刚转过来,很多地方可能不是那么适应,有什么事情就及时跟学校说,我和其他老师都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中也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见了好几个老师,但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说话的口吻。 在横滨组织里的时候,他的地位已经升得很高,有望升上只在boss之下的干部之位。周围几乎没人会用这种长辈一样的口吻对他讲话。 硬要说的话,这些老师对他的态度倒是跟红叶大姐有点像,但也不那么一样。 中也心里有点复杂,面前的老师没意识到,还在谆谆善诱: “……不知道你基础怎么样,但高中知识只要你用心学,就一定能学到东西的。咱们就比如你刚才看的地球仪啊,研究一下就很有意思。” 教导主任把地球仪转了一点,说:“你看,同样都是白种人,这个环地中海区域的人呢,发色就多为褐色、黑色,因为他们不缺乏光照。而居住在较高纬度的白种人,发色就以较冷的金色为主……哎,对了,中原同学,” 教导主任说到这里,终于显露出真实意图。他话锋很自然地一转: “你这个头发是染的什么颜色啊,我看着还挺好看的。还有这个眼睛,是戴的那个叫「美瞳」的东西吧?” “……”中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拐到了自己身上,他诚实又困惑地说:“不,这是天生的。” 这个回答一出口,中也就看到对面老师的表情变了。 非得描述一下的话,就是进入了战斗状态。 …… 杜争玄的新同桌被叫走之后,一上午都没回来。 下午下了第一节课,龙婉宣布最新消息: “教导主任把校草哥叫去摘美瞳顺便把头发染回来,校草哥坚持说自己头发眼睛是天生的,被打发去医院开证明了。” 杜争玄:“……” 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外。 龙婉把她的沉默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凑过来问:“你怎么看,他这能是天生的吗?” 杜争玄沉吟片刻:“还真不好说。” “这么复杂?”龙婉狐疑地看她一眼,起身把她的书柜门关上:“不过中原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了。我听说他去附属医院开证明,人家因为什么特殊人士基因问题?反正不给开,让他回去找生源地的医院开。” “「特殊人士基因」?”杜争玄心里一动:“……什么意思?” 龙婉摇头:“不知道,我也没听特别清楚。” 龙婉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还是杜争玄头一回在吃瓜上听到她说不知道。 直觉让杜争玄心里有了点猜测,她心静不下来,赶快拿了张印的字帖出来写衡○体英文作文。 她很机械地給李华写本学期第一百封信,脑子里的思绪又飘回了今年过年的时候。 学校腊月二十七放假、到正月初六开始补课前这十来天里,杜争玄还见缝插针地生了场病。 她发高烧,父母又都在外地回不来,最后年是一个人在家过的。 她爸当时在外地八成是也病了,打电话关心她让她多喝太子奶。杜争玄烧得迷迷糊糊听岔了,当场说对,是得好好祭拜我太奶。 别再给她提前带走了。 于是除夕当晚,留在城里过年的杜争玄以惊人的毅力拉出来供桌和香炉,没供果就把家里好东西全都搜罗搜罗放桌上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她爸留着走亲戚的好烟好酒,她妈的各种彩妆护肤品,杜争玄自己的三个游戏机、珍藏卡带和高价收的自推谷子,最后连姐姐上次落家里的几个奶油胶手机壳也供上了。 有什么供什么,主打一个特别真诚。 结果除夕那天晚上,她真在梦里看见她太奶了。 太奶摸着她的头夸她孝顺,说她供的东西正好都是需要的,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这样真诚的好孩子了。 遂把打牌赢来的书送给杜争玄,说有了这本书,写什么是什么,杜争玄就是新时代的神笔马良。 杜争玄是个务实的人,这种务实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比如说,杜争玄相信左眼跳财,而右眼跳是大脑操控的眼轮匝肌和眼面神经发生的间断性的不自主的阵挛性抽搐。 这种指导思想落实到这件事上,就是祖宗辞不敢辞,拿到书先写个一夜暴富试试。 她真写了。 在搞明白怎么在脑海里召唤出这「书」之后,年初一杜争玄就在书上写了一夜暴富。 经过了兴奋紧张忐忑的等待,那本看上去就大有来头的白纸书刷刷刷弹出了一大串字: 【请详细论证主人公于何时何地、采用何种手段、在哪个行业完成「一夜暴富」的目标。要求字迹清晰、内容详实,具有现实可操作性,逻辑能自圆其说即可,字数不少于三万】 …… ……夺少? 对于还在写不少于八百字高考作文的杜争玄来说,三万字就是近四十篇作文,作文纸都能在面前垒半打了。 还要「内容详实」、「具有现实可操作性」,她杜争玄要有这种金点子还用得着在纸上许愿吗? 不过杜争玄也没马上放弃,要是真能一夜暴富,别说三万字,三十万她都能改编一下《比尔盖茨全传》抄过来。 她主要担心这东西会像网盘下载大文件,吭哧吭哧等老半天,好不容易进度99%了,然后啪一下变红色文件报错。 如果她放着寒假作业不写,费尽心血改编并手抄完三万字「我是如何成为富豪的」、结果最后无事发生,她真的会崩溃。 于是杜争玄一步步缩小目标尝试,从含混不清的「一夜暴富」,变成「彩票中五千万」、「彩票中五百万」、……她一直试到一百块,发现毫无理由地中一百还是可以的,但不能短期内连着中。 按照那本书的说法是,连着中彩票【发展逻辑不符合现实】。 都现实了要什么逻辑,简单粗暴一个字,中就完了啊! 但无论杜争玄怎么对着「书」背诵【女子接连4次赢得彩票大奖】、【男子两年连中2亿】等新闻,那本书都无动于衷。 她最后只发现了一种能稳定不劳而获的方式,就是出门捡到一块钱。而且次数还不能多,七天捡四块顶天了,再多就是【逻辑不现实】警告。 杜争玄颇有一种捧着金碗要饭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她笨点,拿着这东西顶多每周搞四块钱。但凡换个聪明人拿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烦恼,说不定世界大战都打起来了。 现在她拿,她既不搞大事情,也不暗箱操作打乱规则。世界还是那个努力才有收获的世界,只是多了个每周能喝杯免费的蜜雪冰○柠檬水的杜争玄。 她得到了柠檬水,世界得到了和平,其他人得到了清净。 loveandpeace. 一切都非常完美。 她逻辑自洽了,但在见到新邻居的时候还是有点心虚。 因为动漫里不都那么演的吗:先是得到不可思议的力量,紧接着就有各路人马为了各自的目的出现在周围。 尤其新邻居还有「转校生」这个几乎预示着故事开始的标签身份。 杜争玄是很提着一口气的,直到中原中也因为头发不合格被停课。 啊,附中还是那个附中,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她放心了。 虽然以后再也看不见中原的那张帅脸会有点、……好吧是非常,非常遗憾。 中原中也引起的风波很快就消失了,杜争玄的生活再次回归日常, 她按部就班上学,结果第二周早读课间又被人用熟悉的手法晃醒了。 杜争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又是一张好看的少年面容,只是头发变成了蓬乱的黑色。 对方睁着眼睛,目光是一种克制的好奇。 杜争玄打了个哈欠,还是不太清醒,含含糊糊地问:“中原?” “違うよ、私は太宰治。”黑发的美少年说:“中也と比べると、私にはまだ遺伝的な利点がありますね(和中也比起来,我还是有点遗传基因优势的嘛)。” 杜争玄没太听懂他在说什么,她愣愣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说: “你头发自然卷的证明开来了没?” 黑发美少年一下就不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太宰治跟中原中也是同乡,但两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 相处了没两天,她就开始怀念起待了不到一上午的中原中也。 新来的太宰同学深不可测。 首先,他知道在大衣里贴满暖宝宝来同时维持风度和温度;其次,他用了不知道什么招数,让校方接受了他不合规的头发跟刘海。 很显然,教导主任接受得不情不愿。 他连着一周大课间都去看了高一级部跑操,每次都拿着大喇叭喊: “什么发型是学生该留的发型?什么发型是溜大街的人会留的发型?” “你是学生的时候你把自己打扮成成年人,等你年纪大了又要把自己打扮成学生,你的整个人生都是错位的!!” 高二高三纷纷侧目,杜争玄很无语。 她想,你这一大串人家听不听得懂还另说。就算能听懂,他人不在这里也听不见啊。 太宰治同学,不知道发挥了什么样的聪明才智,开到了一学期不用跑操的假条。 龙婉都很为他这种操作震惊,说他这搁甄○传里高低是个贵妃。 杜争玄:“……所以你要叫人家贵妃哥?” “不,”龙婉摇头,坚定地说:“错位哥。” 杜争玄:“……” 她有时候觉得学校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假期里还挺正常的同学,回学校过不两三天就一个个变成精神病了。 跑完操她回教室,太宰同学很悠然地在座位上坐着读东西,看到杜争玄回来,眼都没朝她那边瞥一下。 说实话,这种状态是最让杜争玄觉得自在的了。 本来她一个人坐最后一排没同桌,就是因为她心理素质有点差,属于那种做题做一半会被别人翻页声攻击到的高敏感人群。 这也是她选走读的原因。 要是好几个人住宿舍,临睡觉前听见人家在那里挑灯夜读翻书,她晚上真的会失眠。 干脆走读,眼不见为净。 不过中原中也跟太宰治来了,倒是没对她上自习产生什么影响。 杜争玄紧张的本质是对竞争的焦虑,然而这俩人,她对两位外国友人的中文水平还是有个浅显认知的。 她甚至送了本《新○字典》給太宰治。 太宰身上有种冷淡的气质,不管是外热内冷还是外冷内冷,反正是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杜争玄也不往上凑,知道对方翻页也不是在做题她就很放心,两个人一周来相安无事。 就是她仍然有点放不下离开的coser老师。 趁着大课间,杜争玄犹豫再三,还是往旁边凑了凑,问: “那个,太宰同学,你知道中原同学还回来吗?” 太宰治应该也带了翻译器,不过他没选择像中原中也那样外放,而是时时刻刻都扣在耳朵上的。 他听到杜争玄的问题,朝她这边看了眼,一串流利的英语听力脱口而出, 杜争玄愿意善意地相信他放慢了语速,因为她差不多都听懂了,剩下几个不懂的词结合上下文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据太宰所说,他跟中原中也除了是同乡之外,两个人还是同一个留学机构送出来的。 所以太宰治听说了一点,说中原中也回去开证明开得并不顺利。 “他的哥哥,最近去找他了,”说这话时,太宰治脸上的神情跟平时很不一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知道中也多久能认出对方来,但总之,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这还能认不出来吗?”杜争玄听到这里有点疑惑:“怎么,他们兄弟俩是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面吗?” 那这家庭关系略复杂啊。 太宰治笑了,说:“或许吧,谁知道呢。” “……” 杜争玄沉默了,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问出来背后复杂的家庭关系。 前边坐着的龙婉眼睛都亮了。 事实证明,人在吃瓜上永远是竭尽全力的。就比如平时听力拿不了几分的龙婉,硬生生突破了语言屏障。 杜争玄戳戳她后背:“这事可不能到处说啊。” 龙婉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放心。” 平时除了爱开开玩笑,龙婉人倒是一直都挺好的。杜争玄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太宰治话都讲出去了,她又不能叫人家再吞回肚子里。 只是杜争玄心里一直在想这事。 晚上她下了自习回家,洗漱完看了眼手机,结果发现前几天在绿泡泡上发出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新加上的好友是中原中也。 他可能是没太搞懂家里的wi-fi设置,他还没离开前的某天、杜争玄就发现他把wi-fi名弄成电话号码了。 杜争玄一直没机会提醒,后来发现对方出门都快一周了,每天还是能刷出这个wi-fi来,她意识到中原中也出门没关电闸。 杜争玄觉得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加上对方说下这个情况比较好。 她打了个腹稿,一次性说明了情况。 两边有一个小时的时差,中原那边应该都快十二点了。杜争玄以为收到回复怎么得明天,或者对方干脆已经卸载这个应用,那看见她消息时更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没想到信息刚发出,对面很快就蹦出来条「谢谢」。 杜争玄愣了下。 看这回复速度,对方是正好在线。 那原本设想的「你看到我留言回复、我看到你留言回复」,双方互相客套一个回合的套路就不太行了,怎么着得都得跟对方聊两句。 杜争玄默默在浏览器打开了翻译页面。 * 中原中也回国两天后,仍然没完全适应。 他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有点毛病,去华国的时觉得别扭,从华国回来了还觉得不太适应。 当他回到横滨,下飞机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时还一切正常,但当他听到枪//声第一反应居然是放鞭炮时,中也就发现糟了。 这也不能全怪他,他搬过去那天好像是华国的某个节日刚结束,听见的鞭炮声简直比他在横滨一年听到的都多。 好不容易适应了那边的环境,好家伙,鞭炮又变回真//枪了。 中也面无表情地处理了袭击者,下属打扫战场时,他站在夜风中还有几分恍惚。 他是谁? 他在哪儿? 像他这种人为什么得开什么医学证明来说明自己未烫发染发? …… 该死、 横滨不太平,交派給中原中也的任务有些跟太宰治不同,得他亲自到场才能处理,积攒了不少。 他回去后就马不停蹄开始加班,一直到夜里,总部有人传话来说boss要见他,中也丢掉夹在指间没抽的烟,坐车离开了现场。 见到boss,简单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经手的任务做了简单总结,把在华国那边的情况也说了。 港口mafia的现任首领是森鸥外,叫他不用担心,需要的医学证明都已经开好了,等他把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直接回去就可以。 在还没当上首领前,森鸥外是个黑医。中也还是比较相信他的专业素养的。 但中也把那几份医学证明来回看了几遍,还是又放回桌上,说: “既然太宰已经去了,没必要让我再回去了吧。”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在这种接近目标套取情报的任务上,太宰治的确比他强一点。 而且因为两人的异能力属于不同种类,横滨的一些任务离开中也就很难处理。 为了一个任务跨国投入这么多人力,确实有些太奢侈了。 听他这么说,森鸥外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错了,中也君。如果仅仅是需要玩弄计谋的事,或许太宰君一个就足够了。但是,那个国家的孩子只是没有经历,并非愚蠢。相反,他们在判断一个人的本质时或许要比你我更敏锐。” 他说到这里,目光幽深起来:“只有太宰君,是不够的。” “……” 中也没留心森鸥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全被对方那双紫色的眼睛吸引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boss这眼睛颜色,它是天生的吗? “……是天生的,中也君。” 听见森鸥外的回答,中也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心里想的事说出口了。 他多少有点尴尬,掩饰性地开口:“……我只是在想,爱丽丝是金发碧眼,在本土还挺少见、呃、……您知道有个人叫孟德尔吗,他是一个种豌豆的……” 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中也如此那般地讲了一大通,比较完美地复现了他在教导主任办公室被念叨两节课的内容,对方听见想必会很欣慰。 最后首领都沉默了。 森鸥外说:“中也君,这样吧。我知道你听说魏尔伦的事情压力比较大,你休息两天再去那边,时间别赶得太紧。” 一提到魏尔伦这个名字,中也骤然收住了话口。 他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我明白了。” 在回住处的车上,他收到了杜争玄发来的消息,提醒他家里总电源没关。 信息是日语,应该还是机翻的。 能读懂,但不那么通顺,而且说的还是家里电闸没关这种事。 坐在车窗紧闭的后座,中也把那条信息看完,莫名地有点放松,他略一斟酌,回复了条「谢谢」。 对面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五分钟过去,还是【正在输入中……】。 这回中也是真没忍住有点想笑了,他都有点能想象得出杜争玄在手机那头打字的紧张。 最后还是他又发了一条,对方才结束了大概是输入又删除的行为,随便聊了两句。 中也一开始没打算说太多,然而在把周围的公司同事上司都稍稍加工一下之后,他好像发现了一点这样聊天的乐趣。 杜争玄不知道港口mafia和首领森鸥外,中也讲到了,她会回「那这个老板确实」,末了跟一句「你们那边就从没人对他的紫色眼睛有过疑问吗」。 她应该是准备要睡觉了,考虑到之前在学校时她那副困得不行的样子,中也有点疑惑她怎么现在才睡,试探性地问: 【1983▇▇1797:是今天有事吗?】 【d:这是我正常作息,马上就睡啦】 【d: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回复我,以为这个点你也休息了】 【1983▇▇1797:刚回来事情有点多,几个朋友也是刚刚才被老板叫走。】 【d:这个点?几个人一起吗?】 【d:让我想起那个“明日校场领饷不必着甲”*,不知道你听过没】 * 杜争玄发出最后一条,本来是突然想到了想开个玩笑顺便传播下华国文化。 没想到她把解释发过去,对方杳无音讯直接断联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晚自习结束,她才又收到一条「谢谢」。 杜争玄:“……” 这是研读了一天吗? 倒也不必这么认真……【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在前往华国之前,中也就听过魏尔伦的名字。 为了夺取某个实验成果,魏尔伦与其搭档在九年前秘密潜入横滨。但在东西窃取到手后,他们内部产生分歧,最终魏尔伦被搭档杀死。 而那名杀了魏尔伦的搭档,也在一年前被中也与太宰联手除掉。 世上已不存在魏尔伦这个人了。 因此在飞机上收到警告信时,中也以为只是捏造出来的谎言。 那是封发信人不明的电子邮件,声称魏尔伦正试图追杀他,让中也马上停止出国、接受贴身保护。 先不说内容的真实性,看到这封邮件时,中也已经在华国落地,根本不可能为一条捏造出来的情报掉头。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他入境时被盘问的时间远超太宰治,还被问了「近期有没有去欧洲旅游」之类的问题。 魏尔伦是从欧洲来的,但中也确实没去过那里。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如实回答了这个问题,最终成功入境。 “别有负担,”临离开前,给他办手续的那位工作人员对他说:“只要你是真心来求学的,那在这里就很安全,你只要专心学习,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隐约有点话里有话的意思,但当时的中也完全没察觉到。 他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了谢谢。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态度缓和不少,但眼里还是有几分欲言又止: “不过,你真要到那地方上高中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勇于挑战自己是很好,但有些挑战确实是没必要的……你能懂我意思吧?” 中也:“……” 说实话,没懂。 以上都是他第一次入境发生的事。 入学成功后他就上了不到三节课,人稀里糊涂又回横滨来了。 彼时他早把那点小插曲忘了。 跟boss汇报完,车上和杜争玄闲聊的同时,他也跟港口mafia的几个朋友发了消息。 横滨几乎没人用这种型号的手机跟即时聊天软件,那几个朋友完全可以说是为了联系他才买的新手机。 朋友们回复说正被首领召见,正在赶去面见的路上。 当时中也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深夜一次性召见这么多人,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但他刚才与首领见面时,却没看出任何迹象。 疑问刚浮上心头,他就收到了杜争玄的回复,不好的预感猛然而生。 他之后跳车赶往现场,险之又险地避免了惨剧发生。 魏尔伦被称为暗杀王,曾犯下多起看似不可能的案件。与他对上,中也实在不占什么优势。 双方陷入某种僵持。 尽管中也拿到了证明材料,但被这件事拖着无法动身。 直到班主任接二连三发消息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上课,说证明没开好也行,最重要的是人快点回去。 因为马上要月考了,非常需要他回去考几分。 这条消息是发到港口mafia后,由森鸥外转交的。 当时森鸥外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惊奇,好像没料到中原中也在那边竟然如此受重视。 他试探性地问中也在那边适应得怎么样,是否能跟上教学进度,说班主任对他和太宰治的评价非常高: “那位教师在信件里称呼你和太宰君为「卧龙凤雏」,完全没想到能同时拥有你们两位学生。” 中也嘴上谦虚了一下,挂掉电话后上网查了查,发现卧龙凤雏是对才华横溢之人的赞美。 他不太明白,自己就上了两节课也没怎么表现,怎么会被这么夸张地称赞? 要说是太宰那家伙挣了不少印象分……那家伙有这么厉害? 中也满腹疑惑地上了回去的飞机。 一方面是回去考试,另一面这也是boss权衡利弊后希望他做出的选择。 他与魏尔伦之间的平静状态不会保持太久,对方迟早会找到破绽袭击。与其等待那个战斗的机会,倒不如先离开这里。 不经正规手续,想踏上华国的土地几乎是不可能的,魏尔伦无法满足这个条件。 就算退一万步讲,他真的有办法追过去。 在双方异能都受到管控的情况下,也不可能造成太大危害。 不,更大的可能还是他无法追过去。 然后利用这段争取来的时间,思考对策,找到能有效击败魏尔伦的方法。 带着这些复杂的考虑,中原中也回去考试了。 唯独忘了复习……也可能是预习。 * 临近月考,杜争玄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 她的感觉是摸底考刚结束,月考就来了。 明明开学考完后刚痛定思痛,下了决心要刻苦学习、努力拼搏,怎么还没来得及认真就又要考了? 她承认,她想过直接在「书」上写知识都进脑子一类的话……虽然是有点不光彩,但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偷吗? 但很遗憾,那本「书」这回连【与现实逻辑不符】都没弹出来,直接exe未响应了。 杜争玄这回真有点急了,她感觉被针对。 她暗下决心从现在就开始构思,早晚在这本书上写它一篇情节跌宕起伏、逻辑还无懈可击的现实童话,一雪前耻。 她在爱情和悬疑两个主题中间纠结了很久,最终打开了网站刷了自推的30秒心动挑战。 报仇雪恨的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她仍然没想好怎么动笔,反而是缺席很久的中原中也回来了。 杜争玄在教室见到他时真的挺惊讶的: “怎么回来了啊中原,过几天正好要考试了……”我要是你就等考完再回来。 中原中也点头:“我是回来、参加考试的。” “……” 哥你别太老实了。 杜争玄沉默之余也很震惊, 她还上小学的时候班上同学就知道借着查体或者领新书的机会在外面一直晃荡到下课再回来。 她心里对新同学的朴实程度有了新认识,现在真有点信他头发眼睛全是天生的了。 不过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开口问相关的问题,对方就已经开始上手把太宰同学的东西从她旁边搬走到过道旁边另一张空桌子上。 ……他是不是跟太宰同学关系不好啊?怎么看搬书的动作像有什么私人恩怨。 杜争玄目瞪口呆看着中也三两下就把东西搬了大半。 上次她睡着了没看见,这回亲眼目睹才觉得,中原中也虽然身高挺不占优,但好像力气挺大。 太宰桌上那摞垒得高高的新书,在他手里像没重量一样。 杜争玄看他快把太宰治的桌面一键清空了,赶快上去拦:“停停停……stop、止まれ,呃,restofthesebooksare君のもの、听得懂吗哥,剩下的书都是你的了别搬了!” 因为翻译延迟,中也又往太宰桌上拿了几本才停下动作。 即便如此,他还是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一大摞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些、全部,我的?” 杜争玄从他话里莫名听出了怀疑人生的意思。 “……啊,这些不是都考的,”她后知后觉理解了中原中也的意思,从桌上那摞里抽了音乐、美术和计算机几本书出来: “这几本都用不到,高一月考只考九门……我不太清楚你体育要不要补测,而且体育老师最近辞职了……中原?中原同学(なかはらさん)?你在听吗中原同学?” 中原中也沉默着。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朴素的疑问: 什么叫「只」考九门?世界上到底哪来这么多要考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看中原中也站在原地不动,杜争玄好心帮忙把书重新分了分。 她从太宰治桌上又拿回来几本,重分了两个人的书,然后又把属于中原的那堆归成了差不多高的两份。 “月考要考的大约就是这九门,基本考的都是第一本,写了「2」或者是「二」的都不用看、”杜争玄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汉字的一二三四你认识吗?” 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大哥大还在同步翻译,无论是「123」还是「一二三」译出来的读音都是一模一样的。 中原中也顿了顿,点头:“…我、明白。” 和太宰明显不同的一点是,比起翻译机起来,中原更倾向于自己开口。 只要是他会说的词,就算讲的磕磕绊绊的也要自己说。 “那就好,”杜争玄觉得他有点可爱,没忍住笑了笑,马上又控制好表情,说:“有些科目提前把以后的书也发了,虽然这回用不着,但是收好别丢了。” 杜争玄又从必考科目的那一摞里抽出两三本来。 属于「考试范围」的书堆变矮了一点,但仍然很高。 中原中也还是沉默,杜争玄有点摸不清他的态度,心想总不能觉得考试科目太多吧? 不应该吧? 她特地上网查过,知道哪怕是霓虹那边高考虽然是按照志愿学校的要求准备,但最多也能考到十科的。 杜争玄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过中原中也从来没上过学。这甚至是他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书面考试。 一下考九门。 两天考完。 “……两天(ふつか)?” 说到这的时候,中原终于有了反应,看起来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こんないっぱい(这么多)、ふつかてどうやって(两天要怎么)……” 因为要通过翻译器,杜争玄的反应也慢半拍。 她就跟电视台现场连线的记者一样,盯着中原那张她特别喜欢的脸多看了几秒,才理解他的意思并解释: “还好吧,白天考四门,然后第一天晚上多考一门就能两天考完了。” 中原中也面露疑惑:“夜晚、也、上学……?” 他刚说了一点、声音就突然停住了,神情紧绷着看向杜争玄身后。 杜争玄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或者说,她甚至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种表情。 一种极度不友好、表达不欢迎的表情。 她条件反射向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中原的视线,同时朝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进来的人是太宰治,对方仍然潇洒地穿着他那身黑色大衣,不过跟刚来时相比,起码袖子好好穿进去了。 他手上拿着附中校服的上衣,只要碰上教导主任或者是查纪律的,就边走边装作要把校服穿在身上的样子迷惑视线,等一走出敌方探测范围就立马把校服拿回手上。 这就是太宰治同学奇装异服穿行在校园里的秘诀,杜争玄亲目睹过他优雅流畅的操作。 至于外套大衣的袖子,除了教导主任怒斥「你看看谁这么穿?只有外头小流氓才这么穿!」之外,可能还有贴了暖宝宝的大衣太沉的缘故。 总之,太宰同学的形象跟刚来时几乎没什么差别。 跟可爱又老实(滤镜)的中原同学相比,稍稍有那么一点的冷淡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宰同样也看见了中原中也,他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似的露出笑容: “啊呀,这不是中也吗?你能这么快回来真是▇▇▇▇” 他们之间交谈用的是日语,杜争玄从动漫里锻炼出的听力只支持她听懂开头一点。 大约他们交谈的不是很愉快,随着对话的进行,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甚至冲上前去要抓太宰治的领子。 ……你们俩要干什么,这可是文明纪律规范月啊! 杜争玄眼睛都瞪大了,赶快上前一步插在了两个人中间。 “那个、嗯,就是……”她插进去的方位是背对着中原中也的,只看见太宰治那张冷秀漂亮的少年面孔。 在对方的冷淡下,她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正好要说: “…太宰同学,能把你那本字典借給中原用一下吗?” 听说太宰跟中原中也是同乡,杜争玄送了太宰治一本基础字典。那本是她新买的,本来的打算送给中原的,没想到他会因为头发问题被强制停课…… 不对啊? 杜争玄到这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既然两个人是同乡、太宰又有能应付教导主任的办法,要是关系好的话不早把办法面授机宜了,还能眼睁睁看着中原被停课? 她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在听完她的请求后,太宰治对她笑笑,然后移开目光,对着中原中也说: “いいや(不要)。” 字正腔圆,连杜争玄这个华国人都听懂了。 而且他是用日语说的,针对中原中也的意图很明显。 果然,中原中也愤怒的表情更明显了:“きさま(你这家伙)……!” 杜争玄:“……” 这句她太熟了,一般主人公大喊这三个音节的时候都是挥舞着拳头冲上去的。 这俩人要是真打起来,她只会被误伤。 杜争玄余光瞥了眼班里,从最后一排能看到全班人的反应。 她本来想着会不会有人能劝架,结果发现全班基本都是看戏的状态。 那姿势、那表情,就差来点瓜子磕了。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两个人的长相气质都太非日常了……说起来,他们两个会嗑瓜子吗? 杜争玄的脑回路诡异地跑偏了一下。 不,应该也不算跑偏,只能算高压力下的精神自我缓解,就跟考场上一个劲儿回忆起歌词一样的原理。 要是他们两个打起来了,说不定真有人愿意拿出躲过层层检查的手机来拍照。 不过这种事最终没有发生,因为教导主任来了。 “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我从楼道口就听见了。大课间都过去二十分钟了,还没休息够?下节课上什么,不知道提前拿出书来预习一下,就在这里一个劲说话,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这段话杜争玄都会背了。 她没敢再分多余的眼神給两个人,夹着尾巴坐回座位上,随手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就做认真阅读状,尽管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一科。 估计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反应,不到半分钟时间,教室里就骤然安静了。 这时候杜争玄才发现,整层楼真的都超安静,看来教导主任在来她们班之前已经挨个班都看过了。 简直跟恐怖故事一样……也的确跟恐怖故事没什么两样哈。 杜争玄暗自腹诽。 对峙中的两个人没再说话,主要是矛盾的挑起者太宰治偃旗息鼓了。杜争玄的余光看见他两步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看书。 抛开他刚转来的那段时间不谈,临近月考这段他确实挺刻苦的,刚开始的两天疯狂翻书,杜争玄送的字典都快被他翻烂了。 但这样一来,只有中原中也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他并非出于个人意愿地直面了教导主任,并后退了两步。 杜争玄就是知道,她听见对方皮鞋的鞋后跟响了。 教导主任的态度反而温和很多。 他把中原招手叫了出去,杜争玄听见他说已经收到中原提供的医学证明了,让他别有什么心里负担,稍微整改一下发型,好好准备第一次月考就是了。 比跑操在大喇叭里喊话时温和了不是一点半点,可能对比产生美吧。 教导主任「亲切慰问」完,还看了杜争玄一眼。 杜争玄觉得怪莫名其妙的,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儿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 中原中也状态也差不多,回到座位上有大半天不敢轻举妄动,就跟回到了刚转来那天早晨的状态一样。 剩下两节课,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到中午下课铃响,杜争玄终于松口气。 她提前好几分钟就开始收拾东西了,这会儿铃一打正好起站起来把椅子推进去。 她坐在靠后门的位置,好处是进出方便,弊端就是一到下课就人来人往有点麻烦。尤其是放学期间,收拾晚了坐那里很尴尬。 不过自从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转过来以后,就没什么人走后门了…… 本着邻里友爱的情怀,杜争玄没急着走,简单问了下中原的午饭打算怎么吃。 “你回家还是去食堂?要是去食堂的话要不要找个人跟你一起?” 杜争玄最近中午回家,想叫住龙婉跟他一起走,却发现那个女人已经冷酷无情地撤了。 不,不只是她,就在中原的黑色大哥大把两句话翻译出来的功夫,班里人都乌拉乌拉走一大片了。 杜争玄心说一声完了,现在再下楼肯定会被堵楼梯上,想把车子推出来起码花十分钟开外了。 犹豫就会败北。 她干脆改变策略坐回座位上,想着用五分钟背几个英语单词再走。 她去拿记单词的小本本,中原在这期间听完了翻译,磕磕绊绊地问她: “你、回家……?” 杜争玄点头:“嗯,我回去,一緒に帰るwithme……youwant(你想跟我一起回去)?” “……”中原好像是笑了下,说:“嗯、…帰る。” 中原说这个日语单词时,音调明显跟杜争玄不一样。他念的时候又拉长音节读得格外慢,杜争玄领会了他的意思,模仿他的声调跟读了一遍。 这一过程进行完,连隔着过道的太宰同学位置都空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堵半路上了。 杜争玄说:“thistime人多,我们等会儿走。” 中原中也理解地点点头,他的指尖在课桌上摩挲了两下,再开口时换回了流利的日语:“之前你帮助我的事、谢谢。” 杜争玄反应了下才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电闸吗?没事,我就是连着好几天刷到你家wi-fi,想着顺便跟你说一声,不用这么客气的。” “不只是这个,”中原中也说:“还有之后的那个提醒,谢谢。无论如何,帮了我很大忙。” “……” 杜争玄看着中原,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她的心跳微微快了点,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仍然一派坦诚地从书包里翻出卷子来: “你说那个校场领饷吗?那个是开学考的文言文,就这个。” 她把一张红笔改过的三折叠卷子摊开,指了指文言文题的模块。 文章里有两行加下划线的黑体字,写着【己末防海兵以要挟双粮鼓噪蓟镇督抚道臣擒其乱者正法余党尽驱南还】*。 中原中也盯着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文言文断句题,让你加标点。这种题型月考还考……”杜争玄看了看中原的脸色,很善解人意地话头一转,说:“没事,反正都是选择题,蒙一个也有四分之一的正确率。” “……”中原中也点头,但神色仍然很凝重。 杜争玄大概有点猜测。 虽然说是留学生初来乍到、考不好也没关系。但大家都是青春期的少年,多少有点自尊心,到时候成绩单一贴…… 再说了,中原明显跟太宰治的关系不好,竞争对手天天挑灯夜战,字典都翻破了,自己刚一回来就要考试,心里能不着急吗。 杜争玄中午回家想了又想,吃完饭把自己小学用的《新○字典》翻出来,打算下午送给中原应应急。 她本来是买了本新的想送给中原中也的,但快递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停课回家了,她就转赠给了太宰治。 现在再等快递有点来不及了,将就用吧,希望对方别嫌弃。 杜争玄下午把字典送给了中原,起码在硬件物资层面把中原跟他的死对头老乡拉到了同一水准。 中原中也接受了,丝毫不介意这本工具书有人用过,挺好奇地翻了翻。 不过杜争玄没来得及教他怎么用。 临近月考,下午四节课都有严重拖堂现象,她本来想等晚自习再跟他说使用方法的,结果她就去吃了个晚饭回来,中原中也的座位就空了,一直到晚自习开始都不见人影。 自习到一半,班主任来班里看了一眼又出去了。 杜争玄能感觉到,班主任的目光是落在中原座位上的。 怎么回事? 她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龙婉就从前面递过来一个小纸条。 杜争玄打开一看,上面写: 【太幽默了,下午的时候校草哥以为放学了就美美回家,这会儿班主任出去估计是打电话喊他回来上自习,笑得】 杜争玄:“……” 她真服了。 杜争玄把纸条来回看了两遍,转头看了眼过道旁边的太宰治,心想,哥你是嘴真严啊,一个地方来的愣是半句没跟他说,怎么憋住的? ……哦不对,没憋住。 杜争玄看着太宰治微微颤动的肩膀。 笑没憋住。 杜争玄这时候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身边坐的一个两个都是人才。【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中也赶回学校的时候有点狼狈。 他原本是半信半疑的,毕竟从没听说过哪个学校夜里还会上课。 他之前考察时就知道,几乎每个学校都有类似「校园七大恐怖传说」的东西,而其中有不少背景都是忘拿了什么东西,不得已在天黑后回到学校。 然后在漆黑空旷的教学楼里,什么音乐教室的钢琴啊、保健室的人体骨骼啊就会发生什么毛骨悚然的变化。 其实对那通所谓「班主任的电话」,他也有猜想。 想着是不是就像恐怖故事里那样,事后向本人询问时会得到「我没有打给你啊」、这种回答的灵异电话。 要真是这种吓人的把戏,到时候就用重力把它们统统碾碎好了。 他无师自通地想,这应该就算使用异能力的「适当情况」吧。 有点懂了。 怀揣着语言进步的淡淡喜悦,中也返回了夜间的学校。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每一间教室的灯都晃晃地亮着,建筑物从外面看像被无数白色格子撑到极致的方块,连夜色的黑暗都驱散了不少。 “……” 有短暂的片刻,中也愣住了。 他没见过这样灯光齐亮的场景。 以他过往的生活经验,夜里的灯光除了意味着光明之外,还有危险。黑夜中的光芒会吸引敌人,不要说积累浅薄的组织「羊」,就算是有根基的港口黑手党,那五栋大楼所安装的玻璃也不会将室内灯光原原本本呈现出来。 中也凝视着明亮的教学楼,有瞬间以为这是幻觉。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因为教学楼虽然到处都亮着灯,但太安静了,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好像里面空无一人的鬼景似的。 如果杜争玄知道他的这个想法,会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他: 「因为这是文明纪律规范月。」 这种奇观没持续太久,随着下课铃声响彻整个校园,眼前的教学楼仿佛一瞬之间活过来似的,几秒钟不到就骤然喧哗起来。 开始有学生陆续从一楼出来。 中也怀着一种奇妙的感觉与那些学生擦肩而过,走到班级所在的楼层。 这感觉也很新奇。 有那么多间教室亮着灯,每间教室里有那么多座位,但他知道有一个位置是属于他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回到班级门口为止。 太宰治和杜争玄都在。 “中也、……噗、”太宰治刚跟他对视了一眼,笑就再也憋不住了,转头趴在桌上,肩膀不住地抖,想也知道笑成什么样了。 杜争玄则很沉默,她只瞥了眼太宰治,注意力马上又回到了中原中也的身上。 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都不太像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中也总觉得她这表情有点熟,然后想起来他跟太宰搭档出任务、负责统计战斗损耗的后勤部主任每回见到他就是这种表情。 是活人,但看着总觉得他很想死。 到这时,中也终于确信自己丢了个大人,也很确定太宰治是故意的。 因为明明下午放学的时候,出于同僚情谊,他还友善地问了问太宰要不要一(同)起(步)回(情)去(报)。 那时候太宰摆摆手,说自己还要再留一会儿,等回去再碰头。 虽然双方关系不好,但合作出任务时他还是比较靠谱的。于是中也没多想,就这样离开了。 ……当时怎么就没怀疑一下呢? 中也飞快地自我反省了一下,但就算他有百分之十粗心大意的错,那太宰治怎么也得占百分之九十吧?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太宰治,突然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 “……”杜争玄把他的椅子拉开了,声音又轻又快地说:“中原さん、座って(中原同学,坐下)。” 她的语气有点紧张,让中也觉得有点异常。 他微皱起眉开始打量教室,然后在讲台上看到了微笑看着他的班主任。 到这时中也才发觉,明明现在是下课时间、外面已经很喧哗了,这间教室却非常安静,仿佛墙壁隔出的异空间一样。 “座って。” 杜争玄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中也什么也没说,乖乖坐下了。 班主任用了半个课间又强调了下纪律,然后提了嘴让大家互帮互助,倒是没对中原中也翘了一节自习的事说什么(也可能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班主任走了以后,眼看离打上课铃不到一分钟了,杜争玄不管其他事,先拍了拍中原,很严肃地对他说: “一会儿打了铃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要抬头看……、?” 话说完杜争玄才觉得不太妥,这怎么听怎么像规则怪谈,搞得待会儿好像要发生什么恐怖事件一样。 再经过那个黑色大哥大二手加工,还不知道中原听到的是什么东西。 但杜争玄确实也没有时间解释了。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从始至终没离开班门口的班主任一跨步,又站回了教室里,班里瞬间就安静了。 从嘈杂到死寂,一个高中班一天能经历十几次这种无缝切换。 杜争玄倒是挺习惯,她从小到大都在上学,就是有点担心中原中也。 因为现在是文明纪律规范月。 简单七个字,足够让所有高中生闻风丧胆。 概括地说,这是个重点整治纪律规范的限时活动,旨在提高学生自律规范意识、营造良好校风。 具体地说,这意味着整天查校服合不合规、垃圾桶里不许扔垃圾、严惩迟到早退上课吃零食……等等手段。 而这一回,新增了一项「零抬头」。 这个词的应用场景主要在晚自习。 不知道哪位教育人才创造性地认为,学生在上晚自习时如果足够专心,那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抬头看。 一节自习下来全班没人抬一次头,就叫零抬头。 杜争玄觉得这观点问题不大。 但为了查这个零抬头,专门找人隔一会儿趴教室门口看一下、还故意搞出点声音来看有没有人抬头,她觉得就很搞笑了。 是个正常人都会忍不住看看怎么回事好吧。 这规定有点反人类,但众所周知,学生的自适应能力很强,尤其是高中生。 除了一开始难以克制好奇外,大家慢慢都适应了。 毕竟来来回回检查的就那几个老师,多看一眼脸上也不会长出花来。 而且老师也不是因为喜欢找茬才夜里不回家、在学校cos走廊幽灵挨个教室扒着门看的。 ——听说参加这活动也不会加工资补贴。 总的来说,这是个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的活动。 但校长一贯如此,热度一阵一阵的,大家都等着过几天他把这茬忘了就好了。 新转来的太宰治同学不理解,但还是尊重并适应了,尽管他适应的有点艰难。 当时杜争玄就发现了,太宰治稍微有点反应过度。 他虽然伪装得很好,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很难完全把人骗过去的。 杜争玄略有猜测,不过想想新闻里报道的外国人民水深火热,她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能是原来住的地方不是很太平吧。 然而她没想到,中原中也的反应比太宰治还要强。 年级主任的头还没凑到玻璃上,他直接站起来了啊! 这一下全班人全抬头了,抬头率从0飙升到100,而且每个人都两下张望,不知道是看中原还是看年级主任铁青的脸好,大家都忙坏了。 杜争玄:“……” 年级主任没说什么,他再三看了中原的位置,然后臭着脸走了。 龙婉很同情地转过头来,说:“完了,校草哥被阎总记名了。” 杜争玄:“……干嘛跟我说?” 龙婉:“那我跟他说他也听不懂啊。” 杜争玄:“……” 总感觉她承受了太多。 年级主任先遣,纪律委员后至。 第二节自习结束,下课铃刚响几秒,纪律委员就来了。 她传达了年级主任强调的纪律精神,说鉴于是初犯,只象征性扣了0.01分,让中原以后注意,抓紧时间适应学校环境、珍惜宝贵时光,争分夺秒学习之类的话。 都是杜争玄很熟悉的内容。 然而,她在说完这些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对着中原中也一伸手: “你还带手机了是吧?上学不让带,阎总说先收到他那里去,等你下了晚自习再去找他拿。” “……”听着翻译器里传出来的声音,中原中也的目光可疑地飘忽了一下,然后他说: “我没、带,手机。” 这个借口通常是管用的,一般来说只要藏得够好,不被找到,纪检部再怀疑也没办法。 而且如果不是老师到场,一般学生之间互相检查的话,都是能放过就放过了。 比起这个,杜争玄更好奇的是,中原到校也就一节课的时间,她作为同桌都没看见他拿出手机来,别人是怎么知道他带了手机的? 纪律委员马上就解答了她这个疑惑。 “校草同学,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纪律委员说:“但这回我是真没办法,阎总他直接搜到了,你狡辩都没得辩的。” 杜争玄:“……?” “是不是这个?” 前座龙婉掏出来手机给她看,看着蓝牙搜索界面上「中原中也的iphone」,杜争玄沉默了。 不是她说,这未免有点太不背人了。 “谢谢配合,下次记得给你手机改个名。” 纪律委员拿着中原中也的手机走了。 然后又上了两节自习,又有三个老师来检查抬头情况。这么挨到十点下晚自习的时候,杜争玄觉得中原可能有点想回家了。 不是说小区那个租来的家,是指海对面那个。 她犹豫犹豫,还是叫住他,说:“那个、明天早上六点半到校,这你知道吧?” 中原中也停住了,他回头看杜争玄: “……?” 尽管一句话没说,杜争玄还是读懂了他的意思,她点头说: “是,我知道现在已经十点了,但是明天就是六点半到校,是「到校」、……算了,明天你跟我一起走吧,方便吗?” 翻译器叽里咕噜把她的话翻译完,杜争玄看着中原点了点头,她松了口气: “那明天六点十五门口见,千万别迟到,迟到我不等的。” 中原很认真地又点了点头,说:“好、…我明白。” 杜争玄觉得这挺神奇,明明是同一个人,但磕磕绊绊说中文跟说母语时、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她离开教室走了段路,想了想又折回来,对中原说: “中原さん、君のhaircut、服の中隠れて、notcut也ok(你的发型不用剪,藏在衣服里也可以)。” 她边说着,边用自己并不存在的长发示范了怎么把小辫子藏到衣服领子里。 其实这么干的时候,杜争玄心里有挺强的负罪感。 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因为贪图人家美色表现得太殷勤了。 其实换了别人,就算两人住对门,她顶多保证早上起床的时候去叫一下门,绝不会说两个人一起约着走的。 人等人效率太低,有这时间她多睡会不是好的吗。 但在美色面前,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这也没办法,有这么帅气的同桌换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她这么干无可厚非……对吧? 杜争玄一边这么想,一边心虚地用余光悄悄看周围,就怕龙婉出来打假,说「上回咱俩一起去打水怎么没见你这么乐于助人呢」。 谢天谢地,龙婉早走了。 杜争玄放心了一点。 * 答应了杜争玄的邀请,中也安心了不少,但同时心里涌上一股负罪感。 原本他来这里的目的就不单纯,是为了谋取杜争玄身上的「某样东西」,搬到她家对面、转到她的班上…都是为了达成这项任务的手段。 然而杜争玄不但热情地帮他融入环境,在横滨时还帮了他那么大的忙。 理论上来说,她对中也的身份和异能力应该一无所知,所做的那些事大概率只是出于单纯的善意。 这让中也感到了一丝内疚。 他很早就感觉到,这地方的同龄人都单纯得不可思议。 跟太宰比不过是正常的,那家伙的心眼多得举世罕见。但这里的学生,跟他以往见过的同龄人都不一样。 就像在白纸上涂抹上灰痕一样,他感到愧疚。 这种心情很隐秘地在他心里慢慢生长,他有点出神,以至于没听到杜争玄叫他的名字。 “聞こえてる(能听见吗)?” 少女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中也回了神,开口要道歉,对方却先摇了摇头,把刚才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她还是那样中日英夹杂着说的,因为说的很慢不流畅,有点像小孩子那样的可爱,内容却很正经。 她问:“月考的九科,你有没有哪科擅长的?” 中也有点不明所以:“这个有什么影响?” 对方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像是没想到他能问出这样的话,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 “影响大了啊!要是有哪科你能考个第一,或者干脆出息一点,直接考个年级第一,别说上学带手机了,你就是上课玩手机,老师都能装作没看见。” 中也回来的匆忙,他的那群翻译团队都没带回来,至今仍然留在横滨破解杜争玄的那份神秘语文试卷。 而机器翻译显然不太通人性,他听了半天机械音,迷茫地问:“什么「出于兴趣(出息)」?” “是「出息」,就是考第一,tobenumberone,understand?” 她解释了一会儿,最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说:“没关系,听不懂也没事,长这么帅我会溺爱……” 她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又快,大概是以为中也的那个翻译器不会收录进去。 实际上那款实时翻译器尽管内置的翻译软体不怎么样,本身的硬件质量非常过硬,捕捉的话语范围超乎寻常地广。 中也听懂了,但是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就算是他也知道,要是对这句话作出反应会让场面陷入尴尬。 所以他假装没听懂这么露骨的话,但是耳根悄悄烧起来了,还好杜争玄走在前面没看到。 不经意的真情流露总比当面强调可信得多。 两人互相道别回家后,中也回家后略微休整,又想起了他那位突然窜出来的哥哥。 对,那个被称为「暗杀王」、并着手打算杀掉他朋友的魏尔伦,自称是他的哥哥,说外人都无法理解他们所面临的孤独blabla…… 换平常中也可能会听听,弄不好还会反驳。 但那会儿他刚回横滨不久,后遗症还在,他有点晕字。尤其是这种意味不明还长篇大论的输出,他听了就烦。 结果一点没听进去,完全没搞懂那个「魏尔伦」究竟在说什么。 中也只记得,他在对方长篇大论完后冷笑了一声,说: “首先,只看头发和眼睛颜色,我们是亲兄弟的概率就很低。你知道隐性基因和显性基因吗?你知道孟德尔吗,他是一个种豌豆的……” ——停! 在记起一些令人烦躁的论调前,中也主动停止了回忆。 他收拾了下心情,先联系了还在横滨的那些朋友。遭到魏尔伦袭击后,他们都有所准备,基本上全部进入了保命模式。 魏尔伦尽管强大,但几个人分散开来各自保命还是有胜算的。 更何况魏尔伦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人。 按魏尔伦自己的话说,那些人都想利用中也,而他只是「将束缚着你的绳索一根一根地斩断」、「给你自由」、「这是兄弟之爱」。 这不有病吗。 中也觉得这人完全沟通不了。 现在他从横滨离开,有海关的限制,魏尔伦一时半会儿追不到这来,其他可能受波及的人也都有了准备。 听说魏尔伦几天前就从横滨销声匿迹了。 他愿意就此放弃当然最好,但估计不太可能…… 中也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先给手机换了个新的名字,然后又联网处理了一些横滨那边的事务,一直到凌晨才休息。 他还记得第二天6:15集合的事,但不以为意。 这时间虽然早点,但他还是能起来的,以后找时间再休息吧。 第二天,杜争玄6:10来敲了一次他的房门,6:15和他一起出发。 这回中也完完整整上了早上的两节早读加四节正课,早读全结束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隐约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趴在桌上。 他原本有点担心打哈欠被太宰看到、会又被揪着嘲笑一番。 然而余光扫过去,中也惊讶地发现那个太宰竟然也闭着眼睛在闭目养神。 中原中也目瞪口呆,心想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魔力。 连着上了两天课以后,他懂了,这只是生物为了生存主动适应环境的举动而已。 任谁每天重复6:30到校、22点离校的作息表,时间长了都会变得极度渴求睡眠,就算那个人是太宰治。 说真的,现在中也真有点说不准回横滨直面魏尔伦、跟留在这里继续上学哪个更痛苦了。 就算是机器人也得关机充电啊。 而且……今天不是星期六吗?为什么早上六点杜争玄还来敲他的门啊? 甚至提前了10分钟。 “我知道你很困,但是你先别困。”他一开门杜争玄就语速飞快地说:“昨天忘跟你提前说了不好意思,总之你现在赶快换衣服洗漱,今天也得去学校。” 本打算补个觉的中也如遭雷击,半天吐出三个音节: “土曜日(周六)……?” “周六怎么了,周六也上学。”杜争玄这时候格外冷酷无情:“你赶快收拾,十五分钟后出发。”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中也眼睁睁看着她梳完头又单手戴上了手表。 在闭着眼的状态下。 眼看她又要闭着眼走回家里,担心她撞到门,中也出去顺手帮忙扶了一下,杜争玄全程无知无觉,没说谢谢就把门关上了。 她好像根本没睡醒。 十五分钟后,杜争玄准时卡着点来敲门,中也赶着时间勉强收拾好,天还没亮就又坐到教室里了。 这个班的班主任早早站在讲台上,注视着每一个走进教室的人。 杜争玄坐下抽出一本书,翻开就开始读,中也猜她连自己念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抽出本书来看,是英语。 经过几天的研究,中也发现这是他看懂部分最多的科目。之后依次是物理、化学之类汉字少的,而语文政治之类就完全处于看天书的状态,翻完书认出最多的字是「的」。 他没出声念,中途不经意往旁边看了眼,发现太宰桌上放着的也是英语。 太宰治给他对上目光,又看看他手里的书,停顿两秒假笑了下。 那个笑容的意思是……「你终于发现了」。 中也低头把英语书来回翻了两遍,崭新的书,一点笔记也没有,中间当然也没夹带什么秘密小纸条之类的东西。 发现什么了?书? 中也拎着书脊朝桌面上抖了两下,什么也没有。 杜争玄对他奇怪的举动毫无反应,倒是被讲台上的老师看了一眼。 中也马上把书再摊开。 周六只上半天的课,上完中午就能放学回家了。 放学的时候杜争玄基本睡醒了,临走前又特地跟中原说明天下午就又得返校了,让他千万别忘了来。 中原中也完全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拼着放一天,杜争玄说为了每天都学习,保持学习状态。 中也:“……” 见他沉默,杜争玄安慰:“没关系,等下周月考完就放清明节的假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提起几天前的那个话题:“要是你英语好的话,尽量能考个第一。其他科目考高点也都挺有用的。” 中也又不是真来参加高考的,开口拒绝: “谢谢,不过我就不……” 话到一半,他猛然想起太宰治早上的举动。 难道太宰那家伙就是…… 杜争玄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不用吗?我觉得应该还挺有用的啊。” 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听说太宰就是什么成绩特别好,所以教导主任才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大家都说太宰是学校从国外挖来的尖子生……我没别的意思,但你跟他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吗?”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中也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全懂了,全明白了! 考试成绩好就能不用剪头发,能带手机。 太宰那家伙的中文水平跟他也就是半斤八两,两个人的优势科目基本重叠,所以太宰每天就偷偷地学英语学生物,故意不告诉他,就是为了在月考里打败他! 中也就说,怎么只有他被停课要求开医学证明,太宰治就不用。这下终于真相大白了。 离月考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中也暗下决心,打算跟太宰比一下考试名次。【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中也定下目标,决定从今天开始努力,马上回头去拿课本。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生涩地问杜争玄:“你、放假,做什么?” 杜争玄流畅地答:“买点吃的回家,睡一觉起来玩手机。再重复一遍这个流程,然后明天下午回来上课。” 中也:“你、不出门?” 杜争玄:“应该不出。” 中也松了口气。 他没忘自己最根本的任务。但想在恶补功课之余看住杜争玄显然不现实,对方要是只在家,危险系数就降低很多。 杜争玄错误理解了他的反应,补充道:“你要有不会的可以敲门问我。” 虽说很多答案网上都有,但中原显然不属于能熟练上网搜答案的那类人。 “……”中也把头转向一边,避开了直视她的眼睛:“谢谢、你。” 杜争玄说:“嗯、不谢谢。” 对方听出来她在模仿,马上又把头转回来,瞪大了眼睛看她,好像有点不可置信。 杜争玄没忍住逗完他,又道歉说:“对不起。” “……”中也的目光又飘忽不定起来,这回他沉默了一会儿,只简单「嗯」了一声。 杜争玄忍不住又弯了弯眼睛。 好爱面子,脸皮好薄。可爱,喜欢。 两人分别,杜争玄像往常一样买饭回家,吃完就一觉睡到晚上。 七点多的时候中也来敲过一次门,想跟她借上次考试的卷子。 杜争玄没带回来,就只简单跟他讲了讲可能考的题型,等明天返校再把卷子给他。 杜争玄把中也带来的书都放在桌上。 “时间有限,其实我建议放弃一些科目。文科难速成,把精力放在本来就有基础的学科上效果会更好。” 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比起那些字多的,去主攻一下英语和物理对他来说显然性价比更高。 本身因为异能的关系,中也对物理这科的一些知识就较为熟悉,学习起来难度没那么大,反而因为体系化而让他有精简和眼前一亮的感觉。 太宰看的更多的好像也是生物。 听说在现任首领上位前,太宰就老是跟首领混在一起。首领以前的职业又是医生,中也猜他对这方面大概也有什么基础? 杜争玄给出的备考建议高效而实用。 中也起初是抱着「看看她是否真的在家」的想法敲了门,没想到后来真的跟她讨论了近半小时的备考策略。 反应过这件事来,他又有点觉得不好意思。 原本他就很少从事情报收集的工作,几乎没这种刻意接近谁的经验。 而且骗一个单纯善良的好人、跟欺骗其他组织那些人渣的感觉截然不同。 中也在心里又跟杜争玄道了歉,收起课本要离开时,像是不经意地问:“只、有你、在家吗?” …… 好吧,根本没办法装作不经意。 以他现在的中文水平,就算说个「谢谢」听上去都刻意得要死! 中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就跟撒谎被当场拆穿了一样。 杜争玄愣了两秒,抿了下嘴像是在克制笑容,开口说:“yes,私の両亲(りょうしん),仕事(しごと)のため……(我的父母为了工作,还没回来)。” 她说自己不熟悉的语言时一样磕磕绊绊,瞬间冲淡了刚才的尴尬氛围。 这样的善意让他更羞愧了。 他不知道,杜争玄想的是,家人们,免费学二外了。 中也没再开口说什么,低着头嗯了一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书上,想着赶快收拾完走人。 在这地方每多待一分钟,他都感觉受到良心的煎熬。 “对了中原,你是第一次来吧,”杜争玄偏偏在这时突然提议:“不然我带你参观一下?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 中也:“……” 在沉默的十几秒钟里,中也身为正常人的良心、和「赶快完成任务不用每天六点起床」的欲/望进行了激烈斗争,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早起一天可以,两天可以。 但要是像这样连着早起三年内,他真不知道到时回横滨的是他还是一具干尸。 中也说:“好。” 说完感觉自己人生的卑鄙程度又创新高,目光再次飘忽地移开了。 杜争玄带他简单在屋里参观了一下。 两边户型完全一样,就是位置相反。房间里确实没多少东西。 主卧是杜争玄父母的,除了衣柜和床,梳妆台上空空荡荡,床上甚至罩着防尘罩。 跟他在横滨的住处很像。 中也在心里评价。 杜争玄的房间东西就要多不少了。除了同样的床和衣柜,她房间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书。 书,卷子,书,书。 人一进门感觉就要被纸淹没了。 这场景让中也想起学校里面也是同样的场景,每个人课桌上垒着书,桌子里放着书,后面柜子里猜猜放了什么东西? 对,还是书。 这地方的学生收纳书,感觉就跟横滨的人换着法儿保养自己的随身佩枪一样。 有直接用书挡立在课桌上的,有买那种挂在桌子旁边的布制收纳袋的,还有人直接买了箱子装了书放在课桌下面, 中也来到这地方没几天,觉得自己get了不少文件收纳小技巧。现在甚至对回去后要怎么改造自己的办公室略有想法。 杜争玄地上放的都是学校的书,她还有个小书架,书架上排着的书明显鲜艳不少,边上还搁了几个小人摆件。 他送的那个八音盒也在,上面套了个塑料袋。 注意到他的目光,杜争玄上去一把将塑料袋扯下来,解释:“我怕落灰,没别的意思哈。” 除此之外,杜争玄房间里也没什么了。 中也参观完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临分别时他犹豫了下,还是没邀请杜争玄也去他的房间坐坐。 他屋里倒不是很乱,只是因为受限于地点,生活工作都混在一起了,很担心杜争玄看出什么问题来。 她会看出来吗? 中也心里犹豫这件事,杜争玄把他送出家门后他还在想,最终决定还是解释一下。 没想到他刚转头,就看见杜争玄从地上捡起一块钱。 中也:“……?” 杜争玄:“这是我这周……啊不,是我这回捡的。” 话一出口杜争玄就觉得不好。 这说的什么话,搁这搁这呢? 但每周四块钱是随机刷新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哪里捡到,不然那还叫捡吗? 她犹豫了下,觉得要是现在对着中原说「咱俩平分一人五毛」显得太违法乱纪了,有损个人形象。于是改口: “这是我刚才丢的。” 中原:“可是、刚才、还没有。” 杜争玄:“……” 可恶,你去别人家串门习惯先看看人家门口地上吗?这是什么外国习惯? 两个人四目相对地沉默,最终,中原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 “……你,经常,捡钱。” 杜争玄:“……嗯,我运气好。” 她也没办法啊! 一共就四块钱还搞分期付款她有什么办法?有本事怎么不换成一毛一毛的钢镚给她呢? 中原点头,有点干巴巴地说:“哦,真好。” 杜争玄:“不真好……不是,我的意思是,再见。” 两个人分开了。 杜争玄尴尬得回家关上门就把空气打了一顿,然后闭上眼把「书」叫出来了。 她在上面写【中原中也下周捡到4块钱】,决定給h市打造一个遍地是黄金的虚假设定。 「书」给她弹出提示:【本周额度已用完】。 杜争玄算了一下今天是周六,于是修改设置:【将周日设定为每周第一天】。 「书」沉默了,看起来就像死机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书」说:【检测到该设定与实际所处时区不一致,无法修改。】 杜争玄想了想,大笔一挥: 【icanspeakenglish.】 「书」:【……设定修改成功。】 第二天下午,中原上课迟到了。原因是他在路上捡到一块钱,为了上交耽误了时间。 杜争玄:“……” 都是她把中原給害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换了在横滨,中也就算看到地上有钱,也不会特地捡了再送到警察局,这么干跟脑子有坑似的。 先不说他不图那一块两块。一般他必经之路上出现钱只有两种可能: 一、太宰治搞的恶作剧。 二,那是伪装成钞票的炸//弹、陷阱……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本来这回中也是打算装作看不见的。 但就在他要绕过那张皱巴巴的纸钞时,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出发前做的一项前期调研。 尽管消息难以获得,港口mafia还是尽力提供了信息支持,其中涵盖了社会环境了解,后勤部給他们找来了不少综合类期刊杂志。 中也在上面学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董事长会伪装成清洁工到面试现场考察候选人;再比如将倒地扫把扶起的面试者被成功录用;还有什么削铅笔时在纸上削、结束后把残屑带走的人成功入职……种种之类。 这些中也都没见过。 他虽然觉得挺奇怪,逻辑不通,但一个地方一个风俗,可能这个国家习惯用这种考察方式吧。 总之,在将要绕过那张一块钱时,有些没必要的记忆苏醒了。 中也顿时警觉,周围的气氛似乎都随之骤然一变。 骑着三轮车路过的环卫工大爷正用某种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马路对面浑身蓝色的骑手看着这边若有所思。而前面刚送完孩子上学的老太太神情也晦暗不明。 中也开始紧张了。 他想起入境时只做了简单的异能力测试登记,然后象征性让他戴了个异能力检测器就许可入境了。 莫非、真正的考验在这里?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僵硬地改变行进路线,走到那张纸钞面前,郑重地将那张小面额钞票捡起来,展平,塞进兜里。 要不是不确定面试官是谁,他甚至想字正腔圆地表明一下自己拾金不昧的心迹。 这举动的效果立竿见影。 敏锐的环卫工大爷收回目光,骑手飞驰而过,颇有城府的奶奶撇了下嘴,一个红绿灯的功夫就都消失不见了。 中也松了口气。 没过多犹豫,他就冒着迟到的风险带这一块钱去了当地警署,把钱上交了。 当发现警察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目光看他时,中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然而为时已晚。 他已经迟到了。 赶到学校时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前两节课是数学小测,班上的人都在做卷子。 中也从后门进去,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不过杜争玄不在座位上。 她的卷子有写过的痕迹,看来是中途被叫出去的。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杜争玄回来了。 她对中也一点头算招呼,坐下就刷刷刷开始写卷子。 中也没说话,因为感觉到她后面还跟着人。 过了几秒,班主任乌云一样从后门浮现。 班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偶尔有人翻卷子和咳嗽。 班主任从后门看了一会儿,走了。 中也能感觉到班主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他全身都绷得难受。 这时候旁边塞过来一张小纸条,打开上面写着: 【nowyourmosturgenttaskislearnhowtowrite「解」(你现在最紧迫的任务是学会怎么写「解」)】 下附横平竖直的「解」字笔顺拆解图。 ……对了,卷子还没写。 中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中间没下课,连着考完两节后卷子收上去,教室里一下又活起来了。 “我去,终于写完了,”龙婉长叹口气,朝后桌仰着头问:“班主任又叫你干嘛?你干什么惹她注意了,这一星期起码喊你三次了。” 杜争玄含混地说:“就让我帮忙照顾一下新同学。” 龙婉:“就这事把你叫去三次?” 杜争玄:“……那咋了?” 班主任第一次把她叫走,是中原转过来的第一天。象征性问了两句她选科的打算,然后说希望新同学不要影响她学习。 第二次是太宰治转来,班主任的寒暄少了很多,态度上表达了对这俩转校生长相上的高度认可,还是暗示她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第三次就是刚才那次,班主任说还是多帮帮中原同学吧,这样下去咱班想拿流动红旗遥遥无期啊。 杜争玄深表赞同,说:“我也觉得。” 这些都是不能告诉中原的部分,杜争玄弃粗取精,最后精简成一句话: “中原桑,我帮你突击一下月考,这一周跟紧我。” 龙婉啧啧啧,凑热闹问:“我一直跟你跟挺紧的,怎么不帮我也突击下。” 杜争玄:“那是,一直跟挺紧的。问题是咱俩除了干饭、蛐蛐老师和抄作业,别的啥也干不了啊。” “……借口,都是借口,”龙婉作被抛弃状,装作恨恨的样子说:“好好教你的iphone哥吧。” 她拿着水杯走后门,路过拍拍杜争玄的肩,出去打水去了。 杜争玄一听这外号,看看还在皱眉听大哥大翻译的中原,心想哥你怎么活得浑身是梗啊。 中原感觉到她的目光,皱着眉抬头问: “「蛐蛐」、是什么?” 杜争玄:“……一种昆虫,akindofinsects.” “呵。”过道那边太宰同学听了她的回答,笑了一声,合上书起身走了。 杜争玄解释:“他这是学急眼了。” 中也:“……” 真的吗。 接下来一周,杜争玄说话算话,基本课余活动的时候都带着他。 附中总的来说时间安排比较自由。放学时间校门、教室和宿舍全部开放,学生自由选择吃食堂还是去外面。 因为附中跟旁边的大学有门连着,还有人去大学吃食堂乱逛的。 有杜争玄的三国语言介绍,中也花了两天时间才大致把环境熟悉了。 除了外部连接大学之外,附中内部还分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大学里还设了一个幼儿园。 每天只走大门,会觉得学校结构简单。但只要绕到教学楼后面、找到第一个内部门之后,就会发现整所学校门连着门,教学楼连着教学楼,光操场就有五个。 那天晚自习中也就是走的前门,还纳闷了一会儿怎么没人出来。 其实那时,后门已经堵得人满为患了。 由于多个教育机构叠加,每个机构又分别有各自的时间表和规则,所以在做很多事上都有技巧。 杜争玄教给他的事包括但不限于:打水去初中部的水房、因为初中部下课比高中晚;大课间可以从偏门溜到大学去买吃的;以及买个金属计时器,把手机藏进计时器里躲避金属检测仪……诸如此类。 最后一项让中也觉得尤其不可思议。 几天下来,他感觉这地方跟横滨完全不同、更别说擂钵街了。 因为禁止电子产品,很多地方使用纸钞。店主会毫不在意地让学生自己到钱盒里找零,自己看都不看一眼。 钱包或是任何贵重物品丢失,大概率还能在原地找到,或是被送到失物招领处。 这地方好像没有谎言,人与人之间充满了信任,像个世外桃源似的。 但老师会特地用金属探测仪检查学生有没有带手机……? 一般在他们横滨,只有进入特定场所或是会见重要人物,才会用上这种安保措施。 杜争玄误解了他的惊讶,两手一摊,说:“我只知道这一个藏手机的办法……要不去问问你同乡?住宿生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手机带进来的。” 龙婉在前面猛点头,大赞太宰治同学的藏手机技巧鬼斧神工,说住宿生的大家都很希望他出本书讲讲。 中也:“……”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了解这个地方时,现实总会给他当头一棒。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对任务没有一点头绪。 近一周的时间,他都跟杜争玄朝夕相处。 她早上6:15准时出门,中午吃完饭回教室,午休完看书。下午买完饭随机找个操场,跑五圈后吃完饭回去上晚自习。大约22:10左右到家,半小时洗漱收拾,不到23点房间的灯就关了。 这套作息每天重复,跟规划好行程的机器人一样。 中也跟了她两天就差不多都摸清楚了,要是有绑架犯蹲点,绝对一蹲一个准。 至于课间,她除了打水和去厕所外,基本就坐位置上描字帖。 中也不懂为什么要把字写得跟印刷的一样,然后被科普了一种叫「卷面分」的东西。 “先是清晰,然后是好看。阅卷人看到你的卷面干净,会更容易打高分,”杜争玄说:“虽然这点不明讲,但也算一种心理战术吧。” 她一下降低音量,小声自言自语:“就像我看你长得好看会更热情帮助你一个道理。” ……「心理战术」。 中也边脸红边分析,这个词显然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是否能作为突破口? 这个想法冒出没多久,他就发现,杜争玄写的那套字帖全班人手一套,只是杜争玄摹的次数比较多而已。 杜争玄以为他感兴趣,转手从柜子里又拿出一沓,说: “你要吗?英语的我也有。中文的对你来说还太早,考试你抄材料就行,记得别缺笔画啊。” 中也:“婉、拒了。” 杜争玄:“……挺好的,谁教你这么说的?我就知道群众里面有坏人。” 虽然这么说,杜争玄还是赞美了他突飞猛进的中文水平,并叮嘱他千万别在卷子上写这三个字。 不管怎么看,杜争玄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高中生。 热情,善良……有那么一点点的颜控,但并不让人讨厌。 中也没从她身上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渐渐有些怀疑那个「具有绝对力量的物品x」究竟在不在她身上。 硬要说的话,她捡钱的幸运好像让中也沾上了一点,中也在一周内捡了3块钱。 他尝试着将这件事跟杜争玄说了,并提出将那3块钱送给杜争玄、感谢她的帮助,然后观察反应。 杜争玄把钱收下了。 然后晚饭时她带来了两支叫「小号布制补丁」的冰棍并一根烤肠。 她把烤肠和一根冰棍分给了中也,说是这两个很好吃,请他尝尝。 中也吃完冰棍,从内凉到外。 他看着杜争玄真诚的眼睛,觉得这是良心对自己的拷问。 难道这些都是装的吗? 不能吧。 长时间的伪装需要高超的经验与技术,而且也实在没必要在这种环境中折磨自己—— 两天考了九门、感觉笔尖都快写出火星子的中也想。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长时间写字以后,人手部的肌肉也是会感到酸痛的。 他之前手疼大多数情况是因为用拳头打人,还是第一次用到这种位置的手部肌肉。 怪不得她右手中指的地方有一小块茧子。 中也脑海中模糊回忆起杜争玄双手的样子。 他对自己的任务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月考结束后的一天假期里,中也都试图向横滨方面联络,想要再次验证任务的真实性与必要性。 然而,直到返校前,boss都一直没有回信。 太宰治就更过分了。 中也想要找他同步下信息,结果对方非但线上不回复,线下也找不到人。 要知道当时为了便于接近任务对象,太宰治明面上的落脚点就在杜争玄楼上。 中也耐着性子去敲了半天门,要不是在别的国家、身上还带着异能力检测器,他真想破门而入看看太宰那家伙究竟在不在。 他最终也得到了答案。 太宰治的对门可能是被他持之以恒的敲门声折磨到了,有人开门告诉他,说对门很久前就搬走了,一直没人住,让他别敲了。 难道从最开始,太宰就没来过这里吗? 中也怀着这个疑问,想等晚自习的时候问问太宰治怎么回事,反正也就四五个小时后—— 这会儿中也甚至有点感激这里的超长在校制了。换平时想找太宰治,除非他主动出现,否则没个两三天压根不知道人在哪里。 但这回中也的预测落空了。 太宰治晚上并没出现在学校里,似乎是请假。反而是月考成绩单准时贴了出来。 顺位成绩大致与中也预想的差不多。 他主要是英语和物理两门在得分,数学和生物只能算是中等,再加上点化学,剩下的科目分数就聊胜于无。 他在中等偏下的位置,太宰治比他高十几名。 太宰的得分情况和他类似,理强文弱,得分率最高的是英语和生物两门……太宰的生物考了满分,中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生物这门虽然字不那么多,但也有相当数量的汉字。 大概是他动真格的了? 中也想起考试前杜争玄的话,所以这就是太宰那些「特权」的来源吗。 到太宰治的名次,中也仍然没看到杜争玄的名字。于是他按着从下往上的顺序,一个一个找了过去。 杜争玄的名字出现在最顶端。 全班第一,年级第一。 杜争玄没挤着去看成绩,她今天依旧是踩着点来上自习的。 中也将这件事告诉她时,她挺高兴: “啊?那就是我进步了,上回我年级第七……你为什么这幅表情?我考第一很不可思议吗?那不然我凭什么坐现在这个位置啊。” ……什么位置? 中也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最后一排还靠门,”杜争玄说:“……我拼死拼活就是为了选座。哥你懂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最后一排还靠门,意味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能第一个冲出教室,在哪个班都算抢手的。 前座的龙婉回头说:“我们玄玄在她宝座上坐一学期了……这回你还坐这儿?” 杜争玄说:“yes,ofcourse.” 龙婉啧啧两声,转身回去对答案了。 接下来一整个晚自习,三个课间,杜争玄都没再跟中原中也说话。 她其实犹豫过要不要跟中原中也说点什么,但之前他们聊天大都是在突击考试内容。 现在考试结束了,中原对这里的环境也熟悉多了,再保持之前那样的交流频率,总感觉像没话找话刻意凑上去的一样。 犹豫再三,杜争玄还是保持了沉默。 刚出成绩后的晚自习很躁动,一连几个课间都很热闹。龙婉进入了发成绩后短暂打鸡血模式,一直在回头问她题,场面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不说话,中原中也也沉默。 杜争玄稍稍松了口气,放学的时候也没再等中原,而是恢复了以往的作息。 如果全附中的学生比较在校时长,杜争玄大概是最少的。 她一贯踩着点到,踩着点走。 后者指一打铃就开始往外冲。出去得早,走廊楼梯都不堵,杜争玄又跑得快,有时候下课铃还没打完她已经冲出校门了。 她再次风驰电掣冲回家,美美洗漱完缩被窝玩手机。 今天没能看到中原同学在路灯下更帅气的脸,但是列表新更的番剧又弥补了这一点。 她高高兴兴看完新一集,睡觉前顺手把闹钟从六点整往后调了五分钟。 附中是6:30打预备铃。如果路上预留15分钟,能很从容地走到教室。但要是只留10分钟,路上飙车一样骑、逃命一样跑,也勉强能赶上。 中原中也来之前,杜争玄都是6:20出门。她觉得提前到校1分钟都是浪费生命。 第二天早上,她习惯性踩点出门,结果锁门转身,看到中原中也站在楼道里,背靠墙站着,两手插兜正在看她。 姿势很帅气,让人想起那些夜晚停靠在路边的重机车骑士。 见到这幅场景,杜争玄一下清醒了。 被吓的。 “我的天,你怎么还没走啊哥,马上迟到了!” 她压根没时间欣赏美色,一把拽着他蹬蹬蹬下楼。按自己的速度五分钟就骑到了学校,到地方停车锁上车子就开始跑。 从正门到教学楼有段长长的□□,很多人都在这条路上狂奔,为了在预备铃前赶到教室,大家都像逃命。 杜争玄边跑边摘手套和口罩,摘完抱着继续跑。 半路她手套跑丢了一只,杜争玄看也不看,继续没命狂奔,打算等下了早读再去捡。 中途中原中也不见了一会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了。 她跟着楼梯上的人群上楼,进教室刚坐下的瞬间铃声就响了。 杜争玄不敢松懈,作为全班倒数第二进教室的人,她不用抬头看都能感觉到班主任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她目不斜视,连气也不敢喘匀了——装作是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刚坐下就打铃只是巧合——抽出书来就开始读。 杜争玄心不在焉地念书,感觉到旁边的中原中也停了一会儿,把一个什么东西拍了拍,默默塞进她桌洞里了。 杜争玄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是她那只半路掉的手套。 ……好人啊,下课不用去捡了。 杜争玄很感动。 作为报答,下了早读的课间她没睡觉,悄悄又跟中原中也介绍了一下究竟是怎么选座的。 一般会在考试成绩出来后两三天,班主任会按照名次叫人选座位。有一张空的座位表,每个人想坐哪里就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 成绩靠前的能先选位置,成绩靠后的基本也没什么好挑的。 一般最纠结的是中间的大部分人。除了地理环境之外,还会考虑要挨着哪些人坐。 选座前的两三天,有些人就会跟想做同桌的人商量好。但这事变数也很大,除非两人名次紧挨着,否则被中间人横插一脚的事也常常发生。 展开了讲还能算挺复杂的一门学问,杜争玄的沟通水平不足以全部传达。 中原点点头说懂了。 他藏在校服里的小辫子在点头时跟着鼓起一小块。 杜争玄觉得他没懂。 第一节早读的下课时间只有五分钟,她来不及多说,上课铃就又响了。 之后的课间醒着的人就多了。虽然也没什么,但大庭广众下讲这种事还是有点微妙。 杜争玄不好单独把中原中也叫出去说,想想觉得算了。 中原中也现在坐的那个位置靠过道,时有老师驻足,不算多好。人家说不定心里已经想好坐哪里了。 杜争玄没再管。 没了考试,她逐渐恢复了以往的规律,在教室里的时候就上课学习,偶尔跟龙婉一起打水上厕所时聊点八卦。 过两天就放清明假,加上选座位,班里气氛挺浮躁。 杜争玄跟龙婉一起去打水,听龙婉说了一路全年级选座位的爱恨情仇,最后还抛了个压轴大瓜出来: “你知道要来新体育老师的事吗?” 杜争玄知道。但龙婉这么说,肯定是她有更详细的情报:“有什么内幕?” 龙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听说是外国人,大帅哥。” 杜争玄惊讶:“体育外教?咱学校这么先进了?”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新的这个老师对待遇没啥要求,就是想来这里工作。” 杜争玄:“……体育外教的附中梦,挺好。对了,清明节怎么放假?” “哎哎哎,怎么又清明节了?” 龙婉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用没拿杯子的那只手比划:“体育外教啊朋友,听说有这——么——帅,不多问两句不像你啊。” 杜争玄说:“他一个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长再帅有什么用,我们有机会见面吗?” “有机会有机会,”龙婉连忙鼓励说,“不是快开运动会了吗?你带个望远镜去就能见着了。” “……不,我要报项目当运动员,”杜争玄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当运动员不用写加油稿。” “咱能不能有点出息?” 龙婉对她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表示鄙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清明离运动会还有半个多月,报项目训练之类都得等放假回来才张罗。 龙婉的重点也在体育老师上,杜争玄没什么兴趣,聊了两句也就换话题了。 龙婉问杜争玄清明节干嘛、要不要一起去她们同好群的线下聚会。 杜争玄多问了两句,在得知这次线下聚会的重头戏是《福地传》三部曲imax马拉松放映后,她连忙拒绝: “不了不了,我要回去给我太奶烧纸。” “那好吧,”龙婉颇为遗憾地说:“我会记得给你带无料回来的。” 杜争玄很想说不必了,边思考怎么委婉措辞边上楼梯,一转头正看见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站在走廊边上的窗户前,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很正经。 他们关系不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像这样凑在一起的情况实在举世罕见。 杜争玄盯着看了几秒,问龙婉:“你觉得,他俩在说什么?” “我看看哈,”龙婉扫了一眼,开始给两个人配音: “……‘我们这次选座坐一起好吗’,‘好呀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起刻苦学习,努力奋斗’,over。” “……”杜争玄说:“差不多得了。” “怎么就差不多得了,那你觉得他俩该说啥?” 龙婉正好抓住机会释放安利被拒绝的攻击性,她很语重心长地教育杜争玄: “孩子,少看点你那动画片吧,不是说神秘的年轻帅哥背后就一定有颠覆世界的阴谋,他背后追着的也可能是一个虎视眈眈的德育主任。” “……”大龄中二病杜争玄被直击痛点,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看的是动漫。” “搞不懂你们二次元。” 龙婉听了直摇头,建议她磕几服影视cp调理一下。 杜争玄马上回击,说她不磕胡子大叔和千年老登的绝美爱情,正沉迷电影里福地跟吸血鬼公爵cp的龙婉恼羞成怒,当场高歌一曲「再厚的爱只是一叠纸片」。 推全是纸片人的杜争玄:“……” 杜争玄:“算你狠。” 在两败俱伤回教室前,杜争玄回头看了眼走廊,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仍然站在窗户前。 虽说他们平时在人群中也足够显眼,但像现在这样凑在一起时,一种与日常格格不入的危险感就变得不容忽视起来。 对这两人的出现,杜争玄其实猜测过会不会与「书」有关。 但中原表现得太好学了,转学第一节课就认真记笔记,还积极准备月考。 听跟中原同考场的人说,他考文科卷的时候一直抄材料抄到收卷。老师抓着卷子上半截,他扯着下半截在写,差点把答题纸撕成两半。 换位思考一下,杜争玄要当卧底的话,转学来第一天就会想方设法完成任务,速通这个地狱副本。 因而她判定,中原中也的可疑度很低,可以放心接触。 当然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确实拿到了好像很了不得的东西、或许会因此遭遇危险……那她总不能不上学吧? 学生学生,不上学那还叫学生吗? 事情一般到这就基本不用继续往下想了。 杜争玄也放弃了装作下楼凑过去偷听一下的想法,转头进了教室。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再睡一觉吧。 她进门趴下就睡,一直到打上课铃才醒。结果醒来就发现,中原的情况有点不对。 他第一次拒绝了杜争玄的卷子,没抄她的笔记。拒绝的时候也目光躲闪,整个身体朝过道那边倾,座位中间空出来的地方都能再坐一个人了。 他好像突然开始践行一种苛刻的男女大防观念。 杜争玄想了想,总不能是太宰治课间的时候跟他说了什么。 她有点担心。 因为在太宰治晚自习请假的那天晚上,她放学路上看见对方了。他当时的脸色很不好,手里还拎着一打鸡蛋。 双方有刹那的对视,不过很快擦肩而过,没打招呼。 杜争玄现在回忆起来,发现太宰治手里拎的鸡蛋怎么看怎么像那种、去听某某讲座就能免费领的类型。 众所周知,一般这种讲座讲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争玄倒不太担心太宰治,他看起来像那种一句话测谎仪能响三次的角色。 相比之下,杜争玄挺担心中原中也被骗的。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杜争玄发现他有点点中二,很相信超自然力量之类的东西。 就很像那种会有「神秘东方大国遍地都是异能力者」刻板印象的人。 万一他真信了「东方大国的万能灵药」之类的,到时候三年之期一到,他身无分文只带着满箱三无保健品和磁疗床垫登上回国的飞机,临走前回头,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蓝眼睛里满是带药回家乡治病救人的期待…… 杜争玄一想到这画面就心痛。 不管中原的表现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还是提醒提醒这哥俩吧。 当天晚上放学,中原中也收到了两条消息,发件人杜争玄。 中也纠结了一下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和某个网站的视频分享。 照片他用翻译软件看了,好像是防止诈骗的,多次强调不要乱「刷卡(刷单)」。 中也自认自己对银行卡的保护还算比较谨慎,于是又点开视频。 视频内容要复杂一点,像是把许多个视频剪辑到了一起,里面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男女,穿着传统服饰,说话中气十足: 【凡事了解我们郭家/王家/李家/谢家……的人都知道……我家祖传四代/六代/十代,别的病不治,专治……我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月,最终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根就是根、叶就是叶……一个疗程只要……】 他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正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时,杜争玄又发来了消息: 【d:生病就去医院】 【d:别乱吃药】 中原中也:“……?” 他觉得这整件事都很奇怪,不明白杜争玄怎么突然给他发这种消息。 很想问个究竟,但犹豫犹豫又算了。 中也现在对杜争玄正心虚。 早上太宰治找他,讲的并非什么战术意义上的重要情报。但在个人尊严和生活常识上,可谓是沉重一击。 “我打算回去了,这里不适合我。” 当时太宰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中也的表情从吃惊到了然,再扫过太宰眼下因为睡眠不足而逐渐浮现的青黑,还没想好要从什么角度嘲笑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时,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听傻了。 详细的内容不便复述,但总之他明白了,自己和太宰之所以被同时派遣,除了是「智力和武力」的组合外,还是……「美色和美色」的组合。 “现在看来她明显更喜欢中也嘛,所以我就先回去了。”太宰若无其事地说。 “……”中也震惊地看着他,半天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问这事自己怎么完全不知情好,还是该辩解他没有利用自己的美、…… 「听不懂也没关系,长这么帅我会溺爱。」 …… 偏偏在这时候,杜争玄曾说过的话再次清晰浮现在脑海。 不知道怎么回事,中也记这句话记得很清楚。 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不丑,毕竟镜子到处都是,也没少被人用「一表人才」之类的话恭维过。 但像被同龄异性这样正面赞扬还是第一次——完全纯粹的欣赏之意,甚至对方至今都以为他没听懂。 那问题来了,这算不算「利用美色」? ——、! 中也无声地锤了下墙,将额头抵在手臂上,脸深深埋了进去,露在外面的耳根又开始有变红的趋势。 他毕竟还年轻,还有良心,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踏上这条路的一天。 老实讲,他心里这会儿都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后悔加入港口黑手党了。 哪怕他还在擂钵街,疲于奔命地保护以前的同伴,至少他还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 “……” 中也靠着墙,一边哀悼自己光明磊落的前半生(?)、一边穷尽毕生词汇在心里大骂太宰治。 他不敢停,因为一停下就会想起杜争玄的脸,然后紧接着就是复盘过去几周他们的相处,疑神疑鬼自己是不是有哪个举动无意间利用了「美色」。 ……**。 越想越气,越想越羞惭。 中也一直埋着头,他最近穿的西装料子厚实,他又很用力地在捂自己,过了一会儿就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正当他恨恨地想不如就这么憋死算了的时候,手机再次发出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 中也头发微乱地低头去看,依然是杜争玄发来的: 【d:whatsmore,pleasetell太宰さんthatheneednt磁石内裤athisage.(另外,请转告太宰同学,在他这个年纪不需要磁石内裤)】 【d:foryou,mr.中也,pleasedontgotogooglewhat磁石内裤mean.(另外你也不要去搜磁石内裤什么意思)】 中也:“……” 平时杜争玄跟他网上聊天都是用中文,有不懂的中也就用翻译软件整句翻译。 这次为了避免他翻译那个四字中文,杜争玄甚至用了全英文输入。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中也盯着那四个方方正正的汉字看了几秒,屏住呼吸,手指轻滑打开了google页面。 叮咚—— 一条新消息在屏幕上方弹出: 【d:别搜】 ……好吧。 中也遗憾地退出了google界面,将杜争玄带四个汉字的第一条消息转发给了太宰治。 不过对方究竟什么时候能看见就不知道了。 他们尽管都注册了这个社交软件的账号,但因为没什么联系人,使用频率极低。 中也还有翻译团队、跟这边学校的几个同学,太宰的联系人大概只会更少。他和杜争玄应该不是好友关系,不然杜争玄就直接把消息发过去了。 想到这里,中也有些疑惑。 既然杜争玄跟太宰在网上没交际,这两人平时在学校也几乎不说话,那杜争玄怎么突然要他转发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呢? 还有「别乱吃药」那两句,也很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在骂人? 不应该啊,中也快速回忆了自己的举动,认为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而且她不是说她会溺爱——、 停停停! 中也再次锤了一下墙。 他不知道,就在他半夜搞墙壁无声拆迁的时候,杜争玄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想不通太宰治到底在哪个旮旯买到了这么多三无保健品。 晚上她拜托龙婉拍一张宿舍门上的反诈宣传,没想到刚一提「反诈」俩字,龙婉就了然:“給黑卷发拍的吧?” 杜争玄奇怪,问她怎么知道,然后得知龙婉几次晚上玩手机时、从宿舍窗户目击太宰治拎着这个壮骨方那个虫草粉半夜经过学校。 龙婉说:「还有一次,他直接拎着那个磁石内裤……」 杜争玄怀疑自己突然不认字了:「什么东西?」 「就磁石内裤啊,地方台天天打超长广告的那个。」 龙婉边说边发了个[比划]的表情包:「他可能觉得是半夜吧,就只套了塑料袋。但那包装盒有荧光涂料,反而达到了一种保密发货的效果,你懂吧。」 杜争玄:「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是觉得半夜没人看见,而是根本不知道磁石内裤是干嘛的呢?」 「不能吧,」龙婉显得语气犹疑:「我感觉他聪明着呢,应该不会被骗吧……是不是职业打假?」 杜争玄:「未成年男孩不远万里奔赴他乡只为打假?还是磁石内裤?」 屏幕两头的两个人都沉默了,她们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看着很聪明的太宰同学,好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忽悠瘸了。 于是继致电中原君之后,杜争玄又迅速致电中原君指示他致电太宰君。 可长点心,把钱包捂好吧你俩。 这件事直到现在,都很让杜争玄费解。 她一是觉得太宰治被骗不可思议,二是她完全想不通,太宰治究竟是从哪个角落翻出来那么多三无产品的? 仅一个月,太宰治起码买了十几种各色产品,杜争玄从小到大见过的广告加起来也就这么些。 假如她知道某些人员获取情报的习惯,或许就不会没疑惑了。 一些搞情报的人,每到一个地方总习惯往小巷子里钻,越难找、越曲折越好。对他们而言,最有价值的消息往往是口口相传的隐秘小道消息。 但在一些地方,只能说,不如关注官方账号,获取一手资讯。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天天要听小道消息,哪有那么多小道消息给你听? 在某些地方钻小巷子,能听到小道消息。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只能找到补漏屋顶、开锁和如何根治牛皮癣的小广告。 运气好能发现几家苍蝇馆子。运气不好的,就会被狗追着撵出来都有可能。 如何因地制宜调整收集情报的方式,这是个需要时间积累经验才能做好的事。即使最老练的情报人员,在此过程中也不免丢脸。 两天后的上午。 出来接新同事办入职手续的老师,在看到新同事阳光下金子般的头发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又在看到对方手里拎着的磁石内裤时猛地停下。 ……是不是她睁眼的方式不对? 这位老师尝试着闭眼又睁眼,然后被内裤包装盒的荧光涂料闪瞎了眼。 她无言地看着新同事俊美的面容,总觉得没第一眼看见的那么帅了。 好歹用个黑塑料袋啊,靓仔。 大晴天真的很晃眼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想归想,做足心里准备后,老师还是努力找回了初见的热情迎上去: “哎呀,您就是魏老师吧,年纪轻轻真是一表人才,幸会幸会。” 一表人才的魏老师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跟人握手,没解释他其实不姓「魏」,而是姓「魏尔伦」。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来迎接新同事的老师心里就觉得有点奇怪。 这位魏老师说话倒是没口音,甚至标准的过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拽腔拿调的。 就比如,没话找话问他大学是不是体育专业的,魏老师微微一笑,说「对极了,女士」。 老师:“……” 反正就感觉哪里味儿不太对。 不过魏老师这位青年才俊外表实在出色,态度也好,有答就有问,不给话题掉地上的机会。撇开措辞这点小问题不管,两个人可以说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中,老师还吐露了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其实,我小学参加运动会跳高时踢掉了横杆,然后砸教导主任头上了。”老师心有戚戚地说:“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参加运动会,这件事我本打算带进坟墓去的,先生。” 魏老师的动作停顿几秒,而后流畅摘帽微微颔首:“对您的不幸深表同情,女士。” “谢谢您,您真是位好心的先生。” 老师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带着新同事去办了些必要手续,又趁着学生还在教室上课,大致給他介绍了下学校。 越相处她就越觉得,人啊,不能以普通话水平论高低,无论一甲和三乙也能毫无障碍地做朋友,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而且她在跟这位魏老师对话时,总有种身不在国内飘然恍惚之感,甚至都让她忘了这位新同事手上还提着某样破廉耻的智商税产品。 这一定也是人格魅力的影响吧? 除了性格外,新来的魏老师穿搭也很有型。 黑色礼帽搭配米色西服,略长的金发也做了编发,整个人看起来高挑优雅,字面意思上的精致到头发丝。 因为好感爆表,这位老师悄悄看了看旁边的新同事,略一犹豫,决定还是提醒他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不远处有人朝这边挥了挥,亲昵地招呼: “赵儿,带人参观学校啊?” 来的老师和她是同乡,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赵老师于是也高兴点头,说:“上午好,王小姐,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见到你真令人高兴。” “……” 只是顺嘴打了个招呼的王老师愣了。 她错愕的目光在赵老师和金发男子、……等等,他手里拿的那是…… 在看清那盒惹眼的荧光涂料之后,王老师觉得现实魔幻起来了。 她先对身份不明的可疑男子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一把将赵老师扯到角落,低声问:“赵儿,这是怎么回事?” 赵老师其实也没想说什么,就是打算提醒一下这位新来的魏老师别打扮得太好看了。 老师打扮好看了容易被学生惦记,还难赢得家长信任。 她简单组织语言把想法说出来,没想到王老师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然后疯狂摇晃起她的肩膀: “……恁信球嘞?恁说话咋是这个调调?赵儿?” 赵老师被摇晃着回了魂,一想确实匪夷所思,很搞不懂自己说话怎么被带跑偏了。 王老师谨慎地跟她合计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对新来的魏老师交浅言深,带着在校园里参观完直接结束就行。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赵老师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她回头看了眼,魏老师接触到她的目光,又是很绅士地一笑。 王老师安慰说:“没事,等他被学生表白一次就老实了。” 赵老师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她放弃了开口提醒,这件事就此揭过。 因为赵老师最开始的不在状态,两人后续交流都是用的方言加密,照理来说外地人都不怎么听得懂。 除了某些习惯用隐蔽方式打探消息的情报工作者。 「打扮得太好」……? 魏尔伦审视自己,从温莎结到v领马甲,从西装裤到牛津鞋,无一不朴实无华,平平无奇。 不过既然当地的人这么说了,他还是在融入环境上多下点功夫。正式见面前,还是再参考下当地教师的穿着打扮吧。 …… 中也不知道,当与他再次会面时,那位声称是他兄长的人会让他大吃一惊。 现在,他正因为换座位的事有点头疼。 原本他很纠结,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杜争玄好,但换位置之后他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被挤掉了。 选座位的时间流程都跟杜争玄说的差不多,放假前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每人按名次被班主任叫上去,在空白座次表上填下自己的名字。 杜争玄第一个被叫到名。 她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走上讲台,在座次表一角签好了名字,合上笔帽走人。 整个过程流畅迅速,花费时间不到十秒。 最开始被叫到的人都很快,大约到二十名左右,速度开始逐渐降低。选座位的人对着座次表的思考时间明显变长了。 中也猜,可能是一些人想选的位置已经被捷足先登,不得不临时选择其他座位,所以才拉长了平均时间。 中也心里不免有些焦灼。 他仍然没想好,要用怎样的态度对待杜争玄。太宰说的那种方式、他从没做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学是要时间的。万一朝夕相处被察觉到端倪就不好了。 可要是从长计议……那他还要在这地方待多久? 六点起床十点到家,然后再处理横滨的事熬到一两点。短时间重复这种作息还行,每天这样,人身体又不是铁打的谁扛得住啊? 现在太宰治都会装作思考的样子偷偷上课打瞌睡了! 更过分的是boss,嘴上说「机会难得,体验一下学生生活也是好的」,让他不用担心横滨的事。 然而首领好像瞎了一样,派给他的工作量没有减一点。 这不就是「画饼」吗? 还有之前说,只要他当上干部就给他看关于「荒霸吐」的资料……是不是也算画饼? 当中也开始怀疑起现任老板的良心时,被叫到讲台上选座的龙婉正巧回来。 自习课不能讲话,龙婉对着杜争玄叹口气,然后愁眉苦脸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当时,中也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妙。 轮到他上去写名字时,他先是迅速打量了一遍整张座位表。 杜争玄的名字还是在她现在坐的地方,然而她的旁边、也就是中也现在的位置上,已经填上了别人的名字。 三个字的名,中也认识字,但不知道是哪号人。 这下也不用纠结了。 他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比较接近的座位,在方格里草草填上自己的名字,从讲台下去了。 座位表敲定后,利用晚自习前的时间换位置。 大家在新座位上过四节晚自习,等假期结束回来正式上课的时候,热劲就也过去的差不多了—— 中也猜老师多半是这个想法。 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他也多少适应了点环境。 眼看自习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中也就提前整理起了东西,为之后换座位做准备。 他整理课本和一些过期文件时,杜争玄就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在为为期一天的假期做准备。 等下课铃响,中原同学用娇小的身材毫不费力抱起高高一大摞书时,她才理解自己会错意了,连忙阻拦: “等等,换座位不用搬书。” 中也不解地看着她。 杜争玄继续说:“…你直接把桌子搬走。” 中也:“……?” 高中生的课本卷子数量相当多,平时上课又要求能迅速精准找到某本书、某张卷子,所以很多人都想尽办法收纳,课桌弄得像复杂机关一样。 这种情况下,与其费功夫把书搬来搬去,还不如直接连桌椅打包搬走。 换成平常,杜争玄可能会解释一下,但新座位表出来以后,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蔫蔫地说完这句,她就沉默着摸出几张钞票塞校服口袋里,转身去食堂吃麻辣烫,只给中原同学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反正她不用搬桌子。 杜争玄的情绪之所以差,是因为她的新同桌是班长,一位众所周知的卷王。 一般高中生都盼放假,有些恨不得连作业都不写,就等返校之后抄别人的。而本班班长,是一位放假也会坚持来学校上自习的狠人,听说他大年三十都是学到家里喊他回去贴春联才离校。 他拿着班上前后门的钥匙,听说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至于为什么都是「听说」,因为杜争玄从不在放假期间接近学校。她平时上学踩点来,在家连书都懒得翻。 所以每次收假回来摸底考,她基本都会退步—— 这是个鼓吹假期「弯道超车」的时代,但有人超车就一定有人被超,而杜争玄就属于被超的那批。 不过没关系,反正高考又不是先放暑假九月再考,她能正常发挥。 但跟卷王做同桌就很有关系了,她真的会被卷到一道题写不出来急得趴桌上偷偷哭。 食堂里,杜争玄边吃麻辣烫边在心里复盘,想不通卷王怎么会突然来跟她做同桌。 思来想去,可能性只有一种: 前段时间她贪图中原同学的美色,不仅天天早起、中午还不回家就在教室学习,结果一不小心学多了。 她考了年级第一,然后卷王认为她是个具有威胁的竞争对手,来卷她了。 就不该贪着多看那一眼两眼的,现在好了,把她卷死算了。 杜争玄心里后悔,但事已至此,暂时也没办法。 她狠狠往麻辣烫里加了两勺辣,吃完心情悲壮地上晚自习去了。 不过现实情况比想象中好点,四节晚修没老师布置任务,大家自己做自己的,井水不犯河水,虽然氛围有点尴尬,但也没办法。 高中生基本都有性别观念了,选座又是自由度比较高的事,结果就是班上差不多都是女生坐一起、男生坐一起,男女同桌的少之又少。 中原那次是空位恰好在她旁边,而这回,看两个人的名次,估计是她前脚写完名,后脚班长就成为了她的同桌。 也幸好是两个人成绩都过得去,不然她都不敢想象班主任的表情。 平安无事上完晚修,从晚上十点开始正式放假。 杜争玄回家洗漱完在沙发上躺了会儿。精神一放松,她想起来忘了跟中原说放假的事,看了眼时间,还是出去敲了对方的门,指着手机日历详细说了放假、和补课的事。 “明天一整天不上,这个你应该知道。”杜争玄顺着日历往下数:“然后下周六的下午晚上都上课、下下周六的下午上课,你别忘了。” 中原中也沉默一下,问:“为什么?” 杜争玄:“因为要补明天的课啊。” 中原中也:“可是,明天不是放假吗?” 面对外国友人的疑惑,杜争玄笑了: “doyouknow「调休」?” 调休,指某个工作日因无相关安排而不上班、上学,而到周末却需要将休掉的工作日再还回去的现象*。 “没经历过调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恭喜你,你的人生完整了。” 杜争玄对着尚且处在宕机状态的中也欣慰地点点头。 中也:“……”【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听到这个消息,中原中也的内心是有一丝崩溃的。 杜争玄看出来了。 人在自己倒霉的时候,对周围人喜怒的情绪感知也会变得明显。 她停了一会儿,真诚地跟中原说:“要不你好好想想,要是真适应不了这边节奏的话可以申请转校。就算不回国,转去其他竞争不那么激烈的省市也好点。” 现在还只是一天的调休而已,后面还有黄金周和寒暑假补课等着呢,到了高三几乎住学校里,打水吃饭都用跑的。 中原中也一开始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接近杜争玄,其他与任务无关的事情很少关注。 但现在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就竞争呗。”杜争玄说,“都想上好大学找好工作,但国内总共名额就那么点,大家又都不愿意去国外,一窝蜂在国内卷,可不就越卷越疯了。” 中也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都不愿意去国外?” “因为国外比较乱套,成天勾心斗角。”杜争玄张口就来:“今天炸个大坑,明天约架小岛。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独、呃……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哈。” 她顺嘴接完才觉得似乎不太妥,硬生生把话题又扯回来:“附中现在这样还算好的了,等过几个月分科了更麻烦,要是转学的话趁早考虑。” 杜争玄说这话发自真心。 她很清楚,现在附中的教学节奏还没加到最快。 杜争玄初中不是在这里上的,是在外地念了一所寄宿制的国际学校。 然而此「国际」非彼「国际」,并不是说为学生将来出国留学做准备,而是指学习强度和教育节奏与水深火热的国外生活一致,让学生形成「只要睁眼就是在学习」的习惯,最终卷赢所有人。 像班长那样的卷王,杜争玄初中的班上有47个。 因为全班只有48个人。 那地方的作息比附中还过分,早五晚十一,每天光操都得跑两回。 杜争玄上了三年实在读不下去了,觉得快学死了,中考就毅然决然考回本地。 当时在她印象里,附中还是早七的。 但入学后她才知道,去年校长从另一所升学率全国闻名的高中考察回来,手一挥,把高中部的上课时间提前到了六点半。 回忆到这部分的时候,杜争玄仍然感到呼吸不畅。 她说:“我上小学的时候,附中高中部的到校时间是七点半,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以前了半小时了。去年改作息的时候,你猜校长说什么?” “……”迎着少女情绪激动的目光,中也僵硬了片刻,正常人读空气的能力告诉他:这时候该接话。 于是中也生硬地答:“……说什么。” 杜争玄就等他这句话了,马上回答:“校长说、「你们看看有哪个高中还是七点以后到校的~」,我真受不了了!” 这也是杜争玄不敢用「书」调整上课时间的原因。 吐槽归吐槽,她知道的确有不少中学作息时间真像校长说的那样。 要是她改了本校的上课时间,市里其他学校的改不改?要是全市都改了,那邻市呢? 退一万步说,她来个教育界大减负,那谁又知道这样的改变会不会辐射影响经济、文化等等其他领域? 当然了,这些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但她宁愿瞻前顾后不下笔,也不想捅出大篓子来再焦头烂额地弥补……补不补得上还两说呢。 对跟学习沾边的事,学生一般都挺仔细,杜争玄給中原中也提建议也是真心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认真,但却让人感觉比平时开玩笑的样子要更亲近一点。 中也犹豫犹豫,放弃了再试探一次的想法。 这次,他用心听了杜争玄对后半学期情况的分析,可操作性很强,如果他真是个转学到这里、适应不了节奏的留学生的话,应该会很有帮助吧。 中也心情复杂地听完建议,郑重地承诺自己会仔细考虑。 在他认真地表态后,杜争玄愣了片刻,马上又笑起来,对他点头: “嗯,不过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拜拜。” 对面的门关上了,中也看着那个贴倒的福字,莫名觉得杜争玄这次的笑和以往都不同。 是因为一起谈论了过去、所以对他产生了一点亲近感吗? 能和任务对象拉近距离,本应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但中也发现自己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她说初中,也就是三年前吧? 那时候他还在擂钵街,「羊」已经有了名声,他整天在街区东征西战。 然后15岁,也就是去年她考回这里的时候,自己变成了港口黑手党的一员。 中也默默地对了下时间轴,在心里回想着两个人过去的轨迹,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决心不能再把事情往后拖了。 等杜争玄回家有一会儿后,中也再次从出门,放轻脚步去了楼上。 这次他没敲门,确定太宰治仍然没回来后,他将掌心贴在门板上,小心地发动异能力,找到锁舌后用重力弹起,成功开门进去了。 既然对方没有共享情报的意思,那他也自己行动好了。 名义上属于太宰治的那间屋子是空的。 字面意思上的空无一物,甚至连最基础的家具都没有,只做了最基本的装潢。 四处是刷得雪白的墙壁。在四月的夜晚,站在这样一套房子内,总让人心里发毛。 中也暗骂了一句,还是打开手电,一个屋一个屋仔细搜了一遍,真让他找到了点东西。 卧室的地板上有家具的痕迹,也就是说,太宰治是曾经在这里待过,虽然不知道待了多久。 中也把屋子全看了一遍,确定再也发现不了什么之后,才清理掉脚印,原样出去把门关上。 外面已经夜深人静,他莫名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动作放得轻,下楼的时候连声控灯都没亮。 本来打算就这样悄悄回去,没想到刚走过拐角,就看到杜争玄家门口有人在。 对方也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鞋跟声音踩得很响,楼道的灯骤然亮,两个人毫无防备地打了个照面。 站在杜争玄家门外的是名中年女性,发型和穿着都给人以利落之感,应该是职场人士。 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刚才可能是正靠在门上看什么东西。 不过此刻她的目光正锁在中也身上,和杜争玄有些相似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戒备……不,逻辑上是不是该说杜争玄和她像? 中也几乎马上就猜到女人的身份,为了缓解紧绷的气氛,他先是跟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率先出声道: “您好,我是前段时间搬到这层对面的。” “你好。” 女人也点头打招呼,神情放松了点,但眼睛还是一直看着他,直到中也取钥匙开门,她才又跟中也聊了几句。 中也猜的没错,她是杜争玄的母亲,清明节回来祭祖的。 在听说中原中也是女儿的同班同学后,杜女士最后的那点戒备也没了,还请他以后有空了来家里坐坐。 “我平时工作忙,你们在学校学习也不轻松,麻烦你跟璇璇多互相照顾,阿姨下次回来给你们带点心吃。” 杜女士笑着说。 她第一眼看上去比尾崎红叶大几岁,但当她笑起来时,眼角浮现的细微纹路证明她已经不年轻了。 她说话的语气、笑容都有种岁月沉淀的平和,是那种几乎不可能在横滨见到的平和。 中也的内心翻腾起来。 他有些慢半拍地跟杜女士聊了几句,杜争玄的父亲就拿着钥匙上来了。 “钥匙在车里找到了,它掉你座位前面那个缝——” 看见中原的时候,男人的话也戛然而止,杜女士帮忙介绍: “这是前段时间搬到咱对门的,跟璇璇还是同班同学。” 中原跟着打了招呼,杜先生也点头说了句「你好」,临关门前请他有空可以来家里坐。 虽然也礼貌周到,但中也就是感觉杜争玄父亲的态度要比妈妈冷淡一些。 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原因,干脆先把这个问题搁置。 …… 第二天假期开始,杜争玄睡到十点多才醒,外面父母都已经吃完早饭了。 回来一起祭祖是提前说好的。杜争玄顺口问了句昨天几点回来的。 “夜里一两点吧,不记得了。”杜女士说,“不过我们碰见对门那个孩子了。” 杜争玄:“……他梦游?” 杜女士笑了:“哪儿啊,他从楼上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过小伙子人挺好,长得也不错。” “不错什么啊,”杜爸爸撇了下嘴:“头发染那种颜色,一看就不学好。” “哎哎哎,你没染过?”杜妈妈马上尖锐反问:“你大学时候那头发一天一个色,别跟我说你都忘了?” “…我那是大学!他现在高中就这样……” 杜争玄津津有味地就着父母辩论下饭,等吃完了才抹抹嘴,宣布:“他头发颜色是天生的。” “……” “……” 她父母不讨论中原了,很快转而声讨起她这个没热闹制造热闹也要看的性格到底随谁。 杜争玄看得很乐。 她父母平时在外面话都不是很多,但凑在一块的时候就是你一言我一语跟说相声似的。 等杜争玄也吃完早饭后,一家人先去扫墓。 父母在里面弄供果的时候,杜争玄就一个人到外面的十字路口边上,把父母让带的,还有自己买的纸放到带的元宝盆里开始烧。 这些东西实际数量并不多,杜争玄就盯着看,打算结束了马上回去。 火苗刚开始大起来,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问: “你在做什么?” 杜争玄:“……” 墓园的位置很偏,这地方都快接近郊区了。路上来往的车不多,人影更是不见一个。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杜争玄硬是没吭声。 “你在干什么?”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同时响起的还有脚步声。 杜争玄听到脚步声才松口气,她回头看,发现是一直没怎么交流过的太宰同学。 他仍然穿着黑色西装,外面披着一件长款的黑风衣,歪着头看杜争玄时又重复了第三遍: “你在干什么?” 杜争玄说:“……你复读机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换平时,杜争玄对太宰治都是比较客气的。 他不像中原中也,虽然帅得格外突出,但莫名有种平易近人的朴实感。 太宰治多数时间显得疏离冷淡,而且丧,一天天跟睡不够似的。 当然了,他应该也是真没睡够。「睡眠充足」跟「高中生」就是对天然反义词。 但就算班上天天熬夜打游戏的同学,一天也能有那么一两个课间是开机满电状态,而太宰治完全是电池被人抠走了。 只要跟他说两句话马上就能感觉到,这人相当聪明,如果他想,理论上完全能迅速融入环境。 那他这么久一直游离于人群之外,应该就是个人选择。 杜争玄也属于略内敛的类型,总共跟太宰治没说过几次话,还全都是英语听力。算起来,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太宰治说中文。 摸着良心说,水平令人惊艳。 没有口音,语气也正常,乍一听完全是好听的少年音,杜争玄没认出来,大白天被吓了一跳,说话就有点冲。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出乎意料,太宰治居然认真道歉并解释了原因。 本来杜争玄在心里都设想到了他冷哼一声转头就走的场面,这下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好像刚认识他一样把人又打量了一遍。 是因为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假期吗,怎么感觉他比平时在学校阳光好多? 太宰治也歪着头看她。 卷曲的黑发在光线下显得柔软蓬松,漂亮的眼珠也因为日光照射,阴沉感荡然无存,只呈现出轻盈的浅茶色。 帅哥。 直到这一刻,杜争玄终于真正get到了太宰治的帅。 她不禁感慨,放假真是太美好了。 真想天天都放啊。 短短几秒钟内,杜争玄给太宰治摘下「帅哥」这个普通标签,给他换上「帅哥(确实帅)」这个金色标。 赶在帅哥复读机第四遍复读前,她开口解释:“我在烧纸,这是祭奠祖先的一种习俗。” “烧、纸,”像小孩子学说话一样,太宰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又问:“是什么样的纸?为什么要在这里烧?” 可能是假期滤镜吧,杜争玄莫名觉得他像只好奇小猫。 就小视频里那种,会在把杯子从桌上推下来之后歪着头看主人的那种。 ……唉,一放假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杜争玄在心里叹完气,接着解释:“烧的是纸钱,是「那边」的人用的钱。这样烧完,那边的人就能收到了。” “就是说,死后的世界?” 杜争玄:“……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真文艺。 太宰治似乎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像是对这件事有了某种兴趣。 他走到那个正在燃烧的元宝盆旁边蹲下,近距离凑着看了一会儿,指着几个还没燃尽的纸扎物品,问:“这个也是货币的一种吗?” “那是我请人扎的游戏机和卡带,”杜争玄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却紧盯着太宰治垂在地上的衣服:“那个,你要不起来点……?” 太宰治回头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垂落在地上的大衣下摆。 “……” 他站了起来,把后面的大衣拍打了一下,再蹲下时就把衣服下摆抱进了怀里,继续看那个游戏机。 他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的样子。 杜争玄想起来,这款游戏机并没在海外发售。事实上会同时面向海外发售的游戏机和游戏卡带本就是个例,他可能并没见过。 那个纸扎的游戏机尺寸不大,几秒就被火焰吞噬了。 等其他东西开始燃烧后,太宰治起身沿着马路张望了一会儿,又问杜争玄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烧。 “墓园不是在里面吗?” 杜争玄:“因为这里交通便利。” 玄学上认为,十字路口四通八达,更方便让祖先收到东西,同时也有敬四方行人,谁都不得罪的含义在。要是整理分条列出,能出一道冥间版地理题。 这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杜争玄还在心里组织语言的时候,她妈妈已经出来找她了。 “璇璇,你弄好了吗?弄好了咱们要走了。” 杜女士带着手套跟袋子来收拾残局,远远看见女儿在跟一个黑头发的男生说话。 等她走过去,杜争玄介绍说这是自己同班同学,太宰治跟着打招呼: “阿姨好。” “你好,”他样子显得很乖巧,杜争玄的妈妈笑着点头:“你是和家里人过来的还是?” 太宰治微笑着说:“谢谢您,有人送我过来的,您不用担心。” 他说着朝远处示意,杜争玄才发现路对面比较远的地方停着辆车,外面站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那就好,你们回去的路上也注意安全。” 杜女士以为西装男是太宰的父亲,道别的时候也礼貌地对远处的男人点了点头。 对面僵硬了几秒,直到太宰治也看过去的时候,男人猛地朝这边鞠了一躬。 杜女士:“……” 没弄清怎么回事,有点尴尬,装没看见吧。 “那我们就先走了,璇璇,跟同学说再见。” 杜争玄对太宰挥挥手,双方就此道别。 杜女士一直沉默着,直到上车以后,她才问: “璇璇,你那个同学头上怎么缠着绷带?受伤了吗?我看他身上包得一块块的。” 杜争玄看妈妈的神情,就知道她可能是联想到了一些校园霸凌啊、家庭不幸啊。 起初她刚见太宰治时也吓了一跳,后来发现对方身上其实没伤,绷带的作用更像装饰品。 中二病嘛,她懂。 不过这事很难跟父母解释,杜争玄斟酌后说:“不,他觉得那样帅。” 杜女士于是也懂了。 只有杜争玄的爸爸一头雾水:“你们说的谁啊?” “就璇璇一个同学,刚才在街上碰到了,小伙子挺不错的,就是头上缠着绷带,我问一声。” 杜女士这么解释完,杜争玄听着她爸「哦」了一声,然后冷不丁冒出一句: “璇璇,好好学。以后考个好大学,到时候比对门那小伙子帅的有的是,咱不着急。” 杜争玄:“……” 别的先不谈,比中原帅的真的「有的是」吗? 她没上过大学,不要骗她。 杜争玄还没捋清这个逻辑的时候,她妈妈先不满意了: “说这些干什么,孩子自己心里有数。我看璇璇这次月考是年级第一对吧?妈妈都忘了表扬了,给你发个小红包奖励一下。” 杜爸爸不甘示弱,马上接:“那爸爸也发一个。” 杜争玄:“……谢谢。” 虽然不太明白这个话题走势,反正有红包领说谢谢就是了。 杜争玄的父母没在家里待太长时间,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就陆续回去上班。杜女士走的晚一点,临走前给对门送了两包带回来的青团,算打个招呼,让两个人有事互相照应。 短暂的清明假就这么结束了。 第二天照常是早起去学校上课。杜争玄还是纯困,她一直到睡到大课间跑操回来才反应过来同桌换人了。 白天上课跟晚自习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没吵架,同桌一天怎么也得说句话。 杜争玄跟班长也不熟,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回到座位上开始写英语阅读。 没想到对方叫了她的名字,然后推过来一张纸。 杜争玄看了下,发现是运动会项目报名表。 班长问:“老师让我先在班里统计,你想报的是哪个项目,我记上?” 他说话语气挺正常的,跟杜争玄脑补的疯狂卷王完全不同。 杜争玄松了口气,把自己要报的项目写好还回去,说了声谢谢。 “应该的。”班长笑笑,拿走项目表开始在班里传。 高中很多统计都是这样,同学之间相互传着写,一天下来就填得七七八八,临交之前再全班喊一声,确认没漏填的就交上了。 但运动会项目不一样,有很多人犹豫要不要报名、报了之后改动项目的情况。 或者最糟糕的,有项目没人报,但班里必须得出人,这时候就要到处拉壮丁,最后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体委和班干部优先。 运动会报名表足足填了三天,才终于在最后一个晚自习课间填好。 本来班长要自己去送的,但恰巧班主任临时找他也有事,正为难的时候,杜争玄自告奋勇说她去送。 “就对面三楼中间的体育办公室对吧?我送就行,你去找班主任吧。” 杜争玄这三天被卷得够呛,打定主意要借机在外面晃半节自习课再回来,所以提出帮忙时的态度热情得不可思议。 班长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小算盘,挺感激地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 杜争玄一直磨蹭到临上课,才抓准时机,带着报名表出去了。 晚上的教学楼很安静,清明节回来也没人查零抬头了,每个年级走廊上几乎看不见老师。 杜争玄心情好了点,磨磨蹭蹭爬到教研楼的三楼,结果远远看见中间办公室门外站着中原中也。 体育办公室的门锁着,晚上没人值班,交材料的人把材料放进门上的文件夹里就行。 杜争玄不明白中原在这里等着干什么,而中原表现得同样困惑。 “晚上没人吗?”他微微皱了下眉:“但有人跟我说让我到体育教室来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杜争玄问他在这里等多久了,中原想了想,说不到一个小时。 “你在这干等了一节课多,一直没人来吗?” 中原中也摇摇头,“你是我看见的唯一一个。” “这样啊……” 杜争玄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校园霸凌,但觉得应该不是。她周围的同学一天有半天纯困,大多数人的心思都用在补觉和如何改善自己伙食上,抽不出时间来霸凌。 ……应该也不是初中部越级霸凌,杜争玄看了眼旁边的中原中也,后者正蹲着靠在墙边。 感受到杜争玄的目光,中也有点疑惑:“怎么了?” “没事。”杜争玄摇头,又再次向他确认时间:“那个人是说让你马上就来?你认识他吗?” 她怀疑是不是中也把时间听错了,但那人确实是让中也直接到教研楼来,而且那也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就是其他班坐在后排的同学。 那个人杜争玄也面熟,和她一样坐在靠后门的位置,从走廊经过时常能见到。 在她思考的时候,晚自习的上课铃已经打了有一会儿。 中原中也站起来,从窗户朝外面望去,楼下已经看不到学生了。他略一垂首,转头对杜争玄说:“你走吧。不要耽、误时间。” 他这么一说,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也对他笑笑,说:“一起回去吧。” 中也还有点犹豫:“但我还没……” “真有重要的事,明天还会再找你的。”杜争玄说:“如果不放心,等晚自习结束,去问问那个人也行。” 中也觉得自己到这里来没多久,既然杜争玄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事。 “好。” 他点点头,跟在杜争玄的后面开始下楼。 杜争玄的脚步声很轻,连走廊里的声控灯都没叫醒。 教研楼晚上没什么人会过来,因为黑漆漆的又安静,偶尔会有以教研楼为背景的鬼故事——正好音乐教室和医务室也都在这栋楼上。 杜争玄很安静地走,可能是两个人在的缘故,她倒是不太害怕,反而有点兴奋。 但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发生,她甚至还听见中原中也打了个哈欠。 杜争玄:“……” 她也打了一个。 众所周知,哈欠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杜争玄这两天睡的又不好,打起来竟然接二连三,最后不得不停下来专心打哈欠。 她眼眶里满是生理性泪水,觉得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要流鼻涕了,于是伸手去摸校服口袋里的纸巾。 她抓住了一支笔。 一支羽毛笔。 杜争玄:……? 她记得自己揣出来的除了纸巾以外,就只有黑色中性笔和没怎么写的地理卷子啊? …… 中也跟在杜争玄后面。 他打完哈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落后了几步。结果等他从教研楼里出来,就发现走在前面的杜争玄不见了。 教研楼周围挺开阔的,起码十米内不存在会阻碍时间的障碍物。 中也环视了圈四周,只有在四月夜色中摇曳的树冠和灯光昏暗的路灯。 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杜争玄有点独行侠属性,下课放学经常找不到人。但她跟太宰治那种神出鬼没还是有区别的,她只是单纯地来去如风。 「就看手机的时候最坐得住。」 ——龙婉语。 除了这点之外,杜争玄几乎可以说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她是一个正常人,待人友善。在不知道他有异的情况下帮了他很多。就像、就像白濑他们以前一样…… 中也无意识握紧了拳头,黑色半截手套的皮革互相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别再继续想了。 这种声音强行将他从不好的回忆里拽出来。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现在既没下课也不是放学,杜争玄决不是那种会把人丢下自己走的类型。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谨慎观察四周。 旁边的小学部连教师都走得一干二净。错落有致的树木和建筑物在昏暗中沉默伫立,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氛围看起来甚至让人感到陌生。 中也沉默着,蓝色瞳孔在黑暗中显得郁郁沉沉。 他仔细地打量四周,没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某一瞬间,他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白色布料。 “誰(だれ)?”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原本身在小学部教学楼内的人身后,就已经被人堵住了去路。 那里的确有人,不是杜争玄,但也不是不认识的人。 “……老师(せんせん)?” 中也凝视着那个背对他的人,并没完全放松警惕。 面前的男人转过身,赫然是当初打发他回家开医学证明的地理老师。他脸上也是困惑和严肃,开口道: “我记得你是中原同学?刚刚你说的是什么,是有什么事吗?上课时间不要在外面乱晃。” “……老师、”中也切换回平时的状态,用已经有点流畅的国语说:“杜同学跟我一起出来、不见了。” 他的表情仍显得有些凌厉,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教导主任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看向别处回忆了起来: “杜同学、是你们班那个第一是吧?你们两个晚上一起出来干什么?” “送文件,去那里。”中也指了指身后的教研楼,试图用肢体语言辅助把意思完全表达出来:“下楼的时候,她,不见了。” “她应该已经回教室了,我刚看几个学生过去了。”教导主任对他挥挥手:“你也赶快回教室,晚自习别到处乱跑了。” 中也心里仍然有些疑虑,但还是暂且回了教室。 然而杜争玄也不在教室。 看到座位上空荡荡的瞬间,中也本想转身立刻回去找人。然而他刚一转身,就看见班主任提着包过来了。 班主任站到门口,没问中也怎么在这里,而是问坐在杜争玄旁边的班长:“她人呢?” 班长停了一下回答:“她去送运动会报名表了。” 班长是个清瘦的男生,他回答的时候中也一直盯着他看,因而没错过对方在开口前先看向他的目光。 那种眼神他在港口黑手党见过,就是那种上级来检查时、大家彼此遮掩心照不宣的眼神。 难道他知道杜争玄去了哪里? 果然,听到这个回答后班主任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中也。 中也被堵着进退两难,只好回了自己现在坐的位置上。 班主任目送他坐下之后,在班里来回转了几圈,没说什么就走了。 中也坐立难安。他频频回头看向后门的位置,很想现在就冲过去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然而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高中自习课一般都很安静,学习的很认真,摸鱼的也精神高度集中,很少有中也这样老是动的。 过了没一会儿,他现在的同桌往他桌上塞了个小纸条。 中也现在的同桌是个男生,虽然接触不多,但也能感觉到性格不错,这几天也关照过他一两次。 中也将纸条拆开,上面的字写的很工整: 「别担心,杜争玄可能去操场了。」 中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拿笔打了个问号,把纸条推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纸条又传回来: 「被卷得写不下去,找地方写去了。上课前我看她桌上卷子没了。」 这回中也看纸条的时候,男生就等着。看见他搭笔又在上面要画问号,男生干脆把纸又拿回来写。 因为这动作有点像抢,中也差点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腕。结果等他平复好心情,对面已经又把纸条推过来了。 这回字更多,也更潦草: 「之前不是我跟班长同桌吗,他那个做题速度确实挺搞人心态的。写不下去也正常,别担心,放学肯定就回来了。」 中也盯着纸条研究了一会儿,把「搞人心态」四个字圈起来,又画了个问号,推回去了。 这次男同学是看着他画的圈,拿回去埋头就写: 「想象一下,老师布置一张卷子,你同桌眼看要写完了,而你才写了一点点。这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中也想了想,写:「赶、快、写、完」 男同学看着他写完回复,纸条被推回来时,他没看纸,而是无言与中也对视。 中原中也不明白他的意图,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同桌败下阵来: 「没事,走的不止她一个,反正放学就回来了。写作业吧大兄弟。」 中也看了圈教室,才发现除了杜争玄的位置外还零星空着几个,包括太宰治在内。 难道真的没事? 尽管还怀有疑虑,他决定还是先等一等。 …… 杜争玄确实在写地理卷子,不过不是在附中操场上。 她写卷子的地方距离附中有点远,大概隔了个几千公里。 杜争玄在教研楼下摸到的,是一根白色羽毛笔。 本来这根笔才是和「书」配套的,但杜争玄在搞清「书」的运作机制之后,就强烈要求把这根笔换成了黑色签字笔。 就那种0.5粗细、高考中考指定用的那种,牌子不要求。 从那以后,时髦的白色羽毛笔就变成了一根朴实无华随处可见的0.5子弹头黑色中性笔,看看标签还是某家的vgp系列,杜争玄常把笔帽搞丢。 她本来都用得挺顺了,怎么笔又换回去了? 这个疑问刚浮上心头,杜争玄就看到自己面前再次浮现出那本雪白的「书」。 「书」无风自动,翻到某一页后浮现出一行仿佛墨水写就的字: 【监测到您所处地区发生更改,已为您关闭青少年模式,现所有功能均已解锁,祝您使用愉快。】 杜争玄:“……我这是穿越了还是转生了?” 「书」不说话,只是在空中漂浮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确认那行告示已经用中日英三语展示完后,就合上书消失在了空中。 杜争玄茫然地看看周围,发现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很像那种酒吧后面的脏乱小巷。 她随便找了个薯片包装袋一看,发现背面印的都是日文。 “……” 沉默三秒,杜争玄火速放下垃圾袋,退到墙角靠着墙双目紧闭。 她一闭眼,「书」就被它召唤出来了。 杜争玄上去抱着「书」一阵摇晃:“我这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拜托了帮帮忙,搞清楚这个真的对我很重要!” 这关乎她是掏出校服口袋里叠成小方块的地理数学卷子赶快找地方补完,还是收拾收拾先准备开始异世界生活。 「书」有着一看就很贵、精装的外形,这就意味着被抓住书脊疯狂摇晃之后,会有散架的风险。 杜争玄没摇了多久,就看到「书」上像接触不良一样滋拉滋拉地慢慢闪现出一行字: 【您的坐标被人为移动。距离坐标复原还有00:23:34】 最后面跟着的那串数字像是时间倒数,应该是秒数的数字还在不停跳动。 杜争玄:…… 好,找地方写卷子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睁开眼,面前仍然是脏乱的小巷。 说是小巷也不太准确,毕竟单就占地面积来说这地方还是挺宽的,只是因为阴暗杂乱,才给人以逼仄之感。 杜争玄睁眼张望感受了一分钟,发现这里气温好像比h市要高一点。 温带季风气候或者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沿岸有寒流和暖流交汇形成的天然渔场……经纬度不记得了,回去看课本吧。 她在心里把知识简单过了一遍,切换成地理模式后,掏出来卷子和笔去找有光的地方。 杜争玄从巷子出来的时候很谨慎,毕竟她听说国外人民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还好,没发生什么「一探头就一梭子弹打过来」之类的情况。 街道的感觉有点像h市以前的步行街,卫生和绿化做得很一般,不过有种小时候的热闹感。街道两边的店铺一半开着,一半已经闭店,路上也有行人,和附中校服比起来,大家都穿得很时髦。 发现自己的校服很惹人注意后,杜争玄就脱下来,一手拎校服,一手拿着卷子和笔开始找能蹭地方的店。 她运气不错,没走几步就找到一家书店。 店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戴着眼镜坐在收银处看书。 杜争玄强装镇定走进去,店老板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读书了。 很好,是她最喜欢的那类店主! 杜争玄心里欢呼,高高兴兴找了个角落开始奋笔疾书。 这两天她作业的完成效率都不高,一听见旁边翻页的声音她脑子就卡壳。最难堪的是,班长好像也注意到了,每次翻页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杜争玄简直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人,从班里挪出去。 幸好没多久就要分科了,班里有些人会在上自己不打算选的科目时跑出去学别的。 杜争玄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没想到这一跑好像稍微跑得有点远。幸好她对什么接受能力都挺强,知道还会回去之后,按出笔芯来一顿狂写。 书店很安静,外面街道上偶尔传来的嘈杂声像白噪音。 杜争玄觉得这简直是写作业圣地,效率直线上升,提前把卷子写完之后,她有点后悔怎么没把书包背出来。 那这么好的地方,不让她把《高考必○题》《五年高考三年○拟》和《一课○练》都写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杜争玄半托着脸,胳膊肘下面压着已经写完的卷子,单手转笔开始发呆。 不知道是天太晚、还是这地方的人都不喜欢看书,从杜争玄进来开始,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进来。 杜争玄对新环境还是挺好奇的,她不敢到处乱走,就坐在台阶上把周围的书架全打量了个遍。 大都是日语,看不懂; 她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转而打量起外面。 或许因为知道这里是异国的天空,杜争玄看得很新奇,明明漆黑天幕中只有夜间飞机的航行灯偶尔划过……呃,等等? 发现半空中还有五栋高楼样的建筑物时,杜争玄一下瞪大了眼睛。 这得是地标建筑了吧,好想拿手机拍照。 她闭上眼去看了「书」,想着能不能用这东西把自己手机拿过来。 就在她研究倒计时的时候,突然听到书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几声,有人出声和老板说了晚上好。 新客人? 杜争玄立马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柜台前。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了,但身材保持得挺好,高高瘦瘦的。从杜争玄的角度看,他头顶的头发也很安全,没有地中海的风险。 “おや、どやら私の前にはすでにゲストがいました(看来在我之前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男人说话的时候,笑着转头看过来,他带着的外国小女孩也好奇地朝着杜争玄看。 杜争玄发现这人的眼睛好像有点泛紫,而且在平平无奇的白大褂下面还搭配了一件时髦的紫色衬衫。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白色以外的其他衬衫。 好潮啊,感觉要得风湿了。 杜争玄对时尚弄潮儿挺怵头的,内向到路过都不好意思多看。客套地点头笑了笑,然后就把目光移开了。 她还在看那五栋楼,很好奇那么高的五栋建筑物究竟是干什么的。 有点像那种动漫中邪恶反派的巢穴。 不过现实点分析的话……看位置好像距离市区比较远,一般这种位置建的不都是化工厂之类的第二产业吗……不不不,还得考虑一下盛行风向,这里的盛行风是哪几个方向? 她沉浸在了地理幻想中,没留意到那个新来的客人已经溜溜达达走到她旁边了。 “お嬢さん、他の国から来ていますか(小姐是从其他国家来的吗)?” 男人一出声,杜争玄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道:“sorry,myenglishispoor.” 男人看着她的反应,笑容又加深了一点,像是想再说些什么,杜争玄一开口就给他堵了回去: “sorry,myjapanesealsopoor.” 面前的男人凝视了她几秒,再开口时就是杜争玄熟悉的语言: “那这样呢,小姐,您可以听懂吗?” 杜争玄想摇头继续装听不懂,然而对方的手指恰好这时在她写完的试卷上点了两下。 看着自己长篇大论分析化工厂的选址原因,杜争玄换了副态度: “嗯嗯,听得懂,您说。” 男人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和小女孩顺势在杜争玄的一左一右坐下。 小女孩好奇地看杜争玄写完的卷子,杜争玄提心吊胆,害怕她把试卷往嘴里塞或者是折成纸飞机玩。 “小姐,你是对远处的那五栋大楼感兴趣吗?” “有点吧……”杜争玄把目光从小女孩身上收回来一半,想着当地人说不定对那几栋楼有所了解,于是问:“您知道那地方是干什么的吗?” 男人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小姐对那里有兴趣?” 他观察着杜争玄的反应,继续提议:“如果之后有时间的话,我带小姐去那里逛逛如何?” 杜争玄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她用怀疑的目光看对方,问:“能行吗?周围不是都有保安吗。而且那地方看起来离这挺远的。” 对方这回的反应稍慢,但还是笑了:“我跟那里的警卫认识,或许对方会愿意让我们上去逛逛。” “……”杜争玄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那公司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新产品正在实验,可以免费给我试用?” 用是免费的,等擦掉的时候就要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都留下,怎么这边也这个套路啊? 男人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露出像是思索的神情,慢慢道:“如果小姐感兴趣的话,公司里确实有……” “不了不了,我不感兴趣。” 杜争玄忙不迭起身,灵活地将卷子从小女孩手中抽走,塞回兜里:“叔我劝你也走正道吧,干干翻译不也挺好,指望诈骗致富,生活没有出路。” 十几岁少女的动作灵巧轻快,行云流水地抱着卷子和外套,两三秒就从店里蹿出去了。 等男人追上去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 赶在下课铃前,杜争玄鬼鬼祟祟回班坐到了座位上。 她刚坐下,下课铃骤然响了,杜争玄戳戳前座的龙婉,很豪气地把两张卷子往桌上一拍: “給!” “牛啊,一节课写这么多,”龙婉一边扒拉卷子一边惊讶:“突破心魔要飞升了?” “没,”杜争玄说:“碰到路边诈骗的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龙婉「啊?」了一声,很狐疑地问:“咱们学校还有诈骗的?我只见过来操场遛狗的。” 旁边班长接话:“他是跟你说大四实习要你买中性笔吗?” 杜争玄不好说是在异国险遭诈骗,只把她的小钱夹从书包里摸出来,自豪地说:“没带钱包出去,一分没骗着!” 高中生活枯燥无味,鸡毛大点事都能迅速全年级热议,更别说是身边同学遭受诈骗这种。 大家纷纷肃然起敬,龙婉连声称牛,连班长都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杜争玄本身坐的地方靠门,其他班有爱看热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探头探脑往班里张望,场面一时间人山人海。 中原中也刚从座位上起身,倒是隐约从人群里看见杜争玄回来了,但还是不太能理解情况。 这种热闹场面他也见过,不过是在庆功宴上。 ……杜争玄总不至于用半节晚自修摧毁了敌人武装吧? 中原中也赶紧摇头,把与学校画风截然不同的想象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他问旁边一个劲儿鼓掌的同桌:“发生什么了?” 男生很高兴地说:“不知道啊。” 中原中也:“……” 不知道你跟着鼓什么掌? 他环顾四周,最终跟站在门外的太宰治对上了视线。 太宰治的打扮还跟在横滨时一模一样,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校规的绞杀下保住这身打扮的,但他被看热闹的人堵在教室外面进不来的样子,真的显得很狼狈。 中也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同情。 他回想起自己转来第一天准备的自我介绍。那是他委托专人撰写的,简洁又有特点。 他好不容易通篇背诵下来,准备一上来就顺利获取目标注意,结果一进来面对的就是满教室趴倒在桌上的人。 当时中也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原本还希望用自我介绍挽回局面,结果班主任前脚说完「班上转来个新同学」,后面紧跟着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就先不介绍了」。 这段话全班共有0个人听见,所以至今还流传着他转学第一天是坐直升机走窗户进来的谣言。 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事情是怎么传的。 中也皱着眉跟太宰治对视,心里那点点同病相怜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就看见对方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挤不进教室后就干净利落地扭头走了。 中也:…… 他也想走,但他挤不出去。 中也看看人满为患的教室和走廊,又看看墙上即将指向【10】的钟表。 在横滨街头,这个点也就火并的地方人多点。而在这里,到处是刚下晚自习的学生。 当他将自己的注意力分给了表几秒、再转头发现原本被挤在人群中间的杜争玄也不见了时,水土不服的感觉简直达到了顶峰。 “中原,你不走吗?” 旁边的同桌问,他正边说话边整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把好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条塞进包的外侧。 此包容量巨大,凡是第一次见到的人都很难相信这包是学生用来上学的。 也确实不是,中也心想。 这个包是班上其他住宿生凑钱给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同桌——一位伟大的走读生带饭。 这周已经过了四天,中也这周就有三天早上被肠粉糯米鸡和饭团油条挤得差点坐不下。连同那些他处理的文件,也天天在食物香气的熏陶之下。 中也甚至都不敢往回寄,怕寄回去横滨的狗会追着邮差跑。 至于为什么只有三天被早餐挤,是因为今天同桌带了太多份炒饭,导致登山包一直往外冒白烟。 于是班主任把同桌叫出去,亲切地告诉他明天再送外卖就别来了。 到这时,中原中也恍然大悟这个同桌为什么被称为「外卖哥」。 这会儿中也看他还在整理那个包,没忍住问:“你明天……” “送的送的,”同桌点头,又问他:“要不要一起送?” 中也怀疑自己没听清:“……什么?” “就这个带早餐,要不要一起?”同桌说,并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神秘兮兮道:“帮一个人送一周早饭,有这个数。” 中也隔着手套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那份文件,那是他手上某条产业链的报告,关于横滨宝石走/私市场的。 以特殊染料印刷的绝密文件上,标注的利润额是个大到不可思议的数字,后面的零会叫人数花眼的那种。 而他的同桌,同龄人,同样在学校搞走/私,走/私饭团煎饼糯米鸡,一个星期能挣…… 中也看着那五根手指,猜测了一个数:“五……”十块? “没错就是五毛!”同桌抢答,并随之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兴奋状态:“一周挣五毛,一个月就是两块。当我从一个人身上赚到十块钱的时候,就能放暑假了!哈哈!” 中原中也:“……” 很想问一句究竟图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想还是算了。 他丢下独自亢奋的外卖员同桌,顺着人流花了五分钟走出教学楼,又花了十五分钟走出学校。 终于不挤的那一刻,中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地方不适合他。 他想。 …… 相比之下,杜争玄对时间和空间的把握能力就很优秀。她既能清早把电动车在其他车子缝隙里一次性停好,也能快速从人挤人的走廊里突围。 眼看人要多起来的时候,她就一个闪身跑了。 龙婉要回宿舍抢水龙头洗头,班长留下来卷到关教室门,而她回家玩手机,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本来打算带回家写的卷子补完了,她美滋滋绕路买了份烤冷面,打算回家边刷手机边吃个宵夜。 至于突然跑国外去这件事,她没有一点要追究的意思。 睡眠不足会降低人的行动欲//望,杜争玄一想到得长篇大论让人相信自己确实去了国外就头疼。 她压根懒得开口,再说她揭露出这件事后大概率会被领到医院去看看身体,医生又大概率会说「孩子是学习压力太大」。 ……凑合着过吧,等下回真上课时候被转移走了再说。 杜争玄像往常一样骑着小电驴,拎着烤冷面回家,半路上被夜风一吹,忽然想起一件事: 穿越前她是不是把中原落教研楼了? ……? 杜争玄浑身血凉了大半,差点调头回学校。 理智把她拦了下来,看看表放学已经快半小时,于是加足马力赶快跑回家给中原中也打网络电话。 谢天谢地,电话里的初始铃没响几声,她就听到更大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起来,伴随着加快的脚步声。 杜争玄挂掉网络电话,开门等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中原中也从楼下上来了。 “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还在教研楼等着呢,”杜争玄松了口气,跟他道歉:“对不起,我那会儿临时出了点事,忘了和你说了。”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杜争玄心里快给中原中也的人品值加爆了,很愧疚地问:“那没耽误你上课吧?” 中原中也再次摇头:“我碰到了年级老师,他让我回去了。” “年级老师?你说教导主任吧,”杜争玄反应了一会儿,有点奇怪地问:“你确定是年级主任跟你说的吗?就那个头顶中间有点秃的男的。” “是他。” “不应该啊,有点奇怪……” 杜争玄皱了下眉头,低头划拉了两下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再次确认:“你确定是年级主任吗?” “……怎么了?” 这样接二连三地问,明显是有问题。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啊,你看。” 杜争玄把手机拿给中原中也看,那上面是这里最常用的社交软件页面,但并非聊天界面,而是类似排行榜的东西。 “是这样的,年级主任从家到学校大约是一千步,他平均每天走八千步左右。上晚自习前看看步数排行榜,要是他已经走了八千步多,就证明他回家了,不来看晚自习。要还是七千步,就得小心了。” 杜争玄平时上学不带手机,都是龙婉登号看的。 除了年级主任之外,她还看班主任的步数,看完就全班播报。 “年级主任今天应该早回家了啊……”杜争玄把步数界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几乎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看完还征求中原中也的意见:“你怎么看?” 中原中也:“……” 他站着看。 有时候中也觉得自己在这地方感到无语的次数、可能就是这一辈子无语的总次数。 觉得槽点很多,又不知从何吐起。 怪不得连整天作妖的太宰治到这里都沉默了。 这样可以说是专业的追踪技术,就被用在了这种事上。中原中也凌晨两点加完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事的逻辑,于是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尝试按照杜争玄教的方法调出步数界面。 然后更惊悚的事发生了。 看着屏幕上以七千步数力压所有人占据榜首的太宰治,中原中也沉默地又看了眼时间。 四点三十二。 凌晨四点三十二啊。 真是见了鬼了。 中原中也把排行榜来回划了好几遍,确定还在睡眠中的大多数人都是0之后,就把盯着太宰治那个还在不断增加的步数看。 直到五点多,太宰治的步数终于不动了。 此时距离起床时间已经不到一小时,中原中也用胳膊挡住脸,疲惫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周围群魔乱舞。 还以为太宰治跟自己一样水土不服,没想到人家颠得很融入。 外面世界太复杂,想回横滨。【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第二天晨读课间,趁着多数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中原中也把同样趴在桌上的太宰治揪出去了。 监控死角,他拽着太宰治的衣领子逼问:“你偷偷摸摸在搞什么鬼?” 中也当然明白,像这样的逼问,太宰治是完全没可能说实话,包被混过去的,不如自己偷偷查有效率。 但中也在这边没有能用的手下,略一权衡通宵不睡出去跟踪太宰治的后果,中也就感受到了死一样的痛苦。 人是不能不睡觉的,人不睡觉真的会死。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太宰治不说,他就下狠手。 这么干了之后甚至都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因为各处早就流传着独眼少年身残志坚就读高中的离谱传说。 面对中原中也凶狠的问话,太宰治置若罔闻,反倒是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一圈,用手又扇了扇空气,很疑惑地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中原中也:“……梅干菜扣肉锅盔。” 他同桌改做面食生意了,今早上背了一书包的包子锅盔和煎饼来。 太宰治略显生硬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同时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要说中文呢? 沉默两秒,这个话题被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 但每天晚上究竟去做什么了,太宰治还是装傻充愣的态度,怎么都不肯说,甚至还打算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哪里都没去,只是因为森先生选的地方太远了,所以找了附近的地方休息而已。” 鸢眸的少年言之凿凿,丝毫不在意自己正被人拎着领子威胁,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中也在没事找茬。 中原中也总的来说还是认真负责的,最烦太宰治这种像是挑衅一样的态度,以往每到这时候就忍不住发怒。 但这回证据在手,他反而异常冷静,再看太宰治这番表演甚至有些想笑。 “哦?是这样吗?”中原中也冷笑一声,单手从怀里取出藏好的手机按亮,那上面是运动步数页面:“我倒想问问,你住的是哪「附近」来上学需要走八千步?” 中也刻意强调了「附近」这个词,逮住机会极尽嘲讽:“你知不知道那个头有点秃的大叔一天也就走这么远啊?” 看清屏幕后,太宰治没费多大功夫就明白自己疏忽了。 这里用的手机跟外面的截然不同,他拿到手就按常规检查了有没有额外安装窃/听/器追踪器之类的硬件、或者是gps追踪之类的定位软件,没想到情报会被一个聊天社交软件堂而皇之地泄漏。 太宰治:“……” 太宰治:“稍等一下哦,中也。” 一侧眼睛裹着绷带的少年不知从哪里也拿出手机来,单手飞快地点了两下,然后对中也说: “再问一遍。” “啊?” 太宰治的表情很严肃:“就是中也刚刚问我的问题,再问一遍。” 因为他看起来很正经,中也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半信半疑地又重复:“你住的是哪「附近」来上学需要走八千步?” 没想到太宰治两手一摊,无辜道:“什么八千步,小矮子是睡眠不足产生幻想了吧?” “哈——?!” 听到这明显是耍赖的话,中原中也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紧接着又把手机往太宰治面前塞:“你这家伙,仔细看!明明自己就在上面还要抵赖吗?” “我什么也没看到哦。” “混蛋,这不就——” 中原中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刚才明明还在屏幕上霸榜第一的太宰治,不知何时神秘消失了。 十六岁的中原中也暂时还缺少与太宰治斗智斗勇的经验。他愣了两三秒,才依稀回忆起昨天杜争玄说的,取消使用服务后用户排名也会消失的事。 就是说,刚才太宰治当着他的面关闭了应用。 这是要抵赖到底了。 “……好,很好,”中原中也气极反笑,手上竟然放开了太宰治:“今天放学你最好也走快点。” 中原中也又不傻,课间时间短不说,如果就这样打起来肯定会吃处分。 但放学后在校外就不同了。 中也朝教室里走,背对着太宰治拜拜手:“你不是说要走吗?那就赶快滚,少留在这里碍事。” 太宰治不带感情地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几秒,忽然用与冰冷表情截然不同的口吻说:“真稀奇,小矮子打算「大展身手」了吗?” 他话里有话,无非还是「美色」那点事。 中原中也听出来了,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尽管心中有些羞愤,脸上仍然装作游刃有余的样子转身:“这种事和你有关系吗?你还是赶快夹紧尾巴灰溜溜回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这话是说出来充样子的,中原中也其实也在考虑离开的事情了。 他并不是要退缩,而是凡事要考虑效率。 根据从红叶姐那里得到的信息参考,如果真用所谓美色攻克的办法,最初选择「诱饵」时就要考虑目标人物的喜好,对症下药。 在选择过程中,「诱饵」的外表其实并不是决定因素。有时候要综合考量性格、爱好等多方便,简直像量身定制的联谊会一样。 而且这类任务,如果在目标对诱饵外貌的新鲜感耗尽前、没能在感情上更进一步的话,完成任务的希望就变得十分渺茫了。 中也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别说和杜争玄发展出「亲密关系」了,他连要怎么发展都不知道。 同桌的几周里,双方的感情十分纯粹,跟擂钵街那些会分着吃冰棍的小鬼一模一样。杜争玄好像只有在看到他的脸时,会突然觉醒性别意识。 他平时都是出些镇压的任务,不会卖脸啊……而且对一个真心待他的人这样…… 一想到这件事,中原中也心里五味杂陈。 而太宰治笑了笑,说:“碍事的可不会是我。”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然而中也没机会多问,上课铃就响了。 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不过这回中也提前看了课程表,知道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 同桌告诉他,等体育课自由解散之后可以偷偷提前离校。 “就假装初中生就行,初中部中午放学比我们早,”同桌停顿了一下,很真诚地说:“你直接出去保安绝对不查,信我。” 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的中也:“……” 算了,毕竟是好心。 除此之外,杜争玄好像仍因为昨天把他丢下心怀愧疚,跑操结束后主动来找了他。 “我去问那个把你喊道教研楼的人了,他说他不记得这件事了。” 杜争玄去找那名学生确认时,别说通知的具体内容了,对方连自己跟中原中也说过话都不知道。 要不是中原中也给人印象深刻,那个班上不少人都作证看见他把中原叫住,这件事真就无从问起了。 但就算有这么多人证,那名同学最后也还是没记起任何跟中原接触的事,最后只能道歉说: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当时睡迷糊了乱说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后去找他赔礼道歉。” 对方态度诚恳,中也也无意追究。 只是这又让他联想到昨天看见年级主任的事情。 龙婉再三打包票,说昨天阎总绝对回家了,但那样的话,中原中也在小学部见到的是谁? “应该是闹鬼了。”杜争玄很笃定地说。 中原中也还在考虑是不是太宰治背后有小动作,听到杜争玄跨度如此之大的一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杜争玄信誓旦旦:“绝对是,你们相信我。教研楼风水不好,撞鬼这事儿我有经验。” 龙婉举起右手两根手指头:“我信仰唯物主义,我退出这个话题,暂时和你们割席一节课。” “跪安吧跪安吧。”杜争玄早看出龙婉校服里揣手机,就等体育课找地方畅玩,直接挥手让龙婉走了。 然后她转头问中原中也:“君(きみ)alsomaterialism(唯物主义)?” “……” 面对这简短的日英混合,中也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感觉哪样好像都不对。 幸好杜争玄也没非要他回答,大手一挥就把中原纳入了自己保护范围:“没事,youlistentome(你听我的),我这有根赤い糸(红绳)给你戴上,包转运的,不信你看我这个。” 杜争玄说着一撸右边校服袖子,好家伙,上面戴了五六根红绳。 杜争玄一一给他介绍: “这是绿幽灵,招财的。” “这是黄虎眼石,招财的。” “这是黄玉,招财的。” …… 中原中也听得直沉默,介绍到最后一个紫水晶时,他忍不住接话:“——也是招财的吗?” 杜争玄摇头:“这个是保学业的……哎呀,反正你信我,总之很灵的。” 她说着翻出来另一根装在透明密封袋里的红绳,低头在课桌里翻找了一会儿:“就给你穿个朱砂,怎么样?我找人开过光的,吉祥又辟邪,祝你以后都平平安安,万事顺利。” 她挑出来一颗红彤彤的小珠子穿进去,然后示意中也伸出左手来,给他戴在了手腕上。 等中也听完那一串寓意美好的祝词翻译后,红绳已经戴在了手上。 中也有点发愣,端详着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绳。 红绳是新的,珠子里掺了点像金粉一样的东西,在日头下面一晃就珠光粼粼,好看也廉价,一眼就能看出不值什么钱。 中原中也收到过很多礼物,最便宜的都要比这根红绳昂贵。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份礼物像这样,上面承载着的仅是对他这个人的祝福。 “……” 他用衣袖将那颗小小的红珠子盖好,觉得自己应该回礼。 杜争玄哼着歌收拾东西,听到中原中也问她: “你喜欢宝石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啊?你说我戴的这些吗?” 杜争玄没明白他的意思,又把校服袖子拉起来,给他看手腕上那一串五彩斑斓的小石头。 “这些应该不算「宝石」吧,该叫「水晶」?你要喜欢我可以给你再串点,”杜争玄转着头看他:“这个不贵,网购十块钱能买好几大包,还有别的你看看。” 杜争玄平时周末晚上回家都不写作业,她背个中等容量的书包,里面装的全是跟学习无关的东西。 她把草莓晶、月光石、太阳石等等花里胡哨的珠子都取出来,在桌面上依次排开。 都是用透明分装袋密封的,连着袋子都小巧,在上午第三节课后的阳光下晶莹剔透,有点像小孩子的玩意儿。 中原中也看着那些珠子,斑驳彩光倒映在他眼底。 过了一会儿,他笑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谢你。” “好,你想要别的可以随时跟我说。” 杜争玄把那些小袋子都收好,带着中原中也去操场上体育课。 认真算下来,中原中也转来已经快两个月,这还是他第一次上体育课。 杜争玄给他介绍:“我们学校的体育课一般不干什么,点完人数跑两圈之后就自由活动。可以借器材玩,也可以找地方坐着或者回教室。” 这学期因为体育课排在上午最后一节,有很多人上课到一半就溜了。 杜争玄给他传授诀窍:“操场边上不是有小门吗,等跑步跑到那里的时候,就可以悄悄借着人群掩护跑出去。” 这个提议也被中原中也婉拒了。 杜争玄没过多科普,笑了笑就算了。 这种心态她懂得,她刚幼升小的时候也是每天激动热血得不行,下定决心每堂课都认真听、好好写每一张卷子,成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超强小学生,结果最终成为了老油条。 只能说人太累了自己就会学着偷懒,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体育课是在操场集合,杜争玄和中原中也是最后两个离开教室的,其他班的学生都回去准备上课,一路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杜争玄原本想直接把中也带到集合地点,没想到在操场边上就被人挡住了。 龙婉面朝着集合地点,皱眉托着下巴做名侦探状,嘴里嘟囔着:“不对啊……” “什么不对?”杜争玄从后面凑上去,好奇地朝她看的方向张望:“你看什么呢?” “看我们的体育外教,喏,就那个金发帅哥看到没?” 龙婉大概一指,杜争玄就毫不费力地在远处辨认出她所指的对象。 其实压根不用指,那个人实在是帅得太显眼了。身姿高挑优雅,一头金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仿佛将周围的光线全都吸引了过去,叫人情不自禁想起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 ……帅就算了,长得也这么高。 杜争玄在心里感慨。 这种帅哥当然也是没见过的,带来了全新视觉震撼。杜争玄知道以后看久了肯定就没有这种震惊感了,所以她抓紧时间盯着看,同时抽空问朋友: “这多帅啊,你情报这回确实准,给你记一功。他怎么了?” 中原中也:“……” 龙婉差点要翻白眼:“我消息哪回不准,当时校草哥要来我也提前给你说了吧?你小子油盐不进就抱着那堆纸片怪谁。” “我不识货我不识货,”杜争玄赶快真诚忏悔,“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穿着不对。”龙婉沉吟片刻得出结论,示意杜争玄不要光看脸:“上回他来可不是穿的这一身,那一身西装帅得啊,简直没法儿说。” 西装? 杜争玄眼睛一亮,赶快把目光从金发帅哥的脸上拔下来,往下看。 这一看大失所望。 这穿着……怎么说呢,要硬说是西装吧,也不是不行,因为确实是皮鞋、西式长裤、腰带和衬衣。 阎总——就是年级主任,也天天这么穿。 甚至这位金发帅哥还在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杜争玄都能想到走起路来哐啷哐啷的声音了。 “……看着像被阎总爆改了,这头跟接到身子上的一样,”杜争玄很虚弱地说:“就连裤腰带拴钥匙这种细节都要复刻,有必要吗?” 刚开始没留意他的穿着、光看脸那真是一种享受,可一旦发现了对方穿的是年级主任套装,杜争玄就受不了了。 平心而论,其实外教老师的气质非常不错,就算穿老头开衫也很养眼。 但杜争玄作为二次元还有点制服控,她喜欢那种略显板正的穿戴。而且新老师帅得惊天动地,很有漫画大帅哥的氛围,套上那身会让杜争玄想起年级主任的外观,有种二三次元错乱的美感。 龙婉倒是后续接受良好:“别那么挑,你光看脸不也挺好?” 杜争玄大受打击地摇头:“你不懂,就是那种人设崩塌的感觉——嗯?” 她话说到一半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原突然将她拉到身后,转头很严肃地对她们两个说:“别靠近那个金发的男人、……” 中原中也的眉紧紧下压,他的神色凝重,浑身气势也骤然发生了变化。 那是很陌生的一面。 似乎是转瞬之间,他整个人就变得与校园格格不入,身上透着某种锋利无比的锐气。 换成任何一个战斗意识敏感的人,都能立马意识到不对并警惕起来。 但很显然,没人能跟学得废寝忘食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高中生谈战斗意识。 龙婉和杜争玄大眼瞪小眼,然后龙婉问:“为啥?” “……”中原中也简短回答:“他不是好人。” “不能吧,”这回接话的是杜争玄,她遥遥又看了眼新体育老师,中也立马侧身一步挡在了她的视野范围内。 杜争玄:“……行行行,不看不看。” 中原中也咬着牙问:“为什么觉得他、不是坏人?” 杜争玄说:“主要是脸。” 龙婉立刻把空气话筒递到她嘴边,鼓励道:“谈谈您的看法,杜老师。” “好,谢谢主持人,”杜争玄装模作样一点头,清清嗓子说:“这个一般来说啊,无论是在漫画还是动漫中,长这么帅的基本戏份都比较多。即使他是反派角色,最后也通常会在大结局洗白。不然作者不是白画这么帅了?” “有道理,感谢杜老师,”龙婉又把空气话筒递到中原中也面前:“那中原老师,whatsyouropinion(你的观点是)?” “……” 中原中也感到一阵无力。 他觉得过去在「羊」东奔西走给人天天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都没这么无力过。 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让他明白,要是不能在逻辑上说个123来,杜争玄可能溺爱,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憋了一会儿,也抛出观点:“……不能、以貌取人。” “啊?”龙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看面相不像坏人啊?就算干坏事了应该也是有苦衷的。” “他就是让你别看面相,”杜争玄扶额,余光扫过集合地点的位置,愣了一下:“……等等,外教是不是在往我们这边看?” 龙婉一看,发现还真是。 “……”到这时候,中原中也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不愿意走就不走吧,反正到时候打起来知道跑就行了。 他与远处的魏尔伦无声对视了不知多久后,魏尔伦忽然意味不明地一笑,抬脚朝这边走来。 中原中也本来已经放弃让两个人提前避难,结果在魏尔伦朝这边来的时候,两个女生明显姿势僵硬了。 龙婉:“他过来干嘛,该不会要随机找个幸运观众对话吧……” 杜争玄:“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不敢跟三次元帅哥说话。” 龙婉:“我也是。” 杜争玄:“那要不……咱俩再去上个厕所?” 龙婉:“我觉得行。” 两个人很迅速地溜走了,走之前还顺便给中也指路了最近的男厕所。 “可以去里面躲一会儿,等上课铃响的时候再卡着时间跑过去,”杜争玄说:“不过你俩性别一样,不确定他会不会追到男厕所去,祝你好运吧。” 中原中也实在忍不住了,说:“你快走吧。” 杜争玄和龙婉虽然跑了,但那种神经又有点散漫的氛围久久不散。在魏尔伦过来的那段时间,中原中也几次调整状态,发现怎么都没有在横滨时的那种紧张。 最后中也只能放弃,要真打起来再说吧。 他盯着金发的男人走过来,余光再次扫视了遍周围的环境。 现在所站的位置靠近操场入口,几乎没有学生,但却有两三个校工打扮的人手推着画线车,正在给红色塑胶跑道上画白线,看样子很可能会经过这里。 打当时入境拿到的电话……还是把魏尔伦引到更远的地方去? 中也快速在心里思考。 他更倾向于后者,那意味着会有一段两个人单独谈话的时间,可能说不了几句,但多少能再验证一下有关他身世的消息。 时至今日,中原中也仍然很在意这件事。 他对人生的记忆是从八岁开始的,对八岁之前的事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一片漆黑。 八年前,横滨的擂钵街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爆炸摧毁了周围的地形和建筑,只留下一个半径大得吓人的深坑。 当时八岁的中原中也在深坑边被流浪的小孩发现,之后加入了那些孩子们组建的组织「羊」。一年多前才变成港口黑手党的一员。 故乡在什么地方?双亲是怎样的人? 这些很多人一出生就能获知的情报,中原中也迄今也不甚明了。 他希望弄明白自己的过去,加入港口黑手党也有大半原因是能借机看到相关资料。 因而对突然冒出来、自称是自己「哥哥」的危险分子魏尔伦,中也的观感复杂。 ……而且他越看越觉得魏尔伦的发型跟他很像,是不是在故意模仿好恶心他? 前两次见面都是在紧张刺激的战场,中原中也也没那个多余心情关注魏尔伦的衣着打扮。 但可能是刚才有两名女子高中生对魏尔伦从头到脚议论了一个遍的原因,中也的关注点也在不知不觉中跑偏了。 为什么他能光明正大地留小辫子? 中也陷入了思考。 难道没人跟他说明天不把头发剪短就别来上学了?也没人让他去医院开单证明自己的头发没烫没染吗? 魏尔伦走到了中也面前。 一种无形的、危险的气氛正在形成,宛如空气被逐渐抽离般,中也的身体绷紧,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 这种反应似乎也正在魏尔伦的意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好久不见,我——” “老师,能往边上靠靠吗?” 他的话被打断了。一个校工打扮的大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附近,抬头露出朴实又真诚的笑,说:“领导说这个白线得不断溜儿地画,你俩搁这一站我有点画劈叉了。” 魏尔伦:“……当然,女士。” 魏尔伦礼貌地颔首微笑,向中也示意两人去更靠边的地方说话。 一看他过的日子好像跟自己区别不大,中也心里顿时释然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两个人退到了操场边上,后面是铁栏杆,前面是好几个推着画线车给跑道上画白线的大爷大娘。 小学部低年级这时候已经放学了,有两三个挎着水杯的小孩炮弹一样从他们背后穿过,然后又倒回来,指着中原中也跟魏尔伦的小辫子说: “兔子尾巴!两根兔子尾巴!” 刚刚让魏尔伦他们靠边站的大娘立马不干了,搁下工具就往这边走:“那是老师和高年级的哥哥!小学生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给我过来!” 大娘气势汹汹过去,小豆丁一蜂窝跑了。大娘怪不好意思地跟魏尔伦道歉: “对不起啊老师。这些低年级的小孩特别皮, 下次看见骂他们就行,真对不住。” 魏尔伦很宽容地笑, 说:“不必在意, 女士。” 中原中也:“……” 可以说,谈论隐私话题的条件是完全没有的。 不光条件没有, 时间也没有。 课间一共十分钟,中原中也从教学楼出来时就剩下不到五分钟。杜争玄跟龙婉蛐蛐人又去了两分钟,现在眼见还有不到120秒就要打上课铃了。 中原中也决定速战速决,他单刀直入:“你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魏尔伦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很从容地指出:“你对我有敌意,中也,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是来暗杀你的。” “……你非得这样说话吗?”中原中也忍无可忍, “你语速就不能快点?” 魏尔伦看了他一眼,笑了:“如果我加快速度,你确定自己能跟上吗, 中也?” 两个人说的是中文。 中原中也受不了了, 他觉得简直神经病: “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通过公开招聘, 中也。”魏尔伦说:“或许你不知道,但我是拥有教师资格证的。” 他把手里那个更像是装饰品的双层玻璃保温杯放下, 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拿东西。 中也起初以为是什么危险物品,警惕地退后一步。但很快,他从那东西撑起布料的形状判断:那或许是什么证书、或者是叠成方块状的纸。 后者杜争玄天天携带,基本随时随地都能从她口袋里找到一两块折叠技术高超的卷子。 “……我不想看你的资格证,”中原中也深吸了口气说:“总之你记住,要是你想在这里做什么,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急促的上课铃恰好在此时响起,中也不再看魏尔伦,直接走向之前说好的集合地点。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中也。”魏尔伦在他身后说:“我只会在这里注视着你,然后当你离开这个国家时,我会带你去我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这些话全被中原中也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他没有任何表现,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竟然还会说定语从句,真是显着他了。 …… 上课铃响第一声的时候,本来一窝蜂聚集的同学就开始自动列队,杜争玄跟龙婉卡着点溜出来,站到了靠左侧的位置。 前两排女生,后两排男生,从右到左,从低到高。杜争玄和龙婉都站女生第二排,因为第一排每节体育课要报数。 杜争玄本来还有点担心中原中也,后来看到中原也在上课铃打完前也过来了。 他看到已经站成形的队伍有片刻不知所措,但很快体育委员就跟他招手,示意他补到第四排的最右边。 中原在那边站好之后,体委回头看看新老师正慢悠悠往这边走,就让开始报数。 第一排报完数之后,新老师正好走到这边来,体委就上前报告了实到人数和应到人数。 一般来说,这个流程结束就是老师让同学们绕着操场跑两圈「热热身」,再回来集合一下就解散自由活动了。 体育中考都有不少人是累得半死不活、临阵磨枪练出来的。等到了高中,高考又不考体育,体育课就都是自由活动。 虽然也有人去借足球、羽毛球之类,但除了实习老师来带课的时候,平时不会正经教什么东西。 平时学生学习就够累了,再强行要求他们学体育,搞得筋疲力尽反而不太好,倒不如当成放风时间—— 这是高中体育教研部的方针,杜争玄听龙婉说的。 所以附中的体育老师,不管进校之前有什么样的证书、荣誉,上班之后的主要任务都是宣布「接下来自由活动,解散」,换不换老师其实没区别。 体委报告完之后,新老师果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先绕操场跑二十圈吧。” “好——、”体委条件反射性地答应完,刚要去带队去操场跑步,突然意识到不对: “……老师,您说多少圈?” 新来的外教微微一笑,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二十圈。” 夺少? 课代表反应过来,试图讲理:“老师,你看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我听说最近大家正在为运动会做准备,所以我希望先对每人的水平有大致的了解,然后再针对性加以指导,请你理解。” 魏老师微笑着说,而后又看向班上剩下的人:“我会随时关注每个人的状态,如果身体受不了,可以随时停下来。” 队伍里一片寂静,估摸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心里哀叹「魔鬼啊」。 剩下的百分之一是本来就知道他是魔鬼的。 在姑且解释了一下后,魏尔伦老师帅气地一拍手,说:“好了,开始吧。” “…… ” 附中的学生大部分是善良的,看新老师实在帅得比较出格,人也年轻,没人站出来提异议。停顿了一会儿后,慢腾腾地开始绕操场跑起来。 必须要说,高中学生是充满主观能动性的。 有几个学生嘴上不说,心里已经计划好等跑到侧门的时候就偷偷溜走。 因为以往的体育老师都是站在集合地原地等,队伍跑出去之后有人悄悄溜走了也看不出来。 结果没想到,新来的魏老师很有以身作则的精神,他直接跟在队伍旁边跑。 胆小的这时候就放弃了,但一个班上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蹲在旁边假装系鞋带,抬头要跑的时候被一抓一个准。 新来的魏老师甚至知道他们的名字。 这一招震慑很有效,班上不少人以为是上任体育老师离职前写了上岗注意事项,所以魏老师才记下了几个体育课常年缺席的学生名字。 结果陆陆续续跑了五六圈后,所有人都发现,他好像知道班上每个人的名字。 几圈跑下来,差距就拉开了。队伍从原本的团块状拉长成了线状,不均匀地环整个操场跑道分布。 这时候魏尔伦就不跑了,他站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仍然能关注到每一个人的状况,顺便揪出打算跑路的人—— 即使对方已经跑到了他背对着的跑道上。 杜争玄配合龙婉的速度,匀速地跑。一路上路过了很多人,魏老师正在跑得气喘吁吁的学生之间绝赞热议中。 有人说:“鹰眼啊?怎么跑他背后他还能看见?” 也有人说:“他怎么做到入职不到一周就记住全班人名字并对上号的?干特//务的啊记性这么好?” 而龙婉说: “……、好、好美的一张脸,……好狠的一颗心!” 杜争玄说:“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刚说「长这么好看,人再坏能坏到哪去」还记得吗? ” 龙婉悔恨不已,说:“我糊涂啊!校草哥才是对的,我不该以貌取人!校草哥才是人美心善,这新老师蛇蝎心肠啊!” 杜争玄:“……” 她稍稍往后看了一眼,她陪着龙婉跑,现在已经被套圈了。中原中也正跑在她们后面,应该是把龙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你别说话了,”杜争玄于是回头劝龙婉:“等等再岔气了……你要不举手示意,别跑了吧?” 让平时缺乏锻炼的高中生一下跑这么多,其实都能算高风险运动了。杜争玄去年就见过体测跑完吐了的。 但在这点上,新老师做的确实无可挑剔。 他的专业知识储备应该非常丰富,除了能观察到每个人之外,似乎还能精准把控每个人的状态。 有的人跑两圈就装作上气不接下气,举手示意要停。他过去说两句话之后,那人就又继续开始跑了。 而有一两个看起来还能继续的,新老师却让他们放缓步伐走两圈,然后坐到旁边休息。 杜争玄擅长长跑,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能跑下来。而且比起举手示意、然后跟新老师说话,她更倾向于闷头跑到下课。 但她不清楚龙婉的情况,担心对方因为不敢跟新老师说话就硬撑。 杜争玄陪着龙婉又跑了两圈后,龙婉就闭嘴不再说话了,神色看起来有些勉强。杜争玄没想好要不要帮她举手示意时,突然看见新老师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 杜争玄将速度放得更慢,几乎像走了,然后她听到新老师说: “让她停吧。” “……”杜争玄连忙拉了一下龙婉的手臂,让对方停下来。 这时候龙婉已经跑得心无杂念了,杜争玄一拉她,她立马停下来,体委过来扶着她慢慢走。 杜争玄全程不敢看新老师的脸,转脸就加速继续跑了。 不知道跑了几圈之后,新老师示意没跑完的也不跑了,带着大家一起集合、做拉伸。最后新老师做了自我介绍,说经过这次摸底测试之后,有想要调整运动会报名项目的可以下午去找他。 下课铃恰好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响,一秒不早一秒不晚。 然后魏老师微微鞠躬: “我的第一堂课结束了。感谢诸位的配合,午安。”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不急不缓,说起话来就像缓缓拉动一把低音提琴。 全班被彻底震住了,就算杜争玄这种归心似箭的类型也没急起来,就觉得新老师说话做事真有水平。 太优雅了,没话说。 杜争玄沉浸在这种震撼中,一路很震撼地买了煎饼果子和柠檬水,顺道路上又捡了一块钱。 平时杜争玄中午是不太能睡着的,今天因为上午消耗了不少体力,她吃完东西刷完牙,拿着手机定完闹钟想休息一下再玩,没想到一下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是被闹钟吵醒了。 无知无觉,婴儿般的睡眠。 杜争玄还是头回感觉睡醒之后经历充沛。她甚至没怎么赖床,一路很轻快地去了学校,大脑也前所未有地清醒。 脑细胞的活跃导致一些原本疏忽的细节骤然清晰,某些问题浮现出来。 就比如…… 新来的魏老师是不是跟中原有那么一点点的、像? 杜争玄想起来,太宰治曾经说过中原有个哥哥的事情,如果新来的魏老师真就是那个哥哥,那很多细节就都能解释。 她有点想找太宰治再确认一下,但下午到了教室后,发现太宰治的位置空了。 不光是人不在,连桌子都彻底空了,整个干干净净。 看杜争玄一直朝太宰治座位的方向张望,班长读书时趁乱告诉她:“他前几天好像跟学校申请休学,上午体育课的时候就不在了。” 对大部分学生来说,「休学」都是个恐怖的词,尤其在高中。 杜争玄倒吸口冷气,旋即又想起对方漂洋过海留学生的身份,觉得太宰治可能有其他安排。 毕竟他看上去很聪明,就像那种会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 想通这点,杜争玄小声说了谢谢。 班长对她略一点头。 点到一半,他脸上的表情突然绷住了,然后脖子转了个看起来自然、其实很不自然的弧度,假装在课桌里找了两下卷子。 当然,什么都没掏出来。 完成这一系列假动作后,班长若无其事地把书翻了一页,继续读自由扩散和协助扩散的动力来自膜内外浓度差。 杜争玄也跟着读。 早在班长的脖子转那个僵硬的弯儿时,她就明白,八成是后门站了老师,不是班主任就是年级主任。 她小声把「吸收光能的四种色素分布在类囊体薄膜上」这句话重复了快四十遍,然后才敢借着翻书的动作、余光悄悄地朝门外地方向看—— “!” 上午刚见过的魏老师正站在门口,以一个很近的距离在看着她。 杜争玄吓得一激灵。 ……这人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杜争玄一直坐在靠后门的位置,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不光对老师什么时候来很敏锐,甚至能通过脚步区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 像刚才,她就是从班长的反应判断有老师来了,尽管她什么都没感觉到,但还是立马投入念书,一直到觉得老师差不多走了,才悄悄转头确认。 谁知道魏老师他竟然还没走,难道刚刚那段时间他都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看着吗……? 行行好,又不是演恐怖电影。 而且除了下雨天室内上体育课,杜争玄从来没在教学楼见过任何一位体育老师。 “……” 杜争玄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老师问个好啥的,魏老师就先对她点了点头,笑笑,转身走了。 那个笑容有点像后来加的。 就那种跟看不惯的人用特别冲的语气说完话之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做得太过,于是又笑笑找补说是今天心情不好没有针对。 魏老师的笑就给杜争玄这种感觉。 而且杜争玄怎么想怎么觉得,魏老师看她那一眼并不是普通的对视,更像在观察她一样。 下课她把这想法跟龙婉一说,对方一拍桌子,信誓旦旦:“那你感觉对了,他站门口的时候就在打量你。” 龙婉桌上常年摆着巴掌大的小镜子,朝后门位置放,主要用来侦察敌情。 “不过他真挺灵敏的,”龙婉补充说:“我才刚看镜子,他立马就瞥过来了。幸亏我立马把镜子扣过去了,不然真跟他对上眼我夜里都得做噩梦。” 魏尔伦的威名已经压过了他的美貌。 体育这种副科常是一个老师教好几个年级,等一周的课上完,魏老师的恶名都快传到大学内的幼儿园去了。 大家仍然认为魏老师是个帅哥,不过是那种惊悚恐怖片里会出现的帅哥角色,很具有杀伤力。 杜争玄对这点体会尤其深刻。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她觉得自己碰见这位魏老师的频率略高。上学遇见,下课遇见,甚至她晚自习跑操场边上写步步高,都能恰巧撞见散步的魏尔伦,那感觉跟在深夜无人区撞见狼似的。 怎么一个体育老师天天在校时间这么长啊?他都不用带特长生的吗? 这种巧遇发生过几次后,杜争玄不太敢自习课往外跑了。 但她在教室又写不下去,班长太善解人意,俩人做题速度攀比着下降,眼看要沦落到连作业都做不完的地步了。 下回班长应该不会再跟她坐一块,但问题中间这十来天怎么熬啊? 杜争玄甚至期待过莫名其妙的「坐标转移」能再把她弄出去,但盼什么不来什么。连「书」都给她把青少年模式又打开了…… 怎么不干脆点,直接规定每周只有周五周六两天晚上的八点能写字呢? 歪门邪道走不通,杜争玄只能中规中矩分析原因。 魏尔伦为什么会关注她? 首先排除掉一个玛丽苏选项;再务实一点,把「他看出我天纵奇才打算派拯救世界任务给我」的中二选项排除掉。 杜争玄左思右想,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魏老师该不会以为她要跟他弟弟发展不健康男女关系吧? 这几天以来,虽然没人明说,但学校是个很难藏住秘密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学部众多的综合性学校,已经有人在乱传中原中也跟魏尔伦的关系了。 正常点的说是兄弟,稍微违背伦常的会在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上下功夫。当然,也有人胡说八道造谣是父子关系。 杜争玄信这俩人有亲属关系的说法,同时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怀疑早恋了。 从中原中也转来,杜争玄屡次被各路师长关怀「心思要放在学习上」,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错,主要责任在中原中也。 他长得很有早恋的风险,而且性格太好了。 不像太宰治,虽然长得也帅,但总让觉得他缺的是一个救赎文学女主角。先要死缠烂打再被虐身虐心、一起经历刀山火海后太宰治才会敞开心门,双方谈一场不知道结局、但一定很耗体力精力的恋爱。 沉没成本太高了,高中生没那个精力肖想。 而中原中也这样的,感觉死缠烂打能追上。 杜争玄分析情况,分析完发现列了不少中原中也的优点出来。她赶紧把草稿纸翻到下一页,苦思冥想怎么找个机会在魏老师面前自证清白。 这时候距离开运动会已经没几天了,而中原中也几乎是跟杜争玄同步陷入了困境。 他的问题同样因魏尔伦而起。 太宰治言出必行地离开了,但中原中也却无法一走了之。由于魏尔伦的出现,还有他莫名其妙的宣言,中也被命令暂时静观其变,短时间内不要离开学校。 在关注魏尔伦动向的时候,中原中也发现他竟然对杜争玄很关注。 在横滨的时候,魏尔伦就对中也说过什么「要斩掉牵制你的丝线」、「彻底自由」之类的话,将中也的伙伴、朋友等关系密切的人列为暗杀对象。 因此,魏尔伦对杜争玄不正常的关注立刻引起了他的警惕。 不过魏尔伦毕竟有「暗杀王」的称号,想时时刻刻都准确捕捉到他的动向是很困难的。中也于是换了个办法,转而也关注起杜争玄的动向来。 他这么干了一段时间,然后在离运动会没几天时,他现在的同桌在操场上表情严肃,压低声音问: “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咱班的杜……有那个意思?” “……” 中原中也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从对方遮遮掩掩的神态和欲语还休的语气中悟到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霎时脸就开始红了。 他羞恼道:“我没有!” 此时是下午放学,天还半亮着,操场上有很多练习运动会项目的人,比平时体育课还热闹。 中原中也这一嗓子出去,顿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哎哎,你低声些。”同桌赶快拉着他走到角落沙坑的边上,见没人再注意这里,才小声说: “我没别的意思哈兄弟,就是你最近总看人家,我才想着来问问。” 中也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非常冷酷地双手插兜,否认道:“我没有,你不要乱猜。” “有没有其实都不重要,” 同桌观察着中原中也的神情,中也毫不躲避地直视回去,于是对方斟酌着措辞,说: “我没背后说人坏话的意思,就杜争玄她挺自我的,有点那种别人死外边她都不关心的意思,你们又异国,毕业也不一定有结果哈……我就提醒一下,学校抓男女不当交往抓的很严,高中期间基本别想。” “……” 中原中也消化了一下,然后疑惑地问:“什么叫「男女不当交往」? ” 同桌以为他装傻,摇头直叹气:“我劝你别陷太深朋友……” 中原中也:“……” 杜争玄:“……” 谁劝谁别陷太深啊外卖哥。 就在沙坑旁几步的位置,杜争玄僵在原地,不知道这个路还该不该走。 早知道不贪那口现磨豆浆,要是她能早点来,就不至于被自己的八卦堵半道上。 杜争玄倒不在意别人背后蛐蛐她,因为她也背后蛐蛐别人。而且人家这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出去当面撞破了大家都尴尬,不好。 但她也不能这样掉头就走。 虽然感觉不到有人跟着,但她总隐约有种预感:现在掉头,绝对能在身后不远处看到魏尔伦老师。 杜争玄既没有装耳背继续走的智慧,也没转身面对魏老师狂风暴雨的勇气。 最后,她决定蹲下假装系鞋带。 系完左脚系右脚,腿都有点蹲麻了,前面外卖哥跟中原还没从沙坑离开。 外卖哥对中原的跳远技术惊为天人,非缠着请教他是怎么跳那么远的。 杜争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教室。 起码沙坑里的俩人是真实存在的,而背后的魏尔伦老师是薛定谔存在的。 她心里倒数一二三,站起来装作自然地回头—— 身后是来往的学生,零星有一两个下班的老师在,没看见整个高中部闻风丧胆的魏老师。 YES! 杜争玄心里欢呼一声。 自己吓自己,这不是没人吗。 其实除了最开始几次是真撞见魏尔伦之外,后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感觉,就像老师上课提问时的某个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会被点名,然后下一刻自己就被叫起来了一样,类似于第六感。 强行逆着这种感觉走是挺不舒服,但一两次习惯之后就好了。 尤其临近运动会,又是准备运动员方阵,又是准备班级开幕式,而且运动会后没几天就该期中考了,杜争玄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整个中学部的学生都走路带风。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运动员方阵是学校统一编排、没什么发挥空间,但班级方阵能整的花活就多了。 杜争玄班上编排的主题是「知识就是力量」,很正经的口号,具体表演形式为: 三人在队伍最前,一人拄拐,一人坐轮椅,一人被担架抬着。 拄拐的表演做卷子,坐轮椅的表演刷题,被担架抬着的表演做五三。 然后转折来了。 刷着刷着题,拄拐的能扔掉拐自己走了! 被担架抬着的一个鹞子翻身(难度极大)下地、坐轮椅的起身抬起轮椅。 最后三人绕圈奔跑,同时音响播放「这飞一样的感觉」——以医学奇迹来体现知识(做题)的无穷力量。 剧本上这么写的。 每个班的表演都得先在体育老师那里过一遍,杜争玄发誓,魏尔伦听完整个流程后至少沉默了五秒。 当时班上有人推荐中原中也扮演担架上那个,理由是他体重轻好抬,被魏尔伦给否了。 还有人说要是太宰治还在就好了,说那样就能再加一个「目盲少年刷题后重获光明」的part。 杜争玄:…… 太宰治算你跑得快。 总之整个班级开幕式都非常抽象,但是听说其他班有舞龙的跟cos猪猪侠的一起上场,说明杜争玄他们班的策划还在正常水平,没太出格。 普普通通的学生水平罢了。 审查班级开幕式的那几天,总感觉魏尔伦老师的金发都变得黯淡了。 就这么兵荒马乱地一通准备,终于到了运动会前一天, 破例不上晚自习,体委给运动员发号码、布置了非运动员一人二十篇加油稿之后,就宣布放学了。 杜争玄去看了赛程安排,女子八百米和女子三千米的比赛分别在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 她回家路上买了点零食,捎着把龙婉列出的单子也采购了,付完款时收到了姐姐的消息: 【 d.:你们要开运动会了? 】 【D:没错[开心]】 杜争玄的姐姐在外省上大学,高中也是在附中读的,朋友圈有重合,大概是在哪里刷到了。 姐姐关心了她两句,又发了个红包给她买零食。本来按她们往常的聊天习惯,这样就算告一段落。但杜争玄突然想起之前她爹说中原那样等级的帅哥大学有的是。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行过去: 【D:你们学校有超级帅哥吗? 】 这次姐姐回的非常快,不过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d.:你做梦】 “……” 颜控的杜争玄看着那三个字,感觉如遭雷击。 她呆了一会儿,决定给现存的帅哥多一点人道主义关怀,于是打开和中原中也的聊天界面: 【D:明天可以带零食跟手机】 【D:光明正大地带】 那边很快回了个谢谢,然后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杜争玄等了好久也没收到第二条信息。 运动会第一天,晚上下了点小雨,早上起来短袖套校服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但这种冷已经与二月时的寒截然不同,等八九点出了太阳之后,很快到处都晒得暖烘烘一片。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运动会在一起开。第一天早上又都是先在班里集合数好人数之后再去操场。 这么多人同时移动,人流量比平时上下学还大。再加上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重复个不停,场面乱得像三千只鸭子同时开口说话。 所有人这时候都各忙各的,杜争玄还带着龙婉的零食,但却找不到她的人。 杜争玄背着满书包零食饮料卷子,校服里面是只别了三个别针的运动员号码布,左手拿坐垫,右手给龙婉发消息: 【D:人呢】 【匣中龙吟:别找了,我已经出教学楼了】 “……靠,跑这么快。” 杜争玄抬头看看眼前人满为患的楼梯,放弃汇合的想法,单手语音输入: 【D:给我占个位置,顺便再借俩别针】 【匣中龙吟:OK】 杜争玄看完回复后收起手机,打算专心下楼。 两分钟后,一层楼还没下去的她把手机又拿了出来,连上蓝牙开始听歌。 五分钟后,她终于走出教学楼,看见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站在教学楼门口跟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样的中原中也。 后者看着源源不断有人出来的教学楼,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僵硬,就像一尊雕像立在门口,被每个出来的人行注目礼。 杜争玄一看这情况就明白,对方八成迷路了。 开运动会的操场在大学,有好几条路能到。同班的人出来就被人流冲散了——而且他好像在班上认识的人也不多。 “中原!” 杜争玄跟有些无所适从的赭发少年打招呼,少年转头,看清是她后眼睛一亮。 “你等我一下……” 杜争玄费力地背着包往人潮外面挤。 中原中也站在一个远离人/流的位置,就像站在河岸上一样,要挤出去还是得费点功夫的。 杜争玄本意是想让中原先别走,没想到对方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就迎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他好像掌握了什么秘诀一样,哪怕横穿人群也能走得毫不停顿,很轻松地走到杜争玄身边,拉着她将她带出了人群。 那种感觉很奇妙。 像在河流里抓住了浮木,又像在攀岩中踩实了一块石头那样,踏实而轻快。 不过短短几秒,顺利离开人/流后,这种转瞬即逝的感触也随之消失不见。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哥,”杜争玄说:“我在里面挤得差点要断气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用来打开话匣子再好不过。中原中也果然也笑了,他稍微调整了下帽子,说「小事一桩」,然后又很自然地要接过她的包。 “这个我来拿吧。” 杜争玄立马应激了。 正常来说,同学之间无论性别,帮忙拿东西都是挺自然的举动。奈何杜争玄这段时间有些草木皆兵,她立马推辞: “不了不了,我自己拿吧。” 中原有些困惑:“但这个看起来很沉——” “没事没事,我参加赛跑,这是我为了锻炼自己准备的日常负重,到时候比赛没了包能跑得更快。” 这借口一出来,杜争玄自己都觉得离谱。但中原中也竟然被说服了。 “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好像还有几分赞许地说:“你准备得很充分。” 杜争玄:“……”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别传出什么奇怪谣言。 学生群体的谣言有些很离谱,主要是部分人实在敢想敢说,有的人上完厕所打嗝,他们就敢造谣人家吃○。 杜争玄勉强一笑,说:“正好顺路,一起去操场吧。” 中原中也点头,两个人结伴而行。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默,杜争玄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来,担心刚刚她编的离谱借口被多少人听见了。 这时候,她冷不丁听中原中也问: “最近过得怎么样?” 杜争玄:“……啊?”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同时隐约感觉到哪里有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不是,哥,这问的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他俩是什么分手多年后还硬要做朋友的情侣吗?他们只是坐了不到一个月的同桌然后又调开了的普通同学而已啊? ! 第22章 这一刻,杜争玄发挥了她的急智,装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懂了,你是想问我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是吧?” 中原中也一脸茫然。 赶在他再开口前,杜争玄连忙说:“我最近学习情况还好啊。每天认真上课,准时完成作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中原同学你也是,感觉语文水平有了显著进步,相信我们都能在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里收获让自己满意的成绩。” 这话一出来,中原中也倒是没什么反应,两边的学生纷纷侧目。 杜争玄明显感觉到周围不挤了,大家好像都在躲着他俩走,时不时有「学疯了」之类的窃窃私语传来。 杜争玄:…… 丢人丢大了,没脸见人。 遂把口袋里的一次性口罩单手戴上。 本来还想分一个给中原, 不过打量一下他夺目的发型发色, 觉得戴了也是浪费,于是又揣回去了。 这招虽然丢人,效果却很好,起码杜争玄很快感觉到那股神秘的视线从身上消失了。 杜争玄松了口气。 她掌握了经验,之后无论中原中也说什么,她都能把话题扯到学习上来。 比如中原问她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她就苦口婆心地说「学生啊,还是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问她日常生活还和平时一样吗,她就继续说「学生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 最后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他看着杜争玄的目光从困惑、到恍然大悟、再到坚定。 最后他停下来对杜争玄说: “你别担心, 我会处理好的。” 杜争玄:“……” 哥, 咱俩要私奔是吗? 她硬生生接了句「确实,错题是得好好处理」 , 然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幸好办运动会的操场没那么远,杜争玄拉着中原从偏门进了操场后就顾不上别的了,一个一个点着数看台的位置,找自己的班在哪里。 运动会要求都穿校服,看台上又没标明班级位置,一眼望过去全是上蹿下跳的蓝色校服。 杜争玄在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里找了一大会儿才确定目标,拉着中原中也上去。 看台位置越靠前的越抢手,龙婉占的位几乎是在最上面了。 杜争玄对这位置挺满意,大致擦了擦位置之后把书包和坐垫都放在了地上。 中原中也仍然跟着她,杜争玄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想跟她们一起坐。打算先放好东西再说的时候,听见龙婉很高兴的声音。 “校草哥你来的正好,这是别号码布的别针,班里买的,用完自己留着就行。” “……啊?” 意识到他俩在说什么之后,杜争玄惊讶抬头:“中原你报项目了?” 中原中也点点头。 他左手正拿着几枚银光闪闪的别针。黑手套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副新的,感觉薄了一些,动作时能看见皮革下一点指骨的痕迹,像是即将入夏的征兆。 他报名的是跳高和五千米。 杜争玄一看这俩项目就猜到,大概率是没人报所以拉了人来凑数。 五千米报名人数少是因为太累,跳高这种则是专业性比较强,没有事先训练容易出丑。毕竟又不像扔实心球和跑步,只要四肢健全就能上手。 怂恿人家刚转来的报这俩项,体委的心也太黑了。 尽管知道于事无补,杜争玄还是免不了多问一句:“跳高这个你以前有经验吗?” 中原中也看起来很自信,说:“没问题。” 杜争玄:“你以前跳过?” 中原摇了摇头。 杜争玄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诸多运动会搞笑视频。 “别勉强好吧,”她小心拿捏着措辞,尽量在顾及对方面子的情况下传达自己的意思:“跳高没练过的话跳不过去也正常,还是身体重要,每年这项目弃权的人也挺多的。” 中原中也一笑,让她不用担心。 杜争玄看他充满信心的样子,不知道这自信究竟从何而来,更担心了。 开幕式跟初中时候没什么两样,都是按照次序先表演方队,然后运动员方队,班级方队。 主要班级方队整的花活多,尤其在喊口号介绍班级这一环节,杜争玄的班没想出口号来,最后喊的是「今年高一,后年高三」,喊完全场都笑了。 各个方队展示结束,接着是领导、运动员代表、裁判员代表等等一系列的讲话。 这一流程从幼儿园运动会开始就有,所有人都听得百无聊赖,有些人低着头悄悄小声说话。 杜争玄站在操场中间的方队里,她盯着看台,企图隔着八百里远看清龙婉在干什么,无意间余光瞥见前边队伍里的中原。 他听得挺认真,甚至到讲话全部结束、最后一项仪式放飞彩色氢气球时,操场上的所有人都一哄而散,急着回看台上。 只有中原中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那些轻盈飘走的气球,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似的。 杜争玄心里有些不解。 她看过一点动漫里的运动会,虽然具体模式上跟附中不一样,但很多环节应该都大差不差……中原怎么表现得跟从没见过一样? 杜争玄怀着这个疑问回了看台。 其实她挺想问问的,不过碍于这种特殊时期,她觉得最近还是少跟中原中也接触比较好。 ——杜争玄他们班的看台正巧对着短跑起跑点,一上午都能看见魏尔伦老师打/枪的飒爽英姿。 明明手里拿的只是发令枪,他那架势跟黑手党似的,熟练得让人害怕。 杜争玄甚至不敢朝中原那方向看一眼。 看台没有顶,杜争玄把校服脱下来蒙头上,同时起到了遮阳和保护隐私的作用,就是比较费颈椎。 她看两集新番,又戴耳机补了会儿作业,觉得呼吸不畅了,于是探出头来喘了口气。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温度有点夏天的感觉。杜争玄一边盘算下午穿短裤去比赛,边毫无目的地四下看了看。 起跑点已经挪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比什么。周围到处热热闹闹的,拿校服干什么的都有,顶头上、围腰上还有坐地上的。 龙婉头上也顶着校服,杜争玄掀起来她的校服把头凑进去,看龙婉在干嘛。 杜争玄本意是想吓龙婉一跳,但事实证明多行不义必自毙。 杜争玄把头伸进去,龙婉不光不躲,还把手机音量开到了最大。 她正在看她推的那对影视cp剪辑,杜争玄凑头过去的时候正好放到「如果世间万物能跨越能相爱 也能成全云与海」。 杜争玄看清画面后受到三千点暴击,捂着心口从龙婉的校服里撤退。 ……怎么还在推这对?都从去年九月推到今年四月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爬墙? 杜争玄实在受不了,又担心龙婉看完要给她卖安利。 思来想去,她问龙婉:“我去买个雪糕吃,你要带吗?” 对方果然露出头来:“我要一个巧克力味的月亮船。” “行,到时候要是没有我再给你发消息。” 杜争玄把运动员号码牌别到前面,装作有事的样子从看台上下来,去找买零食的小卖部。 她坐得高,下来的时候经过了中原中也的位置,发现对方正在打视频电话。 杜争玄只是一眼扫过去,看着那边好像是个头发都白了的老爷爷,还戴了个动漫风很足的单片眼镜。 老人家也这么个性,真不知道是家族传统还是国外都这样。 杜争玄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中年紫衬衫。 她路上又问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要不要捎雪糕,最后买了一大袋子回来,顺手给了中原中也一个草莓味的月亮船。 中原中也看她,她笑笑说:“买多了,请你的。” 中原说了谢谢,收下了那只月亮船。 杜争玄分完雪糕,坐看台上吃自己绿舌头的时候,看见中原也开始吃那个月亮船。 他脱了手套去撕包装纸,动作认真,撕的也很干净。等裹着冰激凌的巧克力脆皮露出来之后,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跟怀疑里边是不是有人下毒似的。 不过最后他还是吃了,第一口咬的动作很板正,吃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再继续吃的时候动作快了一点、但也变得更自然了。 看完全程的杜争玄无语凝噎。 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搞得真没吃过雪糕一样啊? 再想到他刚刚盯着氢气球看,杜争玄感觉中原中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要从「隐藏富二代」滑向「没上过学的贫困儿童」。 这不应该啊,这样的成绩都让他出来留学了,家里应该不贫困……等等。 电光火石间,杜争玄的脑海串起了一连串的信息: 疑似关系不好的哥哥、留学却偏偏送到这个地方来、穿戴很好但连雪糕都没吃过…… 杜争玄联想到了家族斗争,想到了那个继母给继子棉服里塞柳絮的故事* ,想完了觉得自己想太多,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完全没可能。 她整个人就在「莫非?——不可能——万一呢——不可能」的循环里打转,下午跑八百的时候也一直在走神,龙婉问她怎么不紧张得不停上厕所了也没反应。 杜争玄心不在焉地把八百米跑完了,因为心不在焉,很轻松地拿下了第一名;也因为心不在焉,化学公式老配不平。 她怒而摔笔不写了,觉得刚跑完八百得搞点轻松的。 她决定回教室拿英语一遍过。 对杜争玄这个决定,龙婉双手双脚支持。不仅帮忙找班长要了教室钥匙,还顺便让杜争玄把她桌洞那本杂志拿来。 杜争玄比了个ok ,魂游天外地走了。 毕竟是刚跑完八百,身体还是有些疲惫。杜争玄走得很慢,上楼梯时低头只看路。 回教学楼时一路没几个人,进到楼里更是像鬼楼,所有班都空了。 杜争玄爬到楼上时,远远就看见班级门板上垂着截白布。门是紧关着的,这截白布是从上面门缝里垂下来,感觉就像是衣服被挂在门顶上,然后谁没注意直接就给锁了。 这么大一块布都没看见,眼瞎啊? 杜争玄腹诽。 早晨开幕式表演医学奇迹的时候,他们班有人扮演医生,杜争玄觉得可能是道具白大褂被人用来搞恶作剧了。 她慢腾腾走到教室门口,开锁前抓着那截白色布料,没想到那九块九包邮的白大褂料子还挺好的。 杜争玄忍不住多摸了两下,另一只手单手把教室门打开了。 眼前骤然亮起。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往日看过千百遍的教室,而是某条街道上有些熟悉的书店。 老板还是那天晚上的中年人,他照旧是抬头看了杜争玄一眼,然后低头翻了页书。 “……” 杜争玄反手把教室门又关上了。 第23章 杜争玄缓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把教室的门打开了。 为了实现完全的「重开」,她甚至特地把锁锁上、又用钥匙开了一遍。 然而没用,对面还是那间白天的书店。 杜争玄拉着门板关了又开,就像以前烧火拉风箱一样差点掀起一阵飓风,店里摆来展示的书都哗哗作响,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这么来回几次,店里原本很淡定的老板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了句什么。 杜争玄没听懂,但她心里自动配了句「不买就滚」。 “私密马赛, 私密马赛、…” 她尴尬地用塑料日语道歉,彻底把前门锁上,决定另找其他方法。 教室共有两门一窗,杜争玄只拿了前门的钥匙,后门锁着打不开。那要想进去而不穿越,可选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杜争玄缓缓将目光移动到教室中间的窗户上。 教室靠走廊一侧的窗户与平时常见的不同,尺寸更小,位置也更高。 杜争玄目测了一下,确定自己完全能钻进去之后,她有点兴奋地去找凳子垫脚了。 其实要回操场去要后门的钥匙也可以,但相比起顶着大太阳多走一大段路,杜争玄觉得还是爬窗户更有意思。 一种中二病特有的调皮捣蛋。 不过这会儿要找把椅子可不容易,杜争玄在整层楼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个没锁门的班,借了把椅子出来。 那个借椅子给她的同学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动作小点,用完赶快还回来。 “小心别碰见查人的了,听说初中部那边上午抓了好几个躲班里的, 风纪分都快扣没了。” 好心的同学叮嘱她,如果真碰见查纪律的情况下,椅子可以暂时不用管,赶快藏起来才是真的。 杜争玄表示记住了。 同时打消了在教室里混完下午的念头。 主要外边日头太大了,晒一天阳气过足,有点头昏脑胀的。中原还坚持戴他那黑帽子,看着都吸热。 杜争玄搬凳子回楼上,靠近墙就开始爬。 她小时候特长班武术舞蹈都学过,后来班停了之后还坚持锻炼,身体素质算好的,双手用劲一撑就扒住小窗台了。 凑近后她发现,走廊气窗那扇小小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像是夹了块白手绢一样的东西,把窗户遮住了大半。 尽管还没搞明白情况,但在看见白色布料的时候,杜争玄就感觉可能不太妙。 “……” 果然,在她打开窗户之后,眼前仍然是那间平平无奇的书店。 店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注意安全)。” 杜争玄:“……阿里嘎多。” 她关上窗户下来,擦干净借来的椅子,坐在上面给龙婉打电话。 对方应该正在把玩手机,几乎秒接。 “婉婉啊,”杜争玄有商有量地说:“你看咱现在有没有空到教室来一趟?” 龙婉:“啊?你忘带钥匙了?我不是给你了吗?” 杜争玄说:“不是,我带钥匙来了。但是我现在不能进教室,你能不能过来帮忙拿一下东西?” 电话那边空响了几秒的运动员进行曲,然后龙婉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教室门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拿着钥匙在教室门口,但是需要我从操场过去、进到班里帮你把东西拿出来,是这样吗?” 杜争玄:“……是。” 龙婉:“那用不用我过去给你炒俩菜?” “……”杜争玄开口想要解释,然后发现这事确实没什么可以解释的空间。 “别闹了臭宝,你想在教室呆就多待会儿,等会儿纪律部来查人我就说你上厕所去了,有事发消息,我挂了啊。” 不等杜争玄说什么,对面很利索挂了电话。 杜争玄:“……” 杜争玄:“就知道急着玩你那破手机。” 很双标地谴责完朋友之后,杜争玄先去还椅子。 “这么块就用完了,”好心的同学挺惊讶,把椅子放好之后把锁给了杜争玄,让她出门帮忙把教室门锁上。 杜争玄一愣:“那你怎么出去啊?” 同学潇洒一挥手:“我刚上过厕所了,等我把这组套卷做完,他们应该也就回来了。” 杜争玄一看表,距离下午六点放学还有近俩小时。 她自认没这种卷王精神,满怀钦佩地出去把教室锁上了,然后回去蹲在教室门口继续刷手机。 她刷的时间稍微有点久,精神过于投入,甚至完全把书店那茬给忘了。 这导致听见有纪律部上楼要查人时,杜争玄条件反射抓起校服跟书包,悄无声息地飞快跑到教室前门开锁进去。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怎么在不摘下锁的情况、假装班门被锁上了,等意识到不该进这个门时已经来不及了。 “いらっしゃい(欢迎光临)。” 大概是她这次进店前摇实在惹人注目,书店老板破天荒跟她问候了一句。 这句杜争玄倒是听懂了,不过她害怕自己回复以后老板再杂七杂八问点别的,她就没敢多说,意思意思点头笑了下。 顶着书店老板的注视,她装模作样在店里转了圈就出来了,出门之后按照之前的记忆,绕回上次那个小巷里。 找角落靠墙,闭眼。 【监测到您所处地区发生更改,已为您关闭青少年模式,现所有功能均已解锁】 【您的坐标被人为移动。距离坐标复原还有02:23:34 】 这回时长直接翻了五倍,杜争玄算了一下,等她坐标被挪回去的时候,下午的运动会应该也开完了。 她睁开眼,面前仍然是卫生状况非常堪忧的巷子。 因为现在是白天,周围环境看得非常清楚。包括斑驳陆离的墙壁、上面张牙舞爪的涂鸦——可能是口号之类的?反正杜争玄没看懂。 除了垃圾和尘土,靠近地面的墙角还蹭着成分不明的污渍,以及像是干掉的呕吐物的东西。这个季节竟然就有苍蝇很嚣张地在飞了。 没了夜色掩盖,面前的景象显得脏乱而陌生,清晰地提醒着这是遥远异国的一角。 嗯,看起来他们现在急需的是文明城市建设和绿化工程,而不是随机抓别国高中生过来旅游。 杜争玄环顾四周,在看到巷子更深处阴影里蹲着的几个小青年后,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还有扫//黑//除//恶行动。 关于「小流氓」这类人,杜争玄身边的很多人都曾被鉴定为「像个小流氓」。 比如留长头发的男同学,涂了红指甲盖的女同学,以及非要理莫西干头的初中倒数第一蝉联者。 但在看见那几个大白天就藏在阴影里、发型很非主流的男孩女孩后,杜争玄顿悟,小流氓原来是种气质。 她拿出偷买完零食后迎面撞上教导主任的演技,云淡风轻地与墙角几位社会闲散人员对视一眼,镇定自若地起身走了。 小混混集团果然惊疑不定。 杜争玄听到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最后没人追上来。 开玩笑,这可是她从小练的演技。 就算那些人追上来,她也有信心连跑八个街区。 杜争玄略有点飘,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用这异国两个半小时,不过难得把手机带来了,她想先回那个书店的地方,跟那五栋大楼合一下影。 她一路上挺新奇地左右张望,觉得画风跟国内很不一样,委婉点说就是有种朴实感。 路上她还看到一辆冰激凌车,那种用勺子挖球的,杜争玄没怎么见过,想着拍完照能不能从路上捡点钱去买一个。 她东张西望,慢腾腾回到书店所在的那条街,在外面看见了书店老板。 老板正在跟一个……邮递员(?)打扮的男人说话。 杜争玄只见过快递小哥,「邮差」这种角色差不多都能进博物馆展览了,她花了一点时间观察那个男人的打扮,发现对方还是个性十足的红发。 没见过,真牛。 她正在心里肃然起敬时,书店老板似乎也发现了她,指着她所在的位置对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红发男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就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诶? 杜争玄愣了。 不是,这种「警官刚才就是他偷了我们店的东西、快把他抓起来」的发展是怎么回事? 她刚刚就是简单转了一圈,谁都没惹哈。 如果杜争玄的年龄再大几岁,在异国他乡碰到这种事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再说。然而她现在还是个略有些中二的高中生,坚信什么事都是需要讲理的。 她什么事都没干,就算真有误会,应该也是能讲清楚的。 于是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红发邮差在她面前停下。 男人略一点头,说:“こんにちは。” 这句杜争玄会,是「你好」的意思。 她也照葫芦画瓢,一点头说:“空尼奇瓦。” 不过她马上就后悔这么答了。因为对方似乎据此确信她是懂日语的,紧接着张嘴就是: “私はこのエリアを担当する邮便配达员で、书店のオーナーからあなたのことを闻いたばかりですが、何か助けが必要ですか*” 杜争玄:“……” 杜争玄:“ Excuse me” 除了「瓦塔西」之外她是一个词儿也没听懂啊大哥。 “……?”红发邮差看她这样,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也透出几分茫然。 然后他说:“Foreigner?” 杜争玄猛点头。 “……”大致确认了她身份之后,红发男人像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说:“……What can I help you” 杜争玄听完也沉默了。 救命,好塑料的英语啊! 而且不是「 What can I help you 」是「 What can I do for you 」,这措辞放到作文里都是改错后要被英语老师示众的! 杜争玄彻底傻眼了。 她真傻,真的。单信了有人说的学好英语能走遍世界,没想到外国友人也有可能不会说英语啊! ……翻译器,快!她需要一个翻译器! 杜争玄赶快闭眼,看见「书」后立即写下:【 x年x月x日某时某分,杜争玄(女,身份证号:▇▇)捡到一台翻译机】 这也是她多次尝试后总结出的经验。 如果要是说【得到什么】,就会被要求补上详细的前因后果。但捡东西就没什么顾虑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啥都能捡,不需要理由。 理由那是掉东西的人才需要想的。 等再睁开眼,杜争玄不看面前的红发邮递员,她四下找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了一台黑色大哥大。 甚至这型号她都熟,不就是中原跟太宰治用的那款吗? 杜争玄很高兴地跑过去捡来,摸索了一下顺利上手,终于能跟面前的邮差正常沟通了。 邮差姓织田,其实没什么恶意, 只是他日常负责周围一带的信件包裹分发,又正好是体力充沛的年轻小伙,经常帮街坊的忙。于是很受信赖,邻居街坊有了什么事也会来找他。 这次就是杜争玄进店的前摇弄得太长,书店老板担心她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于是叫住了经过的织田,请他帮忙看一下。 “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杜争玄想了想,还真有一个: “你知道哪里有Wi-Fi能蹭吗?” 织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一个地方。” 织田的全名叫织田作之助,听书店老板的评价,好像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热心小伙。 虽然看着表情不太丰富,还染了红头发,但年轻人确实发育不错,长得高骨架也宽,穿着邮递员制服很像一回事。 出于对邮差身份的信任,杜争玄没多想就跟着这位正派小伙走了。 二十分钟后,她看着灯红酒绿、一堆人拿着筹码准备押大押小的纸醉金迷现场,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杜争玄:“……这是把我带哪儿来了?” 织田作之助沉着冷静地回答: “这里有免费Wi-Fi。” 第24章 杜争玄:“但你还是没说这是哪里。” 织田听完翻译, 跟没听懂似的重复:“这里有免费Wi-Fi。” “……”杜争玄决定换另一种方式委婉表达自己的意思,她说:“我今年16岁。” “嗯,”红发邮差点头, 说:“我今年21。””……“杜争玄满脸不信地上下打量他。 才21 ?身上气质这么沧桑,乍看以为二十七八了,不过认真看脸的话好像确实挺年轻…… 不对! 杜争玄摇摇头把跑偏的思路甩出去,再次直视织田作之助的眼睛。织田脸上仍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一点心虚。 不过也不是没其他发现的,杜争玄发现织田的眼睛是蓝色。 外国人都真时髦啊。 “…… ” 杜争玄移开了视线。 她决定放弃追究这件事。毕竟特殊时期,有网能用就不错了,没必要非计较那么多。 她先根据墙上贴的小纸条连上了网, 然后给龙婉发了个句号, 对方回复倒很快, 发了个类似图片的东西。 不过赌/场网不好,杜争玄等了近一分钟才加载出来。 【匣中龙吟:分享视频[福地樱痴x吸血鬼伯爵|混剪|“你是前世未止的心跳,你是来生胸前的记号”]】 杜争玄:…… 她捏着鼻子把视频点开了,结果网站提示她所处的区域暂时无法观看该视频。 杜争玄想了想,又发了一句「在干嘛」,对方发来了一段视频。 这回加载时间长得都天荒地老了,杜争玄等了老半天,终于把不到十秒的视频看完了。 龙婉拍的操场,看视角应该就是坐在她俩原来位置上拍的。画面有三分之一是蓝白校服占据的看台,剩下是有一堆人挤在中心草坪上的操场。 【匣中龙吟:在比男子五千】 【匣中龙吟:看见你的校草哥了吗[阴险][阴险]】 “啊?!这就比了?” 杜争玄一个弹射站起来,原本凑在她顶上低头看屏幕的织田作之助恰好在她起身前一秒站直身子,两人险之又险没互相撞到头。 织田作之助问:“怎么了?” “……”杜争玄很忧愁地挥挥手:“没事,唉。” 她记起来了,高一年级的男子五千确实是今天下午比。她不光破天荒抄了两份加油稿打算投, 还犹豫要不要去看中原跑步。 正常情况下,起跑点草坪上会有人帮忙看着运动员的个人物品,像外套、没喝完的水之类的,等最后半圈冲刺的时候可能还会在操场内圈带跑(虽然这种行为是被禁止的)。 这种角色一般是运动员的朋友友情担任,真没有倒也没事,就是可能会不太方便。 杜争玄以前初中没朋友,都是蹭其他运动员的人帮忙看东西。 她初中一个年级班不多,同级部差不多都能混个脸熟。脸皮稍微厚点拜托,别人都不会拒绝的。 但杜争玄不清楚中原的交友情况。 感觉上中原中也只跟和他一起来的太宰治走得近一点,但也仅限于偶尔的吵架。平时课间坐在座位上不是看课本,就是在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的纸上勾勾画画做笔 记,听说是他老家那边的事情。 杜争玄没太见过中原跟其他学生说话,担心他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就去跑了。 她本来想等中原比的时候跟龙婉一起去看看,没想到跑完八百之后她把什么事都忘了。 杜争玄唉声叹气地点开视频放大,仔细地找了一圈后发现,视频像素太糊,除了操场边上镶嵌了一圈稀疏不齐的米粒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D: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校草是哪个? 】 【 D :没找着】 对面很快甩过来一张高糊视频截图,圈了一个操场边上的小黑点。 【匣中龙吟:这个】 【匣中龙吟:挺牛的,感觉马上要套最后一名两圈了】 【匣中龙吟:你回来不?不回来我给你现场转播一下? 】 杜争玄很想说「好好好」,想到织田还没走。她不好耽误人家工作,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一个人呆在赌场里,于是先回复「稍等」,想着要不找个厕所隔间躲俩小时算了。 她刚从手机屏幕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荷官打扮的青年。 对方一身赌场提供的统一西装,笑眯眯地俯身问: “两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吗?这是我们为新客人准备的礼物,请收好。” 青年行了个略显夸张的绅士礼,再直起身时,右手指间就夹着两枚圆形筹码。 “来来,请。” 荷官不由分说将一枚筹码塞进了织田作之助手里,又要将另一枚给杜争玄。 “不了不了不了,”杜争玄慌忙摆手,连连后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个我就不试了,那个,你们这里有其他新客优惠政策吗……比如不要钱的奶茶、小面包什么的?” “ Of course ,もちろん(当然)!” 几乎在翻译器结束翻译的瞬间,荷官就微微鞠躬,抬头笑眯眯对杜争玄比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为您提供免费点心,请您随我到里面来挑选。” “……”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年轻荷官殷勤备至的姿态,杜争玄总觉得这便宜还是不占为妙。 这个年轻荷官是白色短发,细看长相俊秀。左眼被单片面具盖住。面具式样与制服风格一致,杜争玄不太确定这是不是某种身份象征。 比如说只有大堂经理才有资格戴的面具什么的。 但这些非主流外观都不是主要原因。 杜争玄主要顾虑的点在于,这个荷官不知怎么回事,夸张的举止给人以一种马戏团小丑的感觉。 这里的「小丑」不是指人生处境,而是指一种扮演角色。 杜争玄因为中二看过不少神神叨叨的东西,包括各种血腥恐怖片。杀人狂小丑在这种片子里几乎都能算种老掉牙的搭配了。 ……这蛋糕饮料,她也不是非吃不可。 杜争玄:“没事没事,你忙。我不打扰,我先走了。” 杜争玄说着一扯织田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织田作之助又看了那枚筹码一眼,又还回荷官手里,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转头就走。 身后,嘈杂的背景音一直没停过。 一颗小钢球在圆盘上跳跃着滚动过不同色块,最终咕噜咕噜停在某个数字槽里。 “哦哦!!” 聚在桌前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欢呼,另有不少客人咬牙怒锤铺着墨绿绒布的赌桌,花花绿绿的筹码在桌上被推来推去,发出剐蹭声响。 这是人类不加掩饰的最原始情感,比每周五晚自习播的新闻周刊刺激多了。 但新闻周刊看完能有作文素材,这样的场景看多了只会把人吸进去,被吞噬得丝毫不剩。 杜争玄从这种高感官刺激的场所迅速撤退,跑出去看见头顶的蓝天白云才松口气。 赌场内是完全封闭的,无论白天黑夜里面都是一个样子,据说是为了让赌客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全心全意投入赌//博的一种技巧。 “天真蓝啊。” 杜争玄对着天空深呼吸,情不自禁说了句废话。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嗯。” 在回答之前,他还很严谨地抬头确认了一下。 杜争玄有些无语,但也觉得这人挺好玩的。 织田说他今年21岁,杜争玄的姐姐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正在上大学。 对很多中学生来说,「大学」两个字就意味着乌托邦。 虽然上了大学不一定能过得多好,但起码能从现在这种天天睡不饱的地狱里暂时离开。 杜争玄对大学也挺好奇的。她其实挺想知道大学生活究竟什么样。 不过杜争玄跟姐姐关系融洽是融洽,两个人其实不太熟。主要都在赛道上各卷各的,没什么联络感情的机会。 “……”她悄悄看了眼旁边的织田,越看越觉得后者细看也有那么点大学生的意思,于是暗戳戳地问:“那个,你是上大学吗?” 红发青年看了她一眼,很平淡地说:“我不上学。” 杜争玄:“……” 突然就好愧疚。 要是感情波动很大地卖惨,杜争玄可能还没太大感触。但对方这么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很惹人脑补。 “……这样啊,”杜争玄不知道怎么说好,她想了又想,最后生硬地把话题一扯,说:“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要不你先忙,我自己转转?” 织田作之助摇摇头,说没有耽误工作。 “已经没有要送的信件包裹了。” 他这么说,还掀开斜挎包的包盖给杜争玄展示空空如也的内部。 杜争玄觉得这简直是她的梦中情岗。 能大街小巷到处跑不说,现在还不到下午五点,竟然就已经把要送的东西都送完了。 不过她的愿望很快破碎,因为织田说他的工作是计件算钱的。 杜争玄:“那你这……”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说:“我每个月工资不多。” 杜争玄:“……” 岂止不多啊,怪不得有那么多时间去帮街坊邻居干闲事,每个月都快吃不上饭了吧哥。 杜争玄一个雷接着一个雷地踩,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在心里谴责自己真不是人,又没那个八面玲珑的本事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恨不得当场给人磕一个。 “那、那这样,”她重整旗鼓地说:“你带我转两圈,当我请你做导游了,怎么样?” 织田想了想,答应了她。 两个人开始在城里乱窜,期间杜争玄在路上捡了几张当地钞票,路过那辆冰激凌车时跟请了织田一支。 逛了大半圈后杜争玄才明白,为什么她说要免费Wi-Fi时,织田作之助会把她带到赌//场去了。 这座城市有些太复古了。 杜争玄逛了半天都没见到几个二维码,大部分人用的都还是翻盖按键机,她甚至在某栋大楼里见到了复古电影里才会有的指针式电梯。 除此之外,不同区域的差别也很大。 她看见了围绕在巨型深坑旁的简陋棚子,也看到了富丽堂皇的高楼。可能是因为没有刻意维持城镇面貌统一,这座城市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同时能读出很多过往信息来。 杜争玄都没见过,睁着眼看得目不转睛,但她又不认识这边的字,就问「导游」。 织田作之助偶尔会给她介绍,但更多时候都是沉默。 他的介绍大部分时候也很简单,比如说到了某个广场,他就会说这里是是某某广场,再问就没了。 杜争玄取材取习惯了。她从上小学开始,不管是看电影、看节目还是去哪里玩,回来都要写观后感。 她到一个地方就问建成时间历史故事,织田作之助都回答不上来,憋了半天说调解过门口俩卖可丽饼饼小摊的摊主矛盾,委婉让她别买左边的,水果不新鲜。 杜争玄:“……”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就是觉得从学校出来久了,想着其他人这会儿都在看台上刷刷写题(当然可能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在玩),她莫名其妙有点着急,觉得很有负罪感。 “抱歉,”在又一次沉默后,织田作之助开口说,“我对这些也不熟悉。” 杜争玄本意就是想到处看看,不是想闹得这么不自在,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没事,你别在意。我就是小时候写观后感写太多,写出毛病来了。” 她这么说,没想到对方顿了顿,又问:“写文章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问的有点文绉绉的,有点郑重,杜争玄就也认真地回忆。 她从小学写看图说话,然后作文从三百字涨到现在的八百字,因为一直都在写,现在突然问她是什么样的感觉…… 杜争玄说:“比较累手。” 织田作之助:“……” 这回双方沉默的时间很长,杜争玄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在从广场出来之后,织田作之助主动开口,问她书包里是不是带的书。 杜争玄书包里带的书就几本题,剩下的都是零食饮料之,不方便拿她就一起背来了。 里面主要是化学必刷题和生物卷子,这两科算语言障碍比较小的,杜争玄哗哗哗给织田翻了一遍,对方看完问她是不是打算当生物研究员。 杜争玄听完就笑了: “小时候别人问我就这么说,我说我长大要当科学家。” 现在早没这个想法了。 就连小时候,她也不是真想当科学家。就是周围人一问「长大想做什么呀」,大家都说医生、老师、科学家之类,她就从里面挑了一个还可以的。 其实现在仔细想,她根本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人生愿望,顶多是考个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 所以看那些热血漫画的主角,她偶尔还有点羡慕,觉得有个清晰的人生目标挺好。 她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些,拿不准捡来的翻译机究竟有几成功力,没指望织田能全领会到她的意思。 然而织田听完,很平静地点头:“我以前也是这样。不过现在,我想要写小说。” 他说是读了一本书的上册和中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下册,于是从那时起,他决定自己也写小说。 杜争玄:“这样啊,哈哈。” 没听懂。 这脑回路未免太奇妙了,她要是敢用这种思路选科报志愿,全世界都会来追杀她。 不过杜争玄倒是被织田说的那本小说激起了好奇心,她打听了书名,决心回去上网搜一下结局。 两个人的相处总的来说还是很和谐的,杜争玄是那种互补型人格,在沉默寡言的人面前会多说点来平衡气氛。 不知道织田有没有刻意把控时间,一圈转完,最后回到书店附近时正好六点。 天色开始暗下来,暮云从橘色逐渐向深紫过度,隐约开始有繁星点点闪烁。 学校那边应该也是活动结束、要吃饭的时候了。 杜争玄的心绪被晚风吹拂着平静不少。 坐标恢复的时间也快到了,她在心里打腹稿要怎么说让织田先走,她好找个没人的地方传送回去。 眼看书店就在前面,杜争玄发现拐角处的那辆冰激凌车竟然也还在。 白天卖冰激凌的大叔愁眉苦脸地站在车前,旁边有四五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看似随意地将整个冰激淋摊和老板围在中间。 杜争玄两个人远远走过来时,老板看到她,表情一下子变了。 “……!” 还没等杜争玄弄明白那个表情的意思,一阵失重感传来,视野里的景色瞬间变为黑漆漆的地面,且地面的纹理正在迅速改变,就像坐在汽车上朝地面看似的。 直到织田作之助跑出去一段路,杜争玄才意识到她是连人带书包被扛跑了。 ……啊? 难道织田是个人贩子,装邮差在她身边潜伏了大半天就等这一刻把她绑走割腰子……? 那刚才路过好几个黑漆漆的拐角他怎么不下手,非得等到人来人往的步行街才开始? 杜争玄心里还没分析出个所以然,织田作之助已经把她带到没人的房子后面放下了。他伸出食指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从制服上扯下一颗金属扣子,只将扣子伸出去观察外面。 这是观察敌人有没有追过来时常用的手法,杜争玄在电影里见过。 她不知道织田作之助通过扣子的反光看到了什么,但她不用扣子也能听见那些追逐而来的脚步声。 是那些黑衣人? 但是为什么? 杜争玄快速把自己下午干的事在脑子过了一遍,发现除了去赌//场蹭网之外就也没干过什么出格事。 那赌/场老板总不至于因为她蹭了网又没消费就雇佣黑瑟会来寻仇吧? 那些黑衣人行动有素,连杜争玄这种纯外行都感觉到是他们是受过训练的。 不过织田作之助显然技高一筹。在那些黑衣人的搜查围堵之下,他仍能毫不费力地带着杜争玄和她的书包接连换位,成功离那些人越来越远。 顺着步行街往后退,越往后越接近围绕那个深坑所建立起来的棚区。 这地方显然是没专门规划过,全靠民众自力搭建的,建筑物造型不一,有点城中村的感觉,但要比城中村荒凉,很多棚子是空的,里面只有不知被丢弃多久的杂物。 织田就是在一个没人的棚子里停下来的。 杜争玄被当成工地建材扛来扛去,乍一被放下来头晕脑胀得很。 她心想以前看的偶像剧怎么那么不写实,为什么女主角被男主扛到床上之后、女主角没有先趴床边吐半分钟的? 织田作之助耐心等她缓过来,然后才说: “午后、そのお金、见せてください(下午、那些钱、给我看一下)。” 杜争玄的半吊子日语听得七七八八,知道他说是自己下午捡的那些钱。 杜争玄书包里带过来的钱都得换了才能用,正好「书」又没了限制。她就顺便在路上捡了几张当地的钱来用,冰激凌就是这么买的。 本来剩下的钱她也打算给织田做导游费,现在就直接从口袋里全掏出来递过去: “なんか问题あるの(有什么问题吗)?” 织田很仔细地在查看那几张钞票,杜争玄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对方表情实在太淡定了,根本无从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约有半分钟,织田作之助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回全是日语,说了一长串。 杜争玄猜织田应该解释的很详细,可惜她借助翻译机连蒙带猜,只听懂了个大概。 大意是说她下午捡到的钱其实是假//钞,而现在来追他们的人则是港口的一个黑手党,可能是就是制造这个□□的组织。 杜争玄听完先消化了三分钟,觉得这也太猖狂了。 做假//钞这事先不提,这都事情败露了,怎么罪魁祸首不想着逃跑、反而大张旗鼓地找起来谁捡的了,这也太刑了吧? 杜争玄第一反应是报警。 但转念一想,好像不太行。要是报警了,她怎么解释自己是怎样漂洋过海到这里的啊? 因为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杜争玄有点没实感,不太能带入情况。 她总冥冥感觉太奶正在保佑她,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一直波澜不惊的织田作之助更是加剧了这种剥离感。 据织田的描述,这个建立在某个交通港的黑手党是无恶不作,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非常可怕。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织田,但他面无表情描述港口黑手党多可怕多可怕的时候,杜争玄总觉得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在演她的闹剧。 织田作之助讲完详细情况后,那些黑衣人还没追过来,而织田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杜争玄斟酌了一下,小心地问:“我能玩手机吗?” “……”织田点点头:“OK。” “ Thanks.” 杜争玄找了个不会漏光的地方,先是忍痛开了漫游流量,然后她登上绿泡泡,找到中原中也的账号给他发消息: 【D:恭喜跑完五千! 】 【 D :顺便问一下,你在你老家的时候,听说过「ポート マフィア(港口黑手党)」 *吗? 】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边弹出来一条: 【 1983 ▇▇ 1797 :听说过,不太熟。怎么突然问这个? 】 第25章 杜争玄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半真半假地回: 【D: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 D :她这两天在横滨那一块,刚刚发消息说碰到了那什么黑手党,我就想着来问问你】 【 D :这个组织是什么情况啊? 】 虽然杜争玄对织田基本上信任,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也不能排除织田是在跟那些人合起伙来骗她的可能。 她觉得还是找个靠谱的人问问比较好。 思来想去,身边能跟这里扯上关系、她又有联系方式的人就只有中原中也一个。 杜争玄原本没报太大希望的。 她不知道中原他们具体来自这里的哪个城市。就算中原恰好真是横滨人,他一个学生, 也很有可能没听说过本市的混混组织。 其实中原中也只要回「没听说过」,这件事完全就能到此为止, 偏偏他心虚得厉害。 经过大脑飞速思考后, 他终于敲定了回复, 力图打造一个一无所知的无辜市民形象。 杜争玄没想到瞎猫真能碰上死耗子,当下大喜过望,想跟中原多打听一点。 她在这头问, 中也在那头绞尽脑汁地编。 出于私心,中原中也不希望组织给她留下什么很差的印象,竭尽所能地用语言进行美化。 【1983▇▇1797:挺好的啊】 【1983▇▇1797:里面的成员都挺平易近人的,路上碰见还会打招呼】 【D:? ? ? 】 【D:你们路上碰见还打招呼? ? 】 满屏的问号,中原中也看着都觉得杜争玄的震惊扑面而来。 他飞速思考,赶快加以补救: 【1983▇▇1797:嗯, 他们有时候会帮忙维持街道秩序,熟悉了以后就会打招呼】 【1983▇▇1797:成员人都很好说话】 【D:这样啊】 中原中也松口气,刚想问问杜争玄说的那个朋友是什么情况,紧接着看到对面发来下一句: 【D:那咱俩说的应该不是一个组织】 【D:我朋友在那边捡到港口黑手党做的假//钞, 现在正被追杀】 “…… ”杜争玄屏息静气听完远处传来的日语,又补充: 【D:那些人说抓到之后要把她灌水泥沉海】 中原中也:“!” 看台上,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地面,把刚回来的同桌吓了一跳。 “跑第一这么高兴啊也子哥?” “这不废话吗,都破纪录了,多牛啊。”坐前面一排的人转过来打岔,看清后面的情况后吓了一跳:“我去,这看台怎么裂这么多,豆腐渣工程啊?!” 这个操场的看台没装椅子,全是大台阶。 一层台阶里面半截给坐上一层的人放脚,外面半截是坐人的。 中原中也刚才不自觉地用了点异能力,虽然使的劲不大,但足以让脚下的看台产生蛛丝般的裂纹。 痕迹非常明显,与其他部分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这情况,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混得过去的。 大意了。 中原中也心里一沉,他张了张口:“我……”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坐裂的。” 还不等中原中也说出个一二三来,他的同桌就已经抢先一步,把脏水泼了前座一头。 “……”前座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坐裂的?!” “那不然呢,”现任同桌指着裂纹有理有据:“反正裂缝就是在你俩这一块,不是你就是也子哥,你还想栽赃谁?” 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其实——” 前座:“你别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好吧,为什么不能是看台豆腐渣工程、或者前几天一直下雨年久失修恰巧在今天裂了呢?” 中原中也:“你们——” 同桌说:“你的意思是风吹雨打吹裂的呗?可拉倒吧,做人要诚信,这么离谱的理由你也好意思说。你怎么不说是也子哥踩裂的呢?” 前座张嘴又要还击,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好了!!” “?”/“?” 吵架的两个人纷纷看他,中原中也平复了一下心情,说: “是我干的,是我踩裂的,你们两个别再吵了。” 他说的是实话,然而收获的效果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也子哥你人别太好了,没必要给人家背黑锅的,”同桌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瞥前座,装模作样地摇头:“唉,有的人愿意为了同学挺身而出。而有的人干了坏事,竟然把黑锅推给别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前座也一脸感动地说:“中原,你没必要把这个锅揽到自己身上,肯定是校长贪了,这不怪你,好兄弟!!” 前座站起来拍拍中原的后背,大有将他引为至交的意思。 中原中也试图解释:“不,我说真的……” “好兄弟无须多言!” 前座摆摆手,一脸尽在不言中的感动,然后他继续跟外卖哥打嘴仗,俩人讨论得唾沫横飞,越说越离谱。 就算再不熟悉国情,中原也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乎看台裂不裂,他俩只在乎怎么恶搞对方,谁说的越夸张谁就赢了。 中原中也:“……” 数年前在「羊」时的经历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压下想再说点什么的念头,继续去看手机。 因为迟迟收不到回复,杜争玄怀疑信号不好,已经换了快八百个姿势寻找信号。 终于在她要开始打军体拳之前,中原那边有回音了: 【 1983 ▇▇ 1797 :是什么样的假//钞? 】 【 D :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说什么「完美假/钞」? 】 【1983▇▇1797:捡到了几张? 】 【D:五六张的样子吧】 果然。 在看到「完美假/钞」这个词时,中原中也的神色凝重起来。 制造假/钞,港口黑手党确实有这项业务。 并且跟其他小组织的粗制滥造不同,港口黑手党制出来的成品天衣无缝,单独一张根本看不出和真钞有什么区别。 但要是有人不幸捡到多张,连号的钞票序列号、没有印刷银行名称的新品绑带,稍微懂点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制造这种假/钞、如果泄露可是重罪,也无怪乎组织会揪着不放。 更让人头疼的是,目前组织里负责这块的人是太宰治。 要放着不管吗? 起初看到消息时,中也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引起了怀疑。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杜争玄那个朋友真的身处险境,否则杜争玄也无法把情况描述的如此逼真。 这时候只要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完全就能把这件事推脱掉…… 中原中也这么想着,视线无意间落在了手腕上。 那里还挂着一截细细的红绳,因为天色渐暗,看上去有点不起眼,但它确实存在。因为已经连续戴了好几天,现在就算摘下来,也会有好久觉得手腕上拴着东西。 【 1983 ▇▇ 1797 :你的那个朋友,人怎么样】 看着新消息,杜争玄看看自己,又转头打量一下面无表情靠在墙壁上的织田——他甚至已经安祥地看起了星星。 杜争玄自信输入: 【D:都是普通人】 【1983▇▇1797:嘴严吗? 】 【D:包的】 【1983▇▇1797:那好,我在港口黑手党有认识的朋友,我让他过去一趟】 【 1983 ▇▇ 1797 :你那个朋友具体长什么样? 】 杜争玄考虑了一下,决定赌一把中原没学过怎么区分男他女她,看了眼织田后回复道: 【D:挺高,蓝眼睛,是个红头发的帅哥】(已撤回) 【D:挺高,蓝眼睛,是个红头发的男的】 【D:叫织田作之助】 【1983▇▇1797:好,你让她等一下】 ……果然没学男女她。 YES! 杜争玄握拳在心里欢呼一声。 那边中原中也同样松了口气。完美假/钞可不是件小事,他其实中途很担心杜争玄问多大面子的朋友能把这种事按下去。 还好她跟她那个朋友对这种事不太了解。 顺利过关。 中原中也关掉社交软件页面,换成之前在横滨用的手机,找起能拜托的人来。 挑来挑去,他拜托了绰号「公关官」的男人。 这其实不算个好选择。 因为「公关官」其人,正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足以充当组织门面的漂亮男人。他不光负责港口黑手党各种对外的交涉活动,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有名的电影明星。 这是个各种意义上都极其惹人注目的家伙,要不是其他人恰好都不在横滨,中也是绝不想拜托他的。 公关官倒是没有推辞,打趣了他一下之后,就问起要救的人现在在哪里。 中原中也同样在等,他问了杜争玄那个朋友在哪里,而对面迟迟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来一句: 【D:我朋友现在在的地方不太好找】 【D:要不你把那个人地址发给我,我让我朋友过去? 】 这两条消息是杜争玄在某个房顶上发的。 她发完消息后小心地调成了静音,跟织田作之助趴在房顶上,生无可恋地看着下面巷子里的少年。 一头蓬乱的黑发,绷带绑住了一只眼睛,脸上还贴着块医用胶布。 跟杜争玄并排趴在房顶上的织田看看少年,又看看杜争玄,用几不可闻的轻声问:“你认识他?” “……认识,”杜争玄绝望地说:“我高中同学,前两天休学了。” 你小子,好家伙,上学暂停,出来混/黑是吧? 第26章 杜争玄对「黑手党」的了解全部来源于网上,现实里她连混混都没见过几次,仅有的相遇还是在奶茶店买柠檬水的时候。 其实奶茶店那些,严格来说也不叫混混, 人们通常称呼他们为精神小伙或精神小妹。 其中有些人不管天多冷,都坚持穿豆豆鞋露脚踝,让杜争玄感叹人和人的体质果然不能一概而论。 等等…… 杜争玄悄悄探出头去看太宰治身上披的长款黑色外套。 联想到刚才黑手党身上的黑西装,难道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豆豆鞋紧身裤吗? 杜争玄脑海中刚冒出来这个想法,织田作之助就伸手把她的脑袋又按了回去。 下一秒,行走在街道上的黑发少年毫无征兆地抬头,目光精准看向杜争玄躲藏的地方。如果织田作之助刚才没有出手,杜争玄现在应该就已经跟太宰治四目相对了。 不过被迫当了缩头乌龟的杜争玄不清楚这一茬。 她觉得自己这么到处乱看确实不太好,有点给织田添麻烦。尤其这件事还是因为她捡钱惹出来的,心里很愧疚。 她在心里犹豫着要怎么道歉,没想到对方波澜不惊地转过头来,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些人之后要来上面搜了,继续躲在这里会被发现。” “接下来的话,我看看——” 杜争玄刚才就感觉到手机震动,她小心地趴到没光的地方看了眼。 她发了消息后,中原中也没再多说,直接发来了一个地址。 杜争玄报出那个地点,织田作之助点点头:“我知道那里,我送你过去。” 两人小声静悄悄地撤离。临走前,杜争玄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街上的太宰治,他没穿其他黑手党统一的黑西装,想来是还没混上正式工,所以没有工作服。 唉。 杜争玄在心里又叹口气。 她不了解国外情况,但对太宰治做的这个选择是很不赞同。 就算跟不上普高节奏,你上个职高学点手艺不比出来当混混强。现在出来做黑手党,什么时候能转正先不说,五险一金谁给交啊? 明明上回月考成绩挺好的,还比中原中也名次高…… 对了,还有中原中也。 杜争玄回头想到路上遇见还会跟黑手党成员打招呼的中原中也,想这俩人不会都因为考试考不好,最后一起休学回来当黑手党吧? 她稍微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很不忍直视。到底也没想通国外怎么是这么个风俗。 他们那边动不动说学习不好就进厂拧螺丝,这边是学习不好只能出来当街溜子(黑手党)吗? 杜争玄大为震惊,觉得跟地理课本上说的不一样。但仔细想想,地理课本也不怎么讲风土人情,而且中学地理一共才几册,世界却那么大。 她不认识路,织田作之助领着她走。 杜争玄想问远不远,要不要扫辆共享单车,她现在有网了。然后想到这地方大概率没有共享单车给她骑,于是把话又咽回去了。 中原中也发来的地址是一家便利店,两个人没进店,在便利店旁边的阴影里见到了中原中也拜托的朋友。 是个社会哥。 都快五月了,那个人还穿着长袖长裤,围巾墨镜口罩一件不落,裹得非常严实,从外形勉强能认出是个男的。 很正常,杜争玄自我安慰,都说了是黑手党内部人士,肯定是个社会人。 确认对方就是中原中也的那个朋友之后,离便利店还有段距离时,杜争玄停下脚步,对织田说: “我就不过去了,我跟那个朋友说了你的名字,他应该会帮忙把事情摆平……要是后续还有什么事你给我发消息,可以吗?” 织田作之助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他看了杜争玄两秒,问:“你要去哪里?” “我那个……”杜争玄目光飘忽了一下,说:“我有点别的事情,就不跟你一起了。” 她得回那个巷子一趟。 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她来到这地方的时间早就超过了当时「书」上所显示的倒计时时限,却没有丝毫要移动回去的意思。 来的路上杜争玄看了眼,发现「书」上显示的倒计时变成了鲜红的负数。 这让她产生了一个猜想: 是不是恢复坐标的条件除了「倒计时结束」这个时间条件外,还存在空间条件? 上回她是数着时间差不多了、又为了躲那个诈骗大叔,从书店跑出去之后直接就近又躲回了巷子。 她记得,差不多是在踏入巷子的时候回的学校。 因为不可能每分每秒都盯着「书」上的倒计时看,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踏入巷子时倒计时归零,她才被传送回去。 但如果,在她跑进巷子前、倒计时早就归零了呢? 满足了时间条件,然后她回到巷子又满足了空间条件,两者同时具备的时候、她的坐标才恢复了。 再比如,这回她早发现了进教室会传送、但只要不进教室的门,传送就不会发生;还有上次她坐标恢复回到学校,降落地点仍然在教研楼外面等等,都能佐证坐标移动需要空间条件这个说法。 所以杜争玄决定回那个巷子试试。 成就成,如果不成功的话,中彩票也好、弄到传送门也好,她得赶快想别的办法在明天、不,今天晚上十点之前回去。 天杀的,明早九点检录,十点她还要跑女子三千啊! 女子三千这玩意儿和男子五千一起,并称高中运动会的两座高峰,难道指望她熬个通宵之后再去跑吗? 她又不是超人。 而且对面是中原中也的朋友,万一对方很负责地拍张她和织田的合照给中原说「人接到了」,到时候她怎么解释异国他乡出现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人? 她又不是超人,谈笑间坐地日行八万里。 杜争玄很想马上溜之大吉,但显然理由找的不够好。 织田作之助听了她的理由,还是很平淡地点头,然后作势也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哎,不了不了不了,”杜争玄看他要来真的,赶快编了个理由:“我有东西落下了,去拿了我就走了, go away ,でていけof this country (离开这座城市), can you understand ?” “……” 织田作之助停下来,看了她几秒,像是要透过外表看穿她真实的想法。 杜争玄心里又没什么大鬼,不是特别心虚,就任由他看。 反而织田似乎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困惑,他停顿半晌,说:“Dangerous.” 杜争玄:“……” 他古井无波地强调:“Very dangerous.” “…Thank you ,but……” 杜争玄有点麻了,她没想到对方乐于助人到这地步。 看情况明显该是他更危险吧?毕竟她自己说走就走了,对方看样子还得继续在这里生活,虽说当时出面买冰激凌的人是她,那个老板对织田大概也没什么印象…… “两位。” 杜争玄还在犹豫时,那个站在便利店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而且莫名地让人有些熟悉。 对方说的是日语,杜争玄还在反应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已经迎上去和对方交谈了。 他们两个人都说母语,语速很快,杜争玄捡来的翻译机兢兢业业在干活,就是翻译速度已经被甩了八百条街。两个人都已经交涉完了,翻译机还在念咒语似的接连不断说。 织田和那个男人都看她。 杜争玄稍微有些尴尬,把翻译器的声音调小了点,又「私密马赛」了一下。 那个捂得只露一双眼睛的男人笑了,狭长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显得莫名温柔。 “请跟我来。”他说,并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让两人看到同样停在暗处的车。 这句话他依然说的是日语,因为算是动漫里比较常见的用语,句子也短,杜争玄听懂了,并觉得这画面有很强烈的即视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除了天生的声线优越外,可能还做过专门训练,说话有点声优的感觉…… 声优? 演员? 一道光自脑海划过,杜争玄灵光一闪,立马抓起手机点开今天下午龙婉发给她的那个CP向剪辑视频,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人像影片里的吸血鬼伯爵扮演者。 杜争玄对影片里吸血鬼伯爵那张脸可太熟悉了。 原因无他,去年龙婉搞线下活动时,做了一堆印着福地樱痴和吸血鬼伯爵头像的饼干、打算当无料送。 结果她第一次办活动没经验,低估了她们那个圈子的冷门程度,最后几乎都剩了,她心灰意冷之下全送给杜争玄了。 杜争玄就放学校柜子里当零食吃。 她早上几乎不吃饭,等第一二节课开始就饿,然后就拿饼干出来啃。 学生在学校看个说明书都能津津有味,杜争玄吃饼干的时候也换着花样吃,反正不是她推,她第一天咬了头之后,第二天就从下巴开始啃。 把那堆饼干全吃完之后,杜争玄彻底对这两张脸滚瓜烂熟到PTSD了。 尽管对面的人只露了眼睛,但她是越看越熟悉。 杜争玄坐在后座拿手机搜了下,悄悄对比了下司机和百科上的照片,几乎能肯定对方就是《福地传》里那个吸血鬼伯爵的扮演者。 杜争玄虽然没看过《福地传》,但她看过别的热门电影,其中有好几部是这名演员担任主演的。 ……不是,中原,你这人脉也太广了。 这超级大明星啊。 杜争玄为同班同学的能量之大深深震惊了几秒,紧接着后知后觉想到了一件事。 不对,等等。 中原说他有个朋友在「港口黑手党」……也就是说,这个明星其实是黑手党成员? ……?? ? ? ……啊? ! 杜争玄猛地抬头,从车内前后视镜跟和「司机」对上了眼。 美男子对她温柔一笑,杜争玄赶快移开目光,想看帅哥又不敢看。 她开始觉得高级皮质座椅硌屁股了。 这可真是吃到惊天大瓜了,知道的太多该不会被人给做掉吧…… 织田作之助就坐在她旁边,感觉她的状态不对,关切地问:“没事吧?” 杜争玄不敢高声语,唯恐被「司机」发现什么端倪,只能潦草笑笑,说带胶布。 然而织田敏锐得过分,杜争玄的头刚转向车窗那边,他下一秒就顺着看向驾驶座。 「司机」并不回避他的注视,反而一笑:“是觉得热吗?我把制冷打开吧。” 趁着等红绿灯时,「司机」打开了空调,同时在隐蔽的角落发送了条消息。 【公关官:人已经接到了】 【公关官:你的朋友还挺可爱的】 【中原:? 】 【中原:你说那个织田作之助? 】 【公关官:另外一个】 【中原:另外哪一个? 】 第27章 杜争玄坐车上闷头反思。 她就这样,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喜欢看错题。这会儿头脑风暴,觉得自己还是想太简单了,以为接头就像交作业,到地方一打招呼就能走。 唉,缺少社会经验。 杜争玄在心里对着自己猛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摇完头她开始有点晕车想吐,然后想起来下午没吃饭就吃了个冰激凌。 完了, 不会吐人家车上吧。 比起会不会被人做掉,她更担心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杜争玄开始有规律地屏住呼吸,试图遏制住那股涌上来的恶心感。 车里另外两个人都训练有素, 几乎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公关官所处的世界、周围全是狠人,完全没想过「人会晕车」这种可能性。对杜争玄这种突然屏息复凝神的行为很摸不着头脑,就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 这时织田深入大街小巷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他观察了一会儿杜争玄的脸色,然后礼貌地请求公关官: “可以把车窗打开一点吗?她好像有些晕车。” “……”杜争玄默不吭声,只是右手给织田作之助比了一个大拇指。 新鲜空气冲淡了车内淡淡的香氛气息,让杜争玄好受了不少。 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了某个地下停车场。公关官带他们坐电梯上去,到了一楼杜争玄才发现,上面居然是酒店。 公关官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轻车熟路地走到前台, 递了张卡片过去。 “两位请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组织不会来查这里,明天早上事情就会平息了, 不必担忧。” 男人措辞有礼, 以和缓的语气安抚两个人。 杜争玄先是一放松,但在听见男人对着前台报出织田作之助的名字后又是一紧,在看到他并没跟织田要身份证登记入住时又是一松,接着她被问到名字时心情又紧张起来了。 ……短短一个登记入住的动作,就让她的心七上八下,这就是国际巨星的实力吗?真是扣人心弦啊。 “我叫杜、…叫杜惊巧。” 报出这个名字来之后,杜争玄就想打自己。 她的说谎经验太贫瘠,报出姓之后才开始紧急转弯,差点咬到舌头。最后报的虽然不是她的本命,但的确是某人的名字……是她姐的名。 有点不妙。 …… 正在地里精心伺候小白菜的杜惊巧打了个喷嚏。 “啊?什么——?” 远处同样趁夜色种地的舍友以为她说话了,扯着嗓子问:“小巧你刚刚喊我了吗……后边开拖拉机的声音小点!说话都听不见了!” 拖拉机声音渐弱,杜惊巧的舍友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走到杜惊巧旁边,问: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杜惊巧直起酸痛的腰,看着已然繁星点点的天空说:“我夜观天象,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舍友看看天又看看杜惊巧,很惊奇:“你还会夜观天象?没看出来啊……那你说最近会刮大风吗?” “会,”杜惊巧高深莫测地说:“会在你的小麦即将收获的前一天晚上刮大风,正好把麦子刮倒,然后我们喜提延毕。” “……杜惊巧我杀了你啊啊啊啊!” 舍友哀嚎着扑上去和她「厮杀」,让杜惊巧呸呸呸了好几句之后,又问她:“那你刚刚说谁要倒霉了?” 杜惊巧略一沉吟,速答:“不是我妈就是我爸,不是我爸就是我妹妹,总之谁让我背锅谁倒霉。” 舍友:“……不是,你们全家专逮你一个坑吗?” …… “阿嚏!” 杜争玄在房间里打了个喷嚏,她还是把原因归结于下午吃的冰激凌。 她洗漱完就开始定闹钟。 从凌晨三点开始,每隔五分钟就定一个。先是定了三个,又担心夜里爬不起来,最后定了六个。 那个外号叫公关官的男人,在这家酒店给她和织田作之助一人开了一间房就离开了,并没交代后续碰头之类的事。 也就是说这茬明天就算结束了,理论上她提前一点离开应该也是可以的。 杜争玄自己一个人住,她一晚上不回去没事,明天早上学校要是发现她缺勤,分分钟打电话给家长,到时候事情就大了。 她心里压着事,纵然住的房间是什么豪华的总统套房,也没太有心情看,最后强压着自己做了点必刷题,才感觉稍微有点踏实。 不错,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杜争玄对完答案点点头,对成果和正确率都很满意,终于钻被窝睡觉了。 她一夜其实没怎么睡好,做梦梦见她太奶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的。 杜争玄不会玩麻将,就蹲旁边看热闹。不知道看了几局,太奶转头笑着跟她说:“乖宝,该起啦。” 杜争玄一下就醒了。 房间里灯还开着,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在卧室,懵了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抄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松了口气。 时间正好卡在凌晨三点前,定的六个闹钟还一个没响。 她把闹钟都关了,穿好衣服收拾好,悄悄拿着房卡去楼下退了房。 酒店大厅里没人,前台虽然面带微笑、礼节周到,但从呆滞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已经困得不行了。 杜争玄顺利退了房,背着书包拉紧拉链,从大厅出去走进外面的黑暗里。 其实也不算全黑,跟没装路灯的乡村的那种伸手不见五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零散有街边的路灯亮着,偶尔还能看见营业中的24小时便利店。 但仍然是黑的,杜争玄从来没这个点出过门,特别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 她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走路没声且飞快,因为肾上腺激素甚至有些兴奋。 杜争玄在脑海里回忆了一圈,发现几乎看过的所有漫画主人公都是晚上六七点开始拯救世界的。 有那种打得快点的,20点整反派就开始发表忏悔感言;打得慢的会打通宵,在第二天的朝阳下迎接新世界……总之,凌晨三点才出门开始行动的主角还真不多。 反派倒是能想起来一点…… 杜争玄代无可代,彻底死心了,开始用手机认真导航。 按着原路找到白天那家书店附近,快要接近时,杜争玄停下了脚步。 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路上几乎都没有人,这地方竟然有足足四五个人在闲逛。 不是,伪装能不能用点心啊? 杜争玄掉头就走。 她的导航app知道一条小路,马上尽职尽责为她重新规划路线。 杜争玄和这个导航app是有长期合作经验在的。当初还在国内时,它就指挥着杜争玄穿墙、横穿墓地、以及去别人家里上厕所。 反正是充分信任杜争玄的能力,只要两点能连成一线它就开始闭着眼瞎规划路线。 这种行动路线的抽象程度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果然,在杜争玄借了不知道哪位前辈高人垒的垫脚石翻了墙、绕了两条小河,最终从某个洞口里钻出来的时候,她距离那个不知名巷子就只有一墙之隔了! 而且显然,不远处就有一个带盖垃圾桶,被搁在一个很适合踩着翻墙的位置。 胜利在望了。 杜争玄一鼓作气,爬上那个垃圾桶,就像昨天下午翻窗时两手一撑翻过去—— 面前还是那个垃圾桶。 …… 杜争玄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发现经过刚才一连串的行动之后,她竟然还是站在那堵墙跟前,后面有人拉着她的校服下摆,轻飘飘地说: “不是在开运动会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呢,杜同学?” 这个声音也有点熟,好像认识。 “……” 杜争玄做足了心理准备,缓缓回头。 好消息,是认识的帅哥。 坏消息,这个帅哥是太宰治。 黑发的少年正站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看她,嘴角带笑,看着很亲切。但杜争玄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开朗热情,果断将这种笑推定为皮笑肉不笑。 她可没忘,这哥疑似那什么黑手党成员,且没转正。 那句话咋说来着……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更何况他俩还不算朋友。 “…… ” 杜争玄沉默不语,她假装四处看风景,同时很使劲在扒拉太宰治,企图把对方的手从她校服袖子上扯下来。 要换成平常外套,杜争玄真就金蝉脱壳了。 但春秋校服外套她就一件,现在丢这里了,六个小时后她就要为班扣分。 杜争玄面带微笑,手底下死命地扯。 然而太宰治的手像什么钢筋混凝土,纹丝不动不说,甚至另一只手也扒拉上了。 这一刻,杜争玄突然理解了政治老师月考后为什么一直不给中原好脸色看。 当时政治老师在考场上跟中原抢卷子时,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心情吧…… 倒霉孩子快点松手啊! 第28章 两个人僵持不下,杜争玄心里真服了,有这个牛劲怎么不去跑课间操啊?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呢?” 对太宰治的明知故问,她报以沉默。 因为不想和你打招呼, 很难看出来吗? “……” 杜争玄手里很忙,脸上却装作很闲的样子左顾右盼。 不得不说,认真观察的话,这边这个巷子真是跟墙那头的风格高度相似。一样张牙舞爪的涂鸦, 墙壁斑驳的两侧,甚至连不知哪个酒鬼吐到角落的污渍都大差不差。 干净的街道各有各的风格, 而不干净的巷子总是相似的……嗯? 她的视线从角落移开时,发现来时她爬过的那个洞口、半空隐隐约约浮现出一角白色。 是那种干净到纤尘不染的布料,在漆黑脏乱的环境衬托下雪白得像在发光,让杜争玄想到了磷化氢与氧气反应燃烧产生的「鬼火」现象。 换平常,杜争玄怎么也得原地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不扯衣服,反手把太宰治往旁边推了推,自己也站到靠墙根的地方了。 她反应不可谓不快,太宰治也很配合, 飘着的白色就那么一点,按理说稍一侧身就能躲过去。 在两人的注视下,它慢悠悠地飘着,就跟下雨刮风的自然现象一样,别人做什么都无所谓。 然后在就要这么擦肩而过的同时,异变陡生,那点衣角一样的白色眨眼间变得巨大,像泡发了干海带似的、目标明确往杜争玄和太宰治两个人头上盖。 “……啊?” 杜争玄这回真看傻了。这场面是真没见过,感觉放《走近科学》里起码能拍三集。 太宰治倒像是早有准备, 伸手去拦那块骤然变大的白色布料—— 杜争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么大一块白布,你用手拦一下能怎么样,客观存在还能因为你的主观能动性就消失吗? 果不其然无事发生,两人被布笼罩了一瞬、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下一秒杜争玄再睁眼,四周景物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但以墙边上那个垫脚垃圾桶为参照物的话,他们似乎、好像、大概是又凭空后退了两三米的样子。 原来如此,一个大变活人的概念是吧? 这时候杜争玄倒稍微有点懂了,她看过那些变魔术的都这样,把人关进箱子里之后再蒙块布,念了咒语之后人就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来。 就说魔术师里有人真会魔法吧。 她这边很不看空气地释然了,太宰治脸上却露出从未见过的凝重神情。 “怎么可能……?” 他看着自己刚才伸出去阻挡白布的手,喃喃说了几句什么。 杜争玄没怎么听清,但不妨碍她从太宰治的行动间看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好像他那「神之一手」没起作用多不可思议似的。 不可能,有啥不可能? 她都从海对面□□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恕她直言,这场面跟中二病喊着控制不住手臂的力量、结果解开绷带无事发生后上演的自我怀疑戏码。 如果杜争玄还是个看玛丽苏文学上头的小学生,说不定很吃这套。但她已经读了四年中学,心已经像冬天五点爬起来跑早操时吹来的寒风一样冷,她只觉得无语,心想为什么感觉太宰治跟她总不在一个片场。 她都快变成那种吐槽角色了。 杜争玄很冷漠地想,然后打了个哈欠。 又开始困了,回去之后还骑车回家吗?还是就在教室凑合几个小时算了。 她分出一点精力来思考这个问题,趁着太宰治忙于震惊,没空来扯她的校服时转身就想走。 不过她一回头就沉默了。 昨天下午碰见的那个白发荷官正站笑眯眯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把她翻墙所必须的垃圾桶挡了个严严实实。 “晚上好!” 对方见她看过来,兴高采烈地和她打招呼。其神态动作之欢欣雀跃,杜争玄只在放假前的晚自习见到过。 声音这么大生命力不会流失得很快吗哥? “……嗯,好。”出于礼貌,杜争玄还是点了点头:“我先问一句,你不是碰巧路过,就是来找我的对吧?” 荷官笑着点头。 “……”杜争玄觉得他有种伪人感,就脸上挂的那个笑,真就像固定面具一样纹丝不动,这种活力对她一个高中生来说太超前了。 她继续问:“那你来找我,是因为今天我没在你们店消费、所以来后续推销的吗?” 荷官立马换上夸张的遗憾表情,摇摇头对她说NO。 他那表情简直跟预设好模板的笑脸和哭脸,能随时切换一样。 杜争玄是没见过国外这大世面,不是傻。 就她跟荷官一问一答的功夫,太宰治就在她旁边很紧张地跟人打电话,杜争玄听了两句,好像是在问增援。 太宰治和她的站位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太宰所站的位置像在堵她,而在两人被白布盖了之后,太宰治的站位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像「挡在她前面」。 别的不说,就单看这站位,杜争玄觉得荷官像反派、她像觉醒前的主角,而太宰治则像即将牺牲的主角同伴。 当然,以上皆是脑补。 她看太宰治也挺有成为反派的潜力哈。 杜争玄听着太宰治打电话摇人,半天没摇来一个,听意思是都被那个荷官搞了。 她边听太宰治报菜名似的叫各个小队队名,忍不住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还是夜深人静的巷子,墙上破的那个大洞看上去还是黑漆漆的,半个鬼影也看不见。 不过看着空无一人,实际上她来的时候后面缀满了什么直属部队、五号作战班、千夫长小队之类的…… 她踩着石头翻墙、穿洞的时候,这些人也在后面一个个排队翻墙爬洞吗? 杜争玄一想象那个画面就想笑。 这一连串事实在太离谱了,感觉跟看新番似的。明明是实际发生的事、她却没多少实感,反而代入不起来。 她看看呼叫增援的太宰治,又看看反派率高达九成的白发荷官,犹豫是再看看对方的反应、还是自己主动开口问是不是她想的那个原因时,对方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现在是在小姐手里吧——?” 荷官笑眯眯地问,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巨大的圆,用夸张的音调道:“那本无论写什么都能梦想成真无所不能的书!” 杜争玄:“……” 杜争玄:“还是有点要求的。要字迹清晰、内容详实,具有现实可操作性,逻辑能自圆其说。” 如果是暴富的话还得不少于三万字。 “……” 杜争玄是挺认真补充的,结果面前的荷官小伙在听完她说的话后,露在外面的那只有疤痕的眼睛眨了两下,然后像判定她说的是个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小姐,您真幽默!” 青年荷官很捧场,笑得前仰后合中气十足。 杜争玄沉默了。 如果她是爱讲冷笑话的老板,一定很爱这种捧场的员工……但问题她是真心实意在说使用条件啊? 这家伙这种「是个人有手就行」、好像那些条件都不值一提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对她身为正常人智商的赤/裸/裸蔑视?要这样的话,她为了发财致富在「书」上浪费的全部寒假算什么?算她闲的吗? 荷官笑了一会儿,看见杜争玄越来越沉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诶?小姐难道是认真的吗?” 杜争玄:“……” 就该把那个统计田鼠数量写问卷调查的同学的脑子换给你,跟你们这些聪明人拼了。 她有点破防了,问荷官说:“你到底有事吗?别一天天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你,” 杜争玄又对太宰治说:“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杜惊巧不惹事也不怕事,有话直说。” 她说完,对面俩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沉默了。 杜争玄:“……没事我走了啊?”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怎么知道她有「书」的,但当务之急是回家睡觉,明天还得跑三千。 “请等一下!” 杜争玄正要踩着垃圾桶翻墙离开,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向下的拉力。 她低头,这回拽她的是那个年轻荷官。 “不介意的话,请将那本「书」让给我。 ” 荷官微笑着。这次他说话的语气平和很多,因为不那么夸张,杜争玄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认真的。 杜争玄站在垃圾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两秒,反问:“你觉得我介意不介意?” 如果有任何一个跟杜争玄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立马会辨认出这是传说中的反问大法。 教师常用,经典招式包括但不限于:「你是给我学的还是给自己学的」、「你问的这个考试考吗」……等等,杀伤力在于明知故反问,让被反问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候低头沉默等训就完了,通常反问者会自动打完一套连招。 但很显然,荷官并不了解杜争玄受的什么教育。 他仰着脸看杜争玄,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 杜争玄决定继续发力: “你觉得我能不能把「书」给你,来,你自己说能不能。 ” 当然,这问题抛出来就不是让人回答的。所以杜争玄不等荷官开口就继续吟唱: “每天在赌/场有没有认真工作,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你发牌是给我发的吗?退一万步来说,你牌发不好、被扣工资,跟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照样玩完走了,对我有影响吗?没有。最后遭殃的还是你自己。” “现在书还没在你手里,你就这么绞尽脑汁想要。那要真给你了,你还有心思工作吗?你不天天抱着那本破书写写写,全世界都得让你掀过来。” “……” 荷官半张着嘴看她,好像突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一样。 “你也别怪我说这些,我也都是为了你好,”杜争玄转入最后的语重心长环节,神态学得十成十,“你认真上班,到时候赚了钱又不给我,还不是你自己花,想去哪里去哪里,你自己过得舒服是不是?” 不知道被哪个词戳中了,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荷官居然配合的点了点头,说: “自由。” 神经病吧。 “对呀!”杜争玄用鼓励的语气说,“想去哪里去哪里,多自由啊。所以从今天开始,咱们这个心思就用在学习……不是,用在上班上,到时候赚了钱到处玩,好不好?” 荷官的思路完全被她带跑了,竟然真的有点被说动的意思,脸上流露出几分动摇。 他犹豫说:“但是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 应该是个人名? “你别管别人,你就管好你自己,”杜争玄立马找到公式往里套:“你上你自己的班,你说的这个费奥多尔,到时候他上班赚了钱又不给你花对不对?” 荷官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就是呀,”杜争玄马上接,“所以说学习……我是说上班,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不要老管别人。咱自己学好……不是,是上好班,把钱赚到手活得自由自在的,这就够了,对不对?” 年轻荷官微微皱着眉不说话,好像真的在思考这番话。 杜争玄心想你就慢慢思考吧,这是多少年凝结出来的公式,包管用的。 她趁机把自己的校服从对方手里拯救出来,撑着墙就要往上爬。 就在即将翻越胜利之墙的时候,杜争玄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这家伙刚才是不是说「字迹清晰、逻辑自圆其说」那些条件都不算事来着? 那她能不能…… …… “你和那个费奥想要「书」,是不是想在上面写什么呀? ” 本来正在思考「上班」与「自由」这对词汇之间关系的荷官、名为果戈里的青年抬头,发现垃圾桶上的少女蹲下来了。 杜争玄有些偏瘦,留着短发,下巴尖尖的,眼睛却很亮。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面无表情,像睡不醒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这会儿笑得却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和蔼(?)。 果戈里思考了一下她问的问题,摇摇头,又点头,又摇头。 杜争玄的笑停顿了一下,又露出那种好像在心里骂人的表情。 “到底是还是不是?”她问。 果戈里说:“我不知道费奥多尔想拿来做什么,但他或许是有这个打算。” “这样啊……但你也想要对吧?” 杜争玄说。 果戈里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诚实点头。 他这么做了之后,杜争玄一下就笑了,她问果戈里:“你看我怎么样?” 果戈里看她,从没有任何修饰的短发,到宽松简单的奇怪制服,还有她一直背着的、看着重量就不轻的书包。 “像个囚徒。”果戈里很中肯地评价。 “……” 杜争玄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可能又在心里骂人,但她马上又恢复状态:“我不是说这个……外在,我是说,你看我个人潜力怎么样?有没有就是、成为有钱人的潜质?” 果戈里歪了歪头,没太搞明白她在说什么。 杜争玄看他这样,干脆摊牌: “我就直说了吧,你和那个费奥什么的,给我出几份我如何合情合理一夜暴富的策划案,要这个内容详实,具有现实可操作性。” “我要求不高,逻辑能自圆其说即可。字数嘛……就不少于五万字吧,用中文写。” 第29章 某些词汇的重复率太高,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杜争玄要这些策划案是用来干什么的。 果戈里都听懂了,包括她没明说的部分: 杜争玄打算用「书」发家致富。 老实说,这个愿望简直俗套得不能再俗, 甚至在部分人那里会遭受鄙夷。而且「书」能做的事情很多,通过书写文字改变现实,把黑的变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都轻而易举。 相比之下,想发财这个愿望就有点太不值一提了。 “您想要钱吗?”果戈里说,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平淡:“我可以给您足量的钱,作为交换,请让我将「书」带走。 ” “不可以, ”杜争玄很干脆地拒绝了, “我再重复一遍,写五万字策划案来,我考虑考虑。” 伴随着果戈里态度的变化,她也随之强硬起来,甚至抽空对后面站着的太宰治点了一下兵: “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同学,你也可以写哈。尽量多写点,写完发我邮箱,记得署名。我会在十五个工作日内通知中选的人,咱们到时候再联系。” 杜争玄说着报了一下她某个小号的邮箱。 只报了一遍, 反正他们这些聪明人应该都是听过就不会忘的。 站在远处的太宰治一摊手:“我倒是可以写,但不知道面前这位先生愿不愿意让你就这样走呢?” 他的神情摆得十足无辜清白,好像置身事外似的。 “是这样吗?” 杜争玄的目光收回来,朝着垃圾桶的下面看。 她面前的荷官又在笑了,是那种恐怖电影里小丑即将发疯前的夸张笑容。 荷官虽然一动不动,但眼睛却紧盯着她,看那意思是要把翻墙跳到巷子里变成她永远也达不到的真实。 对方应该也确实有这种实力。 杜争玄第一次到这边,就是在教研楼外面被什么东西盖了一头。当时她以为是迎面飞来的塑料袋,现在看来应该也是白布之类的东西。 虽然说起来很超能力,但这个荷官多半能通过盖白布的方式移动人的位置,就是距离不太确定。 杜争玄前两次都是瞬间转移了几千公里,但刚刚和太宰治一起时却只动了几米而已……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足以证明这个荷官确实有点超能力。 这是能推出来的对方的条件。 荷官不说话,杜争玄就继续问:“你俩威胁我?” 她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有时候解决问题就像做题,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要求什么,然后整理已知条件得出答案。 杜争玄捋过逻辑,所以她没惊慌失措,甚至也笑了笑,说:“你试试啊?” “没错,「书」就是在我这里,但我不给。你们谁想抢都可以上来试试。 ” 她第一次正面承认了自己持有「书」,还放出了近似挑衅的宣言。 杜争玄今年十六岁高一,等暑假才过十七岁生日。和所有正常长大的孩子一样,她普普通通上了十几年学,虽然体质比很多学生好,但真遇上经过训练的运动员也比不过。 而她面前的两个人,明显不是善茬,随便哪一个面对她都占上风。 可偏偏在她这么说了之后,没有一个人动。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太宰治才慢悠悠地说:“这样说好吗?你面前那位先生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能力哦?” “我知道,”杜争玄说,“我也可以有。” “你也有?” 太宰治好像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杜争玄觉得有点表演痕迹。 “……你不是也有吗?”杜争玄说,“大哥拜托我又不聋,你俩刚才轮着喊「异能力啥啥啥」的我都听到了好吗? ” 杜争玄对日语略懂些皮毛,这些皮毛几乎都来自她看的那些动漫,因而她所掌握的词汇领域也跟正常学习日语的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比如,她无法用日语从1数到10 ,但是却知道「ダークフレイムマスタ」可以译为「 Dark Flame Master 」又称「漆黑烈焰使」。 尽管「异能力」是个新词汇,但「超能力」她几乎天天听啊。这稍微举一反三一下不就都出来了吗? 根据杜争玄的经验,很多番里会生造各种各样的超能力,一个比一个牛。 故事重点基本也都放在能力持有者怎么斗智斗勇、美女帅哥怎么打得又美又飒。超能力来源几乎都是一带而过,她压根没见过哪个故事开篇是结合生物基因学和遗传学、来详细介绍超能力细胞是如何有丝分裂的。 超能力是不讲道理的。 杜争玄完全可以依据格式,在「书」上给自己写一个天克所有人的异能力。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部动漫的话,设定公式书就在她手上,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改——尤其在青少年模式关闭的现在。 尽管明面上她谁都打不过,但只要透过表象看本质就能发现,现在她才是最强的。 要是真动手,她就先给自己写个狂霸酷炫拽的超、异能力。 杜争玄原本这么打算的,但没想到事情比她想得还顺利,她放完狂言之后,满朝文武支支吾吾无一人敢言。 “……你俩能不能说句话,反驳我一下也行啊?” 看太宰治和年轻荷官的反应,杜争玄基本肯定他俩刚才是在扮恶人诈她。 要是一吓唬,她就能配合地把东西交出来最好……该不会这么想的吧? 杜争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高中生又不是小学生,有正常人智商的好吧? “唉算了算了,”她很沧桑地挥挥手,“策划案发我邮箱记得署名。可以多写几份,写得越多中标概率越大。后续邮箱联系吧……哦对了,下回别老动不动把我搞这来了,小心我把你异能力偷了自己用。” 最后一句话是对荷官说的,有很大吓唬人的成分在里面。 主要杜争玄不知道他的名字,到时候真要写还得费劲吧啦地描述「某年某月某时曾经碰到过的(省略外貌特征描写若干)男子」。 她这么说就是为了稍微表一下态。 费尽千辛万苦,杜争玄终于越过了那道胜利之墙。 她身体倒是不怎么累,就是这跌宕起伏的实在累心。明明距离下午穿越也就过去了十来个小时,杜争玄感觉跟过了一年似的。 回来的体验跟去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是眨眼的功夫面前景物就变了。 杜争玄回到了教室里。 她是做了点心理准备的,学校教学楼一向是鬼故事多发地,她回去的话多半得是半夜三点落在漆黑一片、锁着门的教室里面。 就算杜争玄再中二病,想到这场景也有点怵头。 她把手机充足了电,打算回教室后只带钥匙和手机,从气窗翻到走廊上之后、再到一楼翻进中庭,最后悄悄翻墙离开学校。 校园里虽然有监控,但都是预备出事后有人去查的,学校保安不会实时监控那么仔细。 杜争玄全打算好了,但情况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教室前后两个门都没锁,而且走廊上的灯也是亮着的。 她悄悄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其他教室的门也都开着,有的还亮了灯,还能听见像是保安的人上下楼互相大声对话的声音。 不是那种闹鬼的人声,而是明显像是深夜加班的声音,显得热闹。 杜争玄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一突,心想不至于是她没回来被发现了,正在找她吧? 不能吧? 她这么担心,跑路的时候也边跑边留心那些人在说什么,结果这么一心二用,在楼道口被个校工大娘给逮住了。 俩人同时吓了一跳。 杜争玄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大娘就先开口教育她:“哎呦你们这些学生,都说了不要晚上来教学楼探险,一晚上逮住好几个了,赶快回家去!” 教学楼探险?什么教学楼探险? 晚上经常有人来教学楼探险吗? 杜争玄不明所以,但对方给了个理由,她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老老实实道歉说对不起,然后被校工大娘拎到校门□□给保安。 保安带她开了自己的小电驴,自己骑车把她护送到单元楼下面,看着她上楼才走了。 一路上两边的街灯、甚至连小区的路灯都是亮的。 杜争玄觉得有点奇怪。 这种公共路灯为了节省电力,一般到了半夜都会熄灭、等五六点钟行人多了再亮,她早起晨跑时见过……这会儿怎么凌晨三点还在亮? 难道那个教学楼探险的事情闹得很大吗? 附中跟一些学校一样,也有几个老掉牙的传说。比如最顶层的楼梯到零点会多出一层啊、教学楼窗户半夜会出现人影啊之类。 没什么特色,而且杜争玄很难想象高中生愿意不睡觉、半夜回学校探险。 她觉得事情应该闹得挺大,有瓜吃。 于是第二天一早见到龙婉,她第一句话就是问:“昨天教学楼探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没想到龙婉一脸茫然:“啊?教学楼探险?你说你昨天下午在教学楼探险吗?” “不是啊,就昨天半夜不是有人回教学楼,然后被保安抓了吗?”杜争玄很不可思议:“就半夜三四点钟的时候,你没听说?” 龙婉比她还诧异:“半夜三四点?有这事?你从哪里听的?” 杜争玄不好说是她自己被当场逮住了,支支吾吾:“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我到时候问问吧,感觉不像真的。谁半夜没事跑教学楼啊……”龙婉单手打字,右手从鼓囊囊的书包里翻出来个长方体盒子:“喏,你八百米奖品。校草哥帮你领的,回头记得谢人家。” “不是说你给我领?” “他领五千奖品的时候捎回来的,我就没再跑。”龙婉低头看屏幕打字,不知道看见什么,眉头又皱起来了:“我问了好几个群,都说没这事啊?你确定是咱们学校的吗?” “谁知道,可能是别的地方传的。” 杜争玄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似是而非地跟了这么一句,手上开始拆哪个长方形礼盒。 其实不拆她也知道是保温杯。 学校运动会嘛,奖品无非就保温杯、球拍、雨伞…等等老几样,稍微好点的给个小台灯。杜争玄从小学领到高中,没什么新鲜感了,就是仪式性地拆一下。 没想到拆开一看,东西还挺好,造型很独特。 杜争玄把那个双层玻璃的保温杯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没研究出来杯子盖上镶的那一大块蓝是什么。 “是玻璃吗?但看着好像比玻璃贵……难道是海蓝宝?” “我看看。” 龙婉放下手机接过来看,她也对着光看了一大会儿没认出来。不过她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海蓝宝。 “海蓝宝便宜的也一两百呢,你这杯子上一大块不得四五百?校长那么抠舍得买这?怎么不说整了块蓝宝石镶上呢?” 杜争玄其实觉得八成就是看起来很贵的玻璃,她其实也分不太清这些东西。但龙婉这么说了,她就接着开玩笑: “谁说的?我这就是蓝宝石,摸一下要收费的啊,一分钟一百万。” “你把我拆开卖了都不值这么多,看来我只能拿我们家祖传的古董,沃特·布莱克公爵钢笔来抵债了。摸一下一千万……好了,现在你倒欠我九百万。” 龙婉拿她常用的黑色水性笔往杜争玄手里塞,进行强买强卖。 杜争玄快笑死了,她往旁边躲的时候看见保温杯盒子里还有根黑绒布袋装着的细长条,倒出来发现是根钢笔。 看着很贵,通体漆黑,上面镶了一块挺大的绿色玻璃,割面也很好看。 杜争玄马上来主意了:“和田玉这是,摸一下一个亿……快摸,快点……” “布莱克公爵涨价了,两亿了现在……” 趁着班主任没来,两个人在看台上一个劲儿互相开玩笑,陷在那个劲儿里,笑得直不起来腰。 “等、等一下,哈哈、停停停——” 笑了一会儿,龙婉伸手把杜争玄的头往前转,“停……校草哥,谢谢你昨天帮她把东西拿来,来玄玄,跟哥哥说谢谢。” 杜争玄笑得泪都流出来了,她擦干缓了一会儿,看见中原中也已经到了,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们。 杜争玄稍微有点心虚,她整理了下情绪道谢: “……谢谢,昨天帮了我大忙了,中午请你吃冰棍。” 她心虚不光是撞破了「国际影星是黑手党成员」这件秘密,还有点担心中原知道她昨天其实在横滨的事情。 虽然那个公关官没拍照也没跟中原视频吧,但他们毕竟是朋友,万一跟中原说了什么不就露馅了? 杜争玄心里七上八下,所幸中原中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他说: “不是玉石,是祖母绿。” “……?” 杜争玄花了几秒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然后控制不住地开始笑。 “听见没,是祖母绿,”她很耀武扬威地对龙婉说,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把笔往中原的方向递:“来中也,你也摸一下。别人摸我收两百亿,你摸我不收钱……噗哈哈哈哈、” 龙婉已经笑抽了。 “……”中原中也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伸手草草摸了一下那块价值百万的祖母绿宝石。 杜争玄已经跟朋友笑成一团,难能可贵的是,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想好吃什么雪糕。 “知道了。” 中原中也可有可无地一点头,回到他的位置上坐下。 比起吃什么冰激凌,现在他最迫切的任务是出一份让杜争玄合情合理发财致富的八万字方案。 中原中也想着半夜紧急布置下来的任务,忍不住又想叹气。 他甚至想,要不干脆在自己卡上贴好密码然后让她捡到? 反正他有的是钱。 第30章 八点钟点完名, 运动员进行曲又开始准时播放。 中原中也对这旋律已经有点听伤了,再看见操场上魏尔伦一头耀眼的金发更觉头疼。他半抚着额坐在看台上,萧瑟的身影与身边高兴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远处,魏尔伦望着中原的方向停下了脚步,他的眉微微皱起,显出一点困惑和不快。 “怎么了魏老师?”同行的老师不明所以,催促他, “咱们先去起跑点吧,一会儿喇叭就叫运动员检录了。” 今天的赛程安排比昨天简单, 上午是跳高和剩下的径赛, 下午就是各种接力赛、还有老师之间的趣味赛等等。 附中在体育教学这块师资力量只能说普通, 毕竟待遇摆在那里。 像音体美这种副科, 虽然每班一周就一两节课, 但通常每个老师要带好几个年级, 上的课也是从周一排到周五满当当。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杂事,办点文体赛事也是他们顶上,每月工资跟工作量比起来真有点寒碜。上任体育老师就是这么辞职的。 而魏尔伦不光外形条件优越,年纪轻轻履历就已经很有分量,很多老师都觉得他干不久,大概率试用期之前就会辞职。 但谁也没想到,他在这里做了半个月也没流露出要走的意思,甚至业务还越来越熟练,一人承包了大半工作,体育教研组隐隐有没他不行的趋势。 在排了一次健美操上了本地新闻公众号后,校长更是把他视为左膀右臂。 像这回运动会, 很多准备工作就都是魏尔伦在出力。 当然了,试用期工资还是那么点,没有涨一分。 很多人想不通他怎么会留在这里任教,其实理由非常简单: 因为中原中也在这里。 尽管被中也嗤之以鼻,但魏尔伦是真心以对方的哥哥自居的。 魏尔伦毫不怀疑,整个世界只有中原中也能跟他相互理解。因为他们都并非正常意义上的人类,而是拥有人形的人造异能。 冷酷点说,他们都只是研究出来用于盛放异能力的容器而已。一旦盒子打开,所维持的人类表象会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自我意识、变为只知晓破坏的怪物。 孕育分娩而出的生命的神圣性、人类所赞颂的灵魂……他们应是一概没有,他们的诞生并非「出生」,而是被「制造」出来。 不被任何一位神祝福的出生,孤独地诞生于天地之间。对魏尔伦来说,那种孤独感宛如黑洞般致命。 正是这种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情感作祟,八年前潜入横滨军/事研究所时,魏尔伦才会临时变卦。 他拒绝将中原中也偷回欧洲,但也不会将中也留在研究设施。 “这个孩子会在某个幽静的乡村里,在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悄悄地长大。*” 魏尔伦攻击了当时的搭档,双方最终两败俱伤。而中原中也之后丧失记忆在横滨流浪,最终落到了那些觊觎他力量的人的手里。 在魏尔伦看来,无论是之前的「羊」也好,还是港口黑手党的那些人也好。 他们明知中也的身份,却依旧用对待人类的态度欺骗中也,企图用伪造出的情感束缚住他,进而让「荒霸吐」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这是魏尔伦绝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到横滨去,第一件事就是杀掉那些以虚假情感束缚住中也的人。 但在这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至少这里没人知道中也的真实身份,他们仅以对待普通学生、同学的态度对待他。 他在这里最大的活动量,或许就是昨天比赛的五千米。当真的发生什么事时,中也会和所有普通学生一样被组织去避难。没人会让他去武力镇压某个势力,也没人会在危险来临时让他放出「荒霸吐」。 虽然这样的日子迟到了八年,但现在开始也不晚。 他仍可以在这里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而魏尔伦会一直远远注视着他。 怀着这样的情绪,魏尔伦在扣下发令枪后没去看离弦而去的学生,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正对着的看台。 由于起跑点的设置,他在这里能把中原中也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赭发的少年仍旧皱着眉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坐旁边的男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微微朝中也的方向转身。 是的,就是这样。 魏尔伦看着这一幕,脸上略带一丝微笑。 同窗之间会产生友谊,中也会交到真正的朋友,而朋友绝不会忽视朋友的负面情绪。 他会安慰中也,还是会说点什么将中也的注意力从困扰的事上转移开呢? 魏尔伦安静地看着。 然后下一秒那个男生就趁中也不留意身边情况,趁机从中也身边的抽纸里连抽数张纸巾,手部动作快的都出残影了,昨天新开的抽纸霎时瘪了不少。 魏尔伦:“……” …… “还要脸吗?你打算在厕所蹲多久啊拿人家那么多纸?!” 龙婉就坐中也后面那排,看到外卖哥的无耻之举实在忍不住了,往外卖哥后背狠拍了一下,男生被拍得一个前倾—— 慌忙间还不忘把扯的那五六七八张纸塞进口袋里。 杜争玄对这行为也很看不过眼,她把抽纸拿起来擦擦,递给中原中也:“不然你别放外面了, put it in the bag , じゃないと(否则)人家都给你抽干净了。 ” 坐同桌的时候杜争玄就发现中原有这毛病了。 众所周知,「把抽纸放在桌面上」堪称校园高危行为。 尤其坐在靠门口或是靠过道这种交通要地,敢把抽纸放外面,那用的速度是飞快,人人都来问你借。 杜争玄都是把纸放桌子里,每次要用再拿。 而中原中也不一样,他自从买了纸巾后,抽纸一直都是直接放桌面上的,没了就换,没了就换,后来干脆买了好几提放在后面柜子里,也不管是谁用的。 杜争玄觉得他都快成全班纸巾供应商了,甚至有那种来串班的手痒,靠门口聊完天也要扯两张走,简直是内忧外患。 家里有矿啊就这么霍霍? 杜争玄实在看不过眼,后来每次座位上没人时都用书或是本子把抽纸盖上。 别看就盖这么一点,路过的人就不会再随手拿了,只有真需要的会开口借。 中原中也虽然脾气好,但他帅得实在太有距离感,敢开口的人并不多。这么一来纸巾消耗率大幅下降,到月考换座前也就用完了一包。 这事当时让杜争玄暗戳戳很有成就感,高兴了好一阵。 这回她也惯性似的收纸巾,结果话刚说完就记忆复苏,想起人家有个在港口黑手党混的朋友、还是个国际超级影星。 以此类推,本人家世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说不定家里真有矿呢?几包抽纸洒洒水啦! 杜争玄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中原倒是没拂她的面子,她一说的时候就主动把包拿起来打开,就等着她把纸巾放进去了。 这会儿看她不动,尽管有些疑惑,中也还是把包又往上举了一点,用中文问她: “怎么了?” 中原中也用的是那种手提的皮质包,类似动漫里JKDK用的那种,料子一看就很高级。用龙婉的话说,是「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明明有这么多迹象,以前怎么就没在意呢。 杜争玄暗自反省,面上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没事……” 她还是把纸巾放进了中原中也的包里。 “小伙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厚道,”龙婉接着输出,她跟很多人都比较熟,有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以后别老蹭校草哥的水卡饭卡卫生纸,跟你们周围的人也都说说,我们玄玄都还没用过呢,是不是玄玄?” “……?” 杜争玄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呢。 她张张嘴还没说话,外卖哥已经摆出沉痛悔过的姿态:“我有罪,我反省。你放心,我中午回去就警告他们都不许用了。” 幸好中原的中文水平还没高到能听懂这些机锋,喇叭里又在这时候叫男子跳高去检录,中原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体委拉走了。 杜争玄松了口气。 前脚对方刚走,她后脚把准备好的加油稿拿出来了,厚厚一沓。 龙婉一看大惊:“你不是说不写吗?!” 这些都是杜争玄昨天从网上弄的。她想着流量包开都开了,不用完走实在太亏,于是晚上刷完题又抄了好几篇跳高加油稿下来,每篇都加了中原中也的名字,决心以此略示报答。 其实这一沓里只有部分是手写的,剩下的都是她今早找打印店复印的,奢侈地用了彩印,看上去跟手写的一模一样。 杜争玄排出一沓加油稿,交代龙婉: “一会儿帮我把这些投主/席台去,别让班主任看见了。就光投我自己的。” 杜争玄见过主/席台是怎么挑稿子的,交上去的都放在一个箱子里,随手摸卷面好看的、又是现在正比的项目的稿,跟抽签一样。 反过来说,只要她投得足够多,中签率也会足够高。 龙婉一张张看她那些加油稿,咂舌:“这回下血本了啊姐。” 杜争玄默默点头。 她对中原的感恩之心天地可鉴哈。 跳高不占用跑道,跟赛跑可以同时进行。中原被叫走之后不久,女子三千米也开始检录了。 杜争玄检录好之后列队被带到操场上,她们前面还有四百米决赛正比着呢。 这种短跑要严格按每人一条赛道起跑,所以分了好几组来比,得等每组的四百都跑完,才轮到三千米上场。 杜争玄在操场中间热身,注意力全在广播上。 等四百米的最后一组上跑道时,她终于听到了广播里念中原中也的名字。 “……没有尝试,怎会明白自我是否为强者…… 你走过,那脚印,是奋斗在歌唱;那笑容,是努力在奋发! 你是一只矫健的鹿,从指向胜利的横杆之间跃过。那一瞬虽短暂,却绚丽。虽片刻,却恒久留念! ”* “高一( 17 )班杜争玄来稿。” YES!中了! 杜争玄如愿以偿,美极了,她高高兴兴脱了外套上跑道。 龙婉抱着衣服在操场内侧给她加油:“别紧张玄玄,你绝对没问题!” 杜争玄对她比了下拳头表信心。 三千米比赛都是人一起上,起跑线上人乌泱乌泱的,都想抢内圈和第一排。 杜争玄默默站跑道最外边去了。 她很回避这种直面竞争,感觉会站得越靠里越紧张。她站最远的多跑几步也没什么,反正大多数人从第三圈开始就跑不动了。 她最后看了一遍起跑线上的人确定情况,目光不小心扫到了裁判员魏老师。 糟糕。 杜争玄急忙回避对方视线,没想到对方非但没用之前那种冰冷探究的眼神看她,甚至还对她点头微笑(?)了一下。 ……什么情况? 杜争玄心里下巴都惊掉了,跑三千的时候再次走神。 甚至这次因为距离比较远,过程中她跟着第一名脚步跑的时候各种思考可能性,想得千奇百怪。 距离结束还有半圈时她冲刺把第一名超了,自己成了第一。 “太棒了姐,你是我的超人!” 龙婉带着东西兴冲冲来迎她,递给她矿泉水:“先别坐,喝点水绕着操场走两圈。我扶你,来。” 杜争玄其实不是特别累。她除了开始两圈和最后冲了一下,中间全是跟着第二名的步子匀速跑的。 她接了矿泉水,跟龙婉差不多是互相挽着在操场溜了两个来回。 冷不丁碰到去下一个起跑点的魏老师路过,驻足对她微笑点头,说: “做得不错,杜小姐。” “……谢、谢谢老师。” 原本能正常行走的杜争玄变成被龙婉搀着了。 不是,他什么意思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魏尔伦没有过多停留,抛下这句赞美后,他就与其他老师离开了。 剩下杜争玄和龙婉看着他的背影,久久缓不过神来。 良久,还是龙婉先反应过来晃晃杜争玄的手,感慨万分地说:“不容易啊玄,平等瞧不起任何人的魏老师居然给你好脸了。” 她激动,杜争玄听完比她还激动: “是吧?你也觉得他平时看人有点「你们都是渣渣」那个意思的对不对? ! ” “其实吧, ”龙婉沉默一下,决定还是不昧着良心说话:“我就是迎合你一下宝宝。我觉得魏老师人挺好的,单冲他那张脸,我觉得我什么都能包容。” “不是你来真的?!” 杜争玄大为震惊。 她快速回想了一下,发现除了魏尔伦给她们上课的第一天,龙婉后来好像真没再说过他。顶多是杜争玄说自己好像被魏老师盯上的时候,龙婉会跟着分析一下,但也没怎么涉及魏尔伦本身。 “可能咱俩角度不同?我觉得魏老师应该就是那种礼貌然后有点疏远的人。”龙婉说,“后来我没跟你说,就是他让跑二十圈那天晚上、我睡的其实特别好。” 附中宿舍是六人间,条件算是不错,但终归还是人多。 人一多事情就容易麻烦,几乎每个宿舍都有熄灯后不睡,开着小灯学习的。 龙婉觉得这么干意义不大。 与其熬到半夜白天睡不醒,不如早点睡换个清醒脑子,到时候上课效率高, 对身体也好。 不过这种话开玩笑似的说一两次行,她又没办法强迫人家晚上别学早点睡。结果她自己晚上也被闹得睡不着,看书又看不下去,想着刷会儿手机,每次都是不知不觉用的时间就多了。 但跑二十圈那天,龙婉回去不光中午睡的好、晚上躺床上本想等查寝的走了再看手机,结果一闭眼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起虽然还是困,但两节早读下来基本就精神了。没那种一整天都疲惫的感觉。 她后来打听了一下,同宿舍的几乎都说睡的好。 说是跑二十圈,其实大家跑的圈数都不一样,每个人的体力都消耗得恰到好处。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件事影响,原来那个老爱挑灯夜战的女生也渐渐不睡那么晚了。不洗头的时候下自习去操场跑一两圈,回来稍微看一会儿就睡觉。 可以说,魏尔伦确实下手挺狠,让学生望而生畏。但他的到来也显著提升了部分住宿生的幸福感,痛并快乐着。 相比之下,杜争玄走读,又每天雷打不动跑5圈。虽然也感觉睡眠质量提升了,但感触没有龙婉这么深。 但问题在于,杜争玄蛐蛐魏尔伦不是恨他让学生狂跑20圈,而是他疑似中原中也的哥哥、并怀疑她跟中原搞不正当交往影响中原学习啊! “你这个、我…哎呀……” 杜争玄跑完三千后语言组织能力下降,拿着矿泉水的手比划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龙婉赶忙安抚她:“别激动,你的心情我理解…这样吧,我跟你说个秘密——” “魏尔伦老师是中原的哥哥,亲的那种。” ——“你说什么?!” 这声音不是杜争玄发出来的。 她虽然没有中原中也跟魏尔伦是亲属的实锤,但传言听了不少,俩人在外形上的相似也是有眼就能看出来。这会儿得到确认也只想「啊,果然如此」。 这话是大惊失色的中原中也说的。 杜争玄和龙婉缓缓转身,后面站着体委、外卖哥和中原中也。 其中体委跟外卖哥的表情波动都不大,唯独身为当事人的中原中也一脸震惊,好像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哥哥似的。 兄弟关系再差也不至于这样吧。 杜争玄都有点同情魏尔伦了。 虽然龙婉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这样被当事人撞破还是挺尴尬的。 她不太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中原,我就是昨天路过裁判组的时候听到魏老师跟人闲聊……” 不等她说完,中原中也就急匆匆地打断:“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吧……”龙婉觉得他表现有点奇怪,但还是努力回忆:“就是有个老师夸你破五千的纪录厉害,然后魏老师说你是他弟弟,说你要是有什么其他老师可以去找他、就这些。” “这家伙……” 中原中也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神色变换了几次。 最终他勉强笑笑,让龙婉别在意。又拜托体委把他的东西帮忙拿回去,自己则目标明确地朝魏尔伦离开的方向去了。 剩下杜争玄几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半晌,龙婉弱弱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都说没事了,应该就是真没事。不过他这表现确实反常…”体委想了一会儿,猜测道:“中原会不会是叛逆期啊?就是觉得哥哥跟自己在同一个学校丢人?” 外卖哥马上替魏尔伦打抱不平:“魏老师哪里丢人了?魏老师超牛的好不好!他能一口气做一百多个自/杀式俯卧撑,还能轻松大风车扣篮。我要有这么个哥哥恨不得天天拿个大喇叭上街喊。” 龙婉鄙视他:“那你是你,你早晨还狂抽人校草哥百十张卫生纸呢。” “我也没拿那么多吧?!” 龙婉已经不理他这茬了,还是有点自责:“早知道他这么在意,我就该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本来她是希望魏尔伦的身份能在杜争玄那里起到一个爱屋及乌作用的。 体委拍拍她的肩:“没事,你不说也有的是人说。其实我昨晚也知道了。” 附中没有秘密,八卦传得飞快。 龙婉一叹气:“唉,也是。” 这一番尽管实锤了魏尔伦的身份,但杜争玄的问题 依然没有解决,甚至她的问题还更严峻了。 ……人家真的是正牌家长啊!该不会之后给她穿小鞋吧? 龙婉劝她冷静,说不一定是这样:“可能魏老师就是想从你这问问校草哥的情况呢?你想啊,魏老师是刚来,他们之间关系好像也一般,关心弟弟想侧面了解一下很正常。” 杜争玄觉得他们八成不是这么朴素的家庭关系,犹豫犹豫还是没开口。 龙婉看她这样,继续安慰:“再说了,他一个体育老师,见都见不了几次怎么给你穿小鞋?” 杜争玄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这还是她说过的话,最近因为运动会频繁见面,她都有点昏头了。 “总之别在意啦。” 话是这么说,杜争玄还是会不自觉留意相关的事。 中原中也早上一直没回来,中午散场的时候大家都带东西走了。杜争玄看没人管,担心中原的那个包被踩脏了,于是顺手给他带回教室又发了消息提醒。 结果中原中也没回她,反而是她吃完饭一个人闲逛时撞上了魏尔伦。 不夸张地说,杜争玄很想掉头就走。但饭店都过去了,街上人不多,她这么直接转头也太突兀了。 杜争玄思来想去,走到路边开始装作系鞋带。 她边拆开鞋带重系,边试图用余光去探知魏尔伦的动向。结果她还没蹲下系多久,前方视野内就出现了一双挺讲究的棕色皮鞋。 杜争玄:“……” “杜小姐,”下一秒,她头顶就传来魏尔伦老师优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要和你聊聊。” 杜争玄想找借口说还没吃饭,接着就听魏尔伦问:“对了,刚才那家店的味道怎样?我不太了解,或许你能和我说说?” 杜争玄:…… 对!没错!她刚才吃了一碗很好吃的刀削面,吃得很幸福很满足怎么了! “……好的老师。” 杜争玄没敢再找借口,怕魏尔伦把她上午磨洋工英语报纸就写了一面的事也说出来。 她也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反正就下意识觉得魏尔伦这人神通广大,好像连她在生物课本上画小狗的事也清楚。 就那种无孔不入大魔头的即视感。 而且杜争玄还有点担心中原中也,他上午应该是去找自己哥哥了,从那就一直没回来,现在魏尔伦都出现了,中原还是影都没有…… 杜争玄稍微张望了下魏尔伦的四周,也没发现中原中也的影子。反而是收回视线时,金发的男人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老狼吃小孩的故事和富豪家族血雨腥风的继承人秘闻同时涌上心头。 杜争玄有点发怵地跟着魏尔伦进了食堂,两个人找空位坐下。 和对中原中也的观感一样,即使魏尔伦进行了本土化改造,杜争玄还是觉得这种金光闪闪的美男子跟附中食堂格格不入。 但很遗憾,她们学校周围压根没小说动漫里必有的咖啡厅,真想找这地方只能绕十几里去大学那边,中学部根本没这条件。 魏尔伦却没有半点不自在,他很自然地找地方坐下,甚至请了杜争玄一杯柠檬水。 “请。”金光闪闪的魏尔伦老师将塑料杯装的手打柠檬推到杜争玄面前,很随和地笑:“我看你好像喜欢这个,不必跟我客气。” 杜争玄看着那杯柠檬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头一回开始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柠檬水喝太多了? 看她的反应,魏尔伦再次微笑起来:“没关系,你不必紧张。事实上我想问问我的弟弟——就是中也,他的情况如何?你可以为我提供些帮助吗?” ……难道真让龙婉说中了?对方只是个关心弟弟的哥哥? 杜争玄有些困惑地看着柠檬水,又看看面前和善的魏老师。 ……等等,他也很有可能是来刺探情报的啊! 想到那个港口黑手党的超级大明星,「富豪家族继承者之战」的猜测啪一下挤掉「同父异母、同母异父抑或异父异母?」的伦理剧,成为预测可能性的NO.1。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撒谎感觉不太行,上回报假名已经证实了她在这方面毫无天赋。 杜争玄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上滤镜。 戴着滤镜说话,这是一种讲话人真情实感、也以为自己说的是事实,其实离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讲话方式。 作为一个二次元,杜争玄当然也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 她为中原中也套上了古早小白花的滤镜,开始讲述中原中也到这里来起初是如何如何不适应、后来在同乡太宰治的有意对比和刺激下(在此向太宰同学致歉),他不气馁、不放弃,一心向学习,最终在上次月考取得优异成绩。而负责在故事中扮演恶毒配角的太宰治受到打击,灰溜溜离开了学校。 当然,她半句没提中原还是没考过太宰治的事,连中原中也抱着卷子不撒手的事都被适当美化。 杜争玄说政治老师当时深深为中也坚韧不拔的气质所感动,潸然泪下。 至于是怎么一边哭一边死命收卷子的你别管,反正只要知道整个故事中的中原中也坚强、勇敢、善良、热情……世界上所有好词都能一股脑用在他身上就行了。 继小学写暴雨的夜,高烧的我,不打车的妈和跑丢的鞋之后,杜争玄还是第一次拿出这么强的煽情功力。 她起初还挺忐忑,担心编这么离谱魏尔伦能信吗。 结果反馈很好,魏尔伦听得很认真很投入,连连点头不说,还会主动追问细节。 这种表现让杜争玄对魏尔伦大为改观的同时,也话赶话被带得越跑越偏,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谈话告一段落后,魏尔伦有些意犹未尽似的点点头,又抛出一个问题:“杜小姐,中也的身体素质还是比较强的,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在考试前被太宰治关进体育仓库吗?” 杜争玄:“……” 她也不知道啊,她小时候看的言情小说里主角就这遭遇。 杜争玄:“因为、因为……因为他太善良了!” 为了避免魏尔伦在这个答案上深究,杜争玄马上装作看了下表:“老师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杜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魏尔伦问,“在转到这里来之后,中也似乎每天都很疲惫的样子,这是为什么?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个杜争玄还真知道。 虽然高中生的生活被学习排的满满的,但也是留了正常作息时间的。中原中也之所以到这来后迅速疲惫,可能是跟他家那边有关。 他似乎在上学之余,还在处理故乡那边的事情。 杜争玄见过他白天会拿一沓一沓的文件批阅,全是日语或者英文,偶尔课间会躲到监控死角去打电话,口吻很正式。 之前杜争玄和他一起回家的那几天,有时候还在半路上,就有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电话打来了。 这种电话往往会一直接到他们各回各家,杜争玄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还要打多久。甚至昨天凌晨四点的时候她回家,在楼下看见中原家的灯还是亮着的。 要是魏尔伦一上来问这个,杜争玄肯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 但经历了之前那段沟通,她觉得魏尔伦的确只是一个为弟弟着想的哥哥,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告诉了他。 睡眠是保持身体健康重要的一环,杜争玄也希望他能改善一下中原中也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告诉我。” 听完这些后,魏尔伦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露出微笑,他起身将杜争玄送出食堂,顺便又买了两杯金桔柠檬给她: “送给你和你的朋友,杜小姐,感谢你对我的帮助。让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或许你也看到了,中也和我的关系不太好,我正在尝试修复。” 杜争玄想想这是人家的家事,魏尔伦也确实是好意,遂点头:“当然了,老师。” 她最后拎着两杯柠檬水走了,说多了确实有点渴。 ……奇怪,她怎么会说那么多的话? 杜争玄隐隐有些困惑和不安,但之后一切正常,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中原中也在下午也回来了,她就放心了。 中原中也悬着的心同样落了下来。 港口黑手党针对魏尔伦做了很多紧急预案,虽然其中包括将虚伪的亲属关系公之于众的情况,但事情真发生后,中也还是第一时间联系横滨方面同步情况、详细确认了对策。 结束后,他又趁着有时间把积攒的工作处理了一点,等下午要闭幕式的时候才匆匆赶回去。 他记得杜争玄说过。破校纪录的人在闭幕式上要领证书和奖品。 临结束前,中也匆匆赶到了。他跟着班级到操场中央,六个年纪的所有班都列队在那里。主席台先颁发文明班集体、荣誉班级之类的集体奖项,各班班长上去领奖,拿着锦旗在台上集体展示,台下鼓掌。 中也的同桌就站他旁边,趁鼓掌的时候,对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声问: “下午咋没来?趣味赛老好看了,阎总三人两足走得同手同脚超搞笑……我拍照了,回去发你。” 幸好没详细追问缺席的原因。 中原中也其实对他说的照片不感兴趣,但还是点头说了谢谢。 男生对他一笑,然后不再说话了。 集体奖项发完,主/席台开始宣读本次运动会赛况统计,期间穿插着为破校纪录的运动员颁奖。 附中几乎没有专门搞体育的,每年破纪录的多了能有一两个,少的时候也有颗粒无收的年份。像今年,只有中原一个人破了两项。 广播里念完赛程统计后,又播: “祝贺我校高一(17)班中原中也同学,以12分59秒18的成绩,打破我校男子五千米15分08秒19的成绩。” “祝贺我校高一(17)班中原中也同学,以2.15米的成绩,打破我校男子跳高1.95米的成绩。” “再次表示祝贺,请中原中也同学上台前来领奖。” 中也之前去领第一名的奖励,都是主/席台叫号之后拿着号码布去领的。主/席台上人来人往,有失物招领、有念加油稿的、还有算分的。 发放奖品的地方是最靠边的一张桌子,旁边放了一个巨大的纸箱。领奖人报出项目、运动员编号和姓名,登记之后领了奖品就走,全程无人在意。 而这回领奖的阵仗跟之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要……现在上去吗? 他还在愣神时,旁边的同桌看他迟迟不动,停下鼓掌动作、将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后背。 中也下意识躲开了。 自从他被人抓住视觉死角捅过一刀后,就养成了时刻警惕别人在他视野外动作的习惯。 外卖哥挥了个空,没有丝毫恼怒,而是顺势直接拍了下自己大腿,急得不行: “快点上去啊大哥,这多长脸的事。要换我我就第一回只领五千米的,然后假装忘了再上去领跳高的,我登台两次!嘿嘿~” “就因为你这德行,所以老天有眼没让你破纪录,”一个中原不认识的同班女生翻白眼,看向他时脸上带着鼓励的笑: “上台啊中原,就走到最前面,从边上台阶上去就行了。” 所有人都在鼓掌。 很多很多人。 站在主/席台面朝台下时这种感觉更明显。原本觉得很多的班级,从上面看只是远远的一个小方块,好多这些方块铺满了整个操场。 他从那位不知名的领导手里接过荣誉证书,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样东西,据说是用于荣誉表彰。 常见的红色绒布,或许还有些掉色,把他的皮革手套蹭上了点红。打开内芯是普通胶版纸,被封皮配带贴在本子里。 中也拿到时,即便隔着手套也能摸出这本廉价的册子不值钱。 但那个中年人亲手将这本册子交给他,用温和而饱含期待的目光注视他时,这本册子似乎也被赋予了不知名的重量。 “……谢谢。” 他低声道谢,接了东西转头要走,被台上的教导主任拉住了。 不同于当初在办公室言之凿凿「人的头发不可能是这个色」的样子,他着急地对中也摆手:“还没到走的时候呢!” “再次对中原中也同学表示祝贺!” 中原还在发愣,台下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这次连台上的成人也纷纷微笑注视着他,为他鼓掌。 万人的掌声恍如汹涌的浪潮接连涌来。 中原突然想起去年差不多的时候,他和太宰治在横滨杀了魏尔伦的搭档兰堂。兰堂的坟墓在靠海的一处悬崖上,他去扫墓时面对着海,听见的就是一声接一声海浪空虚的回响。 然而此刻他朝远处看,每个人都在抬头看着他。甚至后面炸雷似的传来一声: “校草哥,牛比!” 不少人顿时善意地哄笑起来。 中也听出声音是17班的方向,他朝那边看去,发现他们鼓掌鼓得尤其响。还有人吹口哨起哄,然后将手高高举起来为他鼓掌。 中也忍不住也笑了。 他是从不会做梦的,但此刻却恍如梦中。 他开始有点后悔下午没来看趣味赛了。 只有一点点。 第32章 运动会在周六结束, 休息一天之后周一返校,就要开始准备期中考试了。 除了学期结束的期末考,这算第二重要的考试。等下半年分科的时候, 也会参考这次的成绩。 班上气氛肉眼可见紧张起来,就连中原中也这半个局外人都明显感觉到了。 这回考试科目的数量仍然是九,但不同于以往,很多人在复习时间分配上出现了明显侧重。比如像他的同桌, 时间都用在了物理和政治上。 中原中也还记得他和杜争玄做同桌时,对方每一科都拿出来看一会儿,看完沉重地叹口气,再莫名其妙骂自己一句「叹什么气快学」 ,然后换下一科。 就像在走什么流程一样。 想到这,中原的视线忍不住朝着后门的地方看过去。 杜争玄的桌子是空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最近似乎常常不在教室,会是因为什么? 中也思考起原因,还没相出个所以然来,旁边的人在这时偷偷凑过来问他:“也子哥,你到时候打算选哪几科啊?” 选科? 他这么一说,中原中也隐约想起杜争玄也跟他提过,高一学期末要从政史地物化生六门中选择三门,高二会根据所选科目重新排班。 像「物化生」、「物化地」之类的热门组合、选择的学生多,学校会编成固定班级上课。而比较冷门的组合就采取走班制,上一节课换一间教室。 中原中也在心里速算了一下。 六选三能排出20种组合,最保险的办法是打听到杜争玄的选择,然后和她进入一样的班级。 ……自己要在这里待到那个时候吗?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春天, 马上夏天也要来了。学校生活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时间,反而是处理港口黑手党事务的时间被一再压缩。 这或许不是个好兆头。 一整天,中原中也在心里反复考虑着这件事,思考要不要及时抽身而退。 但无论如何,重新分班在计划里属于重大变动。中也趁课间给横滨方面去了消息。晚上他再通过视频会议跟港口黑手党联系时,屏幕上出现的人就变成了森鸥外。 “首领。” 中也对着森鸥外略一点头,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的神情。森鸥外双手交叉坐在镜头前微笑,示意他开始。 起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例行汇报。像是手里产业线的运行情况、下季度营收预测之类。只在聊到中原中也在横滨负责的那块区域时,说邻近的另一个组织GSS ,似乎有成员不太安分,几次挑衅。 中原中也说:“我离开的太久了,不知道GSS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我想不然——” “中也君。” 在中也说出暂时离开的提议之前,森鸥外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 “关于那个万分重要的道具,我们已经探明了它的真身。” 森鸥外轻描淡写地抛下一个惊雷,中原中也立即坐直了身子,神情凝重起来:“是什么?” “是一本书。一本什么也没有写的白纸书。但在那上面写的任何东西都会变为现实,能在只言片语间轻易改变世界。” “什么、……” 因为内容过于天方夜谭,中原中也的大脑实打实空白了一会儿才理解这段话的含义。但就算明白了森鸥外的意思,他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同时用上心头的还有强烈的荒谬感。 “开什么玩笑!” 中原中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顾对面还坐着森鸥外,急躁地来回走了几步,从摄像头面前消失了。 森鸥外不紧不慢,听着对面先是传来焦躁的踱步声,很快又匆匆远去,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背景音彻底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赭发的少年再次出现在屏幕前。 森鸥外几乎能想象到,中原中也是怎么急匆匆拉开门、又在对面那个女孩家门口驻足、最终什么也没做就回来的。 但森鸥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等中原中也回到镜头前,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问: “中也君,那篇八万字的方案,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个话题间的跳跃如此之大,中原中也顿了顿才回答:“还没有头绪。抱歉,BOSS。” 他的声音压得很沉,听起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森鸥外一听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但森鸥外只是笑了笑,继续问问: “中也君,现在你知道那份方案的用途了吗?” 中原中也只是被第一个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但森鸥外都问到这份上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些许不可思议问: “她是要把这方案写在那本、那个东西上?” 当时突然布置下来这个任务时,他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要是单纯制定利诱的策略还符合逻辑,但非要写一篇「如何让杜争玄发家致富」的八万字指导书。 不光指向性明确,还专门发了书面要求过来。 内容要详细到时间地点、采用手段。要求内容详实,具有现实可操作性,逻辑还得能自圆其说,字数不少于八万字。 这要求中原中也越看越眼熟。 现在知道了原因,他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缺钱的话怎么不说?他又不是不给! 中原中也心里简直乱成一团。 他一会儿想到魏尔伦跟他说的、他的人格只是2383行代码制造出来的,而这个世界又荒谬地能被一本书改变;一会儿又完全被杜争玄这跟开玩笑似的要求占据。 要不是现在快零点了,他说不定真会控制不住去敲隔壁的门。 森鸥外肯定了他的猜测。 “如果她拿到合心意的方案,我们就有机会知道「书」的具体位置。我这里有几份交上来的,已经发给你了,可以作为参考。 ” 中原中也沉默地听着。 他明白森鸥外的意思。目前看来,杜争玄虽然拿到了「书」,但并没有使用的迹象——起码他看不出来。 对于人无穷的欲望来说,这很不可思议。 或许是她不想用、更大的可能是她不能用——因为无法满足使用条件,所以才会像这样对外「征稿」。 一旦她得到合格的方案,很可能就会立马写到「书」上去。 这显得她很不聪明。 而且是又贪婪又不聪明。 中原中也反感世界能被轻易篡改的事实,但不明白为什么,尽管他把杜争玄的打算看得一览无余,他还是没办法对这略显愚蠢的举动产生嫌恶。 这个大费周章也要实现的愿望太过朴实。 当中也想到「致富方案」的几个字眼时,他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杜争玄手腕上那几颗小珠子。 翠绿金黄,小巧玲珑地被红绳串着,戴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 杜争玄举起手来晃一晃,那些小石头跟着轻轻碰撞作响,她就很高兴地笑,说这是即将发财的铃声。 中原中也心里百味杂陈。他的视线从屏幕微微下移,望着壁灯投下的影子出神。 他没看到森鸥外仍然在微笑,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森鸥外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也在找那本「书」,那些人可能比我们更早投递,你要密切关注她的动向。 ” “是,BOSS。” “「书」的作用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强大。理论上来说,连修改人的认知、回溯时间都做得到,”森鸥外意味深长地说:“甚至我们无法确认……现在的世界是否已经篡改后的产物。 ” “你要小心,中也君,不要被简单的表象所迷惑。她是个危险人物。” “……”这次中原中也沉默的时间更长,他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他几乎没有睡着,临近天亮时才浅眠了一会儿。 然后他就起晚了。 醒来一看天色,中也就心道要糟,要不是有使用异能力的限制,他都想直接飞到学校去。 紧赶慢赶一通还是迟到了,所幸查风纪的人很好说话,趁着老师没看见的功夫对他悄悄挥手,把他放过去了。 中原中也切实体会了一把做贼的感觉,一路上躲躲藏藏,总算到了教室。 幸运眷顾,班主任也不在教室里。班里每个人都两眼发直看书,嘴里念念有词,他快速坐到座位上,整个过程中甚至都没人看他。 他现在的同桌或许是早上全班最清醒的人,中原中也刚一落座,对方就凑过来小声说: “没事,我跟班主任说你去打扫卫生区了。” 中原中也感激地一点头。 对方咧嘴一笑,呲一口大白牙:不谢,记得请我喝可乐。 ” 买,帮这么大忙就算喝帕图斯他也请。 中原中也计划好中午买两提饮料放教室,随手抽了本书出来,目光就开始有意无意朝后门看。 杜争玄在位置上,但跟平时相比,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隔三差五就要瞥一眼坐她旁边的班长。 她很明显是清醒的,而且正在思考什么。 会是怎么回事? 中原中也到学校的时间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第一节晨读的下课铃就响了。 周围人像是听到什么魔咒一样,纷纷应声而倒,转眼间的功夫教室里就几乎见不到还睁着眼的人了,安静得落针可闻。 以往杜争玄也是补觉的一员,但今天中也注意到,她轻轻拍了拍班长的肩,然后两个人出去了。 想都没想,中原中也立刻也跟着追了出去, 不过他刚走出教室门,就立马又退了回来。 杜争玄他们并没走远,而是就在离门不远的走廊上说话。 这个时间整栋楼的人几乎都在昏迷,没有多少人走动,很难装作不经意地接近。中原中也回身看了眼教室,发现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于是干脆半躲在门口观察起来。 杜争玄所在的位置不远,但也没近到能听清聊天内容的地步。 他们似乎还刻意放低了声音,两个人靠得很近。中也只能看清他们的表情,但在说什么是一点也没听到。 不对劲。 中原中也想,他转来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见过杜争玄露出这么正经的神色。她最严肃的时候无非是做题,面无表情偶尔皱一下眉,但跟现在这种凝重也截然不同。 他们会在聊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昨晚首领说过的话接连浮现在中原中也的脑海中。 ——「她是个危险人物。」 「甚至我们无法确认、现在的世界是否已经是篡改后的产物。」 「你要小心,中也君。」 …… 他无意识握紧了门框,木质框架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发丝般细密的裂纹以他的掌心为中点飞速扩散。 “……中也?”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中原中也才惊觉走廊上的两个人已经结束了对话,都在转头看他。 “何を见てるの(在看什么呢)?” 杜争玄问,同时朝着他所在的后门位置走过来。 班长和她同行,不过杜争玄走到中原中也面前就停下了,班长则是丝毫未停,直接绕过中也进了班里。 咚—— 在反应过来之前,中也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迈出教室,同时反手把后门关上了。 还剩下的理智让他控制住了力道,发出的关门声不算很大。 “……?” 杜争玄原本还站在他的位置,试图模拟中也的角度看见了什么,听见关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本来这时候走廊上人就几乎没有,中原中也又这么把门一关,两个人站的地方几乎是一个开放的私密空间了。 中原中也把事做出来才觉得不太好,所幸他急中生智,迅速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 “嗯,”他点了下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我想问你打算选择哪三个科目。” “你说这个呀。” 他想的没错,杜争玄的肢体语言立马放松下来,她微微笑着,很轻松地说:“我打算选物化地,你呢?” 和你一样。 “……”中原中也开口打算这么说时,突然僵住了。 原因无他,因为之前清明节假期的时候,杜争玄曾经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时杜争玄担心他适应不了附中的学习节奏,针对学业规划给他提了很多具体的建议,其中就包括六选三的科目选择。 鉴于他的文科弱势很难在一两年内填平,杜争玄综合分析,最后是建议他选择物化生这个纯理组合的。 经过月考和之后一个月的继续学习,中原中也发现,杜争玄的建议确实是最合适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如果他说自己要选择物化生的话,会不会让她以为自己没把她的建议放在心上? 但如果选择物化地,中也查过,这两个都是热门组合,大概率是固定班级。就是说如果选择不和杜争玄保持一致,他就会被分到别的班去,两人的接触机会也会随之大幅度减少…… “嗯?どうしたの(怎么了)?” 杜争玄微微侧了下头,不懂他怎么迟迟不说话。而中原中也浑身僵硬,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人生中好像头次面对如此困难的抉择场景。 他看着杜争玄,感觉对方头上好像飘着一截看不见的好感度条,下面则是正在跳倒计时的问题: 【这次选科你打算选哪一个组合? 】 A.物化生(推荐,选择此项好感度▇▇) B.物化地(推荐,选择此项好感度▇▇) …… 代表时间的进度条正在飞快倒退,而每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都是不确定的。 中原中也进退两难,而倒计时眨眼间就到了零。 “我、…我还没想好。” 他最终选了C。 “这样啊,”还好杜争玄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反而很赞同地点头:“确实,这么重要的事还是跟家里多商量商量比较好。”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中也别着急,离期中考完选科还有段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我会的。” 中原中也点头。 他真的要找人商量一下,不过不是家长,而是他的BOSS。 现在来看,他究竟选择哪一个学科组合会对后续计划产生重要影响。 这件事取代「书」的存在,成为了中也迫在眉睫的问题,让他困扰了一整天,最后连同桌都看出来了,喝着可乐安慰他没事,无论选哪科最后都一样难。 中原中也:“谢谢。” 他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度日如年地挨过一天,终于等到晚上放学回家,中原中也提前申请了会面。 他回去之后先是像往常那样换衣服洗漱,整理好要用的文件,等到十一点半时准时打开摄像头准备视频会议。 也就是在这时候,房间内忽然陷入一片漆黑,只剩笔记本的屏幕闪着幽幽荧光。 中也立马警惕地起身,他四下检查了一遍,然后得出结论: 不是有人偷袭,也不是异能力。 就单纯是停电了。 这下没办法,因为停电,连Wi-Fi网络也用不了了。 中也想了想,回忆着方法打开了流量和热点,用电脑连上热点网络之后,又打开手电筒,打算就这样将就着把事情汇报了。 没办法,主要这件事比较着急。 然而前脚他刚连上热点,下一秒,信号格空了。 这下没电也没网了。 第33章 这个时间太晚了, 不管是电力还是网络都很难找人来修复。 中原中也衡量了下现状,无奈只能放弃当面汇报。 没电没网也做不了别的,最后提前睡了。 第二天早上上学时间紧迫, 也无法处理。中也特意趁上午课间约好了维修人员上门,结果等中午回到家时,电力和网络信号都恢复正常了。 因为中原中也额外付了加急费,维修工倒都没什么怨言,挺认真地给他把设备都检查了一遍,又问了当时的情况。 这间房子的东西都是来到后新买的,没用几个月,状态当然都不错。 维修工程师检查完, 最后得出结论: “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快到夏天了,周围这片有电网改线或者宽带升级吧。容易出点小情况,好了就没事。” 中也倒是接受了这个回答:“没别的事了,辛苦二位。” “没事,有问题再打电话就是。”维修工笑笑,临走前半开玩笑地说:“小同学,我看你是高中生吧。听叔一句劝,上网也别上太晚, 早睡身体才好嘛。” 中原中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点头笑笑把人送出去了。 他倒是也想睡,工作没做完能怎么办? 不过所幸设备都没什么问题。 这间房子里的通讯设备有些是从横滨带来的,经过组织里的异能力者处理 。虽然外表、用途上跟普通设备没什么差别,但能直接对组织通讯,有一定保密效果,要是真坏了还得再从国外运过来。 确定通讯条件没问题后, 中原中也再次联络港口黑手党,提出了晚上会面的申请。 然而,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了。 简直像卡着点似的,这回一到十一点半,家里的电器全都应声而断,中原中也忍着怒火翻出手机,信号一栏果然是空的。 “混蛋,究竟是哪个家伙……” 一次是事故,两次难道要他相信是巧合吗? 中原中也几乎确信有人在故意搞鬼。然而他下楼、甚至违规飞上楼顶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中也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即把房子拆了、掘地三尺把那个装神弄鬼的混蛋找出来。 但这显然不现实。 因为明天还**要上学,他最终满腔愤怒地洗漱完躺床上盖上了被子。 本来应该气得睡不着的。但他的身体实在太累了,以至于违背了主观意志,躺床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四,中原中也都没成功跟森鸥外碰上头。 期间双方只能艰难地使用邮箱和漫游短信联系。虽说也算即时通讯,但毕竟有泄密的风险,很多东西都不能说,非常不方便。 而且那个搞破坏的人越来越过分,每天断电的时间从十一点半开始越来越早,最近已经发展到一到23点准时停电断网的状态了。 中原中也试过彻夜蹲守,但没效果,连个鬼影都不见。 这一系列事弄的他心情极差,几乎每天都阴着脸。 他同桌在这种高压下坚持学习了几天,终于坚持不住了,很小心地问他: “你是有考前焦虑症吗?还是我学太多卷到你了……不然我去教室外面?” “不,跟这个没关系,”中原中也后知后觉自己的坏情绪影响了周围人,有些愧疚:“是我住的地方,最近有点麻烦事。” 外卖哥闻言表情放松了些,但他还有一颗为好同桌排忧解难的心:“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中原中也想了想,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他隐去自己开视频会议的事,只大致把家里每天准点断电断网的情况说了一下。 男生果然没有起疑,他皱着眉聚精会神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手:“有了!” 他问中原中也:“你就是有事想跟家里联系对吧?那你可以去网吧啊!” “你用导航搜下,这附近应该还有几家网吧,那边都是专业的,有网有电,有的还有备用电源不怕停电,你仔细找找,绝对有。” 网吧、游戏厅这类店横滨也有,中原中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硬件上网吧的确能满足,但他必须要使用自己带来的设备才能通过港口黑手党的信息验证,而且网吧那种地方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进行视频会议。 中也表面上谢过了男生,心里其实不打算采用这个方案。 但经此启发,他确实有了个更好的想法。 …… “想连我家的Wi-Fi?可以啊,当然没问题了。” 中原中也课间去找杜争玄提出请求时,对方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别说连一下Wi-Fi了,你想改Wi-Fi名都可以。”杜争玄开玩笑地说完,停了停又开口,“不过我也不太记得密码了,晚上回去看看再告诉你行吗?” 中原中也同样有些放松,点点头:“当然。那就拜托了。” 杜争玄一笑:“别客气。” 没错,中也想到的办法就是去蹭别人家的网。 每次连接网络时,他都能从网络列表里搜索到周围人家的网,所以当同桌提到借用网吧的设备时,中也立刻就想到能不能连接别的Wi-Fi。 对他而言,其实停电并不是主要问题,笔记本在不连接电源的情况下也能支撑一段时间,主要问题是没网。 现在杜争玄答应将网借给他用,他就不必外出,仍然待在那个房间里就能继续使用设备通讯。 问题算是解决了。 杜争玄非常热情,晚上回去就把Wi-Fi密码告诉了中原中也。 这回他倒是有惊无险地和组织接通了视频,但到了约定时间,屏幕对面出现的并非首领森鸥外,而是森鸥外的秘书。 “抱歉,中原大人。首领遭遇意外情况外出避难,近期可能无法与您联系。” 秘书西装革履,脸上却蹭了块灰,连眼镜腿也有一边像是断了之后用胶带重新缠起来的。整个人都透着狼狈。 而且对面的背景音有些嘈杂。 中原中也这边是居民楼,夜深人静的时间一点声音都会在对比下变响。他很清晰地听到,横滨那边隐约传来了爆炸的声音,紧接着屏幕上的画像跟着一抖,画面变得不稳定起来。 “你那边究竟怎么了?有人袭击了总部吗?!” “很、……、有人、……请……” 对面的秘书张口说了什么,但通讯频道受到强烈干扰、接连不断发出电流声。 中也还没来得及听清一句话,画面就悄然熄灭了。 “喂!” 中也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赶紧再拨回去。然后他发现,通讯中断的原因可能不光是横滨那边出了事,也有他一部分原因。 他蹭的杜争玄的网,也显示接入错误了。 “可恶!” …… 对停电断网事件,中也心里其实有个明确的怀疑对象,那就是魏尔伦。 这里跟横滨不一样。除了来到这里的头两天外,中也一直都在兢兢业业的上学,学校之外的人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结仇。 唯一有可能对他实施打击报复的,几乎就只有魏尔伦。 其实早在第二次停电时,中原中也就已经在怀疑魏尔伦了。但对方目前所担任的职位实在行踪飘忽。明明就是在学校里,但却哪里都找不着。 所幸第二天就有体育课,中原中也等着去见对方当面质问,没想到距离打上课铃还有五分钟时,数学老师走进来了。 数学老师走上讲台,清清嗓子说: “你们体育老师有事请假了,这节课咱们上数学。把昨天做的那张卷子拿出来……中原?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站起来的中原中也吓了一跳。 “……” 别人不知道魏尔伦干什么去了,中原中也可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得赶快回横滨去。 别管行李机票之类,反正他现在先从学校里出去要紧。 “我、”中原中也张了张嘴,最终心一横,皱着眉作出有些虚弱的样子:“我身体不太舒服……” 老天保佑,他庆幸地想,幸好太宰治不在这里。 按照中原中也设想的,他表达了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情况后,老师就会让他去保健室。到时候他就从保健室偷偷溜走,下午直接请假。 他想的很好,逻辑也很通顺。 然而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数学老师在听到他说不舒服之后,并没有大手一挥直接让他去医务室,而是有些担心也有些着急地问: “严重吗?还能坚持上完这节课吗?” 中原中也:“……啊?” “上午就剩这一节课了,你要是情况不太严重就坚持一下听完,”数学老师很恳切地说:“这套卷子还挺重要的,有几个题型下周很可能会考。你落下之后很难补。” “……” 中原中也并不是个死板的人,他没有什么「做人要绝对诚实」之类的纯洁信条。相反,如果形势需要,他并不在乎撒点小谎。 但这跟他要面子并不矛盾。 直白点说,十六岁的中原中也还远没有能在大庭广众下边夸大自己不存在的病情、边进行「啊我好虚弱我要不行了」表演的能力。 在数学老师包含期盼的目光中,他迅速败下阵来,僵硬地点点头,又坐了下去。 “哥们你……唉。” 旁边的外卖哥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 第34章 “你太不坚定了。” 下午一碰面,中原中也的同桌就对他说,并传授他诀窍:“请假这种事要么你不提,一旦开口就必须得抱着请下来的觉悟。老师问你还能坚持吗,你别正面回答,就装作痛苦的样子描述病情。” 外卖哥最后摇头:“唉,你第一次请假就这样,之后估计都会很难请下来了。” 中原中也:…… 干嘛搞得像他一辈子都毁了的样子。 明明是上午发生的事,对方多半因为中午赶着回家,隔了一个中午才继续这个话题。 中原中也其实都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主要是他中午的经历过于跌宕起伏了。 请假没成功,他只能等到中午放学后再匆匆回去收拾东西。毕竟无法确定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重要文件设备还是随身携带比较保险。 他匆匆把东西收拾好,临下楼前看见对面的房门,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行李箱放到靠墙的门后,去敲响了杜争玄家的房门。 对面开门很快,中也原本想说暂时离开的事,没想到杜争玄误会了。 两人刚一见面,她就很轻松欢快地告诉中原中也:网没事啦,昨天晚上可能是宽带升级, 中午一回来就发现好了。 “……这样啊。” 中原中也明知真相却无法说出口,而且被对方这么一堵,他最后连本要走的事也没说出来,稀里糊涂被杜争玄安慰了一通。 也幸好是没开口,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走成。 先是事先准备好的证件在口袋里莫名其妙消失;接着是道路施工,紧赶慢赶甚至用了异能力才勉强赶上航班。 本来以为坐上飞机就能放心,但谁想到已经飞出去的飞机还能因为降落地机场大雨而返航。 这一定都是魏尔伦的阴谋! ! 总之中原中也折腾了一中午也没能出去, 下午还喜提迟到,数学课都快上完了他才来。 幸好数学老师上午就知道他不舒服,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就让他赶快进来坐下了。 有了这些经历,中原中也算是明白,除非他能用异能力飞回横滨去,否则路上绝对会出各种各样的情况让他走不了。 中也倒是真动过这个念头,但这个国家的周围笼罩着一片浓雾,擅自闯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思来想去,中也最终不得不暂时放弃离开的想法,又回去上了下午四节课和晚自习。 他心神不定,晚上回去还是尝试着用网络和横滨方面联系。 视频电话倒是接通了,对面出现的还是那个秘书,只是对方的形象比昨天还要狼狈,西装外套直接少了只胳膊,露出的白衬破破烂烂还沾了血迹尘土。 至于身后的背景,中原中也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从那片断壁残垣中辨认出办公室的影子。 背景音更是炮火连天。 比起愤怒和震惊,中原中也现在的感觉更多是心累。他跟秘书无言沉默了一会儿,中也说:“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魏尔伦袭击了港口黑手党?”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对面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准确无误落到了秘书背后那片废墟上。 火光忽明,仿佛从灰色钢筋凝土中骤然生出的巨大火树。通讯毫无疑问地受到影响,不知道是线路不稳定还是气浪,画面开始闪烁。 对面陷入爆炸后的暂时寂静。 中原中也一惊,急得站起来抓着屏幕,大声问:“喂!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画面中才又出现了秘书的身影,这回连白衬衫的袖子也没了。 “首领正在避难,”秘书灰头土脸有气无力地说:“中原大人,首领的意思是近期您先不要跟我们联系了,首领怕、…别人…误会、…” 最后一句话说完,还不等中也追问,屏幕再次变黑了。 “……” 一回生二回熟,中原中也咬着牙检查网络情况。 这回他连的是杜争玄的网,比他自己家的多坚持了几分钟。他用自己的网络是十一点准时断网,而如果用杜争玄的则会晚上那么两三分钟。 比如现在就是23:03。 中原中也找出了这个规律,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确认了是魏尔伦在捣鬼。但他又不能现在飞到横滨去,所以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事已至此,中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跟港口黑手党失联了。 因为每次他晚上连网,Wi-Fi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地没有信号。为了不耽误别人,中原中也过上了戒网的生活。 本身因为看不太懂,他也不怎么网上冲浪。现在连跟组织交流这项也没了,他几乎就把网络戒断了。 每天上学回来看看书就睡觉,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筹备那篇八万字方案和观察杜争玄。 然而,他紧接着就发现一个不妙的现象: 杜争玄似乎正在躲他。 这绝不是凭空想象,中也是有证据的。 平常杜争玄看到他,大老远就会对他笑,走近了会挥手打招呼。课间他经过后门的时候,她有时也会跟他闲聊一两句。更别提晚上回家,只要他足够快、能在半路追上她,她也不介意放慢速度两个人一起回去。 但最近有好几次两人在路上碰见,杜争玄不是装作路边系鞋带、就是露出想起来什么事的表情改变路线。 晚上更是别想追上她。 中原中也完全想象不出来,她究竟是怎么把电力两轮车骑得比摩托还快的,是偷偷加了引擎吗? 无论怎么回忆,中也都想不起来他究竟做过什么会让杜争玄躲着他的事。 难不成是身份暴露……不,这个可能性不大。 中也本就不擅长迂回的方式,在思考无果后,终于,当杜争玄又一次在两人迎面撞见时突兀改变路线、进了旁边一家饮品店时,中原中也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晚自习前高中生买饭集中,哪里都人满为患。中原中也被人/流挤来挤去,还差点被外面那个充气的红披风胖雪人打一巴掌。 他险而又险地闪躲,费了老大功夫才挤进店去,终于在柜台很靠边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杜争玄。 那位置很巧妙,不占空间又挤不到。 一路撕杀过来的中原有点佩服她能精准找到这么个地方。 不出他所料,杜争玄正吃着饼看立着的酒水单,没有丝毫点单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买了,因为她就不怎么喝奶茶,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柠檬片泡水。 更何况,晚自习前是她跑步的时间,往常她都是买了饭去操场,跑完步之后再吃饭。只偶尔跟朋友约好吃比较费时间的东西时,才会直接吃,把跑步时间延迟到晚自习课间。 为了躲他,都破例了。 中原中也很想冷笑,忍住了。 他就看着杜争玄在那里吃饼,一口接一口地吃,饮品店的客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她把饼都吃完,看看时间准备走的时候,她转身,跟中原中也打了个照面。 杜争玄的视线飘忽了一下,然而前后都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能逃跑的空隙。 她最终只能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中也,在这儿碰到你真巧,哈哈。” “不巧,因为我是跟着你进来的,”中原中也很直截了当地问,“你最近为什么老躲着我?” 杜争玄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鸭,中也你怎么会这么想,哈哈……” …… 没错,杜争玄就是在躲着中原走。 原因也很简单,她觉得中原中也可能被WLAN之神诅咒了。 并非凭空捏造,她有证据。 证据就是中原中也自己家停电断网,当他连了杜争玄家的网之后,她家倒是没停电,但也开始断网了! 更诡异的是,每次断网时间都在23点过后,等到第二天中午回来就又能上网了。 杜争玄给自己定的上网时间到晚上23:10 ,但因为中原中也的存在,她接连几天都损失了好几分钟宝贵的上网时间。 那可是好几分钟啊! 甚至后来中原中也不再连她家的Wi-Fi了,她家还是照样断网,固定断在了23:05。 杜争玄是很信一些玄学的,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后,她决定躲着中原中也走。 她太需要网了。 尽管中原中也长了一张让她难以割舍的脸,但手机能在暖和和的被窝里举着看,帅哥能吗? 而且手机也能看帅哥,虽然帅得没那么有震撼力就是了。 她忍痛把中原中也给戒了。 虽然神秘的断网现象还没有停止的征兆,但杜争玄相信,只要她离开传染源,并且日复一日地按着黄历进行一些封建迷信操作,一定能把她丢失的5分钟上网时间找回来。 至于最近,反正也快考试了,就当早睡早起多学习了。 杜争玄这么含泪安慰自己。 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不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躲闪,甚至还追过来当面问她理由。 至于吗! 就算真要问完全可以传个小纸条啊,在人满为患的奶茶店问这种问题,今晚上课前全校就都会觉得他俩谈上了! “……” 杜争玄僵硬地站在原地,她这个角落此刻全店瞩目,甚至连奶茶店员摇雪克杯的频率显著变慢也没人催,店里起码安静了八个度。 服了啊! 第35章 杜争玄这辈子没这么受人瞩目过。 她脑海里一瞬间飘过很多想法, 但一张口就觉得不能作为解决目前这个状况的办法。 主要是围观群众实在太多了。 本来这家开在学校里面的奶茶店就铺面小,被人挤得七七八八以后,后来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人气爆棚的新品,跟风也来排。 人一多场面就不受控制。 杜争玄中文水平比中原中也好,她已经隐约听见店外面传来议论声: “这俩是不是运动会那天看见的学习姐和私奔哥?” “对对对,就那天这男的拼命嘘寒问暖,然后女的致力于把每个话题都扯到学习上,抛媚眼给瞎子看我真是笑了。” “这样一看他俩还挺配,就女的发色差点意思, 要染个浅蓝或者紫色就更搭了。” ……谁要把头发染成浅蓝或者紫色啊? ! 杜争玄朝着议论的方向怒目而视。 她其实没看见是谁说的,只大约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很快有俩人做贼心虚,各自用印着另外一家店LOGO奶茶挡着脸走了。 不是, 都买完了还站这看, 这瓜就非吃不可吗? 杜争玄还没腹诽完,中原中也已经站到她看的那个方向,半是堵人半是真疑惑地问: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 杜争玄:“……没什么。” 就是几十个吃瓜群众而已。 中原中也有些狐疑地回头看,杜争玄敢保证,当后面的人看清他正脸时,不知道哪里又发出了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就说帅到这种程度能碾压不同审美标准吧,那她迷糊一下不是太正常了。 不等她为自己开脱,那张超规格的帅脸已经再次转回来,这回对方像打定主意要她给出明确答案似的,微微侧头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所以,这两天我们总碰不上面是怎么回事?我们同班,还住——” 在中原说出更不能说的话之前,杜争玄紧急把他嘴捂上了。 “对不起其实是因为快考试了我觉得最近没好好学所以背着你们偷偷在卷!真的,不信你看我的英语单词本!” 杜争玄把抄满生词的便签本三百六十度向周围人展示,虽然半数以上的人仍旧投来怀疑的目光,但也有部分英语过敏者转身离开。 杜争玄略松一口气。这时她又听到窗外有人说: “你看我猜对了吧,我就说学习姐是块木头吧。” “……那也行,女才郎貌的也挺好。” 杜争玄一转头,发现刚才建议她染头发的俩学生转移到了东边的窗口,她再次怒目而视,俩人立刻捂住脸撤离现场。 果然运动会那天就不该胡说八道的,杜争玄绝望地想,同时拉着中原中也迅速从奶茶店撤离。 这样虽然还是免不了被蛐蛐几天,但等有其他新闻出来之后应该就没人关心了。 好不容易挤出来,杜争玄没停,而是直接把中原中也带到较近的操场。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吃饭,操场上没什么人。 她在紫藤花凉亭附近停下来,然后赶在中原中也开口前解释: “我不是故意躲你,是这样……我看你最近在实地考察小吃摊,担心打扰你的思路,所以这两天没怎么跟你联系。” 这个理由是杜争玄来的路上想好的,也十分有理有据。 中原最近似乎就是在调研一些白手起家的创业方法。比如开个小吃摊、食材供应或是二手物品转卖。 因为杜争玄也有发家致富的梦想,她对这种调查行为比较敏感,很快就注意到了。 不管对哪个年龄段的人来说,想创业开始一门小生意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更别提面临期中考试的高中生。 而中原中也原因拿出宝贵的时间进行这项工作,足以证明这件事对他很重要。杜争玄说不想打扰对方也能算是正常理由。 虽然她又脑补了一出「富二代远走他乡创业复仇」的戏码就是了。 ……说起来,一夜暴富的提案她还一份没收到。 唉。 真是求人不如求己啊。 总之杜争玄把想好的理由半真半假地说完,中原中也一改刚才在店里的咄咄逼人,转而变得沉默起来。 他的沉默反倒激发了杜争玄的热情。 上网时间固然重要,但要是跟发家致富比起来,那还是发家致富优先。 如果中原中也真的创业成功,她说不定能从旁观中得到一些经验。就算失败了,也能得到点教训。 杜争玄越想越觉得可行,积极性有点被调动起来,又主动问: “你调查的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我正好知道几个比较好吃的摊、带你去看看?” “……”中原中也深深看她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说:“好。” …… 中原中也猜杜争玄大概没说实话。但他还是接受了对方提供的帮助。 主要是他对这边实在不熟悉,又不跟太宰治一样能忽悠到人帮忙办事,他头上还有份八万字策划案压着,同时还得准备期中考试,实在分身乏术。 主要BOSS好像觉得,既然他就在杜争玄旁边,那么他中原中也自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因地制宜提出最恰当的提案。 真的想多了。 一天天的他哪有空啊? 不是上班就是上学。 幸好没过两天他就暂时不用做横滨那边的工作了,这才腾出时间来实地调研。 其实要写这份策划案的不光是他,从上次秘书打包发给他的文件来看,首领应该是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广泛征稿了。 那上千份稿子,森鸥外并没有直接投给杜争玄,而是转发给了中原中也让他加以筛选,选择自己觉得好的再发。 在粗略扫过那些策划案后,中原中也不得不说首领这个决策是英明正确的。 那一个两个写的都不堪卒读。 什么买卖军/火,赌/场出千,绑架高官后对其家属进行敲诈勒索……也是真敢写啊,一个十六岁的女高中生能凭这些方案发家致富吗? 啊? 其中倒是有跟违法犯罪不沾边的,但也写的十分莫名其妙。比如某条建议杜争玄靠倒腾螃蟹等海鲜赚钱的策划案。 能看出来撰稿人写得很认真,很多措施对普通创业者来说可行性很强。 但后面不知道是不是作者自我代入了,商业版图越写越大,螃蟹帝国都出来了。写得那叫一个热血澎湃慷慨激昂,中原中也看完都想建议首领把人找出来开了。 放他自由,让他去做他爱的海鲜生意吧,这简直一天生的螃蟹贩子。 第36章 中原中也现在跟杜争玄是一样的作息,杜争玄有没有时间去倒卖海鲜他可太知道了。 总之螃蟹计划也PASS。 港口黑手党那边交过来的计划书大体内容就是这样,每个字里都透露着横滨的风土人情,几乎都不能用。 中原中也只能自己干。 只有他自己不说,这里的情况他也不熟悉。现在杜争玄主动提出帮忙,虽然会增加一点暴露的风险,但也方便很多。 杜争玄对这里更熟悉,中途还可以借机观察她对各种方案的接受程度,这样比他一个人揣测着乱写更有利。 而且不管怎样,起码她不会再躲着他走了。 两人一拍即合, 默契地不再提刚才在奶茶店的事情。时间正好也差不多了, 中原中也打算回去上自习。 但他走了两步,发现杜争玄还在原地没动。他有些疑惑,停下来问:“你不回去吗?” 杜争玄支支吾吾,眼神飘忽:“我、我打个水再回去……” 中原中也微笑看她:“可是你没拿、水杯。” 杜争玄:“……” 中原中也继续说:“卡也没有。” 杜争玄在他的逼视下气势越来越弱,但仍然坚持:“我说错了,我是有点渴,我去买点东西喝——” “我陪你。” “那算了、…我是说、”杜争玄左看右看,手插兜又掏出来,做了八百个小动作之后,突然一脸「想到了」的表情,大声说,“我要去上厕所!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中原中也干脆回去走到她身边,说:“没关系,我不着急,可以在外面等你出来再一起回去。” 中原中也并非不会读空气。相反, 他在港口黑手党浸淫一年来,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学到不少, 起码比正常同龄人超出一截。 他看出来杜争玄就是想撇开他自己走。 因为前几天一直被避着,他现在对这种行为有些敏感,所以假装没听懂。 “……” 杜争玄彻底沉默了,她最后很凝重地开口:“ In fact ,瓦塔西、心配しているのを米娜桑think ourself那个、……好上了,觉得咱俩好上了你懂吗? ” 她双手比心、单手比心,最后左右手竖起大拇指互相碰了一下,试图用肢体语言传达什么叫「好上了」。 中原中也看懂了,但他不明白。 “为什么?”中原中也困惑地问,“我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吗?” “……怎么说呢,”杜争玄沉吟良久,开口道,“正常来讲我们在路上碰到也不打招呼,非必要不开口交流的状态,应该才是最清白的。” 中原中也:“?” 杜争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上的初中对异xing交往这块限制尤其严格,禁止男女在除课堂以外的任何地方单独或结对出现,包括但不限于走廊、操场、食堂……等等。 一旦被发现,轻则处分警告,重则停课劝退。 要是换到初中,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单独在紫藤花架下面聊天铁板钉钉是死刑了。 杜争玄都能想象到初中班主任皮笑肉不笑一句接一句反问的样子,忍不住朝旁边挪了一下,离中原中也又远了一点。 ……看来已经留下一辈子的心理创伤了,哈哈。 中原中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又站了过来。 杜争玄:“……” 她最后把初中那条校规又原样背了一遍。不知道是记忆力好还是这事太奇葩而印象深刻,感觉上背得一字不差,因为看中原中也表情好像听完都惊呆了。 “……为什么?”他沉默良久问,“上学、又不是、犯了罪。” 或许因为是第二次听到差不多的话,扎心的感觉比运动会那次减轻不少。杜争玄甚至有空竖了个大拇指,夸他: “小伙子真幽默。”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地看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幽默了。 “总之,咱俩在学校得暂时避嫌,”杜争玄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就暂时避到爆出新的大瓜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 中原中也严谨地问:“比如?” “比如有新的情侣出现、或者来了什么引人注目的新老师新同学……大概就这样的?” 杜争玄大致总结了一下。 其实学校里面最多的就两种人:教职工和学生,受限于人群,会产生的八卦类型也很单调,主要还是指望大型考试和时间来冲淡一切。 另一个问题在于,中原中也外貌条件太引人注目了。走在路上回头率爆表,他很可能全校瞩目三年,最后毕业成为经久不衰的传说。 血雨腥风体质,那就没辙了。 这些话杜争玄都没说,她这回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中原中也能跟她暂时保持距离。 因为按照校长发神经的周期规律,她感觉下一个文明纪律规范月已经在朝她招手了,八成就在期中考试完。 到时候抓纪律跟期中出成绩撞一块儿,她都不敢想得多风声鹤唳。 利用敌人对附中情况不熟悉的弱点,杜争玄成功把中原忽悠了。 他同意暂时保持距离,还颇具绅士风度地让杜争玄先走,自己冒着迟到的风险等一会儿再回教室。 杜争玄良心有点点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她一只脚刚踏进教室,龙婉就转过头来兴冲冲地问:“宝宝,听说你跟校草哥是指腹为婚是不是真的啊?” 杜争玄(痛苦面具版):“……谁说的,我要去和他拼命。” 龙婉哈哈大笑,赶在来放听力的英语老师前转回去了。 杜争玄坐下把听力题抽出来,忧愁地叹了口气。 班长犹豫犹豫,小声安慰她:“你好好学习,别理他们。” 杜争玄一听就觉得班长这话说的很有家长的水平,赶快点头说谢谢,郑重承诺会好好学习。 她说完就看见前面龙婉肩膀抖个不停,一看就是在憋笑,遂拿笔头戳了她一下。 话传到这么离谱的程度之后,杜争玄反而不是那么在意了。有时候大家会像模像样地传一些非常夸张的八卦,其实就是说着玩,都心知肚明是假的。 像指腹为婚这种都带点玄幻色彩了,只有没太有什么生活经验的人才 会真的信。 还是趁考前多抱抱佛脚,晚上观摩一下富二代如何创业才是真的。 …… 两个人晚上在校外碰头。 杜争玄把地点约在了学校边上的一条巷子口。这地方离高中部的正门已经有几百米,穿校服的学生少了很多。 但是只要从这条长长的巷子穿过去,再往旁边多走几步就豁然开朗,一条街全是小吃摊,各色招牌和亮着的照明灯把整条街照得热热闹闹。 这地方类似于夜市,连着初中部的正门和大学部的一个侧门,高中生从后门出来离这里也很近,可谓是风水宝地。 杜争玄知道这地方,不过来的次数不多。 走这地方得绕路,她每天都急着回家玩手机,相比之下对吃的欲望就没那么强烈了。 中原中也看样子已经来过这里了,对路挺熟悉的样子。 考察到了哪家他还做了笔记,从中途开始一家一家地问。 中原中也做的很认真很很细致,杜争玄觉得他像探店的。 基本流程就是先问价,然后来上一份最豪华的套餐,在老板制作的过程中,会问一些关于原材料、经营时间的问题。 最后拿东西走人,走之前还不忘给小吃拍照存档。 要是再添一句「这是不是咱本地的特色」,稍微剪剪就能发短视频平台了。 绝对能火。 中原中也甚至都不用露脸,光看他的黑手套和出镜的一小截校礼服袖子,观众就会自动脑补出一张惊天动地的帅脸。 等胃口吊到一定程度,然后他再一露脸,告诉大家: 是的,没错,博主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帅的帅哥。 这不听取全网哇塞一片。 杜争玄光想想就觉得中原有成为本年度最热网红的潜质。甚至连中原天天校服里面穿校礼服的个性举动,她都完全理解了。 附中校服分两种,一种是日常穿的麻袋款,还有一种是衬衣西装外套校礼服,后者通常只在重大活动时穿。 校礼服虽然漂亮,但光一件衬衫就得扣五个扣子,麻袋则拉链一拉就能走。学校大部分人都比较嫌弃礼服。 而中原中也则特立独行,他校服叠穿,礼服外面套校服。 这没话说,人家穿上确实帅。 杜争玄边脑补边跟着中原中也「考察」,感觉自己好像没干什么事。她没扛住诱惑,买了份烤冷面跟着边走边吃,偶尔回答中原中也几个问题。 等她把烤冷面吃的差不多,找地方把盒子扔掉之后,回头,视野中突然又多出了一盒章鱼小丸子。 “?” 杜争玄看看那盒热气腾腾、色泽金黄的章鱼小丸子,又看看把它递过来的中原中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中原中也言简意赅:“吃。” 杜争玄完全没搞懂逻辑,之后她才从中原中也的中日夹杂中弄清楚、原来「帮忙考察」里面也包含「帮忙吃」。 中原中也有着节约美食的良好品德。但既然考察小吃摊,就免不了要尝尝味道。 “所以,”中原中也最后总结,“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多吃几家。” 他说着轻松一笑。 夜间有许多小吃摊乱哄哄地亮着灯,灯光从无数杂乱的角度打过来,反而在他脸上落下静谧的光影。 过程省略,总之杜争玄头脑发昏,答应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郑重接过香气扑鼻的小丸子,想着以后再找机会请回来。 中原中也手里还拎着各种小吃,没太在意她说的话,只让她吃完再拿,甚至给她一一排好了顺序,先吃冷掉容易失去风味的。 杜争玄觉得挺幸福,又能看帅哥,还被请了一顿。但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她把小丸子吃光,对方又递过来烤串的时候,她突然感觉不对劲。 ……这不变成两个人一起逛街了? 她再一看旁边的中原中也。对方勤勤恳恳拎着大包小包,见她停下来,以为她不想吃手里那串,又换了一盒水果捞过来: “これ(这个)?” “……”杜争玄看看他,再看看周围偶尔路过的几对小情侣,很绝望地发现相处模式好像都差不多。 不是,这传出去简直秽乱学校罪不容诛啊。 失策了。高中生的活动圈子基本重合,她就不该说帮忙考察创业之类的话,这不驱虎吞狼吗。 杜争玄僵在原地,还没等她想出什么锦囊妙计,中原中也的视线忽然越过她的肩看向后方,眼睛亮了一下。 “看后面,”他稍微压低声音,对杜争玄说,“你觉得那个小店怎么样?我觉得利润空间很高。” 他这么一说,杜争玄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回头看:“哪个……、呃?” 问到一半,杜争玄就停住了。 虽然身后有众多卖各色小吃的摊子,但她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中原中也指向的那一家。 只见在后面的一排小吃摊中,唯有一家显得冷清,连左右的摊贩都不敢和它停得太近,学生经过更是脚步匆匆,生怕走慢一秒。 …… 这里! !怎么! !会有! !卖切糕的啊啊啊! ! 杜争玄内心疯狂尖叫。 卖切糕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没有任何招揽客人的动作,眼睛只直勾勾看着他们的方向。 杜争玄这时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她尽量自然地转过头,问中原中也: “那个,你怎么知道卖那个利润空间高……呢?” “我上次买了一块,”中原中也说,并试图把东西拎到一只手上、用空出的左手比划他买到的大小,“大概这么多,售价三千元。” 杜争玄:“……夺少?” “3000元,”中原中也以为自己表达不清,还换了英语,“ Three thousand yuan,就是——” 他试图用手比数字,杜争玄一把握住他的左手,含泪道:“别说了。” 她的心在滴血啊啊啊啊! 那一盘就是糯米切糕还不带坚果,把那老头加卖切糕的三轮卖了值不值三千块都两说。 杜争玄回头再看那老头时,目光就充满了仇恨。 天杀的,还我们校草哥的三千块! 杜争玄和切糕贩子互瞪了约一分钟后,上了年纪的老人忽然麻利地站起来,动作迅速地蹬着三轮车连人带糕跑了。 第37章 “……怎么走了?” 中原中也还在疑惑,杜争玄单手挡住他,不让中原追上去。而杜争玄自己则是望着切糕三轮逃窜的方向,凝重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转头说:“你跑步很快, 而我跑的也不慢,没错吧?” 虽然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她的三千米八百米赛季,还是客观地点了点头: “对。” “那这样, ”杜争玄把手里的小吃还给中原中也,同时从校服口袋里取出钥匙一把塞到他手里,冷静迅速地说: “你去停车的地方, 把吃的放我车筐里, 然后帮我把车钥匙插上去。Now Im going to steal the old mans 切糕, and then we run after stealing, any problem?” “……” 中原中也迅速理解了她的意思, 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他对偷东西这事并不陌生,以前还在「羊」的时候,成员白濑他们经常会四处盗窃或是抢夺,这也是「羊」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羊」是未成年自卫组织。说穿了,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抱团取暖。 因为八年前原因不明的爆炸, 横滨出现了一个直径可怖的深坑,原本坐落在其上的居民建筑物自然也全部消失。 后来,在深坑上形成了贫民窟般的擂钵街, 而「羊」正是擂钵街的组织。 横滨是块混乱之地, 「羊」之所以能在诸多极道组织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完全是由于中原中也的存在。 身为强大的异能力者、也是「羊」唯一的异能力者,中原中也被推举上了首领的位置, 被称为「羊之王」。 然而事实上,他这个首领没有丝毫统率力,每天东奔西走干的最多的事,不是去解救去其他组织地盘上偷东西被抓的成员,就是对迫害过成员的人实施报复、以贯彻所谓的「反击主义」—— 好像跟现在差不多。 中原中也坐在他伪装成电车的摩托上想。 唯一区别是这回他大概不用出面收拾烂摊子,跟着跑就行。 他其实没想到杜争玄会有这种提案,更没想到自己身体如此不听使唤,杜争玄稍微一推他就条件反射行动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羊当牛做马留下的后遗症。 怎么离开了羊、还是在干差不多的事啊…… 他这边有点感慨人生倒退,那边杜争玄已经飞快地跑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大盘还盖着塑料布的切糕,边跑边向身后放出豪言:“拿你切糕怎么了?你个糟老头坏的很……你再来我还拿,一直把三千块吃完为止! ” 她正年轻,平时又常锻炼,跑得比那辆三轮车还快,眨眼间就把后面追着的切糕贩子落下一大截。 中原中也的翻译机才刚翻译到「悪いおじいさん(坏大叔)」,她就已经冲到面前,把一盘切糕连盘子带糕塞到中原中也身前,飞快道:“ Run !” 中原中也下意识一拧油门,用高超技术在保持不侮辱爱车的速度同时、不让那一盘切糕掉下去。 ——真是好沉好沉的一盘。 难以想象她刚刚是怎么端着跑那么快。 中原中也忍不住飞快看了一眼旁边。女孩子抿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晚风把她的短发扬起,能看到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好像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似的。 那似乎是一种很单纯的快乐。 两个人一口气骑到平时常走的路,中原中也先停下,看看身后没有人追上来,两个人这才都停下来。 杜争玄抢的那一大板切糕是糯米红枣的,一点没卖出去,但从侧面能看出夹了好几层豆沙,被路灯一照,糯米雪白,豆沙绵软,看着竟然还让人挺有食欲的。 杜争玄挺懊悔:“早知道该把他桂花酱一块拿来的,可惜两只手实在拿不了了。” 中原中也心情很复杂:“……我给你带回去,放你家里?” 他这话一出来,杜争玄很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放我家啊,这是给你抢的啊?” 中原中也愣了:“给我?” “对啊,对物价有点概念吧哥,这还怎么创业啊,一个鸡蛋都能卖你二十。” 杜争玄伸手比了个「 2 」,又瞬间切换成「 3 」,“那可是三千块、三千块啊!黄金都能买三克了,他什么切糕才卖你那么小一点……这一盘绝对连三百都不到,三千块够你吃十盘了!” 中原中也看看她,又看看手里那一盘糯米糕,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原来是给他的。 他以前也从羊的同伴那里收到过东西。但次数很少,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挑剩下的东西。 而现在他一下收到满满一整盘,是专门给他抢的。沉甸甸的,又好看,圆圆整整像天上的满月。 没让他收尾,甚至都没让他上场。 有人抱着这一大盘,飞一样地跑回来,然后带着他做贼似的跑了。 中原中也突然有些想笑,又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去不看杜争玄。 杜争玄丝毫没察觉到这点小情况,她还在后悔没把桂花酱一起拿走。 “早知道我用嘴叼着跑,唉。” 她很忧愁地叹了口气。但当中原中也尝试着安慰她、说自己可以上网买的时候,她又坚决制止,斩钉截铁地说: “好了,你不要再胡搞瞎搞这些东西了,有什么事都等考完再说吧!” ……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哥们,我劝你不要再弄这些,先好好考试吧!” 第二天上午,中原中也就在他同桌嘴里听到了差不多的话。 中原中也看了眼他还装的半满的书包,没说话。 “哎呀你别看我,那咱俩情况不一样,”他同桌很欲盖弥彰地把书包又往里推了推,语重心长道,“我选物化地是因为我物化地三科最拿得出手,那你选物化地是因为最拿的出手吗?” 两个人之前刚刚谈过选科的事,中原中也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杜争玄选了。但他没想到自己刚说完选科意向,同桌上来就是一篇劝学。 他本以为对方是考前应激,现在怎么看着像准确洞悉了他内心想法一样。 中原中也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怎么说?” “这还用说?人家肯定分重点班去啊,”对方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你再看看你的成绩,哥。你六科加起来在年级里能排多少?人家六科加起来又排多少?想想吧!” 尽管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但中原中也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确认:“「重点班」是什么意思? ” 外卖哥有片刻失语,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哦哦,你们那边没这个说法是吗?” 中原中也怎么知道,他又没上过学。但反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点了头。 “这样啊,”外卖哥点点头,想了想拿出本子和笔,很认真地跟他划拉:“你看啊,咱们年级一共三十多个班对不对?然后基本上大理能分出10个班,大文能分出4个来,物化地大概是6个,剩下就是小班和走班的了。” “除了最后那些,大文大理和物化地都会再把学霸分一个重点班出来,然后搬到那里、——” 同桌的手遥遥一点,指向后面那栋有点距离的建筑物,“第二教学楼最顶层。下面挨着的就是各大教研组办公室,方便问题的同时,主打一个不要下楼往死里学。” “……” 中原中也快速目测了一下距离,得出课间只够路上往返的结论。 他几乎悚然而惊,猛然回头看向后门的位置。 杜争玄正把下巴搁在水杯上,龙婉在前头转过来跟她聊天。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她笑得眉眼弯弯,直往桌上趴,懒洋洋得像一摊快化的水晶史莱姆泥。 大约是感觉到中原中也的目光,她费劲地只把眼睛朝这边方向转,比了个「路上」的口型,就又把目光收回去了。 中原中也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明白什么意思。 「现在不要找我,回去路上聊。」 他停顿了半晌,转过头低声问:“……我想进重点班,怎么办?” 外卖哥揽着他的肩,一副大家都有光明前途的样子指了指黑板上方:“请看。” 中原中也抬头,红底金边十个大字: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中原中也:“……” 虽然年纪尚轻,但中原中也已经是个很有行动力的男人。当即要去翻语文课本,被同桌制止了。 “后天就考了哥们,现在恶补语文来不及了。”外卖哥说,并让他侧耳过来,“这样,我先教你一招,你听好,” 中原中也俯身倾耳。 对方深吸一口气,快速道:“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犹豫不决就选C,五个里面必有A。” 他念咒语似的念完一长串,告诉中原中也选择题就用这个蒙。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外卖哥说着,又让他把手伸出来,“关于物理,小生还有一计。” 中原中也于是又听了左手力,右手电,掌心对着磁感线。 坏消息,还是没搞懂怎么用。 好消息,知道上回考物理时、同考场的人都不是试图用奇怪手势发动能力的异能力者,只是在做题。 中原中也听了很多歪门邪道,觉得都不太靠谱。 他表面上说谢谢,背地里还是很阴险地偷偷把语文书带回了家,决定学个通宵。 但要知道,边查字典边背古诗词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 终于,当他千辛万苦翻译出一句「别君去兮何时还」后,看着白话译文,中原中也放弃了独自攀登学业的高峰。 他还是给横滨去了一封电: 【找个补习老师来,急。 】 第38章 在中原中也紧急补习的同时,杜争玄也在争分夺秒地抱佛脚。 有的人出考场就觉得自己完了,而有的人还没考,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杜争玄就是后面一种。 她真的挺慌。本来她的成绩就全靠在学校的效率堆, 结果班长来了之后喜提效率下跌。 虽然她之前已经委婉地跟班长聊过,希望对方下回选座之前稍微跟她沟通一下,对方也答应了……但是这回考试怎么办啊? 杜争玄天天抱着错题本拼命记,但再怎么努力,一天也只有24个小时。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 仍然是两天内考完九门,这次是按上回月考名次划分的考场。对杜争玄来说意义不大,但中原中也就不一样了。 他上次是从最后一个考场考的, 这回的考场号往前提了好几十。 不同的考场氛围就截然不同。 开考前一两场时,杜争玄还留神了一下中原中也的状态,察觉到对方挺投入之后就集中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了。 其实她觉得连这点关注都不该有的。难道就因为中原是第一个跟她做的同桌,她就产生了跟雏鸟情节相应的老母鸡心态吗? 杜争玄思考无果,哗地把物理卷子一翻。 两天九场的安排已经很紧凑了,各科老师更是紧赶慢赶,卷子批得飞快。 考完的第二天,英语数学这种批得快的就出了成绩,偏文的科目则稍慢一点。 不过学生手里都有卷子,发下答案来一对、自己也能把成绩算得差不多。 在五一放假前, 期中考的成绩单贴出来了。 结果和杜争玄想的差不多,她还是全班第一,但在年级里退到了第四。班长则稍进了一名,年级第七,班里还排第二。 杜争玄的退步被视为正常成绩波动,本来一个年级近两千人,十几名上下的浮动都很常见。 班主任没说什么,周围同学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只有杜争玄自己心里不太爽快。 她记得很清楚,这回考试碰到的几道题在习题集上有原型。但当时因为自习课上跟同桌赶军备竞赛推进度,她粗略一看就马上下一道了。 卷,狠命卷。 杜争玄暗暗发下毒誓,决心就算班长这回不坐到其他地方去、她也要找回以前的学习节奏,大不了自习课就去操场! …… 她出去喂了一节课蚊子,回来后又想: 但话又说回来,谁知道班长会选哪个地方坐,万一他真在后面坐腻了呢? 得想个办法问问。 她一边抓抓手腕上被咬出的蚊子包,一边无意识盯着旁边整理错题的班长走神。 “……是被蚊子咬了吗?” “啊?” 杜争玄猛一激灵,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清醒过来,闻到了一股很提神醒脑的味道。 班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小瓶风油精,放在她桌上,悄声道:“涂点风油精吧……我平时都是用手指沾了涂在太阳xue或者人中上的,你可以直接用。” 杜争玄终于反应过来。 她长期处于缺觉状态,五月快到夏天,晚上夜风一吹正是催人打盹儿的绝佳氛围,她就不太精神,看什么眼神都有点发直。 “谢谢,”她接过来道了谢,觉得气氛尴尬又补了一句,“操场上蚊子实在太多了,太谢谢了。” 对方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虽然说了能直接用,杜争玄还是小心地用手指沾了,把蚊子包和两个太阳xue都涂了点。 她也不好意思多倒,搽了两下就拧上盖子还给人家,又说了一遍谢谢之后,努力调动社交细胞,想找个自然点的开场白打探一下对方的选座动向。 没想到杜争玄还没开口,班长就直接把她想知道的答案说出了出来: “对了,我决定这次选座坐回上次的位置……” “真的吗?”杜争玄先是一喜,马上又觉得很过意不去,“……是不是我影响你——” “没有,”班长取下眼镜来,用擦镜布擦了两下,“我最近才发现坐后面看不太清楚,所以还是回前排坐好点,跟你没关系。” 杜争玄不知道他近视是什么程度,拿不清这话是真是假,就只能跟着点头:“这样啊,那你这个月看黑板挺辛苦的吧。” “还好,”班长笑笑,说,“我回去前排猛学,你可小心,下回第一就是我了。” 杜争玄听出来他是开玩笑,也笑了,说:“你试试。” 除非五一放个黄金周,不然下回她铁进步。 众所周知,高中五一放假七天的可能性约等于0 。 这么一打岔之后,氛围轻松很多。两个人终于在快分开的前一天多聊了两句。 杜争玄其实跟班上大多数人都不太熟,包括班长。 对方跟她几乎是两个极端。杜争玄一方面佩服这种能把所有时间精力用在学习上的专注,一面又对这种强烈的竞争性敬而远之。 她一直没怎么跟班长说过话,今天一破冰,感觉人还挺好。 但要是真跟他继续做同桌,杜争玄还是不愿意的。 两个人总共只聊了晚自习的最后几分钟,眼看着马上要放学,杜争玄开始提前收拾书包。 她冷不丁抬头,正好对方斜前方中原中也的视线。 中原中也坐在倒数第三排,不是很靠前,但左右位置上杜争玄靠门,他已经靠窗了。两人之间能拉一道近似横线的对角线,对上眼可谓一句艰难。 杜争玄一愣,以为班主任杀个回马枪,条件反射赶紧回头看后门,心率差点飙到二百。 还好,后门处空空如也。 “吓死我了……”杜争玄松了口气,转过头发现中原中也还在看她。 她不明所以,眼看要放学急着走,就又比了个「路上」的口型。 “……”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沉默地收回视线。 杜争玄:“?” 放学后,两人再次相聚在之前分赃切糕的地点。 “怎么了吗?”杜争玄问。 碰面前,她也稍微猜测过他要问什么,觉得大概率跟成绩或是选座有关。 然而,中原中也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震惊了: “你能教我怎么考试吗?” 中原中也问。 “啊?”杜争玄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时间有点磕巴,“等下、但是,都考完了啊?” 明天就要放五一了,虽然也要调休,但终归能凑出来一天的假期。而且期中不是刚刚才考完吗?他怎么搞得像热血漫主角要开始闭关升级一样? 顶着杜争玄困惑的目光,中原中也硬着头皮说:“我想提前准备最终考试……可以请你帮我吗?” “行倒是行……”杜争玄迟疑着说,“但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啊?” 上次月考前突击,是因为中原中也高一上学期没来,时间主要是用来快速过一遍课本上的主要内容。 现在都过去快三个月了,他的进度赶得差不多,让杜争玄教也没什么好教的,她毕竟不是老师,在学习上也不是技巧性选手。 她成绩高的原理很朴实无华,就是把题都做对了。 因为题做对了,就有分。一分一分加起来,成绩就高了。 平时上课就听讲,弄懂每节课讲的什么。内容太多就画个简略思维导图。然后去做题,把错的和不会的看答案弄懂,错的多的就上错题本多看几遍—— 题会做了,分就高了。而摸底考考不好,因为假期不复习全忘光了。 她不是那种看一眼就会的天才,但也确实聪明,平时把基础功夫下到,成绩就会好看,没什么特别技巧性的东西。 中原中也要恶补的是基础,她真就爱莫能助了。 杜争玄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她把事情摊开说了,双方一时陷入沉默。 “……” 中原中也知道杜争玄说的是实话,但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他都实在难以接受那个来自横滨的「补习老师」。 第39章 横滨总部现在的情况, 中原中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在去信里加了个「急」。 他来执行的任务,在港口黑手党中的优先度是最高。在这基础上再次标上紧急,其含义不言自明: 这件事无比紧迫,不管总部情况如何,都请高效应对。 总部的回应也正如他所想的迅速,信件发出次日晚, 中原中也就收到回信: 【情况已知悉,将不日赶回。 】 看到这封邮件, 中原中也在安心的同时, 也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这封回信很讲究地调了字体和字间距。 港口黑手党是野蛮生长的组织,从先代首领开始,就不怎么重视组织架构和内部规章,森鸥外上台后开始整改,但也没整改到这么细的地步。 一种直觉,让中原中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他又收到第二封来自横滨的回信,这回是熟悉的字号、熟悉的排版,内容则写: 【收到,已在物色人选。 】 中原中也百分百断定, 后面这封才是一直以来打交道的秘书发的。 那第一封…… 中原中也产生了点不好的联想,而这联想的应验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某天中午,魏尔伦带着一个男人出现在中也的家门外。 开门的中原中也尚未来得及对魏尔伦发难, 就已经先一步被他身边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中原中也见过那个男人的脸, 从某张照片上。 那是他从……朋友们的手中、作为礼物得到的东西。 照片上的他大约五六岁的样子,被一名青年牵着手站在大海前。幼年中也的表情有些呆愣,青年则微笑着。 中原中也没有八岁前的记忆,他一直怀疑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科学实验的产物。所以同伴们费尽心力为他找来了这张照片,作为能够证明他身世的东西。 那是在他回去开发色证明时发生的事。尽管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张照片无法完全证明他人类的身份,但中也仍然将朋友们的关怀记在了心里。 但这份感情的辐射范围并不包括照片上的青年——青年并不是他的亲朋,而是当年主导「荒霸吐」研究项目的研究员N。 中原中也不知道青年的名字,代号N是取自中原(Nakahara)的首字母,就凭这一点,N就敢厚颜无耻地声称是他的「父亲」,并试图通过陷阱杀掉中也。 因为N认为,只要杀掉中原中也,魏尔伦就会放弃去日本的打算,N也就能躲过暗杀。 有这些前情在,当看到N与魏尔伦一起出现时,由于讽刺性太强,中也有片刻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 魏尔伦也跟着礼貌一笑,只有N脸紧绷着。 中原中也很快知道他摆出那张死人脸的原因了。 “中也,”魏尔伦用令人感到不适的亲切叫他的名字,并像推销什么商品似的把N朝中也面前推了推,“你在找补习老师是吗?我为你带来了合适人选。” “……” 有那几秒,中原中也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语气平静地问:“你是特地来开玩笑的吗?” 与这平静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周身隐约泛起的红光。 魏尔伦丝毫不在意中也的反应,很认真地说:“不,这就是我为你找的最佳人选。” 身为研究员,N不仅精通生物、化学、数学和英语,甚至连中文也熟练掌握。中原中也本身就最擅长物理,从客观角度来说,N确实是最佳的补习老师。 然而,中原中也接受不了。 先不说N这种危险人物是怎么被弄到这里的。如果不是因为房子是租的、异能力又不能轻易动用,他可能当场就上手人道主义毁灭掉N了。 补习? 他中原中也就算从楼上跳下去都不会让N做他的补习老师的。 被拒绝后,魏尔伦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他只是略显遗憾地说:“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中原中也嗤之以鼻。 他开始联络各大补习机构,顺便在网上广发英雄帖。 然而,各大补习机构纷纷表示还没有满足他要求的教师,在网上则只收获了大量日专生的日语阅读理解题照片,配文【助けてください! (请救救我)】。 “……” 中原中也一边快速打下AABCA,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还能去哪里薅一个合适的老师回来。 杜争玄已经是他的最终手段了。 然而,还是没用。 和杜争玄分开之后,晚上回家,中也犹豫再三,还是忍辱负重拨通了魏尔伦的电话。 没关系,这都是为了大局,没什么丢人的。 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接电话的魏尔伦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欣然同意,第二天晚上就带着N准时去了中原中也租住的地方。 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暂时有了着落。 然而实际上,中原中也愿意学,N是不愿意教的。 对于N来说,名为「中原中也」的生命体连人都不是,更没资格做他的学生。哪里有向试验体传授实验原理的道理?这让N觉得很别扭。 而另一方面,有的人自己学历高什么知识都会,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教人、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 早在看见中原中也的卷子时,N就知道情况不妙,绝对不是他能教好的。 但魏尔伦说,要么教他弟弟,要么死。 N没得选,只能窝窝囊囊地收拾东西跟着过来了。 事实上,中原中也的表现也证实了N的猜测。 “你的量词为什么要用「个」呢?还有阅读,不会的话,古诗词就写诗人被贬的落寞、现代文写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我说过多少遍——” N实在忍不住要发火,恰好魏尔伦在这时翻了页报纸,淡淡地一眼扫过来。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N瞬间冷静下来,语气很不自然地拐了个弯:“——了呀,要好好记住。” 中原中也皱着眉抬头看他一眼,大概是碍于讲题的塑料师生情,态度稍好 :“你说话能正常点吗?” “……” N气得想去撞墙,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然而魏尔伦报纸翻页的声音传过来,他又点点头,强颜欢笑:“好的。” N一向惜命,然而这会儿他夹着嗓子指导中原中也写下开篇点题渲染气氛、承上启下总领下文,一边在心里反问自己: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中原中也不仅文化水平低,而且还文化水平低。 N以前在研究所使唤的都是各个大学毕业的精英,他还嫌用的不够得心应手,动辄呵斥。现在碰上中原中也,还得硬挤出服务笑容来哄。 哈哈,真不如死了算了。 N在辅导过程中几度想拉开窗户跳下去,然而窗户装了防盗窗,他除非变成液体才能从铁棍缝挤得出去。 第40章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晚上11点结束。 11点一到, 魏尔伦准时合上报纸,起身道:“已经很晚了,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 先休息吧。” N真是如蒙大赦,第一次觉得魏尔伦的声音如天籁般动听。 中原中也好像从魏尔伦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紧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逼近了两步:“等一下,难道我家的网络——” 砰!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东西掉下来的声音打断了。 原来是起身的时候太匆忙,桌上的书没有放到位。作业中的桌子混乱不堪,翻开的课本跟教辅材料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加上草稿纸跟圆溜溜的笔,叠成了一片狼藉战场。 事实上这不到一小时的辅导真的就像打仗一样, 如果有人身自由, 无论中原中也开价多少N都不会来的。 合适的辅导老师不好找。 不知道中原中也是不是意识到了这点,他最终没把那句活说完,只是默默回去把地上的课本捡起来,拍干净又放回桌子上。 看到这一幕,N真的要急了: 你中原中也不是很有骨气吗?不是跟魏尔伦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吗?倒是支棱起来跟魏尔伦说啊? 说你虽然没文化但是也有尊严,让他别仗着有教师资格证就侮辱你!让他带着补习老师和那些教辅资料滚,再也别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 N这辈子都没这么急切过,他的视线都快在中原中也后背上烧出一个洞了。 但中原中也什么也没说,很平静地把两个人送走了。 N很绝望,绝望中掺杂着后悔。 当时为什么非要感性那一下,说自己是中原中也的「父亲」。 那都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 他以为这两个灾星离开横滨就万事大吉,谁成想几天前, 魏尔伦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是自称「父亲」吗?那么是时候尽一尽父亲的责任了。 ” 可恨的魏尔伦这么说,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失去意识,等N再睁开眼时,他自己也已经不在横滨了。 事实上,N能成为军方「荒霸吐」计划的负责人,他的心理素质与抗压能力绝对不弱,甚至是优于普通人的。 如果仅是辅导文盲功课,还不至于击垮他。 但他现在还在H大——也就是中原就读学校旁边的大学,担任某小众专业大一年级的辅导员。 把一个军方保密项目的研究负责人带出国、制造假身份、并安排去教育机构任职——这绝不是魏尔伦一人之力能轻松做到的。 从异国睁开眼的那一刻起, N就明白,他是被放弃了。他只有好好表现,然后魏尔伦、以及别的什么人,或许会给他一条生路。 N是个聪明人,在理清状况后,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新身份,然后满腹牢骚地做起了新工作—— 辅导员这工作是人干的吗?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为什么大学生那么傻? N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得好好干。因为他的辅导员工作只是过渡,如果干的好,他可以通过不正规途径成为大学老师、继续研究他的课题。 如果干的不好,据说是有个「非升即走」的制度。放在他身上,更确切地说是非升即死。 当一个人怕死的时候,到处是软肋,太多能威胁他的了。 N只干了几天就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他想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思考人生想了一宿没睡,早上六点觉得饿了出门买早饭,结果排在他前面的一个学生把出的一炉锅盔全买走了。 他没得吃了,店老板很抱歉地让他再等下一炉。 N站在清晨的冷风中,目送那个背着登山包的学生离开,觉得世界太荒谬了。 他心如死灰地又上了一天工,因为手底下学生填假期出行表的问题又崩溃过好几次,晚上还要去给中原中也补课。 幸好从明天开始就是五一假期,想到能安生几天,N的情绪也有所和缓。 虽然教学过程依旧不是那么顺利,但他已经能放平心态,真的像个为孩子担忧的父亲那样长叹一声,说: “中原,你学习知识是进入你的脑子,对增加我的知识储备量没有丝毫益处。为什么不能更用心点呢?” “……” 中原中也沉默了,他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对了,是杜争玄曾经说过。 在公关官送来的那段盗录的录像带里,有很多地方都被消音处理了,剩下能听到的部分,杜争玄翻来覆去说的都是类似的话题。 虽然他一度怀疑过视频是合成的,但后来一想,那些做消音处理的部分大概是跟「书」有关。 还是老一套,因为他没升任成干部,所以没资格听到保密等级高的情报。 ——即使他就跟杜争玄朝夕相处。 中原中也知道,因为森鸥外清楚他想探明自己的身世——想看到和「荒霸吐」有关的资料、就得升任到干部,他为此而留在港口黑手党,然后被外派到这里来。 公关官是他的朋友,前提是双方属于同一阵营。 所以,他拿到的影像资料是剪辑过的。 公关官察觉到了杜争玄的不对劲,在她身上布置了暗棋,但仍然严苛遵循森鸥外的规定,将可能泄密的内容剪除掉了。 但现在,魏尔伦和N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他开口去问,他们就会做出反应。 ……那会是实话吗? 中原中也翻来覆去思考这个问题时,无意识地将杜争玄那段录像反复看了很多遍。让他印象最鲜明的不是什么情报,而是杜争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在那个夜晚的巷子里,杜争玄的神色呈现出一种陌生的冷淡。 像月亮。 不是满月那样温和的圆满,而是新月那样冷淡且锋利的月相。 中原中也思考这一问题时,N的手机猝不及防响了起来。 N拿出看了一眼来电人,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也不是很想接听,但那好像是工作上的电话。他最终朝魏尔伦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玄关的位置接通了电话。 N刻意压低了声音,中原中也他们又离得较远,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你说谁?” “……住院抢救?不是刚刚才放假……” “我已经再三叮嘱,为什么还……”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眼见着N急躁起来,他一句接一句的反问,看上去挺急。 N也是真的很急。 有学生打电话来,说有人去外省旅游的时候因为食物中毒进医院抢救了。 N算了一下那个省份和H市的距离,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至今放假也不过两个小时,怎么会就到了外省呢? “那个、导员,就是、那个”打电话来的学生吞吞吐吐,说他们下午就逃课走了。 N:“……”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N心里如何狂风暴雨暂且不提,但对面的学生不是魏尔伦也不是中原中也,没有凭空拔起一栋大楼朝他砸去的能力。 作为一个欺软怕硬的反派科学家,N在这时候又支棱起来了,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对电话那头输出,通过质朴无华的语言向学生传达他上任以来的崩溃之情。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手舞足蹈。 可能因为这种情绪太真挚、也太波澜壮阔,后面那对「怀疑/觉得自己不是人」兄弟没有一个上前来制止的。 N对着电话一顿输出,话筒那边的学生自知理亏、唯唯诺诺。夜晚的居民楼又容易出音,终于,当N的情绪又达到一个小高峰时,中原中也家的门被敲响了。 N此时已暂时找回在研究所里呼风唤雨的状态,直接拉开门问: “何か用ですか(有什么事吗)?” 门外站着一名短发少女,黑发黑眼。目光虽然有些躲闪,但她犹豫一阵,还是直视着N开口了: “叔叔,要搞文明教育。就算中原同学成绩再不好,你也不能发火打他呀?” “……” 她的话是中日英夹杂着说的, N把字面意思完全听懂了,就是语意不太了解。 这小姑娘说什么? 谁打谁? N遭受冲击,实打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没等他想好要如何应对这荒谬的指责时,疑似被打一方已经硬生生从他身前挤过去了。 然后一方无视他,就开始进行对话。 中原中也:“抱歉,他声音太大吵到你了吗?” 少女:“没有没有,我就是碰巧路过听到了……你没事吧?” 中原中也:“没什么,这家……他就是脾气有点冲。你回去休息吧,我们之后声音不会那么大了。” 少女:“真的没关系,放假嘛,也别太辛苦……那我就先走了,晚安。” 中原中也:“晚安。” N听完这两人中日英混搭的对话,首先疑惑的是魏尔伦怎么没暴起发难、把这名少女杀掉。 魏尔伦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在看报纸,好像对报纸夹缝中的寻人启事突然产生了莫大兴趣一样。 他不动弹,又坐在里屋,敲门的女孩压根没意识到他在这里。 在对话结束后,她客气地对中原中也点点头,然后对N说:“叔叔,我不打扰你们了。” 碍于中原中也的淫威,N只能和善地点头笑笑,反思自己太激动了。 然后他和中原中也一起,目送那名短发少女进了对面的房间。整个过程,中原中也都非常安静,悄无声息地看着那个女孩进屋。 N的第一反应是探究。 他觉得有趣。 不过是研究员心血来潮输入的2383行代码、人工制造的异能容器,这样的产物也会有所谓知慕少艾、在意某人的情感吗? 一瞬间,N的视线变为了冰冷的研究仪器。 而后,在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察觉到之前,这份探究又悄然消失了。 尽管两个缺乏做人经验的人造异能力没察觉异常,但N是很确信他发现了点什么的。 他将这点发现藏在心里,并坚信某天会派上用场。 但在那之前,中原中也先把他惹毛了。 N真的,完全教不会。 某天,趁着魏尔伦不在, N拿出了微型摄像头和无线耳机。 中原中也望着那些设备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明知故问:“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 N说:“这是无线隐形耳机,这个是有摄像头的眼镜。等你们期末考试的时候,你就戴着耳机和眼镜去考场,然后我把答案报给你。” 中原中也看着桌面上那些东西,面露挣扎之色:“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N在心里冷笑。 那就这水平还非要上重点班,他有什么办法?要不然到时让魏尔伦去办公室给你偷题,他不是暗杀王吗?是时候发挥专业特长了。 正巧这时候魏尔伦接完电话回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站在门口没动,盯着N若有所思。 N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魏尔伦这明显当真了啊! 中原中也同样慌了,再三重申要诚信考试,就算题摆到他眼皮子底下、他都闭眼不会看的。 事实上中原也确实被激起了点好胜心。 他已经在拼尽全力学了,就不信题有这么难。 在多方辅助、马力全开的状态下,他接连迎来了第三次月考和期末考。 月考成绩确实有显著进步,但离着重点班的确还有不小的距离。因而等七月期末考试结束后,中原中也考完就通过魏尔伦的渠道拿来了答案,人造产物的两兄弟在家里对答案对得热火朝天。 N作为场外援助,也被叫到了过来。 此时他已经做了快俩月的辅导员,精神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面前人造异能对答案的滑稽场景,他特别想拍照留念。 还对答案,答案是给会的人准备的。 照他说,还不如让魏尔伦买点东西去校长家里坐坐,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嗯? N抬头,发现两兄弟都在看他。 …… 总之,暑假前分班名单下来,中原中也被分进了物化地的重点班。【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附中宣布分班结果的时间很早, 这跟中原中也了解的不一样。 横滨那边的学校也会每学年重新分班,不过都是在开学当天才会知道结果。中也觉得像附中这样安排挺不错,能让学生有个心理缓冲期。 但很快他就拿到了自愿补课申请书, 明白了这种安排其实是为了假期补课方便。 ……也行吧。 中原中也已经被弄得没脾气了,说自愿那就自愿好了。 趁着还有时间,他抓紧往下看名单,但一直读到最后也没有杜争玄的名字。 ……? 中原中也有刹那的困惑,他来回把物化地重点班名单看了好几遍,又去确认杜争玄的期末成绩确实还是年级第一。 那为什么没有?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中原中也又去翻了其他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名单,杜争玄都不在。 难道是编排的时候把她给落下了吗? 中原中也从看分班结果的人群中挤出来,想找杜争玄问问她究竟分去哪里了,但回去就发现杜争玄的座位是空的,人也不在教室。 …… 杜争玄正在办公室里。 在正式分科前,高一年级就事先进行了好几次意愿调查。这几次事先调查、包括最终填表定科,杜争玄都是写的物化地。 按她的成绩,本来会毫无悬念地进入物化地重点班,现在之所以没出现在分班名单上,是因为她的名字被截下来了。 班主任不太赞同她的选择,希望她改选大理(物化生)。从第一次选科调查后, 就把她叫到办公室来谈心了好几次。 这回也是一样。 班主任把桌上的申请表重看一遍,叹口气,还是很郑重地说:“争玄啊,老师再三考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跟你父母仔细商量一下。” 杜争玄乖乖站着,眼睛看着地板:“老师,我已经跟父母商量过了,他们说尊重我的个人意愿。” 她的语气很平静,班主任看她这样,忍不住再次叹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苦口婆心道: “争玄啊,这个事老师是为了你好。你各科成绩都很棒,咱们没必要非死磕物化地啊?你现在高一不觉得,等以后学深了就知道,地理分不是那么好拿的。” 大理和物化地的区别在于,用生物代替了偏文科的地理。 地理出题灵活,得分的不确定性非常高,就算擅长地理的学生也没把握次次90以上。 但生物就不一样了,题目大多都有标准答案,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杜争玄如果选生物,那她理科三门的得分就能稳住。 本来一些选择物化地的学生,是考虑到有太多成绩好的学生选大理组合,强中更有强中手,如果不是非常擅长这三科的话,赋分上就不占优。权衡之下舍弃生物选择地理,拿高分的可能还大点。 可是对杜争玄来说,这个问题完全不存在啊? 她的成绩就算拆去大理,也仍然能保持很大的优势。 而且分班是只参考所选六门科目的成绩,有些人为了尽可能分去重点班,期末考试时已经针对性地放弃了三科。 而杜争玄的九门还维持着差不多的高分,这回期末考比年级第二高了不少分。 班主任完全能想象到,等分完科之后,杜争玄的总成绩还会升。 她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 当然,这跟她就是教生物的确实也有关系。如果杜争玄改选大理,她就还能当杜争玄的班主任。 但她也有信心,只要接下来两年里不出什么意外,稍微使劲培养一下,杜争玄很有希望考进国内顶尖大学。 可是不管怎么劝,杜争玄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班主任很久前就联系过她父母,希望家长能到学校来面谈一下。 结果头一天还说的好好的,第二天杜争玄的父母再打电话回来就换了口吻,说支持女儿的选择,尽量不多加干涉,相信她心里有数云云…… 班主任就没见过这样的。 不是,那可是国内顶尖大学啊?哪个学生家长一听不是两眼放光。家长也别太相信了,还是抓紧干预一下比较好吧? 而且打电话的时候她才知道,杜争玄原来还是留守儿童,自己一个人住。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 班主任真是干着急。她只见过家长为了照顾学生辞职的,高中走读还留守的真没见过多少。 这要是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家长再回来照顾照顾,时间上抓紧一下,那分科后杜争玄能考多少她都不敢想。 大胆点的话……那考个省第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彻底刹不住了,班主任甚至都想到了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七月夏日蝉鸣,她穿着短袖在树荫底下,记者让她讲讲自己的教学经验,她胸有成竹的场面。 哎呀,太美了。 光幻想一下那场景,班主任脸上就收不住笑。弄的办公室对面的人老问她呲个大白牙干嘛、是不是学校发补贴了。 补贴当然是没有的,但是有未来的省状元可以和她互相成就。 班主任给自己加完油,然后就开始使劲。 杜争玄的父母远在外地回不来,她就先联络着对方,同时做杜争玄的思想工作,顺便排查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干扰因素。 比如说个人情感方面,她看这学期转来的中原中也就很可疑。 杜争玄的性格有些孤僻。 她一直是自己坐靠门的最后一排,大部分时间没同桌。 虽然她学习好,但位置实在太靠后了。对想上进的学生来说,最后一排离讲台最远,听课效果上要打折扣,看黑板还费劲。 所以即使杜争玄次次班里第一,也几乎没人特地把座位选在她旁边。 一半以上的时间她自己坐,偶尔有排名在后面、没得选的学生会跟她坐一起。 但就算她跟成绩不好的同学同桌,也没发生任何化学反应。双方成绩都很稳定,没人退步也没人进步,无事发生。 这种不为外界所动的品质是很让老师放心的,但这也意味着,外部环境很难对她造成影响。 这一现象在中原中也转来后被打破了,中原转来近五个月,就跟她坐了四个月同桌。 中原的成绩差不多在中游偏上,进步之后偶尔能考进十几名,每回都把座位选在杜争玄旁边。 班主任有时候课间过去,还能看见他们在聊天。中日英混杂着说,连说带比划的,俩人聊得还挺起劲儿。 班主任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要不是都是她的学生,她说不准也觉得这画面挺可爱的。 她也听过学校里传的风言风语,说两个人谈上了之类的,听到的老师、包括她在内都没怎么当回事。 经验之谈,那种真在早恋的,双方基本都很有做偷事的自觉,知道避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也完全是另一个画风。 再说两个人成绩都没受影响,中原中也甚至还能进步,更让人意想不到了。 只要不影响到成绩,班主任对这件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涉及到省状元,那就另当别论了。 中原中也的物化地在后半学期起势特别明显,知道杜争玄决定也选这科时,班主任有段时间怀疑过她是不是受了同桌的影响。 班主任真的很担心学生头脑发热拎不清,影响了学生自己的前途。毕竟那种分数本来能上本科、偏偏为爱上大专的例子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啊。 某次班主任还借机会把中原中也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结果一问之下发现,的确有人头脑发热拎不清、追着别人选的科。 ——那个人就是选了地理(均分惨不忍睹)的中原中也。 “……” 班主任沉默半晌,最后尴尬一笑,说,“没事,老师就是随口一问,你回教室学习吧。” 第42章 其实对中原中也这个学生, 班主任稍微有点怵头。 她也说不上来因为什么,中原其实比绝大多数学生还要讲礼貌。偶尔在路上碰见,他打招呼时还会点头致意。 但班主任就是觉得, 中原中也和正常学生不太一样。他的那种尊重,就像教师节大会上跟市领导握手的感觉一样,沉甸甸的,让她这个班主任都有受宠若惊之感。 所以在平时接触的时候, 她情不自禁会有点对成年人的尊重。 其实她也不赞成中原中也选物化地,地理偏文科, 外国人学起来天然会更吃力。让她来说, 中原中也也来选大理是最好的了。 本着一名教师的职业操守,她在预选科后也找中原谈过两次心,甚至也找魏老师私下沟通过。 但是情况跟杜争玄那边如出一辙。 魏老师说他支持弟弟, 不管中原选哪个组合他都不会干涉。而中原中也则死不松口, 好像铁了心就要学地理。 那也行吧。 班主任看他真的挺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尊重个人意愿,没再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而且到了后半学期,中原中也的地理成绩能算得上是突飞猛进,有次小测甚至考到了八十,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班主任当时就想, 也许他是真的对地理有热爱呢? 后来发现热爱的并非地理哈。 不过人家成绩确实提升了。虽说不是完全靠自己考进了重点班吧,起码最后考出来的分数放在那么多尖子生里也算看得过去。 班主任是真没多少精力再强扭一个瓜了。 而且她还抱着点微妙的期望:万一杜争玄松口之后、中原中也猛然擦亮双眼,看清自己还是比较适合理科三门,然后跟着转班呢? 班主任找年级主任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是把杜争玄的名字截下来了。 八月才开始正式补课,只要杜争玄想通了,到时候直接跟着理科重点班上就行。 所以才有了放假前最后的这一次谈话。 班主任自觉是把好赖话都说尽了,临放假前办公室没开空调,说得是口干舌燥出了一身汗。但杜争玄在这时展露出她的可怕之处,郎心似铁,一点动摇都没有。 说什么她就点头嗯是,一问就是我要选物化地。 班主任把前男友捉奸在床时都没这么绝望过。只能自我安慰说杜争玄不让人操心地考了那么久第一,这会儿就当把以前攒的精力花了。 “争玄啊,老师是真的为你好。这样,暑假里你自己认真想想,想转科的话什么时候跟老师说都行,好不好?” 杜争玄听话点头,班主任看她这样,已经连说话的心力也没有了,只能让她回班去。 “老师再见。” 走廊上,杜争玄对办公室内点头,然后把门关上了。 她从二教回17班所在的教学楼,下楼梯时长长吐了一口气。 第二教学楼很安静,只有主科教学组办公室和高二高三的尖子班在这栋楼里。高三的已经高考结束走了,而高二的尖子班一点动静也没有,静得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今天放假。 杜争玄下到一楼,她神使鬼差地靠到楼梯护栏那一侧,仰着头往上看。 楼梯上只有她自己,这样朝上看,只能看到螺旋上升的白色楼梯和木质扶手,层层环绕着,像一条盘踞起来的大型蜈蚣。 杜争玄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回教室搬书。这次跟放寒假那会儿还不一样,高二重新分班以后要换教室,需要把所有的书都搬回去。 这是个浩大工程,杜争玄从一周前开始就每天往家带两本,拉长线作战。奈何再怎么提前打算,最后也得留下九门的复习资料,今天大概还要再搬两趟。 她回教室的时候没剩几个人了,很多住校的都回宿舍了。他们几乎都是父母来接,书跟生活用品一起拉回去,东西更多。 杜争玄一看龙婉还在,就有点意外。 龙婉是专门在等她,张口就拦下要说话的中原中也:“让我先说让我先说啊,你们等回家再聊。宝宝,你先跟我来一下。” 杜争玄还没搞清状况,就被龙婉挽着半拉出了教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问: “班主任找你还是选科的事吗?” 杜争玄点头:“说纯理科好,让我再想想。” “哦,”龙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明显是转移话题地问,“……那你暑假还回老家吗?” 杜争玄老家在乡下,离市区大概一个多小时车程。龙婉家和她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要串门的话也不算很远。以前龙婉就半开玩笑说过,说要是杜争玄回老家就去找她玩。 杜争玄想了想,不太确定:“可能回吧,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等八月底和我爸妈一起去。” 大人又没暑假,杜争玄的父母七八月份不回来,杜争玄一个人在家宅着,基本跟平时周末没区别。 “那也行,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咱俩去赶集吃好吃的。” 杜争玄应了,两人又沉默一会儿,龙婉才终于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那个,之前我爸说的那些话你别介意、” “啊?什么话?” 杜争玄猜到龙婉是有事想说,但她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龙婉的爸爸说过什么。 她跟龙婉的父母都见过面,就寒假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杜争玄的父母临时赶不回来,龙婉的家长又来了两个,当时就有一个坐在杜争玄座位上了。 家长会结束后倒是聊了几句,但就是跟同学家长之间的客套话,说的什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就我爸说,要是分科的时候咱俩选一个就好了……”龙婉的声音有点低,“我爸就是比较拎不清,你别理他。” 她这么一说,杜争玄隐隐约约回忆起来了。 当时龙婉的爸爸看了两个人的成绩单,然后就很关心杜争玄的选科,话里话外是希望两个人选同样的组合,这样杜争玄也能带带自己女儿。 当然,龙婉爸爸面上的话说得比这漂亮,但仍然就是这个意思。话说的半真半假的。 杜争玄没当回事,一笑就过去了。 其实龙婉是文科成绩好点,但是考虑到文科专业以后的就业问题,最终凑吧凑吧选了物化地,刚好跟杜争玄一样。 现在这么一提示,杜争玄就明白了龙婉想多了。 她有点哭笑不得,摸了摸对方的头说:“不是这回事,那事早过了,当时你不就跟我说对不起了吗。而且我爸的话我都不听、我去听你爸的?” 后半句一下把龙婉给逗乐了,神色终于轻松起来。 不过她临走前还是劝杜争玄说:“其实我也觉得你选纯理好。高考是一辈子的事,你再仔细想想,别被一些别的因素干扰了。那我先走了,补课的时候见!” 龙婉挥挥手,匆匆背着包走了。 杜争玄还想她怎么撤退的这么快,转头就看见有人补位上来了。 ……她这里又不是服务大厅办事窗口。 杜争玄看着中原中也,说:“您好中原先生,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中原中也没理解她的意思,但也没过多纠结,很开门见山地问,“你不在分班名单上。” 怎么又是这事。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杜争玄很熟练地回答:“班主任想让我选物化生,让我再考虑一个月,所以分班名单上没我的名字……” 她犹豫要不要再说点「谢谢关心」啊之类的客套话,因为她看见中原中也的哥哥正从后方接近,手上还拎着个蛋糕盒子。 杜争玄还没考虑好,视线移回来的时候就先看见了中原中也完全僵硬的表情。 “什么?”他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似乎是完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じゃ、俺が勉强した地理学はどのようなもの(那我学的那些地理算什么)……?” 杜争玄听懂了,她觉得很一头雾水。 不是,干嘛啊?又不是给她学的? 杜争玄莫名其妙。而且眼看魏尔伦就要过来了,她不太想跟两个太帅的人同时站一块,马上快速道别:“中原桑你欧尼酱来接你了,我就先走了哈。” 她说完转头就跑,回教室快速把东西一收。 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占大头的书她早就整理好了。这回因为重新分班,暑期作业统共只发了一个紫皮合订本。 杜争玄潜力大爆发,本来计划两趟搬完的东西,她包里提着、书包背着、手里抱着,一趟成功全装到她那辆小电驴上。 到了家之后,杜争玄在群里看好补课开始的时间地点,又骑车去超市采购了一趟,再次回到家,她的暑假就开始了。 她其实也不干什么,只是终日玩手机玩电脑打游戏、吃饭睡觉尔。 昼夜颠倒了几天,她拿出紫皮打算写作业。结果快速翻了一下发现,大多数是复习已经学过的基础知识,而且里面还是九科合订,最后面带了答案。 现在都3+3分完班了,这不妥妥开学不收吗。 杜争玄纠结了不到半分钟就决定不写了,她继续娱乐,只是为了身体健康增添了室外活动环节,偶尔会骑车去城郊的绿化公园溜达一圈。 有那么 一两次,她在楼梯上碰见了中原中也的那个叔叔,手里拿着生物课本,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她。 杜争玄打招呼,他倒是也和蔼可亲地应,但杜争总觉得这人的视线带有一种打量,莫名有点叫人不舒服。 于是之后再碰见打招呼时,她就眼睛一眨不眨直视那个叔叔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轻多了。 她这么在家里开开心心混了十来天,接到姐姐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回老家去吃席。 杜争玄问是什么席。 杜惊巧说:“白事的,咱姥姥的二哥哥的老婆的大伯死了,这一两天的要在村里开流水席。” 杜争玄问:“谁死了?” 杜惊巧:“就是你二舅姥爷的老婆的大伯。” “……谁?” “太舅姥爷的哥哥……算了,你也别管谁死了,反正有席你吃不吃?” 不是,她们跟那家人真的认识吗? 杜争玄感觉有点不正常,问杜惊巧:“你随份子了?” 杜惊巧说:“你先别管我随没随,你就说去吃不去吃吧?” “去,我当然去,”杜争玄说,“但是你到底随份子了没有啊?” “ok我知道了,到时候我把具体时间发你,”杜惊巧避而不谈,交代她,“你有朋友也可以带上,记得自带筷子,去了报我名字直接吃就行了。我挂了。” 杜争玄来不及多问一句,杜惊巧就挂了。 杜惊巧是杜争玄的姐姐,比杜争玄大五岁多点,是老家村里一霸,目前在外省学种地。 她之前就打电话说暑假不回来,说种的小麦倒伏了。杜争玄问她「你不是种的小白菜吗」,杜惊巧让她少多管闲事。 既然杜惊巧人不回来,又没随份子,还特意让叫上朋友、自带筷子去吃席。 杜争玄一下就明白,杜惊巧这是让她当代理人回村、替独自住在乡下的留守老人姥姥重树。 因为杜争玄基本没有朋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龙婉,打电话问她过几天有没有空去吃席。 龙婉的回答痛彻心扉: “我也想去啊老大,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爹嘴上说不指望我进重点班、正常发挥就行。” “结果上周我喝饮料,我爹问塑封上的明星是谁。我一看那不小吸血吗,我就告诉他了,然后我爹说「怪不得成绩一般,天天光看明星了」、我去。 ” “然后我想着大热天的也不容易,让让他算了,这两天就在屋里写那个紫皮,结果他路过突然就说「出来玩呗,反正学也学不好,干脆别学了,去我厂子里打工算了」。吃个饭也能零帧起手,冷不丁就说「考这么点分还吃什么啊」、我真服了! ” “……啊,这,确实有点、” 杜争玄一时语塞。 “先不聊了宝宝,手机太烫了,”那边龙婉压低声快速道,“我爹昨天说只有学习的时候能开空调,但我坚持不学习。我俩现在正式进入对抗状态,目前家里跟蒸笼一样,手机掉电超快。我得省点电等他中暑了好打120 ,就这样先挂了,回头我打给你——” 和杜惊巧一样,龙婉的电话也挂得非常迅速,杜争玄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忙音了。 杜争玄:“……” 她看看天气预报,上面显示今日最高温38度。 就,希望龙婉她妈妈赶快回家开空调吧。 杜争玄在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上继续翻,发现最近聊天人大多数都是二次元同好,现实里认识的聊天对象除了龙婉、就是去年毕业时加的初中同学。 杜争玄把两个社交平台账号翻了个底朝天,期间又在朋友圈刷到了班主任转发的《选科不对,努力白费……》《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太重要了……》。 杜争玄一条没点赞,默默切出朋友圈。 她想了想,把跟中原中也的对话框拉出来了,结果发现对方已经很久不在线了。因为平时在校相处时间长,反而网上聊天很少。 杜争玄稍微收拾了下外形,把睡衣换成出门穿的短袖和宽松五分短裤,穿上运动鞋出门了。 她没下楼,在对门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按了门铃。 门开的很快,出现在面前的中原中也穿着短袖衬衫,斜扎的小辫看起来有些凌乱,右手还拿着笔,可能是正在学习。 他眉眼间原本有些烦躁,紧皱着眉,但在看见杜争玄之后,表情慢慢平和了下来。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中原中也先开口问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是,”因为十多天没看见这张脸,杜争玄发现自己的免疫力有点降低的趋势,她脱口而出,“我二舅姥爷的哥哥死了,你跟我一起去吃席吗?” ……完了说错了。 杜争玄心里暗叫不好,脑子赶快想办法要纠正,下一秒就看见中原又皱起了眉,艰难地问: “谁死了?” 杜争玄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忘了他听不懂了。 第43章 “没谁, 没谁。” 杜争玄其实对老家亲戚也理不清,全靠临时抱佛脚。她赶紧含糊过去,“就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葬礼,说可以带朋友去,你要一起吗?” 她这么问,其实心里有点希望被拒绝。 然而事与愿违,中原中也甚至没多考虑, 问清了葬礼举行的时间地点后就点了点头,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可以, 我那天没别的事情……在哪集合?” 杜争玄问:“到时候我敲门来找你吧,方便吗?” 中原中也当然说可以。 他答应得太快也太自然,让杜争玄的心忍不住沉了沉,但她脸上还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高高兴兴地和中原中也约好了当天的事情,然后说了再见。 杜争玄她们村的是从中午开始摆的流水席。 因为不好意思说让中原自带筷子,杜争玄出门的时候带了两双。 市里有直通她老家的公交,从最早班一直发到最晚班。杜争玄估摸着时间,早晨先去快递站拿了道具砖。 九点半的时候,她准时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好像人就在门口玩手机等她似的。 “好了吗?” 杜争玄问。 对方点点头, 同样很简短地回应:“还要带点别的吗?” “不用,直接走就行,”杜争玄看看他手里那个大果篮和把手都占满了的礼品:“……你拿的那些也都放下,提那么多东西不觉得勒手吗?” 中原中也说不勒,紧接着又解释说:“毕竟是初次上门拜访,我想——” “不不不,杜争玄打断他,斟字酌句地说,“虽然确实是第一次去,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上门拜访」……也怪我没提前说,你这衣服最好也换换,到时候再给你弄脏了。 ” 杜争玄自己就还是短裤短袖运动鞋,戴了顶棒球帽,而中原中也很正式地穿了身黑西装。 ……杜争玄都不敢带他坐公交车了,担心路上太阳把他晒晕。 不过他穿黑西装为什么就不像卖保险的? 杜争玄想了想,觉得脸是一方面,中原中也不走寻常路的头发跟那些小配饰也功不可没。当然,最大的原因应该是那身西装一看就很贵,上档次得让人难以忽视。 总之,杜争玄是不可能允许他穿这么好去吃席的,因为真的会有熊孩子拿他袖子擦鼻涕。 两个人在家门口一顿拉扯。 杜争玄的生活经验和外语储备、尚不能支撑她给中原解释清「吃席」这个概念,而且她还不是单纯回去吃饭的。 双方一番激烈交涉,中原中也坚持不能空手,最后还是要抱他果篮里的那个哈密瓜去。 杜争玄随他了,心里想等送中原回来的时候再悄悄给他提回来。 开玩笑,他在那桌席上都不一定能抢到东西吃,要是再赔这么大一个蜜瓜,短时间内绝对会在十里八乡成为笑料。 还好中原答应把衣服换了。虽然还是精致得跟她们那的乡村风格不太匹配吧,但毕竟好点了。 “这样是……就好了吗?” 杜争玄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等门再打开,她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中原,沉默了一下,问,“那个帽子……不然放家里吧?” 上次开运动会她就想说了,那顶黑色呢料帽子帅归帅,但真的很吸热啊。 而且这种礼帽又不能两边加绳、像草帽一样系在头上,真的很可能会丢。等再找回来,帽子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平时杜争玄提出点什么建议,不太过分的中原中也基本都会听,但这次却婉言谢绝了,说自己习惯随身带着这顶帽子。 杜争玄:“……” 这么宝贝,岂不是更不能带回去了? 甚至别说帽子,现在连中原中也本人她都不想带了。 大不了回去被蛐蛐几句杜家二妮没朋友啊、就跟他们家那大妮儿一样不受人待见啊,应该也比这样带着一个帅小伙出街强。 杜争玄后悔了。 但看着手提蜜瓜、整装待发的中原中也,又不好意思说「算了你别去了」。最后她摘掉棒球帽,回家拿了把遮阳伞,还是和中原中也一起出门了。 小区出去就有公交车站,步行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杜争玄跟中原中也一起过去,一路上越走越后悔。 周围看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平时在学校还好,身边老师同学基本都是固定的人,现在走到大街上才发现,中原中也根本回头率百分之二百——平均每人回头看两次。 杜争玄觉得不应该。放假这都十多天了,正常作息的话、小区里的人怎么也得见过几次中原吧。 她忍不住问:“你一直没出门吗?” 中原中也的回答十分含糊:“嗯……我在家有点事、” 杜争玄:“……” 杜争玄:“在家学生物?” “!” 中原中也没说是不是,但他猛然转头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你叔叔每次都拿着生物书来,”杜争玄解释了一下,又问,“你不是选了物化地吗,怎么还在学生物?” “稍微有点别的原因……” 中原中也回答的还是很含糊,杜争玄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话题就算揭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同桌坐久的后遗症,杜争玄其实有点习惯中原中也的存在了,甚至有时候会出现东西混用的情况。 之前讲题错她错拿了中原的笔,中原中也不吱声,杜争玄也一直没发现。好几天之后发现拿错了,问中原怎么不提醒一下,他说以为杜争玄就是想用。 杜争玄:“……” 杜争玄:“哥,我又不是强盗,想要什么直接上手就拿。” 中原中也:“……” 或许是想到自己到这来的目的,当时他沉默了一下。 这次也一样,放假在家偷学生物的事被揭穿后,中原中也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到公交车站,杜争玄教了他怎么坐公交,教的时候有点心虚。 看中原中也穿的那么讲究,即将被她带着坐公交拉到村里去,杜争玄感觉像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下。 还好,魏尔伦没有追来。 上车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因为这趟公交一路的站点基本上都是各个村,坐车的乘客除了年轻的会穿时髦点,正常情况下着装都比较朴素。 而中原中也,像一名要去漫展的coser误入了回村的公交。 起初考虑到他深色系的衣服吸热,杜争玄自己靠窗坐,让中原中也坐靠近走廊的那一侧。 但后来他俩就发现,这不太妥。 公交车的乘客流动性太强,经常有乘客上下车。通常他们上车时会看中原一眼,倒吸一口气;然后下车前再看一眼。 杜争玄他们要下的站比较靠后,这么坐了一段路后觉得他们很像巡游马戏团,光给人参观了。 “你坐我这吧,咱俩换换位置。” 又一站停靠的时候,杜争玄说。 此时她后悔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 “嗯。”中原中也默默点头,收拾东西坐到靠里的座位上了。 这招算是有效,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减少了很多。两人一瓜艰难地坐到要下车的站点,终于顶着全车人的视线下车了。 公交开走,看到熟悉的乡村小路后,杜争玄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早上九点多出发的,这会儿快十点半,日头逐渐强烈起来。 杜争玄犹豫犹豫,还是狠狠心咬咬牙,打开了遮阳伞。 其实,遮阳伞是给中原打的。 这伞购入于杜惊巧高考后的暑假,她当时看了一堆暑假变身攻略,毫不考虑实际情况地买了蕾丝裙、遮阳伞和全套化妆品等物资,大一寒假回家又全带回来了。 杜争玄见识过她画歪的眼线和撇到太阳xue的眉毛,于是只问她伞怎么也不要了。 杜惊巧说:“你是说一边下地一边打遮阳伞?这招我不会,要不你教教我?” 杜争玄遂闭嘴。 虽然伞留在了家里,但高中日常里也没什么能悠闲打伞步行的场合,这把伞在家里吃灰了好几年,终于迎来了它的适用场景,那就是给中原中也用。 杜争玄对中原的脸很有一种爱护之心。 平时大部分时间在教室还不显,像今天这种炎炎夏日,她一想到中原要毫无防护地在室外活动就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她当然也不会说直接给中原用,而是两个人并排走的时候关注着对方动向,保证遮阳伞的影子能遮住他。 在城里打伞还好,回村还这么干,是要被村口的军情六处蛐蛐的。 杜争玄一边悄无声息地给帅哥打伞,一边在心里质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舔了。 ……算了算了,反正也就这一次。 中原中也不知道杜争玄的心理活动。 他出生以来还没怎么见过乡村,此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时至七月中旬,麦子已经收了在晒,地里种的是大片大片的夏玉米,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绿。 没有了钢筋水泥的遮挡,视野骤然开阔。夏日微风拂动,玉米顶上的金穗如浪花层叠起伏,从远处蔓延到跟前,像从世界另一端吹来的风。 中也望着这陌生的景色,转头有点想跟杜争玄说点什么。 但马上他就发现,杜争玄也变得让他陌生了。 杜争玄像个进村的恶霸。 穿过一大片农田,正式进村之后。她领着中也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某辆车前面停下了。 那就是辆很普通的黑色私家车,杜争玄盯着打量了一会儿。因为她看得很认真,中也于是也跟着看了一下。但那就是普通的一辆车,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硬说的话,顶多是车停的位置不太好,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把人家大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 杜争玄盯着那辆车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几根牙签,她蹲到车跟前,动作很熟练地给轮胎放气,四个轮胎气全放了。 她动作利落地干完这个,又往四周张望,叫中原中也在这里等她一下。 中原中也此时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杜争玄说完就离开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跟了上去。 结果发现,在那户门被堵住的人家旁边有面正在建的墙,好像是有人打算在这里盖什么东西。 墙看上去垒了没多久,水泥还没太干。 杜争玄就是去找这面墙的。她同样绕着墙看了几圈,似乎是又比对了一下砌墙的位置,最终确认了什么。中原中也眼看着她把书包摘下来放到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提肩,抬腿,一个回旋踢就把墙踹塌了。 中原中也:“……?” 啊? 第44章 如果只是拆墙, 还不足以让中原中也震惊—— 别说区区一面墙,他在横滨的时候连大楼都拆过。 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拆墙的人是杜争玄。 十六岁的女生, 一脚踢倒一面墙是正常的吗? 中原中也不知道。 如果是别人拆杜争玄家的墙,他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阻止。但这会儿干坏事的人是杜争玄。他就犹豫了,茫然了。 杜争玄不知道有人在后面看着,墙踢倒了之后,她从书包里取出道具砖来,三两下都掰断了,混进地上的砖块里,然后又把包装纸塞回书包里背上,就像那几块碎砖头就是墙的一部分一样。 墙倒的声音挺响。 杜争玄前脚刚干完这些,后脚紧接着有人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人是从离得较远的另外一户出来的,是个中年女人,手里还拿着锅铲。 离得老远,还没看见是谁干的,只看见墙塌了之后,女人就变了脸色大声嚷嚷起来,脚底下也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她说的应该是方言,中原中也听不懂, 翻译器也不能用。但通过语气之类的判断,八成是骂人的话。 那女人来势汹汹,看着很像要打架的。 这回中原中也顾不得多想, 他赶快放下瓜, 快步走了过去。 杜争玄看他过来,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反而眉眼弯弯对他笑了一下。那种笑容跟平时都不一样,显得特别乖巧,甜得过分,把中原中也有点看愣了。 然后下一秒,杜争玄就带着这样的笑脸转过去,叫了一声「 niang niang 」。她声音也甜甜的,像咬了一大口沾满蜂蜜的蛋糕。 那声「 niang niang 」好像是称呼那个拿锅铲的女人,对方在看清杜争玄的脸后,周身气势也随之一变,很热情地应了杜争玄一声。 塌倒的墙还在那里,但两个人就好像看不见一样,隔着一堆砖头热情地聊了起来。 中原中也再次看愣了。 他不是没见过生意场上的人虚与委蛇,但转变如此极端的还是第一回见。 女人跟杜争玄用方言聊了好大一会儿,她们语速都很快,翻译机都跟不上、更别说中原中也了。 不过就算听不懂,中也也能感觉到整场谈话的气氛是热烈而欢快的。 热烈欢快得不正常。 杜争玄全场保持着那种笑,锅铲女人的的嘴角也一直没下来过,最后杜争玄回身指了指那辆堵住大门的车,女人又说了两句什么,谈话好像是结束了。 然后杜争玄蹲下捡砖头,看架势是要收拾现场。 中原中也看出来她就是做个姿态,毕竟砖头落了一地呢,谁收拾都得老半天。 锅铲女人绝对也看出来了。她低头一看,正看见那几块砖头碎片,动作僵了一僵,忙不叠地去拦杜争玄。 中原中也同样看见那几块半截地砖头了。他没看见杜争玄之前从包里拿出砖来掰碎的场景、以为是被踢断的。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也从地上捡了块砖、在手里捏成了两半。 因为双手去掰显得太刻意,所以他是单手捏碎的。红砖在他手里像塑料似的,闷声响了一下就咔吧成了两截。 “……” “……” 听到声音,杜争玄和锅铲女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头看中原中也。 中也:“……?” 不是正常示威吗?怎么了? 中原中也觉得很摸不着头脑。 像被短暂按了下暂停键一样,杜争玄和锅铲女人在看了他一会儿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头互相客套。 大约又说了两句,锅铲女人就离开了。 不过她没回自己家,而是朝反方向走越过那辆车,去离得更远的另外一户门口叫了几声。紧接着,有个嘴里叼烟的中年男人出来了。 男人跟锅铲女人简单对话了一下,锅铲女人就拎着他往中也这边的方向来。 杜争玄也迎了上去,双方最后停在了那辆挡门轿车的前面。 杜争玄还是那副笑脸,指着轮胎说了几句话。然后男人又回家叫出来两个人,三个人没开车,合力把车推开、露出被挡住的门来了。 同时锅铲女人家里也出来了个年轻人,推着空车来捡地上的砖,看着是要把剩下半截墙也拆掉。 到这时,杜争玄才提起哈密瓜,站在刚才被挡的那户人家门前喊中原中也: “来呀,回去了。”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从红漆门上的小门伸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中原中也还没弄清门到底是怎么打的,眼前就看见了房子和小院,并一条冲过来的黄狗。 那条狗的颜色有点像柴犬,毛色也不是全黄,有块黑色,体型也比柴犬要大,到膝盖的位置。 它先是站在远处叫,在杜争玄进来后呜咽了几声,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围着杜争玄的腿打转悠,晃着毛茸茸的尾巴想用前爪扒拉杜争玄。 杜争玄穿的短裤,露出白皙的小腿。它找不着地方下爪,急得直叫唤。杜争玄也不辜负它,把瓜交给中原中也,蹲下冲着狗脑袋就摸开了。 其实更准确点说,是搓。 她双手齐用,把狗脑袋搓得直炸毛,像只低配版狮子似的,边搓还边说:“让我看看我们二黄长高了没有……呀,非但没长高,还变矮了!” 她这么骗狗,狗又听不懂,还高高兴兴地汪了一声。 中原中也有点喜欢狗。他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勾着嘴角,听到后半句就忍不住去看杜争玄。 杜争玄以为他也想摸,于是往边上挪了挪,说:“没事,你别怕,二黄可乖了never biting human.” 黄狗又汪了一声,好像在附和。 中原中也心动了。 他无意识地看向杜争玄,女孩笑着对他点头,眼睛里满是鼓励。 于是中也摘下一只手套,试探性地伸过手去。他的指尖刚触到一点蒲公英似的软绒毛,下一秒,狗就一探头自动把脑袋送他手里,全自动地在蹭。 中原中也被吓了一跳,狗完全没察觉,还很热情地去蹭他,中也被蹭了两下,觉得心都快被这一大条毛茸茸给蹭化了。 杜争玄看他俩玩得挺好,就直接进屋去找她姥姥。 没想到她前脚刚进屋,后脚二黄就溜溜达达跟着进来,在门口找了个地方趴下了。 中原中也拎着瓜跟在后面,表情有点郁闷。 杜争玄没花几秒就推理出了经过。多半是二黄在她面前逢场作戏,对中原很热情。结果她一走就原形毕露,不让中原摸了。 她看中原那副表情有点想笑,忍住了,先把中原中也介绍给老人家。 杜争玄的姥姥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很和蔼的一个小老太太,就是一开口又全是方言。还跟杜争玄和锅铲女人说的那种不同,是另外一种。 杜争玄当人肉翻译机,普通话方言加日英,四种语言带比划说得她都开始流汗了。 幸好双方也没什么要深入交流的,就是简单的互相介绍和客套话。 老人一个人在家中午不开火,但现在有孩子回来了,不管杜争玄怎么说待会儿要去吃席,她姥姥还是坚持收拾收拾去了厨房。 厨房在另外一个屋里,门大敞着。杜争玄边留意着厨房里的动静、边把地上二黄薅起来营业。 她在的时候,狗果然又变了一副面孔,围着两个人一个劲儿打转,拱拱这个蹭蹭那个的。 中原中也已经看透了它的把戏,强忍着不去摸。但手里仍然拿着摘下来的手套,没有戴上的意思,转头问杜争玄: “只有这一条吗?” 杜争玄明白他想说什么,「有二黄是不是也有大黄」、她忍着笑回答: “就这一条,等它再长大点就改名叫大黄了。” 狗的名字是杜争玄给起的。那时候她觉得狗的体格还没长到最大,不能叫大黄。非得用曾用名来记录狗的成长历程。 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逻辑,问:“那么,它小时候的名字叫「三黄」吗? ” 杜争玄的眼睛一直盯着厨房,闻言起身出门端了只碗回来,递给中原中也看,白净的瓷碗里,赫然躺着一只刚打进去的生鸡蛋。 杜争玄说:“都不,叫鸡蛋黄。” “……” 中原中也被安置在堂屋的一只小板凳上,坐得比较拘谨。这会他抬头看杜争玄,有点无奈。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长相是有些相似的,眉眼深刻,唇线清晰,是那种锐利的俊美。不过中原毕竟年纪小,还没长开,湛蓝的眼睛因为视角显得柔和不少。 “……” 杜争玄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俩本来离得很近,这样一来拉开了距离,正好姥姥从厨房过来,把杜争玄手里的鸡蛋碗拿走了。 她还说了杜争玄两句什么,中也没听懂。 杜争玄被说了显得不太乐意,把客人抛下,追着姥姥去了厨房,黄狗也爬起来跟着杜争玄走了。 被留下的中原中也看看茶几上放着的蜜瓜,有点犹豫要不要抱着瓜也去厨房。 不过很快,两人一狗的火车就又开回来了。 这次是杜争玄的姥姥在最前面,还端着刚才那只鸡蛋碗,笑吟吟地递给中也,说了句什么。 碗里的鸡蛋已经用滚沸的水冲开了,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闻起来甜丝丝的,可能是加了糖。要不是中也戴了手套,几乎都有些端不住。 杜争玄这回没给翻译,她直接对着中原一伸手: “给我。” “啊?好。” 中原中也还没搞清什么意思,杜争玄已经伸手把碗接了过来,一口气全喝了。 两个人都没来得及阻止。杜争玄喝完,被烫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缓了半天才开口,对着她姥姥说的: “弗是说过只是同学?倷帮帮忙……” 她姥姥出去给她接凉水,把水杯子塞她手里就往外走。杜争玄追上去,两个人一块儿去了厨房。 中原中也被独自留在堂屋,他客人的身份好像只象征性地存在了那么一会儿。现在谁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他站起来,犹豫着要不要避嫌出去。腿上传来暖烘烘的触感,是二黄转悠转悠,走到他脚跟前趴下了,眯着眼看着像已经睡着了。 虽然是夏天,但堂屋里还是有几分凉意在,被这么一趴倒也不觉得很热。 中原中也看看趴他脚上睡得安生的小狗,犹豫犹豫,又坐下了。 他虽然是黑手党,但也确实是心性好。别人礼礼貌貌地对他,没什么原则性问题,他也就特别好说话。 在他看来,其实杜争玄拆个墙、给轮胎放个气什么的都是小事。现在没人理他,好吧,那他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等杜争玄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中原中也头靠着墙睡着的样子,手里还牢牢拿着他那顶礼帽。 好吧,看来是真的挺宝贝的。 第45章 杜争玄没把中原中也叫醒,而是出去找了台旧电扇回来。 堂屋里的插座线太短,她把位置挪了又娜、最后还是从其他地方拆了插排接上,才能让风扇对着一人一狗吹。 夏天毕竟还是热的, 中原中也的发型好看是好看,就是在高温天气下显得格外厚重,额发已经有些汗湿了。 杜争玄听着扇叶嗡嗡转起来,中原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微微舒展,她就从堂屋出去了。 出门以后,杜争玄先爬上房顶把辣椒晒了。 然后她又理了理二黄的窝,去厨房把姥姥替下来,对付着做了点好入口的鸡蛋豆腐,把剩的一点挂面下了,翻出来咸菜一起摆上桌,勉强算凑了顿饭。 杜争玄看看时间,流水席摆在另一个村子里,按步行过去的话,现在出门就差不多。 她有那么一点想趁对方睡着了悄悄走,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他叫醒。 主要是担心他吃席时受欺负。 杜争玄老家这边的村子发展得一般。机械化农业还是受气候制约,仍然免不了看天吃饭。 但这也比国外很多地方强多了。纯靠种地虽然不能成为富豪,起码吃喝不愁。要是再开厂或是做点其他谋生, 收入也很可观。 杜争玄和龙婉家就属于后一种。 龙婉家是开的食品加工厂,而杜争玄的妈妈读完书选择去市里工作,结婚后在市里定居,有车有房,算是生活富裕。 不过村里一些人评判他人人生圆满与否、用的是另一套标准。 在这套标准下,杜争玄家已经完全绝后,只剩杜爸爸和二黄、一外姓人和一土狗而已。 当初杜争玄的姥姥就是外地嫁过来,只生了杜妈妈一个孩子。 杜妈妈性格沉静内敛,工作地点又离家远。 杜姥爷在世时还好。他去世后,老家只剩杜姥姥和还上小学的杜争玄,村里有些人就开始明里暗里占便宜。 当时杜妈妈想把人都接去城里,杜姥姥不愿意。 一是杜姥爷去世时、杜争玄在村里上小学,她姐姐在城里读中学。 要搬去城里,给杜争玄办转学就挺麻烦,还有小孩子重新适应环境的问题。 而杜惊巧当时在城里也算半个留守儿童,父母都上班,她本来就要自己照顾自己。要是姥姥和妹妹再住过去,学习生活不可能不受影响。 第二点则是杜争玄猜的。她觉得姥姥是不舍得离开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小院。毕竟过去的时光与回忆都在这里,怎么舍得一走了之? 杜姥姥坚持,而杜争玄的妈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只能先同意了。 后面那一两个月杜争玄不太记得了,她就记得之后放暑假,杜惊巧从城里杀回来了。 杜惊巧回来衣服都没换,就开始打小孩。 她按年龄开始揍,揍完小学的又去揍初中的。男生发育普遍比女生晚,杜惊巧又学过武术,杜争玄觉得她打高中生说不定也打得过。 不过村里没有高中,所以杜惊巧只打到初三的学生,然后就把目标转到大人身上。 等杜惊巧回城里补课的时候,村头大白鹅看见她都缩脖子绕着走。 临走时,姐妹俩在村头依依惜别。杜惊巧打量了一下妹妹的小身板,客观评价: “感觉我走了之后你要挨揍。” 小学生杜争玄怀抱着鸡蛋黄,很傻地歪头问:“为什么?” 处在换牙期的杜争玄缺了个门牙,说话直漏风。 “……”杜惊巧捂住妹妹的嘴,等看不见那个黑缺了之后,才继 续说:“不为什么。要不你也去学武术吧……记住上牙掉了埋土里,下牙掉了扔房顶。” 杜争玄说不出来话,就猛点头。 她小时候很听姐姐的话,马上把兴趣班从跳舞改成了武术。 村里送孩子学特长,都是去镇上的文化宫。 小镇师资条件就那样,跳舞跟武术都在一个活动厅里,左半边随着音乐压腿下腰,右半边猛猛侧踢腿后空翻,总之都在硬水泥地上铺个软垫就开干。 而杜争玄从左半边挪到了右半边。 后来她真挨了几回揍。在熊孩子的铁拳并文化宫水泥地的作用下,杜争玄换牙的速度飞快。等她乳牙全换完的时候,村头大白鹅也开始敬她三分。 在这个过程中,杜争玄无师自通了一件事:很多人不是因为你讲道理就讲道理,他们是害怕你动拳头才讲道理的。 而如果你一边讲道理、一边动拳头,那基本无敌于天下了。 而杜争玄,在被弄去寄宿学校接受文明洗礼的狂风暴雨前,她在村里无敌了好几年。 尤其在吃席这件事上。 杜争玄老家这片每逢吃流水席,那场面就跟打仗一样。 倒不是说真贪那点东西,主要是周围十里八乡都是熟人,平时难免有摩擦。吃席的时候有人吃得凶了点,就有人会觉得都是交一样的钱、在同一张桌上,别人多抢了、自己不就吃亏了? 也不知道是谁兴起的,场面是一年比一年凶。 血脉觉醒后的杜争玄最凶。 她也反思过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但转念又一想,不行,她不能露怯。她是家里的门面。 之所以最开始先邀龙婉,也是因为两个人乡里乡亲、都知道这场面该怎么做,不至于开席目瞪口呆。 当时去邀请中原中也时,杜争玄心情就很矛盾:既不太想被拒绝,又不不太希望对方同意。 结果现在拉拉扯扯真来了,她又开始后悔,担心中原中也受欺负。 杜争玄到处走来走去,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龙婉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一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杜争玄精神一振,立马按了接通: “怎么样?能来了?” “没问题,”龙婉在电话那头给她打包票,信誓旦旦,“告诉我地址在哪儿,保证半小时内赶到。” 杜争玄很高兴,开口想报地址的时候,忽然在龙婉那边的背景音里听到一段很熟悉的话: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太重要了,这是整个高中的分水岭,非常关键……】 杜争玄:“……你现在在哪儿呢?” 龙婉啧了一声,说:“你先别管我在哪儿,你就告诉我流水席在哪里摆的,我三十分钟内必到,去了保证让你如虎添翼,把小孩那桌的饮料都提走,倍有面好吧?! 她越说越慷慨激昂,在嘈杂的背景音里都有一股遮不住的热情。杜争玄不知道龙婉那边的人是怎么感觉的,反正她是在大夏天听出来一身汗。 杜争玄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还没想好怎么回,先听见对面有人大声喊: “3床,你让1床外放视频的时候声音小点,隔壁提意见说太吵了。” 杜争玄:“……?” 杜争玄听见龙婉的声音说「哎好好好」,接着又凑到话筒边上说:“玄玄你等我一下啊。” 然后又是龙婉扯着嗓子喊: “爸你刷小视频声音能不能小点?隔壁人都说你吵了!” 杜争玄:“……” “哎我回来了玄玄,咱刚刚说到哪了,”龙婉兴冲冲地问,“对,你说的那个流水席在哪儿开呢?我半小时包到的。” 杜争玄:“……心意我领了,你千万别来,算我求你了。” 她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龙婉给回绝了。回头一看,带回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中原中也站在门边上,快到正午的日头照了他大半身,黑色choker上的金属泛出极亮的一点,带出锋锐之意。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还有人要来吗?” 杜争玄:“……没,就咱俩去吧。” 她真担心龙婉硬要来的话会嘎在半路。 “是吗,那我准备一下。”中原中也略一点头,那点夺目的金属色泽在他动作间又隐去不见了。 从见第一面开始,杜争玄就觉得,中原中也除了五官之外,还有种难以描述的气质。 那种从头到脚浑然一体、无可挑剔的感觉,让他很不像现实里会出现的人物,而像是从哪个世界剪贴过来的一影。 再加上刚来时不熟悉当地风土人情、闹出的种种事情,龙婉曾背地里锐评他是「天上飘着的仙女」。 天聊到这里,杜争玄当即制止,说泥塑达咩。龙婉说达咩就达咩,她将回去泥塑吸血鬼伯爵。 杜争玄:…… 这茬到现在又让杜争玄想起来了,她决定稍微利用一下。 在中原出门前要回去拿哈密瓜的时候,杜争玄骗他说姥姥想吃这个瓜,问能不能留在家里,他们去的路上再买点别的带去。 中原中也当然说可以,他只是有一点担心:“去的路上再买,来得及吗?” 和刚才电话里的龙婉一样,杜争玄很从容地说绝对赶得上,绝对有。 实际一路上别说超市了,连个小卖部都没有。 中原中也问她就说再走一段,问就说再走一段,然后走着走着就到流水席现场了。 中原中也:“……” 趁中原沉默之际,杜争玄赶快把随身带的一次性筷子塞了一双给他,快速打量了一下现场情况,然后带他去了其中一桌落座。 这桌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人,是杜争玄靠多年经验选的最佳吃菜吃饭桌。 虽然很多人都说「做小孩那桌」,实际上小孩坐的桌才是战况最激烈的。 年龄小,牙口好胃口也好,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盘菜端上去刚放下就被夹没了,饮料更是一杯接一杯。 而杜争玄为中原选择的这桌,全是上了年纪牙口一般的,而且大多数喜欢在桌上喝酒聊天,说半天才抿一口酒、夹一口菜。盘子端上去好久也空不了,碳酸饮料更是无人问津,在这样的桌上何愁吃不到东西? 当然了,也有一个弊端就是容易被教育,但管他呢,反正本地方言中原中也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那群老登又不会说普通话,到时候笑笑算了。 至于礼金和礼物,杜争玄压根就没打算给。 真论起血缘关系来,其实杜争玄的姥姥跟这家八竿子打不着。 只是当年杜姥姥从外地嫁过来,想着有什么事好互相照应,才在周围找了一个姓氏的人认了同宗,然后就多了一堆亲戚。 称呼上叫得挺亲近,其实关系很远。 最后也没「互相照应」过一次,借着名头来占便宜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的。 杜争玄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无语,她干脆不想了,拿出自己的那双筷子另找了张桌子落座。 …… 中原中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刚落座就发现了,自己跟这座上的其他人好像不是一个画风的。 虽然在港口mafia聚餐的时候,也有很多年龄比他要大的成员。但像这样、所有人的年纪都眼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而且…… 借着玻璃杯的反光,中也审视了下自己的穿着,因为杜争玄的强烈要求,他从黑色西装换成铁灰色外套搭一件V领短袖衬衫。在家看的时候觉得已经很休闲很不正式了、现在看来…… 中原中也默默把外套脱了,身上就剩一件短袖衬衫。 虽然他极力让动作显得自然,但在被全桌人注视的情况下,要做到这点还是有些困难的。 就在中也刚把外套叠好收起来时,他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突然跟他搭话了。 “锟斤拷,锟斤拷耍,”男人说,“锟矫猴拷学习锟捻辨湀瑕佸?” 中原中也耐着性子问:“……您说什么?” 男人皱了皱眉,开始加上手比划,指了指中也说:“扂夔迒,狟鎴戣兘钖炰。产薛奥祥?” 中原中也:“……” 意识到不管是他、还是配备的翻译器暂时都不可能破解这一语言后。中原中也也换上一副凝重神情,他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点了点头。 果然,男人以为他听懂了,神情有所变化,紧接着又是一通叽里咕噜。 中原中也又点了点头,实际脑子里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不远处桌上,将这一互动尽收眼底的杜争玄终于放心了。 对学生来说,边听别人说话边走神简直就说「基本功」。 第46章 事实上,杜争玄老家的人大多还是注意礼貌的,夹到碗里的菜都没人去抢。 不过保险起见,开席上菜前还是有人用喇叭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 说大家不要抢得太难看、平时又不是吃不上饭。这里还有外国友人在,要注意国际形象。 最后一句用本村方言说的,杜争玄听完直想笑。 她转头去看自己安置中原中也的那桌,发现对方仍然一脸严肃,目光好像真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很多人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连跟杜争玄同一桌的几个也迟疑着要不要继续。 干得好, 中也。 趁这功夫,杜争玄用自带筷子的另一头把桌上的烟全夹走了。 她边夹边想,其实中原中也跟普通学生的气势也很不一样,平时看不出什么,但他神色一正经就莫名让人感到紧张,不管是同龄人还是成人。 以前还以为这是天生的,现在想想…… 中原中也不知道杜争玄的想法,他之所以表情严肃,是因为他自己有点紧张。 中也在脑海中回忆他学过的就餐礼仪,发现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横滨的情况跟这里很不一样,宴会的举行形式基本是自助餐。偶尔有私人性质较强的聚会, 去到高级餐厅里也是分餐制,大家虽然在一张桌上,但各吃各的。 现在的话…… 中原中也手里拿着杜争玄给他的筷子,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做不出题来想转笔了。 按顺序, 各桌最先上的是凉菜。 中也看了看, 觉得内容物比较像通常意义上的小菜,不过是加大版的, 很豪爽地用大盘子装了上来。 这时候,桌上的其他人就开始不太关注他了,而是就着小菜喝酒、互相聊天。 ——这点倒是哪都一样,横滨的居酒屋里每天都能见到这场景。 这时中也还不太能找到恰当时机动筷,但等热菜分批开始上时,坐这桌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很少有人去夹菜,甚至有人直接放下筷子,端着杯子聊开了,中原中也一个人纵享全桌。 这里的料理和横滨、或者说日本的食物都有着明显不同。首先就是盛菜用的器皿很豪放,不管是凉菜还是热菜、全都是用的大号盘子,最后上主食的时候,中也差点以为误把蒸饭的锅端上来了。 其次,在食材选择和调味上,这里的菜品也与中也过去所习惯的千差万别。 但也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反正他能像这样吃上正经饭的次数也不多。 在「羊」的时候能吃饱就很好。成为mafia后虽然有了钱,但时间变得紧巴巴的,去高级餐厅都是谈事情,一顿饭吃下来食不知味。 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关注,中原中也怀着一点认真对待食物的虔诚心情,几乎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 然后他吃到了此生所见过的、最大的姜。 在咬第一口前,他想过这块东西可能是土豆、也可能是牛肉。不过鉴于它坚硬的触感,也可能是他没吃过的其他食材…… 他确实没以这种形式吃过姜。 这桌并没有摆饮料,中也将塑料杯子里仅剩的水一饮而尽后,表情紧绷着起身。 坐他旁边的男人从美国总统和中东石油的话题中抽出身,想问他怎么吃到一半就走了,结果被中原中也阴沉的表情吓得忘了说话。 中原中也快步匆匆离席。那股质朴的辣味挥之不去。 他毫无目标地来回走了一段路,没找到杯子也没找到能倒水的地方,想去找杜争玄问一问,结果发现杜争玄也找不到了。 整个院子开席前人虽然多,但大家都老实坐着,也算有条理,现在则像一锅烧开的水,到处热火朝天,嘈杂中还有个头不高的小孩子跑来跑去。 明明地方也不大,中也差点不认识路。 他费了点功夫从人群中认出杜争玄,对方正在一堆人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来很投入。 中也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叫她,但在他出声前,对方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转过身来了。 “你已经吃完了吗?我这边还要一会儿……不然你先等我一下?” 她看起来很忙,白生生的脸热得发红,蓬松的刘海被汗湿露出一点额头。 其他桌只偶尔有一两个站起来夹菜的人,而杜争玄这桌全员起立,大家把桌子围得严严实实,干得热火朝天。 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好像能知道。 中原中也的目光下移,看到杜争玄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她拿了很多个,袋子散发着饭菜香气,沉甸甸地下坠,在手指上勒出淡色红痕。 “我去门口等你,”中原中也点头,然后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塑料袋,“这些之后还要用到吗?用不到的话我帮你拿。” “不用啦,谢谢你。” 杜争玄连忙将手背到身后,她空着的右手在短裤口袋里翻了翻,抓出来一大把糖: “要帮忙的话就替我拿着这些吧……给你了,不用谢!” 她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糖塞到中原中也西裤口袋里,笔直的裤线被压出一道弧,然后不知从哪摸出罐饮料来给他,才说:“行啦,走吧。记得找个阴凉地方站,别晒到了。” “……你、” 中也还想说什么,杜争玄已经转身又扎进人堆里了。他没办法,只能偷偷把杜争玄提着的塑料袋碰了个遍,让它们轻一点。 然后他在现场看了又看,发现自己确实做不了别的事之后,就带着一口袋糖慢腾腾往外走。 已经到了中午,乡间小路上看不到行人,只有夏日的太阳照耀着庄稼,偶尔反射出一道灼眼的白光。 中原中也找了处阴影,他先把那瓶六个桃核喝了,又取出口袋里那些糖,怀着微妙的心情仔细端详起来。 他其实一直有点不适应。 因为比起从别人那里接受东西、受照顾,中也通常更习惯作为被索取的一方去给予别人。 杜争玄的态度让他觉得别扭又新奇。 这种无征兆的善意常让他措手不及,像筷子尖上沾着的蜜糖,等味蕾反应过来时,那一点甜味早已被吞下去了。 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拨弄两下糖果,从里面选了个小白兔牌的奶糖剥开吃了。 味道不太好,甜得过分了。 中原中也含着糖,脸颊上鼓起一块,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出神。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神情平静而和缓,像一棵在阳光下缓慢舒展枝叶的小树。 总之是看起来很好说话。 于是一些人闻着味就来了。 有个个子不高、看起来年龄也不大的小孩,嘴里喊着手指,慢腾腾挪到这个穿着新奇的大哥哥旁边。 他很渴望地盯着中也看,然后问:“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啊?” 众所周知,这句话跟明抢没什么区别。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给。” 有一就有二。 当杜争玄左边兜里揣烟、右边兜里塞糖,手里拎着打包袋满载而归时,看见中原中也被七八个小孩围在中间,崩溃得就差把口袋翻出来给他们看。 “已经没了!别再缠着我了你们这群小鬼!” 杜争玄:“……” 只能说还好小孩不吃帽子。 “来,我这里还有。过来!都别缠着哥哥了。” 杜争玄叫过来那群小孩,把自己口袋里的糖给他们散完了。 那些小孩在她面前倒挺规矩,杜争玄手空不出来,他们乖乖从她口袋里拿了糖,互相分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争玄舒口气,中原中也上来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杜争玄摇了摇头,自己拎着也走到有阴凉的那一侧,两个人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 “……”中原中也有些愧疚,“抱歉。” 杜争玄知道他说糖的事,笑笑说:“没事,反正拿回家没人吃,天热又放不住。我本来就打算送人,这样还方便了呢。” “是这样?”中原中也显然不太理解,“那你拿那些是为了……” “大概为了证明我身强体壮?” “我明白了。” 杜争玄有一半是开玩笑,但中原中也立即听懂了背后的潜台词。 大概类似于过去「羊」所奉行的反击自卫主义,通过单次行动进行威慑,以达到暂时杜绝后患的目的。 杜争玄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严肃,明显愣了下。中也担心露破绽,有些口不择言地掩饰:“其实我小时候,好像也是住在乡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杜争玄更听不懂了:“「好像」? ” 中原中也说:“……我记不太清了。”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他从旗会同伴那里所得到的那张童年照片、据说是在西部的某个村庄拍下的。 从刚才凝望这片村庄时,中原中也就在想: 或许在十几年前的海对岸,他也曾在类似的地方到处乱跑,爬树或是玩土,把和服弄得脏兮兮。等一天结束时与朋友分别,再回家挨训。 他对这种粗糙的假设几乎都有些着迷了。 “……” 借着短暂的沉默,杜争玄飞快偷看了眼中原中也的表情,开口把话题引开了: “正常,大家都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我都是我姐告诉我的,怎么说呢,听完就觉得小时候挨揍都是有原因的。” “是吗。”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果然有所转移。 他对杜争玄说的事感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很明显。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后,不追问也不继续说话,就是时不时回头扫一眼杜争玄。 那意思就很明显,希望杜争玄接着说。 杜争玄感觉到了,她说:“你别这么看我,我是不会轻易透露我小时候的糗事的……好吧,行行行,那我就说一件。” “没什么,你不愿意就不说,”中原中也说,身体却很诚实地朝她那边又靠了靠,“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杜争玄:“……” 很明显是在嘴硬,杜争玄想,真的很想逗他说「你不感兴趣就算了」看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天实在太热了……唉,算了。 杜争玄组织了下语言,简要地讲了件不那么尴尬的: “是在我姥爷的葬礼上。当时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看我妈一直哭,我就劝她别哭了没什么好伤心的,结果把大家都逗笑了。”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杜争玄不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事了,但中原中也的反应和其他听过的人都不同。 他很正经地回应了这件事,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么轻松的口吻。 杜争玄感觉说错话了,她也不太懂中原中也怎么回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情绪有些低落。 她心里有点猜测。不过还是继续讲了点其他好玩的事,边聊边悄悄看中原中也的反应。 他对后面聊的话题倒是反应正常。 特别是杜争玄说家里狗是姥姥打牌赢回来的时候,他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杜争玄问:“你想养吗?我们这里有很多生了小狗送人的,可以帮你要一只。不过都是二黄那样的土狗,没有品种狗那么值钱。” 中原中也看起来很心动,不过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现在没有养狗的功夫。” 中原中也说话时,杜争玄就一直盯着他看,那种眼神带点若有所思的味道,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中也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杜争玄收回目光笑笑,继续边往前走边说:“我就是想说,我肯定不会把书给你们的。要不你回国吧,不上学的话应该能多空出时间,这样你也能养狗了,怎么样?” “停学的话确实会空出一些时间……” 中原中也顺着这种说法在脑内整理了日程,发现停止执行任务、回横滨正常工作的话,好像确实能挤出点时间来。 ……? ……! 中原中也猛然停住脚步,看着已经走出几步的杜争玄的背影:“……你说什么?!” “我就说你不然回国吧,这样白天上学夜里上班挺辛苦的……” 似乎是有些被他的反应惊到,杜争玄说话时显得有几分迟疑,但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快解释: “ごめんなさい、そんなに突然で……是不是shock到你了(对不起,这么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他に意味はありません(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阿诺……” 杜争玄试图用中原中也的母语表述,希望熟悉的语言能起到平复对方心情的作用。 但很遗憾,她的外语水平显然还没达到那么应用自如的程度,说到中途就开始卡壳,跟挤牙膏一样「阿诺」来「阿诺」去地车轱辘,说不出后面的了。 中原中也受不了了。 他强硬地把杜争玄手里那些打包袋接过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说中文。” 杜争玄这回反应非常快,她马上说いいえ(不)。 中原中也看着她。 三秒后。 杜争玄:“……はい(好)。” 第47章 最早从中原中也两人转校过来开始,杜争玄心里就有点疑虑的苗头。 毕竟「刚拿到关键道具、第二天立刻来转校生」的发展实在太经典了,经典到她不怀疑一下都对不起看番花掉的电费流量。 但比起实打实的怀疑,这种想法更接近一种虚无缥缈的预感,她没当真。 因为高中转学的虽然少,但又不是没有,她们班上学期就有过借读的; 并且杜争玄家所在的小区离学校近,很多人在这里买房租房都是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有好几个同年级的也住这里。 其实真正引人注目的, 只有中原中也的外貌。 杜争玄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H市除了拼命冲top2的假国际学校之外,还有个真的接轨国际的人才培养学校。具体不知道干什么的,不过据说学生都有浮夸的发型发色,被戏称为洗剪吹高中。 那个学校的学生很少,杜争玄没见过,不过她觉得中原中也去应该很合适。 可能人家就是来学语言的, 学完语言就转学走了。 她一直没往深处想。 毕竟虚构作品是一回事, 真在现实里碰到了,大家又都会用另一套模式来考量。 杜争玄真正开始怀疑,还是运动会时她被弄到横滨、在那里见到了自称「公关官」的男人开始。 ……怎么会有一个超级大明星啊?龙婉的推活了! 曾在《福地传》中饰演吸血鬼伯爵布莱姆的公关官,因为从来只在海外活动、吸血鬼伯爵也只是系列配角中不起眼的一个,所以在国内非常冷门,谷少而贵, 且难买。 龙婉每天都在为二手市场上的谷价哀嚎,以截图录频、抽象视频和线下等多种方式抒发悲痛。 杜争玄的记忆力很好,无意识背住了各种柄图的行情。当公关官真的出现,她发现自己能在心里给那张脸的每一个角度估价…… 她突然就有实感了。 “——等等, ”中原中也皱着眉打断, “你去横滨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真要用以这种角度装傻吗?”杜争玄没忍住揶揄他,“我有机会私下见他不就4月那一次?还是说小吸血、我是说公关官,没行程到处乱逛成天见一堆人?” 中原中也:“……” 杜争玄缓和气氛似的对他笑了笑,把这件事略过了: “然后运动会结束没多久,你就开始调研小吃摊、研究起白手起家方法了……因为我当时要五万字致富计划对吗?” 中原中也愣了下:“不是八万?” 杜争玄:“啊?哦……这个、那个…哈哈。” 在这个本该自信陈述推理过程的高光时刻,杜争玄想到了一些令人心虚的事,她最后决定笑一下算了。 看着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中原中也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在心里把太宰治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强撑着继续问: “所以从四月份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了?” “没有,”杜争玄摇头,很老实地说,“那会儿我以为你是「一个出生于异国黑白通吃亲戚关系混乱的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因为内斗被流放正准备东山再起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 中原中也花了一会儿来梳理这句话复杂的修饰词,然后他说: “啊?” 杜争玄点点头说嗯: “我以为你当时在精心筹备复仇计划,帮你也是想旁观一下「异国黑白通吃亲戚关系混乱的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是如何创业的,看看能不能借鉴学习一下经验。 ” “……” 翻译机同传到一半,中原中也就快被那个缀了一连串前置修饰语的名词弄疯了。 他额头青筋直跳,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我听见「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这几个字。 ” 杜争玄眉眼弯弯,笑容轻快到差点让中也以为她是故意的。但她又表现得很好说话,马上点头说好好好,那不说了。 ……果然是故意的吧?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因为缺少后援,他到这里来的半年没什么出格行动。尤其从四月以后,他差不多一直在补习和准备考试。 杜争玄说:“因为你学生物。” “哈?”中也甚至怀疑自己没听清:“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 这回换杜争玄难以置信地看他了,她反问: “都考完试分完班了你为什么还要学生物?你选的不是物化地吗?连班长选了大理之后都把文科习题册卖废品了。” “我问你,你说还有谁假期不上网而是在学自己没选的科目?没有了!只有你!只有你进了物化地的重点班却放假了还在家里学生物!” 中原中也莫名有点被她的气势压住:“…这怎么了?难道我就不可以继续学习没有选择的科目吗?” “可以,当然可以,”杜争玄说,“但那种感觉就像看到有人高考结束第二天还早晨六点爬起来背单词一样,有点过于惊悚了哥……” 起初,杜争玄怀疑中原中也学疯了。但后来一看他精神正常,于是她不得不考虑其他可能性。 杜争玄做了很多假设,最后发现对方好像每次都是和她聊过选科后才开始发奋。比如上次学地理,再比如这次学生物,好像他的选科决策是跟着杜争玄走的…… 但是为什么? 要卷她? 这明显是个一两年内不太可能达成的目标。 并且他们俩之间又没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至于你是风儿我是沙的缠绵。 就连真情侣都少有能忍受学习的痛苦、成绩差的去赶成绩好的、而不是把对方拉下来的。 杜争玄冥思苦想,最终,她捡起了自己在最开始的猜测: 中原中也是为「书」而来的。 这样很多事都能说通了,包括他假期补习自己没选择的生物—— 这不跟卧底常常热爱免费加班是一个道理吗? “……” 中原中也听完她的推论后沉默了,他想说自己虽然加班,但并不热爱,想想又觉得算了。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打包袋跟着哗哗作响,但最终只是说: “抱歉。” 杜争玄从打包袋上收回视线,起初没明白中原中也怎么突然道歉,但看了看对方神色很快反应过来,反过来安慰他: “你别误会,我没生气。反正我是不会把东西交给别人的,而你们没对我造成客观伤害,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杜争玄无视了中原中也复杂的表情,说: “所以我真没在阴阳怪气,是真心提议的。反正我不会给出去,继续在这里耗时间也很痛苦,还不如早点回去,空出时间做你想做的事——” “村里小狗很多的,我帮你找几家问问,你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带走去养,怎么样?” 补充完后,她看着中原中也,征询他的意见。 即使在这一刻,她看起来仍然是真诚的,友善的。 中也倏地沉默下来,不知为何,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他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好像误会了,我要向你道歉的事不只这一件。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我会让你改变主意。” 他的中文已经说得不错了,语气自然流畅,透出一种陌生的张狂。 杜争玄看着他,神情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中原中也本质上是个有常识的正常人。而杜争玄因为看脸,从最开始对待他时就在普通的友善上又叠加了一层好感,对他处处照顾。 因此,尽管16岁的中也仍然有很多时候性情暴躁,但在与杜争玄相处时,他大部分时候是礼貌的、愿意妥协、甚至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杜争玄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棒球帽摘下来扇完风戴回去,试探着向中原中也伸手要打包袋: “那我们绝交了……?谢谢你帮我提这一段路,你给我吧。从这里往前直走坐46路公交,到站就能回去了……你认识路吗,要不我送你过去?” 杜争玄的态度并没多大变化,好像中原中也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并不存在。 明明她很聪明,绝对是听懂了的。 “…… ” 中原中也冷笑起来。他没理会杜争玄伸出的手,反而直接扔掉了那些装有各色饭菜的打包袋。 然而,袋子并没有掉在地上。 不可思议、违反常理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普通袋子的边缘发出隐约的红光,竟然挣脱了地心引力。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升了起来。 杜争玄睁圆了眼睛,以一个僵硬的姿态仰望这幅异常景象。 见她这样,中原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现在只能调用部分的力量。在入境时他就进行了异能力评级和登记,并被告知,如果使用所登记的异能力「超过一定限度」,将会触发熔断。 尽管他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常,但保险起见,还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要是杜争玄能在他调动异能力达到那个「一定限度」前、就表示害怕服软并把东西交出来就好了。 对,没错。中原中也目前使用的这招学名叫「恐吓」。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个熔断机制,他也不会真的动手。 毕竟只说要拿书,并不一定要伤害到她对吧? 中原中也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如果吓不到她,那就再想别的方法—— “我的天啊!” 他在心里还没想完,就听到杜争玄的一声惊呼。 女孩子的语气同样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她满脸兴奋之色,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前就冲了过来,迅速开始上上下下地摸他,边摸边不停地问: “我去,天啊!你怎么做到的?超能力?真的吗?还是整蛊节目?周围有摄像机吗?还是说你是魔术师?塑料袋吊威亚了?你身上有魔术小机关吗?都没有?天啊!!” 中原中也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上下其手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当场僵住了。 杜争玄在把他摸了个遍、并且未找到任何可疑物品后终于停手,对中也说: “你告诉我这真的是超能力,对不对?你太厉害了,我的天啊!我感觉我要晕了。” 中原中也僵硬着说不出话来。 杜争玄的脸颊很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靠得过近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平常都大,亮晶晶的,让被注视的人有种眩晕感。 杜争玄很激动,她真的太激动了。 浮空这种最直白的现象,也是让人相信超能力存在的最直接有效方式。 杜争玄其实对拿到「书」后的发生的事一直没什么太强代入感,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是学疯了。 这种事有过先例的。 几年前杜惊巧上高中,她有一天就在切菜时听见胡萝卜对她说话,骂她切得太慢了。杜惊巧治好病之后大学就去学种地了,关于她的专业选择,杜争玄总觉得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第48章 有这个例子在前,杜争玄其实一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毕竟什么捡钱、什么漂流到国外,人疯了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 但有了这么明显的外物验证后,她心中起码有七成以上的疑虑消失了。 尤其是确定过中原中也身上没有任何机关,杜争玄的思维模式彻底起飞了。 Yes!就说高中是拯救世界的关键时期吧? 杜争玄以前梦到过自己拥有了某种超能力,梦中的那种感觉异常真实,导致她每每清醒认清现实后都觉得非常失落。 而现在,梦想照进现实啦! 杜争玄高兴得不知所措,甚至围着中原中也转了两圈,忍不住一个劲儿地说: “太牛了, 太棒了, 太厉害了吧!我的天啊。你长得真好看, 而且你还有超能力!感觉你好像世界主角的不二人选。” 她如同初次见到中也那样盯着他看,表情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热切,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不断地往外吐出溢美之辞。 那些话的尺度大到中也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了。 在这时候,中也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杜争玄是个好学生。她语文学得真的很棒,鬼知道她怎么想出那么多变着法儿夸人的话的。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理智在报警了。 正常人一辈子也少有被如此露骨称赞的时候,更别提杜争玄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坦诚地说,中也确实有那么一一点点的得意,觉得连头顶太阳都没那么热了。 但他还是努力摆出冷漠的表情,一把抓住杜争玄的肩,让还在绕着他转的女孩停下来。 “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中也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哦,这个不行, ”杜争玄用商量的口吻, “你换个别的。” 中也尝试着瞪她,但杜争玄马上就转而称赞起他的眼睛多漂亮。 “……” 中也没有办法了。 他已经认识杜争玄了、而且两个人已经相处了近半年。杜争玄的性格很好,老实说,除非接到无转圜余地的命令,否则他不想伤害杜争玄。 就是在这时候,中原中也突然察觉到这项任务的一个漏洞: 没人提醒他这个新手、别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 理论上讲,中也要做的是伪装后接近杜争玄、从她手中骗取那本所谓的「书」。这种结束期限不定的任务,很容易发生执行人对目标产生感情、最终导致任务失败的情况。 这种事他一个外行都能想到,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诫他类似的话? 要知道这项任务的优先级很高,港口mafia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在来这里之前,中也是接受过相关「补课」的。 可直到现在都没人提醒过他这件事,包括太宰,这家伙在执行任务时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这样一想,他什么都不说就跑回横滨这件事也很可疑…… 有疑虑自中也心头一闪而过。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裤脚处一阵反常的垂拉感夺走了注意力。 “……?” 中也低头,发现一条相貌平平无奇的土狗正在咬他的裤脚。 是他今早认识的熟狗,杜争玄家的那条,职业是演员。 “汪!” 见中原中也看过来,黄狗松嘴放过了他的西裤,欢快地摇尾巴,蓬松的尾巴被摇得像螺旋桨似的,就差起飞了。 但中原中也已经不会被它欺骗了,而是报以冷漠的目光。 见中也没有反应,狗摇尾巴的频率也逐渐慢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不懂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中也别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杜争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过去把狗抱起来,带着走到中也面前,无声地示意他想摸就摸。 中原中也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杜争玄和她抱着的那条狗一直用同样的眼神看他,实在盛情难却,他就姑且摸了几下。 等狗的发型像被狂风吹过一样后,杜争玄适时地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二黄对他俩叫了两声,好像有点情绪,但叫完之后也没做什么,转身跑回去了。 两个村子之间的距离不算特别远,杜争玄他们走了这么一段路之后,现在从站的地方已经隐约能看到本村的村口了。 “走吧走吧,别聊这个了,”杜争玄说,“天这么热,我请你吃雪糕?” 杜争玄不说还好,现在她这么一说,中也就想起之前来的时候她说有商店能买礼物,结果走了一村又一村,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次不骗你,这次是真的。” 杜争玄像能读出他心里的想法一样,很真诚地看他,绝口不提之前骗人的事。 中原中也沉默地瞪她,她就笑,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有几缕湿透的头发沾着。 她看起来真的很热。 冬天还好,一到了夏天,长发还能扎起来,像杜争玄这种学校指定学生头就无计可施了,只能拼命扇扇风撩头发。 她这样笑,中原中也就没办法了。 他黑着脸,提着那几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打包袋,被杜争玄拉着左转右转钻进商店里。 那家小商店开在阴面,一进门就有凉意扑面而来,冲散了炎炎夏日的暑气。 中也大致打量了一圈,店的面积不大,装潢和一些连锁便利店或是大型超市没法比,但跟过去擂钵街的简易商店要正式得多。 店里摆了三个货架,按食品饮料日用品这种常见分类标准摆放的。靠近角落的位置摆了一台冰柜,机身上贴着某款饮料的广告纸,已经褪色了。 杜争玄拉着他过去,因为她说请客,中原中也故意拿了一盒看起来就很贵的。 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明明先别有用心接近的人是他,杜争玄非但不生气,还表现得对他更加友好,自己应该感到愧疚才对。 中也也确实因此感到抱歉了,但那似乎并非是单纯的歉意,还有莫名其妙的懊恼与焦躁掺杂其中。 他总觉得杜争玄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甚至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做的事也很反常。 他觉得自己是在、……欺负杜争玄。 这很奇怪。因为他一向是以绅士礼节对待女士的,虽然在细节上践行得可能稍有偏差,但本质的行动准则是不变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中也看着女孩去付钱的背影,想过去稍微挽回一下时,店老板已经在扫商品码了。 老板似乎和杜争玄认识,扫到中也选的那盒雪糕时,老板开玩笑似的惊呼: “嚯,今天吃这么贵的?把我镇店之宝都买走啦。” 杜争玄哈哈一笑,就跟提防中也一样飞快付了钱,声音明快: “请我同学吃的,他长这么帅值得吃最好的!” 老板也笑了,也夸说小伙子长得俊。 “……” 中原中也心里的愧疚感突然攀上了一个小高峰。 他再次意识到这里和横滨不一样,这里到处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 他们提着打包袋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杜争玄的姥姥给他们倒水,然后从冰箱里端出来两碗撒了干桂花的酒酿圆子来让他们吃,说是亲手做的。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中也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很郑重地起身,双手接过去那只冰凉凉的白瓷碗。 而杜争玄就很随意,她接过碗随手放到桌上,说要出门送东西。 临出门时,她悄悄凑到中也旁边说:“不想吃别勉强。圆子和酒酿都是超市买的现成的,我姥姥只出了一碗冰水。” 中原中也把勺子放下了。 杜争玄把拎回来的那些菜分了,回来看了看时间,就送中原去坐回程的公交,她自己则要在老家住到补课前几天。 中也一直没机会再说关于「书」的事,而杜争玄也没再对他的异能力有什么特殊表示。 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当中也坐上公交车之后,他发现事情还是改变了的。 以往的杜争玄虽然热情,但那种热情还是局限在礼貌范围内的,是一种很大方的友好。 而这次中也上车后,杜争玄还在下面对着车窗,很依依不舍地说: “中也,你路上注意安全啊中也。到家给我发消息,路上如果遇到敌人了记得跑,不要被坏人抓走洗脑之后变成敌人回来和我相爱相杀,就算那样我也不会把书给你的。” 中原中也:“……” 杜争玄仅存的理智只让她把后面离谱的部分换成了日语,除了他俩之外应该没人听懂。 中也别过头不看杜争玄,起身坐到另一侧的座位上去了。 他很不自在地想,什么叫「相爱相杀」啊? 中也发现杜争玄好像是个笨蛋。 就像怪兽突然出现在城市搞破坏一样。正常人都知道要马上逃跑,哪有人会傻站着看完全过程、最后还一脸崇拜地鼓掌说太厉害了? 他的重力操纵,在横滨里世界是狂暴、凶狠的代名词,是作为武器威慑性存在的。中也仍不太习惯被如此纯粹地称赞。 他想杜争玄的事情想了一路,差点坐过了站。 直到心情复杂地回到家,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他脑海中才猛然冒出一个可能性: 等一等,杜争玄这种反常的表现是不是一种策略?一种通过迷惑他放下戒心、从而脱身的高级策略?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从杜争玄身边离开了。不管杜争玄是要逃跑还是寻求其他组织保护,他现在都无法插手了…… 可恶。 中也颇为懊恼地停下动作,快速思索起了补救方法。 他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来电人杜争玄,通话类型是视频通话。 中原中也按了接通键,然后马上,刚刚才见过不久的脸浮现在手机屏幕上,连同轻快的声音: “中也,你到家了吗?你的超能力还有吗?方便的话能不能悄悄再举店东西看看?” 中原中也:…… 虽然觉得这要求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操纵重力让钥匙浮起来了。 屏幕上的少女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然后从这天开始,中原中也天天能接到来自杜争玄的视频电话。出于监视对方动向的意图,他每次都接了。 而杜争玄每天问的问题也极其雷同,基本上就三件事: 「吃了吗」、「你的超能力还有吗」、「方便的话能不能举点东西看看」。 她对中也异能力的关心程度、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中也对她行踪的关心。 因为暂时联系不上组织,中也无法决定下一步的策略。他只能先这样安于现状,每天和杜争玄打视频电话。 这种高频联系一直持续到假期快结束,等中也都能叫出杜争玄家养的每只鸡的名字时,他再次猛然惊觉,想视频会不会也是假的? 杜争玄每天和他进行通话联络是不是一种策略?一种通过迷惑他放下戒心、从而脱身的高级策略?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当天,中原中也就没接到杜争玄的视频通话邀请。 各色想法浮现在心头,中也差点控制不住要打车去找她看个究竟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外面站着的,是背着书包的杜争玄。 “我从老家回来啦!” 杜争玄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像只热情的小狗,然后紧跟着的,就是那雷打不动的三个问题:“你吃晚饭了吗?超能力还在吗?能不能举点东西看看?” 中原中也:“……” 就知道超能力,就知道举东西。 怀着这种不爽的心情,中也黑着脸再次展示自己的异能力。 杜争玄飘起来了。 她浮在空中愣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 “哇塞!” 第49章 杜争玄享受了几秒这种奇妙的浮空感,问中原中也: “你说,我现在走路的话是不是也能叫太空步?” 中原中也花了点时间来理解这个冷笑话,然后把杜争玄放到地上,忍不住吐槽:“你是三岁小孩吗?” 落下来后,杜争玄在地面又踩了两下,看起来有点意犹未尽。 她对中也说,反而抬头对他笑了笑:“哎呀,我就是挺喜欢的,不好意思啦。” “……哦。” 中原中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还有点不适应种感觉。 中也的说话风格很直接, 或者说是不客气。 这跟他以前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无论是擂钵街还是港口mafia, 说话客客气气的人都少见, 偶尔有几个也都是狠角色。 中原中也习惯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不鲜明展示出自己态度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他人轻视。 甚至就算他说话都这么粗暴了,也完全没影响周围那群人我行我素,干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杜争玄不一样。 中原中也说话不客气时,她基本上很少反驳,还会解释或者道歉, 好像是真的在听他说话,对习惯了原来那种相处模式的中也来说,一时间很难适应。 经过暑假的视频电话轰炸后, 他实际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并有意识在收敛了, 现在看来或许还要注意。 他得再温和点,起码像杜争玄对他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在看到杜争玄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站在门口时,他尽量和缓地开口:“还有什么事?” 杜争玄眨了眨眼,问:“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你别得寸进尺。” “但是我都让你参观过我家了,”杜争玄说,“我觉得我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是很过分。当然了,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杜争玄使出了一招传统技法,漂亮的以退为进,并真的作势要走。 “回来。” 她如愿以偿听到身后传来中原中也的声音,少年像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侧身一步让出门来:“先说好,不要乱碰东西。” 杜争玄小鸡啄米点头:“我懂我懂,我讲礼貌。” 她如愿以偿进去了。 以前杜争玄其实对中也的家没那么好奇。 她印象里的中原中也是个神秘转学生帅哥,虽然有好感,但如果不是住对门又同桌的话,大概率新鲜几天就过去了。 中原中也平时表现得也很礼貌。但有时候,礼貌也意味着距离。 直到对方(被迫)和她摊牌后,仿佛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杜争玄开始觉得他真实起来了。 不是碰巧和古早漫经典角色撞型的同学、也不再是高中生活的背景板。她似乎了解了一点中原中也的另一面,而这一点点也促使她想知道更多。 她终于见到了对方家里的全貌。 之前敲门和视频通话时也看过几次,但和自己真正走进来还是不同。 冷色调的装潢,家具只有沙发跟茶几。靠墙的地方放了三台不知道做什么的机器,都处于未启动状态。两间卧室门则是一开一闭。 杜争玄朝开着门的那间偷看了一眼,里面是桌椅和书柜,另有个欧式风格的单人椅。 所有的一切都风格统一,简约不简陋,透露出专业设计的痕迹。 这地方作为中原中也的家的话,倒是完美切合了杜争玄的想象。但她记得原来上一任租客在这的时候,房间布局似乎不长这样。 “你把房子买下来了吗?” 中原中也说:“我事先征得了房主同意,离开的时候家具都会留下。” 这房子起初只是普通住宅,中原中也在这里凑合了段时间后,发现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于是找人把这里重装了一遍。 太宰不知道怎么把楼上的房子搞到了手,临走时给了中也。 中也担心他的身份持有不动产太显眼,干脆把房子卖了,正好补上装修的窟窿。 听他说完,原本试坐的杜争玄从单人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不确定地问: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家具和装修花了一套房的钱……?” “差不多吧,不记得了,”中也懒得回忆,随意道,“差了点我自己出钱补上了,怎么了?” “……” 杜争玄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于是保持张开的嘴形看着中也。 中原中也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杜争玄呆愣的样子,轻啧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抬了下她的下巴,帮忙把嘴合上了。 “摆出这幅傻样子来干什么?” 中也说,收回手后又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下桌上的书本,动作才逐渐慢了下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太轻浮了! 他竟然直接伸手去碰人家的脸! 中原中也的身体也僵住了。他握着书本,却有肌肤温热柔软的幻觉透过皮革,自指尖蔓延而上,周围的空气变得像明胶般黏稠沉重,让他动弹不得。 杜争玄也动弹不得。 因为她现在不光不敢坐这套房子里的沙发,她甚至不敢踩这房子里的地板、不敢呼吸这里的空气,生怕吸进金钱的味道也要赔钱。 怎么会这么有钱啊?到底上辈子干了什么才能这么有钱啊求教程! 哦,对了,杜争玄想起来,他们组织好像造假/钞的。 造假/钞当然有钱啦,那没事了。 杜争玄短暂地平静了一下。又一想不对啊,这么有钱还造假/钞的组织,要「书」感觉不会干什么好事……那个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 杜争玄的印象里, mafia的活动与他们的地盘是强联系,像中也他们这个、跨界如此之强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她想问问中原中也,结果发现对方站在桌前整理东西整理到一半,也陷入了某种僵直状态。 怎么了? 杜争玄过去探头看了看,终于在这个充斥着金钱味道的陌生房间看见了熟悉的东西——高中课本、草稿纸及各色习题册。 竟然还在学。 杜争玄看了直想摇头。 中原中也是无事可做。 他处于一种类似待机的状态,因为暂时无法跟组织即时通讯,除了处理些远程事务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继续学。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强迫着一天上15 、 6个小时课程的话,他对这些知识还挺感兴趣的。 出于学生的本能,杜争玄浅看了一下桌上那些东西。中原中也大概是边翻参考书边做的,导致桌面上层叠的东西很多,其实科目还是那几个。 离杜争玄最近的是本文言文突破训练。她实在太好奇中也能翻成什么样了,于是打开看了看: 【1、……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 】 【译文:……我用韩休,是为了社稷耳,而并非是为了他的身体。 】 …… 【8、……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 【译文:……在争斗中栽了,然后像蛇一样爬走。这种人第二天会死是完全能预料到的。 】 【 9 、……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 】 【译文:……亡走凤翔来请求会面,他向右鞠躬,然后收敛了地上的遗体。 】 …… 看完的杜争玄陷入了沉思。 她想,这个「亡走凤翔」是谁?名字那么酷炫,和「夜露死苦」他俩是什么关系?兄弟吗? 杜争玄又往后翻了翻,觉得这本文言文翻译有杀气。 她明智地选择放下,随手又拿了一本,拿到了物理卷子。 这回杜争玄甚至都没翻开,她光看着封皮就又情不自禁地想: 中原中也他做题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看见受力分析题时不会想笑吗? 杜争玄张了张嘴,感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但最终只化作一句:“学习辛苦了哥。” 然而中原中也别过脸不看她,往旁边挪了两步,嘴里含糊地嗯了几声:“嗯、……没事。嗯。” 杜争玄不知道,在中原中也整个备考过程中、遭受了最多痛苦的人并非中原中也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其人此刻正窝在房龄极大的教职工宿舍里,满眼憎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 N没能成功转职为大学的老师,有人向学校举报了他。 由于N的身份有瑕疵,他连入职不是走正规渠道,连公示期都没有,正常人是不可能知道N在应聘大学老师的。 N有怀疑目标,他猜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中原中也就是魏尔伦。 这两个混蛋、怪物……! 知不知道他为了中原中也那些无意义的补习白白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精力?他的才能、他的聪明才智,本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而且一个会在地理题上答中东建筑墙体厚是为了防弹、窗户小是便于射击的学生,要不是他在辅导,这家伙早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了、…! N神经质地咬着指甲,脑海中有无数疯狂的想法涌动。 都是中原中也的错、都是魏尔伦的错。他们有言无信,背信弃义在先! 竟然连事先承诺好的事都做不到……他不能就这样等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失去价值而丧命的。 N颤抖着关掉通知界面。转而找出一个未知邮箱地址,简短编辑后发送了一条消息。 消息是纯文本,只有短短两句话: 【我知道暗杀王魏尔伦的一个秘密。我打算用它来做交换。 】 屏幕上跳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后, N起身关掉电脑,拿起桌面上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几张魏尔伦与大学校长私下交流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都面带微笑,看起来交谈得很愉快。 这些照片是N刚刚收到的,几乎和他被拒绝录用的通知一起到达。 正是这封信,让N更确信是魏尔伦在从中捣鬼。绝对是他跟校长说了什么,所以自己才会被大学拒绝入职。 明明当时说好了,只要他给中原中也补习,事成后就能进入大学继续做研究。但魏尔伦却不守承诺。 N用恶毒的目光凝视着照片上的魏尔伦,然后将照片撕成碎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第50章 杜争玄大半暑假都在老家过的,她回来的时候离补课开始不剩几天了。 新班级拉的通知群里提前为补课预热,把时间地点、要学的科目课本都强调一遍后,这次竟然新发了一条, 说要收放假前的紫皮。 杜争玄前脚放下物理卷子,后脚就看见了这条消息。 她的神情骤然沉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把那条通知来回看了两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杜争玄算算剩下的时间,然后怀着找同伴的心情问中原中也: “中也, 放假前发的那个紫皮你写了吗?” “喏, 这个。” 中原中也仍然回避她的视线, 但还是把书给她找出来了。 杜争玄一看那明显翻过很多遍的书,心就凉了半截了。 无论是外观还是厚度, 新练习册和已经做完的练习册都是有差异的。 虽然中原中也的这本保存很好,封面看着还是新的。但要真跟杜争玄那本只翻过一次的摆在一起,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本是没写的。 杜争玄脸色很难看,中原中也感觉到了点什么,问她:“你呢?还剩多少?” 杜争玄干脆地说:“我没写。” “……哈?”中原中也惊讶地看着她,难以置信道,“但假期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还特地回来了一趟拿了书吗?” 当时杜争玄在老家住得舒服,决定整个假期都不回来时,还专程回来拿了课本卷子之类,其中就包括那本紫皮。 所有书被带到老家放了半个多月,然后又原样被杜争玄背回来了,现在还在她书包里。 杜争玄把那本紫皮掏出来,向中也展示比她脸还干净的内页,理不直气也不壮地问: “那怎么了?我拿了就一定要写吗?” 中原中也看她,她放下书,叹了口气,说:“我就是不想写……唉,为什么人总是不得不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呢?” 中原中也:“……” 发出这么沉重的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中也是工作过又来到学校的,在对待很多事情上都是成年人的心态。说归说,他倒也没觉得杜争玄没写作业是什么天大的事。 他把自己的那本递过去,问:“要不要借你看?” 说实话,他敢借,杜争玄还真不太敢抄。 不过她也懒得写,就算是其他人的作业借过来,她也不愿意动笔。 好几百页呢,还有不到两天就开学了,抄得抄到什么时候? 杜争玄婉拒了中也的好意,开始上网搜暑假作业的做旧工艺。 她看得很认真: 首先在手上涂好铅笔灰,抹在新书的侧边。然后把书斜着卷两下、让书有一个整体的大褶皱。最后一步是用湿手去翻页,隔几页翻一下、隔几页翻一下。 如果不放心,还可以隔几页裁掉一张。这样等干了之后,就能得到一本很旧的新书。 杜争玄看视频的时候开的外放,中也在旁边听,越听越觉得步骤严谨得跟造假/钞很类似。 “那个,我回家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杜争玄的注意力全被屏幕视频吸引走了,她还来回拖动进度条,暂停了好几次。边往外走边跟中也道别,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起来。 中原中也有点微妙地不爽,他没回应杜争玄的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看着对方回了家,他也把门砰地关上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杜争玄都没出门。 中也一直密切关注对面的情况,杜争玄一点动静也没有,从暑假以来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实在担心,犹豫犹豫,拿着自己写好的作业去敲了对面的门。 门开的很快,也是杜争玄开的。 中原中也先松了口气,随即又警惕起来。 因为开门的杜争玄身上,有股不正常的酸味。 还不等他开口,杜争玄就先平静道:“我的做旧手法好像失败了。” 她边说边拎起手里的东西展示。 到这时中也才看清,她手里那本体积膨胀,皱得像刚从废品站里翻出来的书,竟然是杜争玄昨天还崭新的作业。 光从外表看,这本书最少使用了一百年。 中也捂着口鼻想。 不光如此,他还发现,这本书就是杜争玄身上酸味的源泉。 “我把碗里的白醋当成水了,”杜争玄说,表情沉痛,“你说从现在晾到明天早上,味能散干净吗?” 中原中也:“……” 他觉得不是气味问题。现在这本书已经旧的很突出了,难保老师不会心生好奇,特地选这本出来看。 中也提出务实的解决方案:“用这本去复印、重写,然后跟老师说最初发的那本丢了。” 杜争玄的表情像天塌了,她看了眼时间:“可是还有16个小时就要去上学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我帮你一起写,行了吧?” 复印本因为是散页装订,所以能做到分给多人同时作业。 杜争玄明显心动了,嘴上还在客气地挣扎:“这不太好吧,多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呀……” “是吗,”中原中也现在能读懂她大部分意图了,说,“那我就走——” “别走,求你帮我一起写吧!拜托了我一个人真的写不完!” 杜争玄滑跪得异常迅速。 其实只要熬个通宵,十六个小时杜争玄还是能写完的。但既然有人帮忙,谁又想熬夜到天亮? 两个人连蒙带抄,总算在半夜两点前把印的散页写完了。 杜争玄还享受了五个多小时的睡眠,结果发现不如不睡,睡到一半被揪起来更痛 苦了。 假期补课不在学校里,为了不被举报违规补课,附中每年都在校外找地方补。 因为学生多、六个级部得分别找地方。学校经费有限,往往场地上就只能说差强人意。 杜争玄拉着中原,比平时提前了很多去找补课地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地方小,容易找不到停车的空隙。 两个人都没睡够,浑身低气压,好不容易从七拐八拐的巷子走进补课的院落,忽然听到有人在打招呼: “早上好,两位看起来可真是憔悴。”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杜争玄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很快认出了眼前披着黑色大衣的少年,脑子过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 是太宰治。 哦。 太困了完全不想说话。 杜争玄点了点头,直接就走了。 中原中也倒是立刻恢复了平时状态,表情严肃地去找太宰说什么。 杜争玄一点不关心,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还在家里睡觉。 她冷漠地按通知找到新班级,找了个后排位置坐下。 因为重点班人少,他们的教室比平行班要小一大截。如果坐前面就得不停给人让位置。 杜争玄目光精准地挑到了风水宝地,坐在位置上手都不愿意动一根。 年级主任进来了,年级主任说他以后是班主任。 班主任开始讲课了。班主任开始讲区域整体性和关联性了,讲完又开始通过影子朝向推理拍摄地在哪个国家了。 下课了,睡觉。 杜争玄把打印出的作业本往桌上一放,往桌上趴了两个课间。 到语文课的时候,她的大脑才逐渐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早上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太宰治回来了。 奇怪,怎么会梦见他呢? 她白天也没想过太宰治啊? “你说的太宰治、就原来17班那个烫头发的男的是吗?” 杜争玄前面的女生听见了她嘀咕,转过头来小声八卦: “我知道他,他去理科重点班了……对了,你就是杜争玄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你是杜争玄吧」和「你就是杜争玄吧」。 只多了一个「就」字, 传达出的意思天差地别。 整个重点班不到三十人,大部分杜争玄都在第一考场见过,包括面前地女生,但没说过话。 被这么一问,她顿时拘谨起来,客气道:“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生一愣:“没, 就是一直听说你——” 她还没说完,旁边两个人就问: “对啊,你每次都第一也太厉害了,你英语怎么学的?” 杜争玄目光飘忽:“我也不是每次都第一……” “对,你一说这个, ”女生一拍手,探究道, “你摸底考成绩都很差,为什么?” 杜争玄:“呃,也没有很差吧……” 那不还在一百名之内吗,一个级部上千人呢。 杜争玄没朋友、亲戚少。 对她来说,成绩的社交价值接近零,被这样追着问有点不习惯。 尬聊了两句,杜争玄就借口上厕所出去了。 补课的民宅结构狭长,路容易堵。厕所位置在最里面,估计也不会很大。 杜争玄朝里面走,打算时间差不多就回教室,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她一路上经过很多班门口, 有的班甚至还没下课,卷得让人叹为观止。 经过理科重点班时,她看见中原中也在那里,和一个男生在说什么。 他们聊得挺投入,杜争玄本来没想打招呼。谁知那个男生看见了她,微微一笑,紧接着跟中原中也说了什么。 中原中也也对他点了点头,结束了对话,然后很自然地向杜争玄走过来。 杜争玄:“???” 不是,她不找中原中也,她只是路过啊? 路很窄,愣神的功夫、中原中也就到了跟前。 他问:“出什么事了?” 杜争玄没办法,含糊一笑:“没事,随便转转。” 中原中也提醒她:“没什么好转的,前面再走两步就到头了。” 杜争玄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她假期时远比这活泼,中也误以为她心情不佳,思考后试探性开口: “交的作业有问题?” 杜争玄摇摇头:“没有。” 作业第一个课间就收走了,杜争玄的白皮混在一堆紫皮里很显眼,不过她全写了,所以完全不虚。 说到这里,她隐约想起来,中原中也两个课间都不在教室,似乎一下课就出去了。 结合似乎身在理科班的太宰治,杜争玄有了点猜想。 杜争玄问:“你是来找太宰治吗?你们又有新任务了?” 中原中也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尽管名义上,中也和太宰都是港口mafia前途无量的新秀,实际论起来却有很大不同。 中也在加入港口mafia前,曾是敌对组织的首领,成为mafia也仅一年时间。连他旗会的朋友在为他庆生时,也说过担心他掀起叛乱之类的话。 而太宰治,则是在森鸥外还是黑医时就跟随他、甚至充当了老首领传位给森鸥外的见证人,被称为「首领的怀刀」。 这样对比下来,区别一目了然。 太宰治是森鸥外的下属、学生、心腹。 有时同样的任务,他会比中也知道得更多。除了太宰治更擅长计谋外,或许也有以上因素的影响。 这些都不能对杜争玄说。 中也略一停顿,只说:“你最近注意安全,少跟那家伙接触。” “好,”杜争玄很领情地答应了,又忍不住问,“但你们两个不是一个阵营的吗?怎么反过来让我注意安全?” 中原中也噎了一下,故作镇定道:“这不冲突。” “本来我的任务也只有拿到「书」,并不包括伤害你的人身安全。 ” 杜争玄说:“谢谢,那你人还挺好的。” 听她这样说,中也皱了下眉,心里有些困惑。 如果拿今天的杜争玄和假期的对比,今天的杜争玄简直冷漠得没边了。 这让中也有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失落。 他现在还不知道,有些人在校内和校外、放假后和在校期间完全是两种状态,会无缝切换。 中原中也不住偷瞄杜争玄的表情,而杜争玄站着快睡着了。 这时有路过的人停下,惊讶:“怎么站这聊?也太不避人了吧?” 熟悉的声音,杜争玄一激灵就醒了。 是龙婉。 杜争玄跟她放假时还一起玩了几次,一点也没生疏。杜争玄一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杜争玄说:“因为你戴了黄色眼镜才看什么都是黄色的。” 龙婉很不屑地啧了一声走了。 不过她这一来倒是提醒杜争玄了,看看时间快上课了,她问中原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做。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杜争玄就跟他两个人一起回了教室。 一路上她才感觉到,尽管中原中也已经转来一学期了,他的回头率仍然高得吓人。 这种情况甚至一直持续到回班。 杜争玄和中原中也一前一后进门时,明显感觉到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本来就人少,突然一静就很明显。 杜争玄心里一咯噔。 这种反应真的会让人误会你们在背后蛐蛐人好吗? 不过毕竟是新班级,杜争玄在这里认识的人也不多,她暂时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冷漠回自己座位。 然后她就发现,这种受瞩目的现象也不是没好处的。 在杜争玄回来之前,她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正和杜争玄前座的女生聊天,两个人都脸上带笑,聊得旁若无人。 幸好刚才进门时安静了一下,那个男生注意到杜争玄回来,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和女生告别。 杜争玄没说话,默默回去坐下了,心里其实已经有点崩溃了。 她预感到这俩人可能要有情况,而自己将是受害者。 果不其然。 从那天开始,那个男生几乎每个课间都会来找女生聊天。 当初杜争玄为了清净,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结果成了折磨她的源头。 在杜争玄没离开的情况下,那个男生就会站在旁边和女生说话。 这个角落就会剩一对形成中的小情侣、和一个发光发热的大灯泡。 而如果杜争玄出去了,那她最好是卡着上课时间回来。 否则,那个男生又会坐到她位置上和女生聊天,每次她都得礼貌地请对方起来。 杜争玄在座位上坐得浑身不自在。 可要是她躲出去,补课的地方太小,外面只有厕所能去。她总不能每个课间都去上厕所吧? 而且她挺讨厌别人坐她的位置,还是个男生。 杜争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倒是能直接说「不喜欢别人坐自己的位置」。 可万一说了之后,这哥继续站着聊呢? 到时候关系弄僵了,人家还是二对一,她处境多被动。 她总不能再说「你们两个去别的地方聊」吧,人家聊天她怎么管? 杜争玄真服了,她忍气吞声地补了两天课,心情都快down到底了。 班主任怎么不抓一下?任课老师怎么不抓一下?纪检部的怎么不抓一下?她都开始期待开学了,心理已经变态了! 而且怎么没人传这俩人的八卦?她清清白白的八卦倒是满天飞。 因为补课地方太小了,所有老师都是上完课就走。 加上没有早读和晚自习,整个年级呈现出一种混乱的生态。 杜争玄敢打赌,前面那俩除了在学校里,私下里也有联系。 两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黏糊,杜争玄真担心他俩哪天亲上,把自己变成他们play的一环。 杜争玄忍了一星期,到极限了。 她原来的班选物化地的不多,分过来的除了中原中也,就只剩一个男生。 杜争玄就每个课间去找中原中也说话。 她其实没那么多可说的,于是默默拖着自己的椅子过去做题。 第一天早上中也和太宰治说话,导致他来时只剩下靠门的位置。 挤在这么个交通要地上,杜争玄写两行就得挪下板凳让路,像条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 中原中也起初不知道什么情况,看到杜争玄主动过来,他有一点高兴。 他挺喜欢看杜争玄做题。 杜争玄做题的时候会用手指读题,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像一片形状漂亮的花瓣,无声从题目字迹上划过,然后很快写出答案。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像落雨微声。 简洁,高效,快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他实打实地看了两天杜争玄做题,然后察觉到了不对劲。 似乎她是被逼无奈才过来的。 …… 第二天,在杜争玄早上又打算搬凳子撤离时,中原中也先过来了。 第52章 其实中原中也并没做什么。 他只是带着题目来问,并带上了他的大哥大翻译机。 这还是中也最开始带来那个。 随着他和杜争玄双方的语言进步,这东西有很久没用过了,现在拿出来,形式作用大于实质。 杜争玄做题进入状态很快。 她不擅长帮别人制定学习计划,可单讲题就没什么难的,她自己做题思路清晰,给别人讲也简洁明了。 他们两个的声音, 再加上翻译器,三重奏一下就把学习氛围拉起来了。 谈恋爱别人八卦一下就完了。但你要是学习, 那很多人就不能装没看见了。 本来教室就小,杜争玄讲题的时候,不少人看似聊天,实际上竖着耳朵在听他们做题。 对中原中也对学习水平,杜争玄没什么概念,反正只要问,她就讲。 中原中也问基础题,杜争玄很细致地讲;问普通题,细致讲;最后问到拔高题,在重点班都能难倒一部分人了,她还是很细致地讲。 不少人在蹭着听。 但中原中也的基础是N补习速成的,他的思维方式又跟正常学生不同。很容易出现大众难点他不问,抓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研究的现象。 杜争玄是给他讲的,当然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这样略过了两三道难题后,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杜争玄,你能讲讲刚才那个函数的有界性是怎么证的吗?” 杜争玄问了问中也,中也说他没意见后,就插队给那个人讲了。 这个头一开,其他人也开始拿记下的题找杜争玄讨论。 教室本来就小,大家都这样往角落挤,很快把恋爱的粉红泡泡给挤没了。 那个男生和女生改去教室外面聊。 场地变化并没影响到他们的感情进展。九月开学,杜争玄就听说那两个人在一起了。 是龙婉告诉她的。 两个人虽然分到不同班,但互联网上都还在混冷圈,孜孜不倦地互相卖安利、添点热度之类。尽管白天不见面,晚上依然聊得火热。 龙婉把这事当普通八卦说时,杜争玄顺势把假期占座的事情吐槽了。 从始至终,杜争玄都没把占座的事跟中也说。 尽管她知道,中原中也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没挑明了说,甚至没跟对方道谢,只是请吃了两天圣代。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可心里就是莫名别扭。 杜争玄学习运动都在行,就是不擅长人际交往。 而从中原中也到这里开始,她几乎一直是提供帮助的一方。但这次不一样。 杜争玄能料想到,如果没有中也,她会窝囊地度过补课的一个月,顶多背后和龙婉蛐蛐几句。 的确是中原中也帮助了她。 有人帮忙解困的感觉确实不错,但杜争玄同时也产生了种类似出糗的感觉。 她自己都觉得拧巴。 而等偷偷调理好之后,道谢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 而中原中也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一种远超同龄人的体贴。 杜争玄不说,他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照常跟杜争玄一起上下学。 只是课间,中原中也不再刻意过去了。 他更多时候独自处理横滨的事情,偶尔回头朝杜争玄的角落看一眼。 平时,中原中也看起来与普通高中生没什么区别,在办事时却有成年人似的稳妥与宽厚。 这件事无形中向杜争玄再次强调: 这个人确实是来自异国的黑手党组织成员,且年纪轻轻就坐到了高位。 而太宰治就更不用说了。 他和中原中也聊一些「任务」时,杜争玄偶尔会听到。 大概是为了保密,两个人的对话在旁人听起来意味不明,似是而非。 但他们身上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平静锐利感,如同把日常生生撕破了个口子,会让旁观者下意识屏住呼吸。 谁也不知道太宰治为什么回来。 但随着他的回归,以他做中转,中原中也重新与他的组织取得联系,恢复了刚开始的忙碌,甚至更忙了。 加上杜争玄不自觉地避开他,开学后两人的相处时间骤减。 有过之前Wi-Fi的事,中原中也似乎对此很敏感。 他很快察觉到了,应该是想和杜争玄谈谈。 有几次已经把她叫住了,但要么是太宰治过来、要么是有紧急电话,反正都被打断了。 杜争玄松了口气。 她也奇怪过,中原中也怎么会突然这么忙。 上网搜索横滨相关的新闻。结果本来国外时/事报道就少,横滨更是因为地方太小了没搜到。 过了两天,只有大数据给她推花边新闻,说日本某位大富豪去世,留下五千亿的财产,说谁抢到是谁的,据说已经展开激烈的争夺战。 下面评论0,转发1,点赞2。 国内无人在意。 杜争玄心想,这个剧情她在《海贼O 》里看过,于是回去重温了一遍。 看完感觉很好,有笑有泪,就是要解决的问题还没解决。 杜争玄想要不算了吧,不要对别人的生活有太多控制欲。 而且,中原中也的注意力被转移,或许不是坏事。 因为杜争玄隐约感觉,新班级好像在排挤中原中也。 杜争玄不太确定,她自己对新班适应也不好。 物化地重点班的班主任姓阎,是年级主任,教地理。 他抓风纪非常狠,说话常用命令句式,有人笑话他像霸道总裁,很多人背地里喊他阎总。 阎总双标很严重,确切点说就是看分数待人。 然后他又带重点班。 本身重点班的学生就容易有优绩主义。 他们知道考的分高会被人赞叹、老师喜欢。学校家庭待他们,会比对待普通学生宽容很多。 本来这些人就会自发地卷,再加上阎总的价值观导向,导致整个重点班有点「弱肉强食」的风气。 中原中也的成绩不算差,但放到重点班就是倒一。 不少人一看成绩单就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杜争玄都不愿意说,也非常不想承认。 可是她确实感觉到,很多时候,中原中也光是安静坐在座位上就被鄙视了。 靠。 还好,班里的女生都是长眼睛的,她们对中原中也的态度要相对友善。 而无论男生女生,对待杜争玄都有一种功利性的吹捧。 杜争玄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学的啊」。 她不好说自己在家完全不学习,那样肯定会被认为不真诚—— 因为班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这么说。 他们夜里回家拼命卷,然后到学校来说自己完全没学、要考砸了。 杜争玄知道他们都是骗人的。 她都看见了,放晚自习的时候这群人拼命往书包塞卷子和练习册。而杜争玄永远只带水杯回家。 这群人就跟鸭子似的,表面上悠哉悠哉水中漫游,水面地下拼命蹬脚。 杜争玄真服了,她甚至有些怀念班长和她的初中时代。 卷王只是卷,而这群人在卷的同时还在演。 什么在笔筒里养花啊,带水果到学校实验水果发电啊,还有人带了米饭和肉松到班里,晚自习偷偷在桌洞里做寿司。 杜争玄分到了一块。 她觉得这是中原中也家乡的味道,他必须得吃。 于是杜争玄假装碰掉了中原中也的笔,示意他到课桌下面去捡。 杜争玄的演技太拙略,以至于这看起来像某种霸凌。 中原中也困惑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乖乖俯下身去捡笔了。 杜争玄就趁这电光火石的功夫,避开监控器,又稳又准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新鲜出炉的简陋寿司、或者说紫菜包饭。 然后迅速蹭掉左手的塑料手套,手伸上来扶住了卷子。 等中原中也直起身来时,他的小礼服和头发都有点乱,脸颊鼓起来一块。 中原中也盯着杜争玄看了一会儿,把那一小块紫菜包米饭嚼嚼,吞下去了。 味道还行,也没下毒。 不过,这种造福大家的学校厨神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在笔架里养鱼、或者给每一根笔都起了名字并配了身世的神经病。 大家都很拼命,同时又都装作很松弛的样子。 哈哈,真幽默。 杜争玄每天上学,都觉得自己像在疯人院,回去就把个性签名改成了“我在精神病院挺好的”。 然后她被前任和现任班主任分别私信关心,连中原中也也问她什么时候去了精神病医院。 杜争玄:“……” 于是她又把个签改回去了。 开学不过一个月,杜争玄感觉自己已经上了十年学。 跑完课间操后,她很沧桑地往教学楼走。 一想到回去又要面对把手机藏铅笔盒里、看两熊一光头大型环保教育动画片的前座,她就觉得日子没有盼头。 最扯的是,中原中也居然对那个动画挺感兴趣,经常看着发呆。 杜争玄重重叹了口气。 路过水房时,她去拿打好水的水杯。 水杯放在热水架上,稍微有点高。 杜争玄刚伸出手,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将杯子拿下来给她了。 “呃……谢谢。” 杜争玄接过水杯,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太宰治,心里有点犯嘀咕。 因为之前在校外见过,还放出了点豪言,现在重新做同学挺尴尬的。 不过,杜争玄盯着太宰治白皙俊秀的脸,心想果然不上学养人。 你看太宰治这休学小半年,明显没离校前那么憔悴了。 跟一路读下来的中原中也相比,那更是混黑混得人气色都好了。 第53章 气色很好的美少年太宰治,在杜争玄道谢后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杜争玄有点发毛。 她想起小时候偷偷在家看电视,姥姥回来摸完电视机后盖、就对她这么笑。 杜争玄说:“你别这样行不行?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太宰治有点刻意地后退一步:“……真的吗?但如果我说错话了,杜同学会不会用你的异能力,把我这样再那样?我好害怕。” 杜争玄:“……” 她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上次在横滨见面时, 自己确实放了点豪言壮语。 但那不是吓唬人的吗?咱们两个到底谁是黑手党啊? 太宰治来跟她打招呼,她很高兴;但太宰治这样说话, 她不喜欢。 杜争玄说:“那你要这样我走了。” 等会水房人就多了, 她在学校还是要面子的。 太宰治立刻敛了害怕的表情,再次对杜争玄笑了笑。 他侧身让出门来, 提议道:“我们边走边说?” 这时候他又彬彬有礼起来了。 杜争玄很佩服这种翻脸如翻书的本事,她反正是应付不来这种人。 同一年级的重点班都在一层楼, 两个人一起往教室走。 杜争玄有点紧张,她几乎没跟太宰治私下谈过话。 尤其在这么短的路,太宰治还礼貌提出要帮她拿杯子、更是加剧了这种不适感。 她能感觉到,太宰治提出帮忙的态度、和平时同学间那种顺手帮一下完全不一样。 他讲话时太礼貌了,过分地放低姿态,以至于看上去很谦卑。 是刻意让受助对象察觉到的谦卑。 这是种社交技巧。 有些人会对此很受用。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 而做事的人知道尊卑贵贱,从而放松警惕。 另一些人,则会诚惶诚恐, 更加不安。 总之只要做出姿态,就能根据受助对象的反应选择策略,选用更合适的谈判技巧。 而杜争玄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她觉得太宰治装装的。 太宰治能给她打招呼, 她挺高兴;但太宰治这样说话,她不喜欢。 “不用了,谢谢啊,”杜争玄说,“我路上要喝水。” 她边说边展示了「走路时喝水」这一高超技巧。 生活在学校里,很多高中生都有属于自己的绝活。 除了这一项外,杜争玄还会边走路边睡觉、闭着眼写字等等。 她喝水时,太宰治睁圆了眼睛。 不过这失态只有短短一瞬,等杜争玄拧杯盖时,他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不考虑买个吸管杯吗?”他非常懂行地提议,“就像喝柠檬水一样,会很方便。” 杜争玄想了想:“不用了吧,那样太慢了。” 太宰治点头,又顺口问:“最近都没有看到你喝柠檬水,不喜欢了吗?” “也不是,”杜争玄顿了一下,说,“等冬天再喝吧。” 杜争玄之前听说柠檬是光敏性水果,白天喝了会晒得更黑。 她就决定改掉时不时来一杯的习惯。 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杜争玄总觉得,太宰治问这个目的不单纯。 她稍稍侧头,身侧的少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下一秒,直接转头看了过来。 “!” 杜争玄吓了一跳,立刻转头装作无事发生。 不应该吧,杜争玄惊魂未定地想。 用「书」捡钱买柠檬水的事、她只在中原中也面前露过馅,然后就再没跟人说过。 而且,从知道有别人在找「书」以后,杜争玄连每周四块钱也不捡了。 她已经很久没用过「书」了。 照理说,太宰治压根没可能知道她干过什么。 “你是个自我非常坚定的人呢。” 杜争玄还在胡思乱想时,太宰治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杜争玄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自我很坚定,这当然是件好事,”太宰治说,他微笑着,眼珠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杜争玄,“不过会很难交到朋友吧?因为你太坚定了,别人要是想和你相处,就不得不被你牵着鼻子走——” 因为背光,太宰治那双鸢色的眼睛显出不见底的漆黑。 杜争玄睁着眼睛与他对视。 在确信太宰得知了什么的预感升起来前,她先听到了中原中也的声音。 “喂!何をやっている(你在做什么)!” 中原中也快步冲过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他背对着太宰治,先问杜争玄:“こいつあなたに何を言いましたか(这家伙对你说了什么)?” 杜争玄愣了下:“いいえ、ただ普通の(不是,就是普通的)……” 她还没见过中原中也这么着急的样子,反应慢了点。 太宰治在这时嫌弃地「哇」了一声,说:“犬がまさか食べ物を守るなんて(狗居然也会护食)、” “啊?” 杜争玄愣了一下。 中原中也在学语言的同时,杜争玄的外语水平也进步了。 大部分生活常用词她都能听懂,也因此,在听到太宰治的话后,她很惊讶。 两个人平时都是在说公事,太宰治虽然吊儿郎当,但确实在讨论东西。 像这样小嘴抹了蜜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关系竟然不好到这种程度吗? 她很震惊地问中原中也:“你怎么不骂回去啊?” “……?” 她说完,中原中也也愣了。 杜争玄:“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呃、” 从中也睁大了的眼睛里,杜争玄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么说有点豪横。 中原中也比她先认识太宰治、她又不清楚人家两个关系怎么样,说不定人家就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呢? 毕竟太宰治偶尔真表现得欠欠的,就像龙婉有时候会故意说让杜争玄给她写作业一样、都是开玩笑。 然而,中原中也有些无奈似的偏了偏头,对她说:“你别理这家伙。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就告诉我。” 这表现不太像关系好,更像是被逼无奈。 太宰故意似的插嘴:“中也に话すことは有用ですか?私の地位は中也よりも高いですし、いずれは干部になれるでしょう……うん、その时に中也をどう使いこなそうかな(跟中也讲有用吗?我的职位可是比中也要高,之后也会先成为干部……嗯,到时候要怎么使唤中也好呢)?” “お前、いい加减にしろ(你这家伙,适可而止)!” 中原中也忍无可忍,怒火爆发。 他抓住太宰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反手将他按在了墙上。 杜争玄不确定他有没有用自己的超能力。 因为太宰被按在墙上的瞬间、很明显皱了下眉,不再说话了。而他被砸得那声也格外响,听起来挺痛的。 这是要……打架? 从小学毕业后,杜争玄再没见过这场面。 她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劝。 她劝架也没经验,只会说「别打了一会儿老师来了」。 幸好两个人也没有真动手、或者说中原中也没有真要揍太宰治的意思,很快把太宰治放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激素的原因,杜争玄也有点神经紧张。 他们虽然在教学楼背面,来往学生暂时不多,但仍然是有人。 这时候有不少路过的驻足观看了。 太宰治被放开后,他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而是很认真地说:“我是认真的哦。我会先升上干部,然后中也就会变成我的狗。” 杜争玄:“……” 为什么要特地用中文说啊!想表达什么? 赶在中原中也再次发火前,杜争玄赶快给太宰治拍拍他黑大衣背后的灰,说:“快走吧哥,去你班借点红花油让人给你揉揉背,没有我借给你。再过两天体测了,你可长点心吧。” 到时候引体向上起不来,大庭广众之下,纯丢人。 太宰治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在杜争玄说完后,他的表情语气有一瞬间断掉了。 他没再说话,也没对杜争玄的行为表示什么。 等杜争玄给他拍完灰后,他默不吭声地转头就走了。 杜争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点倒是能看出他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性格都不咋健全,看来生存环境比较恶劣。 她回头问中原中也:“你没事吧?别生气了。我跟他没说什么,就路上碰见聊了两句。” 中原中也看起来有些怀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太宰那家伙很危险,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也不要和他接触。” 杜争玄:“所以他的工作职位确实比你高?” 中原中也皱起了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杜争玄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但还是坚持问:“所以是真的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中原中也的语气冷下来,他别过头去,“你很在意这个?” 杜争玄:“……哈哈,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她表面打哈哈,心里已经晴天霹雳。 天啊,中原中也竟然在被班级排挤的同时还在遭受职场霸凌。 这对吗?这命也太苦了点吧? 杜争玄觉得难受死了,但她没表现出来。 “「随口一问」? ”中原中也狐疑地看着她,显然没完全相信。 杜争玄心想平时怎么没见他这么难打发,心里快速编理由的时候,谢天谢地,有工作电话打进来了。 中原中也只得找地方接电话。 临走前,他让杜争玄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到时候一起回去。 杜争玄表面点头答应,实则中也刚走她就跑了。 不过她没回班,而是转身向文体楼走去。 不行。 这事儿她得告诉魏老师。 第54章 杜争玄对魏尔伦的印象还行。 虽然太宰治说过中也的兄弟关系复杂,但太宰治现在说话也没什么可信度了。 上次运动会时,魏尔伦还特地来了解中也的情况。 他对弟弟应该也是关心的。 大课间剩下不到二十分钟,走快点正好够一个来回。 文体楼人不多,要进楼道前,杜争玄顿了顿。 她想起上次从这栋楼里出来、被传送去国外的事。现在她时间赶得很,可没功夫再去外面遛一趟了。 “杜争玄?” 身后有人 喊她的名字,杜争玄回头一看,是现在班级的班长。 男生跟她打了个招呼,轻松随意地问:“你去几楼?” 杜争玄看他手里拿着跑操考勤表,猜他也是去体育教研组。 其实杜争玄不太想和他一块走,但没办法,只能如实说:“我去体育老师办公室。” 果然, 男生说:“正好我也去那里。你要交东西吗?不然我帮你捎过去, 你也不用爬楼了。” “不用不用, ”杜争玄连忙拒绝,“我是找体育老师有点事……” 男生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上到中间时,他冷不丁问:“你是找魏老师吗?” 杜争玄不想明确回答他,模棱两可地说:“是有点事……对了,这个考勤表几天交一次啊?” 男生先问的她,这时也不好不回答杜争玄的问题。 稍微聊了两句, 剩下的楼就爬完,马上要到体育办公室了。 杜争玄松了口气。 班长叫文潜烈,他跟那个老坐杜争玄位置的男生关系很好。 杜争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感觉就是中也解决了位置的事情后,文潜烈开始带着男生孤立中原中也的。 文潜烈有点像典型的小团体中心人物。 他成绩好,据说家里很有钱,外表也算又高又帅。性格外向,杜争玄以前就听说过他。 他、包括他的那些朋友,在龙婉的八卦周报里出现频率奇高。 杜争玄当时就很感慨。 想,大家上的不是同一个学吗?他们哪来的时间精力、在课余搞那么复杂的情感纠葛?然后顺道假期再跟朋友旅游一下,人简直是铁打的。 对这种高能量现充,杜争玄敬而远之。 本来男女生圈子不同,她是很难发现男生对中也的孤立的。 还是她对中也多留心了,发现体育课每次踢足球都没有中也。 重点班男生一共不到二十人。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除了明确拒绝说不想踢的,基本班上所有男生都会一起玩。 而中原中也每次都不在。 杜争玄明明记得,中也高一时是跟大家踢过几次的。 他开始不知道规则,学会了之后只要别人邀请他、他就会去。 杜争玄猜他可能还挺喜欢这项运动的。 可能在横滨,要凑够这么多愿意一起玩的同龄人并不容易。 杜争玄觉得奇怪,就留心了一下,结果发现根本没人去邀请中原中也。 经常是文潜烈和几个朋友说要踢球,然后到处邀请一圈,凑够人就开踢了,唯独不去问中也。 杜争玄接着观察,然后发现了男生也几乎不跟中也说话。 重点班管得比普通班松,但空闲时间也没那么多。 不跟中原中也说话、有活动不叫他、偶尔会开一些成绩差的笑话……这就已经是比较严重的排挤了。 虽然中原中也太忙了,似乎并没察觉。 杜争玄因此对文潜烈印象较差。 而且升上高二后,魏尔伦不再是杜争玄班的体育老师了。 文潜烈上来就问她是不是找魏尔伦,让杜争玄觉得不舒服。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老师。 杜争玄故意落在后面,等文潜烈交完表离开,她才问:“老师,魏尔伦老师不在吗?” “魏尔伦老师请假了。你找他什么事?” “……是一点别的事,”杜争玄含糊地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女老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回答了:“我不清楚。他请了长假,至少一个月才可能回来吧。” 这么久? 不过想一想,好像确实从开学就没见到过魏尔伦。 “好吧,谢谢老师。” 杜争玄从办公室出来,带上门。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到楼门口又碰见文潜烈了。 他跟其他班的人在聊天,听到杜争玄下来,朝她这里看了一眼,就跟那两个人说下次聊。 杜争玄心里暗叫不好,该不会是要跟她一起回教室吧。 果不其然,他过来开口就是一句:“马上要上课了,回去吧?” 杜争玄:“……” 现充怎么这么可怕啊。 在今天之前他们私底下说过一句话吗?熟吗?两个陌生人要怎样完成「友好地一起回到教室」这种史诗级任务啊?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她可能就借口去上厕所了。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说好。 杜争玄一路都在想,对方为什么要这么明显地和她搭话。 鉴于过去听的那些八卦,她起初脑补了一个复杂三角恋故事。 暑假坐杜争玄前面的女孩叫师蕾。 她想,文潜烈是不是暗恋师蕾,师蕾却和他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文潜烈于是化悲痛为力量,开始报复曾经让师蕾和他好兄弟不痛快的人——就跟侦探小说里的连环犯罪。 先是中原中也,然后再是杜争玄。 杜争玄脑补的故事情节稍有些夸张。 但文潜烈真和她聊了两句后,她又觉得不至于。 现充能成为现充还是有原因的。 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文潜烈说话挺温和,聊的话题也是吐槽老师、解题方法之类,倒没有杜争玄印象中那么糟糕。 她甚至稍微有点动摇,想,会不会是他们觉得中也有距离感,所以不敢主动问的? 中原中也是那种很漫画风的长相,鼻梁挺拔,眉骨端正。 他的骨相足够锋利漂亮,也足够让人不敢接近。 高一时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敢有人和他说话的。 在那之前,连小组长收作业都是目光躲闪、过去拿了作业就跑。 杜争玄有点纠结,想要不要直接文「你们怎么都不太跟中也说话、他人很好的」,又觉得不合适。 事实上,她也有点担心文潜烈的随和是装的。 有些人就是说话特别好听,永远不主动和人撕破脸,但实际什么事都做。 杜争玄犹豫了很久没做出决定。 直到文潜烈说:“中原今天没陪你吗?看你最近老一个人。” 杜争玄眼睛一亮,心想机会来了,马上要当场输出她打了一路的腹稿,阐述中原中也是多么为人随和人美心善、希望下次踢球问问他要不要一起。 但说完这句话后,文潜烈突然加快脚步,左转进了班。 杜争玄这才发现,她纠结了一路,已经到班门口了。 上课铃恰好在这时打响,全班都坐在座位上,老师也来了。 中原中也半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杜争玄和文潜烈进来。 文潜烈倒表现得挺友好,对中原中也笑笑,大步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中原中也没理,转头继续去看桌面上的文件。 那些似乎也都是横滨送来的,用漆黑的文件夹分门别类,墨水加密,让旁人看不真切。 中原中也垂着眼读那些文件,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衬着睡眠不足而造成的青黑。 杜争玄的脚步停了停,还是没说话,默默在中原中也旁边坐下了。 接下来上的是两节物理连堂。 期间中也找借口出去接了次电话,时间不算短。他回来后,物理老师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然而中原中也并不在意,或者说真的没察觉到。 杜争玄能感觉到,尽管中原中也还是像往常一样上下学,他的气质却在逐渐变得肃杀而利落。 他的精力被其他地方发生的事占据了。 紧迫的时间安排,导致他属于黑暗的那一面逐渐撕开日常的面貌,即将无法控制地翻涌而出。 两节物理课,杜争玄悄悄偷看了中原中也好几次。 中午放学后,她没有立刻离开教室,而是慢腾腾等到中原中也接完另一电话回来,她才很郑重地旧事重提。 “不然你还是回去吧。”她说。 原本中原中也看到她,表情已经和缓下来。 但在听完这句话后,他愣了片刻,而后冷笑了一声,有些尖锐地问:“这么希望让我走?” 杜争玄还从没听过他的这种口气,愣在当场。 还没完全搞清发生了什么。但好像情况不对。 第55章 杜争玄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几乎没跟人吵过架。 她把自己和别人分得很清。 只要确保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尽力了,别人她又控制不了,有什么好气的? 一般对情绪上头的人,她顺着安抚一下就走开,之后不会再主动接触了。 因为她跟大多数人都不熟,除了实质性误会外,她想想觉得没影响, 也就放过去了,甚至懒得解释。 所以这回杜争玄开口前,真的回忆了一遍太宰治说的话。 她想,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想法呢? 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于是,杜争玄耐心等中原中也说完,确认他没有别的话要讲之后,才开口: “我不太了解你现在的情况, 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认为、” “首先,我肯定不会把「书」给你,这个任务你不可能完成。其次,你现在明显已经忙不过来了。这时候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回去处理完。 ” ——最好能顺便升个职加个薪,别让太宰治对你搞什么职场霸凌了。 这一刻,杜争玄微妙理解了那些说「假期是超车关键期」的人的心态。 她说:“你看,你回去上班, 太宰治不回去。你抓住这个机会, 绝对比他升得快。” 杜争玄边说边在心里鄙视自己。 心想自己假期从来不学习, 劝起来别人加班倒是一套一套的。 中原中也站着没动,眼睛看向地面。 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很明显自己都愣了下,紧接着就移开了目光。 这会儿他顿了顿,声音很低地开口:“抱歉,我刚才…… ” “没关系,”杜争玄在他说完之前就打断,“你可能是太累了,最好赶快回去把事情处理完,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不然这样对你不好。” 虽然最常见的观点是「意志力战胜身体极限」。 但实际绝大多数时候,身体情况会反过来影响精神状态。睡眠情况不好会让人易怒、焦虑。 杜争玄是在初中发现了这点。 她的初中实行军事化管理,连洗头刷牙都得挤时间。 那时候的杜争玄脾气才是又冷又硬,太阳来了都得自转完再绕着她做公转。 她几乎天天都在生气、搞冷暴力。 但因为没朋友,0个人发现。 后来杜争玄到了附中,每天能睡7小时,是人也爱笑了,也变随和了。 她觉得现在中原中也就是同样的情况。 上班已是酷刑,而一边上班一边读高中,很难相信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 中原中也其实也不好过。 他的体力精力一向充沛,少有这种感到分身乏术的时候。 横滨如今的情况瞬息万变。 为了争夺五千亿遗产,高赖会、 GSS 、阴刃、 KK商会……凡是叫得上名的组织都小动作不断。 尽管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谁都知道,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 但…… “我暂时不离开,”话到这份上,中原中也也直说了,“我不能留下太宰治和你一起。” 杜争玄反应了一下:“你在防备他?” 杜争玄曾问过中原中也,拿到「书」后要做什么。 那时他说,自己的任务只是把东西拿到手,至于组织怎么处理,就不是他该管的了。 当时杜争玄就被这种闷头拉磨的精神震撼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那家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中原中也皱起眉,费尽心思找词来形容,试图让杜争玄理解,“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接着便是什么「港口黑手党的黑色幽灵」、「首领的怀刀」、「太宰敌人的最大不幸就是敌人是太宰」…… 杜争玄:“……” 她有点怀疑,是原话真这么说的、还是语言在翻译过程中出现了变异。 但又不能不给人面子,她只能干巴巴地应了句:“这样啊。” 中原中也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暂时不会走,你、……你自己交朋友也小心。” “啊?我和那个谁就是顺路一起回来了,”杜争玄说,忍不住问了句,“对了,魏尔伦老师请假了,你知道原因吗?” 她知道中原中也兄弟关系不睦,就是试探着一问,没想到他立刻变了脸色。 “魏尔伦不在?他走了多久了?” 杜争玄说:“这个我没问,但说是最少一月后才可能回来。” “啊,是吗。” 中原中也的神情凝重了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放缓了语气:“抱歉,刚才那样对你说话,我不是故意那么凶的,是不是吓到你了。” 杜争玄如实说:“有点,不过还好。” 中原中也困惑道:“「还好」? ” 杜争玄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样确实很像黑手党。没见过,还挺帅的。” “什么啊,黑手党又不是形容词。” 中原中也有些失笑。 闲聊的同时,他脑海中有不同的追查策略铺陈开来。 横滨形势动荡,魏尔伦在这时候失踪,去向绝对值得深究。 先从是否有出境记录查起吗?还是说…… 中原中也尽量去找了这边的线人去查。 在等待结果时,他的心情罕见有些忐忑。 尽管从实力上说,是杜争玄的威胁性更高。 但她目前情况稳定,而魏尔伦对组织而言,却是一场近在眼前的大爆炸。 如果魏尔伦真回了横滨,那么中也被召回的概率就很高。 虽然这么说有自傲嫌疑,但港口黑手党之中再也找不出比中也更能打的了。 他同时留心了下太宰治的情况。 以那家伙的消息灵通程度,没道理不知道魏尔伦已经离开了。 但太宰治这人,平时总能在各种地方看见,真要找他的时候却不见人了。 中原中也甚至去了他班,然后得知这家伙常常请假不来。 在班里被严查考勤的中原中也:“……”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怀着这种疑问,去找了太宰治的班主任——也是原来17班的班主任。 没想到他刚起了个话头,班主任就长叹口气,说: “唉,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我们做老师的,能帮就尽量帮一帮。” 她一边说,后面端着保温杯听的阎总就点头,末了来一句:“中原,你也不要老欺负太宰,他很不容易。” 中原中也:“……” 很好奇太宰那家伙究竟说了什么,感觉是扒出来能嘲笑他一辈子的猛料。 下午没找着太宰治,以为他今天不会来学校了。 没想到下午课结束后,他出现在了中也班级的门口,笑咪咪打招呼:“嗨~中也,听说你去找我了?” 中原中也脸色不好地哼了一声,没说话,而是看向跟太宰治一起来的人。 是原来17班的班长。 班长跟他俩也不是很熟,这会儿神情有点尴尬,解释说: “他说你俩想去旧书店看看,我正好今天过去、那个,你一起吗?” 旧书店?他什么时候说过? 中原中也倒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杜争玄跟她讲过。 地点在大学里,主营二手大学课本买卖,也有少部分盗版新书出售。 杜争玄自己也就去过一次,中原中也更是不感兴趣。 中也不知道太宰治怎么突然想去那地方,还特地来喊上自己。 “那我一起吧。” 鉴于太宰这家伙从不提没道理的要求,中也还是勉强应了。 紧接着,他放缓声音,用一种堪称温柔的语气,对身旁的杜争玄说:“抱歉,我可能要先跟他去一趟。” 太宰治立马露出牙酸的表情:“呜哇,中也好恶心。” 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杜争玄时,又变成那种柔和的眼神。 杜争玄:“……” 别说太宰治,就连她也觉得中也对她的态度有点小心过头了。 从暑假时,他就有点刻意调整语气。今天中午凶了她那一句后,更是温柔到要化成水(?)了。 虽然也觉得很可爱。 就像发现他身为黑手党的一面一样,有点惊喜感。 杜争玄:“我自己就行,你们去——” 她还没说完,就有女生热情地招呼她:“玄玄,还没吃饭呢?一起去吃麻辣烫吧?” 杜争玄看清那女生的脸,噎了一下。 心想你还敢来,我对你恨之入骨恨不得一顿吃十个,嘴上客气地说:“啊?你不跟你对象一起吗?” “他晚自习请假了,”师蕾很热情地过来挽她的胳膊,“走吧,我正好有道月考题想问你。” 杜争玄:“……好呀好呀。” 靠,她不想吃饭也聊学习,能不能来个人救救她。 杜争玄被师蕾拖走了。 几乎就在杜争玄从视野中消失的下一秒,中原中也恢复了那种不耐烦的神情:“还走不走?” 其他人多少被这种变脸功力震惊了。 但还没等太宰治说什么,先听到第四人打招呼的声音。 “老谭?你来我们班干啥?” 17班班长叫谭清友,他跟文潜烈打了个招呼: “他们想去旧书摊,我回家正好带他们一起过去。” 文潜烈很自来熟地说:“去那边啊,那我也一起吧。” 谭清友笑吟吟地应了,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样子。 四个人一起下楼。 半路上文潜烈解释,中原中也才知道,他和文潜烈都是大学老师的孩子。 附中实行教职工子女免试入学制度,文潜烈和谭清友都是从幼儿园一路念上来的,在大学的教职工宿舍也有房子,回家吃饭很方便。 中原中也对文潜烈持怀疑态度。 他缀在队伍最后面跟着,下楼时,他看见太宰治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文潜烈的背影。 是一种中原中也不常见的凝重。 走进教职工宿舍楼群后,文潜烈忽然说他有事要先回家,就这么走了。 剩下中原中也三人朝那家书店去。 谭清友每次月考后都来这里买一本书,虽然从来都不看。 据他说,那家书店上学期换了老板,书好像也不是盗版了,但仍然卖盗版书的便宜价。老板有时候还会送书给学生,是个很好的人。 那家旧书摊开在某栋教职工宿舍的一楼,楼外简单挂了张纸牌,用蜡笔写了「旧书店」三个字,下面画着指示箭头。 走进楼道,正面对没关门的房子就是。 店主正在收银台的位置上写什么。 他的气质实在让人不容忽视,中原中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个瘦削的男人,留着胡子,外貌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有客人进来也不见他抬头看。 他或许有些老了,鬓边的黑发夹杂着霜色,但面容分明还年轻。 谭清友显然熟门熟路,一进门就直奔里面那间房子: “那个屋里卖新书,老板这间大都是二手课本,你们自己看吧。” 谭清友抛下这句,去了卖新书的那间店,很快挑了本新书出来去结账。 太宰治和谭清友的迅速形成鲜明对比。 他这个房间看看,那个房间看看。每个书架都摸了好几遍后,拉着中也到书架后面,问他: “你要回去吗?我听说异能特务科好像找了某个准超越者来,就为了预防纷争。” 中原中也差点以为他疯了。 公开场合谈这种指名道姓的机密就算了,好歹避一下人啊? 为什么偏偏在老板的这间屋子里聊,是面前这个书架能隔音吗? 中也当真研究了下眼前的书架,发现那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二手架子。 他回头,睁圆了眼睛,震惊地看向太宰治。 后者突然变傻了似的,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要回去吗,中也。” “你疯了?” 中原中也低声骂了一句,避而不答。 他甩开太宰治,从书架后面走出来,想观察下老板的反应,没想到老板早没有写字,正在跟一个女人聊天。 中也看了眼那个女人,发现也是个熟人。 是之前碰到的校工大娘。 细看的话,她的年龄似乎也很轻,只是体态莫名让人觉得苍老。 她束着乱蓬蓬的黑发,发绳上有枚金黄的麦穗。她的站姿微微前倾,好像身后总有什么人需要她保护似的。 女人和老板聊天,两人的神情都舒缓而平静。 中也出来时,女人对他笑了笑:“看完了?有喜欢的吗?” 中原中也:“——” “谢谢您,我们下次再来看!” 在中也吐出第一个字前,太宰治已经从书架后面窜出来,拖着他就往外走。 哈? 几个人从书店出来后,中原中也还是一头雾水。 但在他发怒前,太宰已经丢下句「这样就行了,中也准备回去吧」、然后就溜之大吉。 剩下中原中也和谭清友两两相望。 然而,谭清友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露出斟酌的神色,犹豫再三后,问:“中也,你最近和杜争玄没事吧?” “哈?”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问?” 谭清友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就是杜争玄她最近有点、嗯,你去问姜子涵吧,他比我知道得清楚。” 中原中也:“……姜子涵是谁?” “就是外卖哥,你知道他在哪班吧?”谭清友提醒,“就咱们原来那栋楼的三楼,高二三班,你去问问他吧,我也是听见别人聊才知道的,不太清楚情况。” 谭清友是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要是连他都这么说,证明情况比较严重了。 中原中也看了下时间,没去吃饭,直接去了三班等人。 平行班氛围和重点班不一样,中原中也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外卖哥、姜子涵跟两个男生说说笑笑地来了。 姜子涵隔老远就看见了他,眼睛一亮,挥着胳膊冲过来: “也子哥?咋了,到我们班有啥事啊?” 感受到熟悉的热情,中也忍不住也笑了下,然后把从谭清友那里听说的事转述了一遍。 姜子涵显然也属于情报发达的类型。 听完中也的话后,他轻松地笑了笑,说:“嗐,我以为什么事呢。应该就是表白墙,老谭他不清楚情况,没啥大事。” 中原中也:“表白墙?” 姜子涵给他解释:“就是一个除了表白什么都有的公共账号,你没加?” 中原中也诚实地摇摇头。 当初介绍学校的时候,杜争玄只带他满校园乱逛了,在情报网络的介绍上很薄弱、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对这方面也不了解的原因。 “没事,就一个账号,回去我推给你加上就是了,”姜子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然后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谭说的那事,其实就是最近,有几个人问你是不是在跟杜争玄谈。” 中原中也在心里重复了下最后半句,还是不太明白,问:“「在跟杜争玄谈」、……什么意思? ” 姜子涵说:“在谈、处对象、make a couple……明白没?” 这下中原中也明白了,他说:“为什么问这个?” “还能为啥,”姜子涵这回声音压得更低了,“她对你太好了呗。等你放学,帮你打水,还帮你拿书包……说实话,之前好多人喜欢她,但是不敢追,现在一看你俩这样,那些人不就都又冒出来了吗。” …… “你俩真的没在谈吗?”师蕾说,“等中原放学,帮忙打水,还帮忙拿书包……说实话,我都觉得你有点舔、…有点太殷勤了。” 杜争玄:“……” 杜争玄:“过分吗?可我真的觉得他很帅他值得。” 师蕾用看恋爱脑的表情看她。 第56章 “真的也没啥, ”姜子涵说,“就是你俩太黏糊了。然后从暑假开始,就一直有人在表白墙上问, 说你俩是不是在谈…… 在谈了吗?” 中原中也表情紧绷,耳根还有未褪去的红色,快速吐出两个字: “没有。” 姜子涵:“……” 既恨铁不成钢,想问这都没谈上? 又感觉他说「没有」的时候、自己也不是太甘心的样子…… 算了, 别戳人痛处了,聊点别的吧。 “没关系,迟早会谈上的,别着急, ”姜子涵安慰一句,赶在中也要辩解什么前转了话头, “对了,你叔叔怎么样了?最近都没咋看到他。是跟魏老师一起请假了吗?” 中原中也的脸色凛然一变:“你说什么?” 姜子涵说:“你叔叔啊,在大学当辅导员那个,他之前不是还给你补习了吗?” 附中里没有秘密。 H大附中作为附属中学,最初就是为了解决教职工子女的上学问题设立的,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是学校老师的孩子。 他们中间甚至有人从H大附属幼儿园开始读,高考考进H大, 大学毕业后再来附中当老师,一辈子都在这地方。 比如姜子涵家的人。 姜子涵的妈妈是大学教授,爸爸是初中部政治老师, 哥哥在高中教化学——他哥哥的地理也是阎总教的。 姜子涵连大学的每一只猫都认识,新来了什么人他一清二楚。 他很快发现了N与中也的「亲属关系」。 之后他早上买锅盔时, 如果在店里碰到N,他就不再一锅全买走了。 姜子涵会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同学,将对方点的梅干菜扣肉锅盔换成别的,把宝贵的首炉锅盔留给N ,好避免N大清早等那么久。 因为N好像挺爱吃这家的,常能见到他早上面如死灰、蓬头垢面地站在店外,等第一炉锅盔出来。 姜子涵毫无压力地接受了N的这一爱好。 他在大学见多了疯狂辅导员、疯狂大学生、以及疯狂导师。这帮人为了缓解压力什么都干得出来。 相比之下,只是早上来买一个锅盔的N,简直是性格温和了。 嗯,不愧是也子哥的叔叔。 姜子涵每次都给N留下一个锅盔,并在背着一书包早餐离开前,还会亲热地打招呼:“中也他叔叔,我走了!” 他挥手潇洒离去,没看到身后N吃了苍蝇似的脸色。 姜子涵用这种方式,迂回地报答着中也的纸巾水卡红笔之恩。 N就像他刷日常任务的npc,所以当人消失时,姜子涵几乎是第一个发现的。 中原中也问了N消失的时间,发现基本跟魏尔伦的请假时间对得上号。 如果说发现魏尔伦不在时,中也的怀疑还只有七成,那现在他的疑虑基本坐实了: 这两人同时消失,绝对有问题。 这意味着,中原中也真的要回横滨了。 和太宰治不一样,他的能力更侧重武力,这种东西与人身是强绑定的。 因为他长时间不在横滨,威慑力下降,对手早就明里暗里蠢蠢欲动起来了——这也是他文书工作量增加的重要原因。 客观来说,离开是件好事。 他能腾出手来一口气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但不知为何,中也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他向姜子涵道了谢,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 “都出双入对了,你俩真的没有在谈吗?” 师蕾怀疑地看着杜争玄,问完这句话后,就把剩下的蛋筒塞进嘴里开始嚼嚼嚼。 她吃蛋卷的时间把握得刚好,因为杜争玄发现,她要想好好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组织很长的一段话。 所以她不打算认真回答。 聊了这一会儿,杜争玄就发现,师蕾有点缺心眼。 她好多时候显得憨憨的,但又在某些关键点上直觉敏锐。 杜争玄其实隐约察觉到了,中原中也是在陪着她,担心她落单。 高一时还有龙婉。到了重点班后,同学基本上都很有个性,有高一认识的一点基础,很快都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 如果中原中也走了,班级人数就变成了单数,杜争玄连换着改卷子都找不到人。 杜争玄一直没说的是,她其实完全不在意,因为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杜惊巧是留守儿童,杜争玄也是。 姐俩留守地点还不一样,杜争玄小时候主要在村里留守。 因为家里只有她和姥姥,杜争玄改学武术后就无师自通地变「凶」了。 最初她战斗力比较低的时候,只是屡败屡战,大人说是小孩闹着玩; 后来她武力值高到能止小儿夜啼了,所到之处熊孩子作鸟兽散。 这种情况当然交不到朋友,且受了不少大人的冷言冷语。 因为杜争玄是女孩,最多的就是说「没个女孩样」、「这么凶谁敢娶你」。或者开玩笑跟她姥姥聊,说「俩闺女都凶」、「不亲人养老指望不上咯」。 杜争玄的姥姥是外嫁,对本地方言半懂不懂,就笑着点头。 当时杜争玄也就七八岁,嫁娶的话她听懂了不明白,后边的却是听懂了也明白了。 她装傻走到那个老头旁边,然后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完转头就跑,边跑边骂脏话…… 杜争玄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很狂野。 不过效果拔群,大人不敢当面蛐蛐了,他们转而热衷起命理,致力于从杜争玄身上的每个细节解读她不幸的命运。 就暑假去吃席,还有人说她筷子拿得远嫁的远。 杜争玄呵呵一笑,手疾眼快把那人跟前的烟夹走了。 因为一直在受冷言冷语,她反而能很坦然地面对恶意,却不太擅长正面的人际交往。 这也是开学后,她跟中原中也的交往逐渐别扭的原因。 中原中也在回馈给她同样的善意。 杜争玄很喜欢中也的超能力。 她也梦到过很多次自己有超能力,在还打不过其他小朋友的时候,在她没有朋友玩的时候。 在那些梦里,她就像曾看过的那些动漫角色一样,拥有了奇妙的能力、交到了知心的伙伴,一起经历一段多彩的故事,然后收获圆满结局。 当梦醒来时,她总是会很失落。 后来她的梦就升级了,她甚至会在梦里梦到「第二天自己测了下超能力还在欣喜若狂」的情节再结束。 可想而知,那种怅然若失感更重了。 所以当看到中原中也的能力时,她感到惊喜,也害怕那份能力会消失。 而只要她请求,中原中也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展示给她看。 后来,即使她没提出要求,也会突然发现书包或是提着的东西重量消失。 甚至下晚自习后一起回家,在没人的路段,她的小电驴会突然跑得飞快。 这时当杜争玄回头,总能看到中原中也略带些得意的笑容。 ……中午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解释呢? 真的只是因为他的脸,她就能诸多包容到这种程度吗? 师蕾一个简单的问题,杜争玄想了很多很多。 但她最终没说出来,用长久的沉默掠过了这个话题。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晚自习结束。 不知为何,中原中也的手机整个晚上都没响,好像事情全都结束了,又好像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晚秋的天气寒意渐深,夏天仿佛铭刻在一枚落叶上,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十点多,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路灯亮着,在柏油路上照出一个又一个松散的光圈。 杜争玄不说话,中原中也略略落后一点,在后面看着她。 返程的手续都已经加急处理好,他本该立刻就走的。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中也将启程时间推迟到了晚自习结束。 他用的理由是有行李要回家收拾。实际心里明白,那个暂居的家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他想,起码今天把她送回家再离开。 中原中也望着杜争玄的侧影,觉得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中原中也罕见地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再使用一次异能力——杜争玄似乎很喜欢这些。 有些异能力者将自己的能力视为宝贵的存在,无法接受这样玩闹似的使用。 中也没这种想法,但在遇见杜争玄之前,他也没有如此频繁地使用过异能力。 他的异能力更多被当作自我保护、四处征战的武器。被许多人畏惧、也被许多人羡慕。 事实上,中原中也对此没什么实感。他真就像自己说的那样,认为「只是抽到了比较好的牌而已」。 拿着印章的人就要行使盖章的职责,拥有异能力的他就永远负责战斗和受伤。 中也既不为此骄傲、也不感到不幸。他只是手里握着这张牌,然后将它打出来罢了。 但在这里,每次用异能力浮起点小玩意儿后,他会看到杜争玄微笑。 那种感觉让他感到很新奇,好像还不赖。 不过今天,中也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像往常那样使用异能力。 他看出了杜争玄心情不对,他自己心里也同样有些忐忑。在此之前,他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分别,但就这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中也跟着杜争玄,从那条已经熟悉的道路回到小区,看杜争玄把车子放好,准备上楼。 这时候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我得回去了,”他叫住杜争玄,仍未组织好的语言一股脑冲了出来,“今天晚上就要走了,我——” 没等他说完,杜争玄就有些急切地问:“那你还回来吗?” “……?” “……” 中原中也没因为被打断说话而不爽,而是惊愕地看向面前的女孩。 他感觉喉咙像被一大块融化的芝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又甜又咸齁得要命,弄得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对面的女孩似乎也是一样的感觉。 她猛地闭上了嘴巴,好像刚才有什么不该说的话从嘴里溜出来了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不说话。 直到楼梯的声控灯灭了。 中原中也拍了下掌。 电灯应声而亮的瞬间,他突然间发现,杜争玄的脸红了。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中也感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活了过来,心脏突然间跳得很快。 杜争玄自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用自己的手背贴了下脸。 她或许是感觉到了热度,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双手很快地捂了下脸,接着转头上楼跑了。 杜争玄上楼到一半,到三楼看着墙停了一下,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她很快地又转头跑下楼。中原中也还傻站在那里,杜争玄不等他反应,就抱住了他。 “再见,注意安全。” 她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不等中也有什么表示,她就再次转头跑上了楼。 杜争玄一直跑步很在行,这次一鼓作气回了家。 中原中也听见她声音很大地关上了门。 “……” 中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像身体苏醒过来似的。 他半夜出发,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只带走了一个关于拥抱的记忆。 十月下旬,在中原中也回到横滨两天后。 为了争夺某位异能力者所留下的五千亿遗产,横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血雨腥风,所有组织都被卷入其中。 这场横滨黑手党历史上制造尸体最多的88天、日后被称为「龙头战争」的复杂斗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57章 同样的十月下旬, H大附中迎来了体测。 体测是分组,不按班级单位,轮到哪一组就把人叫出去。 上午十点多钟,太阳高悬在天空,但已经没有那么热了。 穿着校服的学生一组一组聚集在操场,主/席台上挂着祝体测圆满举行的横幅。 杜争玄测完了跳高,到旁边去倒鞋子里的沙。 她刚收拾好, 身后猛然贴上来一个怨念极高的幽灵。 “没人疼就去体测吧,”龙婉嘴里吐魂, 幽幽地说:“测完全身上下都疼, 等到成绩出来之后心脏也会疼。” 她歪歪扭扭地倒在杜争玄身上,没有眼泪地痛哭流涕:“难受死了,我说出去谁敢信?一分钟仰卧起坐坐了惊人的0个,全场都盯着我!想让体委开后门都没法儿开。” “……是躺着睡着了吗?”杜争玄问,用背接着她,提醒,“别靠我太近,我刚脱完鞋。” “没事我不嫌,”龙婉继续倚着她,吐槽道:“我真努力做了,但就感觉跟被黏在地上了一样,一个劲儿想起就是起不来……所有人都在看我,你懂那种感觉吗?” “如懂,还能再测吗?”杜争玄说,看了眼龙婉的穿着, “感觉你裤子穿太紧了,可能会起不来,要不你回去换校服裤子再试试?” 龙婉也低头看了眼裤子,惊讶:“还能这样?那我去换一下。” “去吧去吧。” 杜争玄点头,转身去水龙头洗手。 她刚拧开水龙头,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转头看见龙婉又跑回来了,一上来就拍她肩,神情严肃,说: “你不对劲。” 杜争玄:“???” 杜争玄:“我看不对劲的是你。” “我说真的,”龙婉摸着下巴打量她,然后霸道一挥手,“你都测完了吧?走,陪我回教室,边走边说。” 杜争玄在靠前的组,已经结束了。 她拿了水杯,跟龙婉边走边聊。 龙婉说:“你太安静了,这不像你啊。” 杜争玄故意眨眨眼:“我一直都是个安静的美少女。” “起开、起开,”龙婉开玩笑似的推了推她,”……认真的,是不是和校草哥有关系?” 虽然有心理准备,被这么问到脸上,杜争玄还是哽了一下。 她想坚决否认,可要说没有、…好像也有点。 但要是就这么承认……杜争玄也不觉得心绪是完全被中原中也牵动的。 杜争玄被问住了。 这时候有声音在后面插话,问:“测完了回教室吗?” 杜争玄两个人回头一看,发现是文潜烈。 他笑笑,问「你们测的结果都怎么样」、边问边自然地走到了她们旁边。 杜争玄:“……” 龙婉:“……” 龙婉可能是想逃避体测这个话题,也可能是说多了文潜烈的八卦心虚。 到了第一教学楼后,她就忙不叠地闪人了。 她闪得倒是快,留下杜争玄一个,很想以跑八百米的速度溜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杜争玄觉得文潜烈像鬼一样缠着她,尤其在中原中也走后。 刚开始她还找理由,觉得是不是班长照顾同学,看她落单了不好。 毕竟从文体楼回来那次聊了两句,感觉他人还挺不错的。 但再挺不错的印象,也挡不住过度频繁的「偶遇」。 短时间碰到一次正常,一天碰到好几次就不对劲了吧? 而且文潜烈住教职工宿舍,跟杜争玄常走的学校大门都不一样。 他凑上来的时机太巧了,杜争玄自己都觉得不对劲,龙婉更是问了她好几次、说文潜烈是不是在追她。 狗血虽俗,却也是最能吸引大众关注的。 学校开始传一些三角恋和挖墙脚新闻。 很刺激,要是自己不是主角之一的话,杜争玄也很喜欢听。 然而,不是她辩解,杜争玄是真觉得文潜烈好像不是那意思。 他一开始说的东西还挺正常的,慢慢话题就开始滑向另一个世界了。 杜争玄不懂,这人怎么天天和她谈什么「苦难」、什么「救赎」、什么「人性与信仰」。 而且聊得越多,文潜烈这个不正常的趋势越严重。 昨天他还很深沉地问她:“什么更好——廉价的幸福好呢,还是崇高的痛苦好?你说,什么更好? *” 杜争玄:“……” 杜争玄:“我会廉价地痛苦,谢谢。” 文潜烈的表情跟有人打了他一巴掌似的。 杜争玄说:“太宰治还在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他聊呢?你们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文潜烈:“……” 杜争玄:“我没有恶意,我就是纯好奇哈……为什么你们都能感觉到那么抽象的东西啊?”是不是学疯了。 然后文潜烈就一脸茫然地问:“抽象?什么抽象的东西?啊对了,你月考地理成绩那么好,怎么考的啊?” 杜争玄:“……谢谢,你考得也不差。” 这种上一句还探讨自由与束缚,下一句就回到「选择最后一题蒙B还是C正确概率大」的情况,在杜争玄与文潜烈的对话中频繁发生。 这个频率高到杜争玄怀疑他身上有脏东西。 时间回到现在。 龙婉走了以后,为了避免文潜烈再说什么让人吃不下饭的话,杜争玄先发制人: “对了,要不让你家里抽空去庙里上柱香、给你求个符什么的吧,听说挺灵的。” 文潜烈问:“为什么?” 他微笑着,瞳仁却固定地注视着杜争玄。 这显然不是个会出现在大现充脸上的表情。 杜争玄沉默了下,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他:“……你是不是对中原中也、还有我,有点意见?” 虽然在分班前两个人完全不熟,但也有过一次交集。 就是中原中也大晚上被叫到文体楼,而杜争玄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被人为移动了坐标。 当时事后她去找文潜烈,文潜烈压根不记得这事了。 杜争玄之前也考虑过这件事,但她想,那时候文潜烈和中原中也都不认识,再恨也不可能从那时候就看他不顺眼吧? 但从中原中也走了之后,文潜烈种种反常的表现,还是让她觉得有问题。 听她这么问,文潜烈偏了偏头,有些困扰的样子。 他答道:“你是说文体楼那件事?我后来不是解释了吗,当时可能睡迷糊了。你很介意?要不等中原回来我再当面跟他道一次歉,他什么时候回来?” 杜争玄说:“……不知道,我去上个厕所,先走了。” 不等文潜烈说什么,杜争玄径直走开了。 直到走过拐角,再也感受不到背后那道目光时,杜争玄终于松了口气。 她倒没撒谎。 别说她了,就连此刻的中原中也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从愈发混乱的争斗中抽身。 但杜争玄确实跟中也还有联络,所以她不敢多说,怕言多必失。 而两人联系的开端也很简单—— 中原中也走时又没关他家Wi-Fi。 高一下时有一阵,中原中也家的Wi-Fi会到点自动关,就跟寝室熄灯一样。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神秘现象消失了。 中原中也走得匆忙,当天晚上杜争玄抱了他后,回家想看看自推平复心情。 她打开手机选择网络,中原中也家的Wi-Fi赫然在列。 杜争玄:…… 所以电闸也没拉喽? 考虑到他可能在路上,杜争玄是第二天才给他发的消息。 那时杜争玄已经调节好心绪,快刀斩乱麻,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D:你家的Wi-Fi忘了关了】 【D:电闸应该也没拉,要找物业说一下给你家断电吗? 】 那边隔了两个小时回复她: 【中原中也:钥匙在我学校抽屉里】 ……? 中午看到回复后,杜争玄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观察,甚至把手机屏幕翻转180度,觉得里面可能还藏着暗号之类,绝不可能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然而,都没有。 好像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杜争玄深呼吸,喝水,在客厅来回走了几圈,然后才又拿起手机,打字: 【D:让我去吗?这不太好吧】 【 D :万一丢了什么东西、或者我碰坏了什么,多不好】 消息发出,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就像在等她似的。 杜争玄下意识要屏住呼吸。 可是对面行动异常迅速,「正在输入中…」显示了两秒就没了,屏幕上弹出新的一行字,立即让杜争玄破了功。 【中原中也:笨蛋】 “……” 杜争玄又喝了杯水压惊。 因为想不出要怎么回复这条,她最后就没回。 回到学校后,她一直在纠结,终于还是在晚自习的最后一个课间翻了中原中也的课桌。 尽管他们是同桌、坐得很近。但实际上,只要伸手去拿别人位置上的东西就会很显眼、…也可能是杜争玄自己心虚。 然而,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异样。 就算有人看她,也只是平平淡淡地扫一眼,就去关注别的了。 大家的态度是那样云淡风轻,好像她杜争玄翻中原中也的东西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这对吗? 好像不太对,又好像对。 但反正手已经伸出去了,杜争玄还是拿了钥匙。 晚上去中原中也家前,她特地回家往鞋上套了俩塑料袋,颇有些忐忑地打开了灯。 灯打开,先是冷色调的氛围灯闪烁,光影在同色调地板上转了两圈,才亮起了正常灯。 光平等地照在每一件家具上,这套装修费天价的房子再次出现在杜争玄眼前。 独自进入别人家,本该是件让人紧张的事。 但看着面前的场景,杜争玄却骤然平静了下来。 在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那个牵动她心绪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中原中也走了。 回去了他自己的国家,一个对杜争玄来说还很遥远的地方。 虽然当时问了他还会不会回来,可是没能听他说出答案。 如果他就这样不回来呢? 杜争玄试着想象了一下。 人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最多一个学期后,过去的相处对她来说大概也像梦一样了。 她会恢复到中原中也来之前的生活。 按部就班地一个人上下学,然后放假,开学,最后高考。 她应该能考出很好的成绩,然后去上大学,工作。 或许那之后她还能遇到中原中也,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不会了。 杜争玄想象着这种可能性,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平静得近乎失落。 她很快找到路由器和电源开关,全都关掉之后,从门里退出来。 在关门前,杜争玄回头看了一眼。 之前她慌慌张张回家拿了塑料袋,所以现在家里的门保持敞开状态。 家里亮着灯,中原中也家则是暗的。 楼道很安静,两扇门都大开着,有风在流动,而杜争玄一个人站在中间。 她忽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陪伴了她好多年,她本来已经习惯了。 但当有人来了又走后,她不得不再次重新适应。 杜争玄回过头,面无表情地锁上中原家的门。 她回到自己家,在安静的家里洗漱,关灯,上床。 像往常那样拿起手机时,却发现首页上有新消息提示。 是她刚才想过的那个人发来的。 【中原中也:怎么样,我家有东西丢了或是坏了吗? 】 “……” 杜争玄几乎都能想象出他带点促狭的语气。 还说她是笨蛋,到底谁是笨蛋啊? 杜争玄深吸一口气,猛打字: 【D:已经把你家搬空了】 【D:全挂海鲜市场上了,你就慢慢后悔吧】 对面秒回: 【中原中也:海鲜市场? 】 杜争玄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估计还没接触到过二手买卖软件。 【D:二手买卖平台】 【中原中也:明天再去一趟】 【D:? 】 【 D :为什么? 】 【中原中也:我订了新家具,明天你可以再卖一批新的】 【D:? ? ? 】 【D:已经订完了?我开玩笑的哥】 【中原中也:我也是开玩笑的】 “……” 杜争玄扶额。 从那天开始,每一天中原中也都会以「我家有东西丢了或是坏了吗」做开场白,两个人基本上每天都在聊天。 杜争玄会说学校里的事,隐去文潜烈的不正常。 中原中也同样会跟她讲点自己的职场趣事,杜争玄猜他隐去的部分应该比自己更多。 他们在分别中度过了十月,十一月初冬来临。 某天晚上,中原中也误触了语音通话。 天气变冷,杜争玄猜测中也那边户外活动的难度也升高了。 中原中也看似一副桀骜不驯的性情,实际做事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十一月后,发来的消息里错别字越来越多。 杜争玄多少能猜测到,他所面临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加上换了更厚的皮革手套,误触手机屏的概率当然会上升。 看到语音通话时,杜争玄条件反射按下了接听。 没人说话,她听到横滨呼啸的夜风。 “……”杜争玄犹豫犹豫,“对不起,我看见你打过来就接了。” “是我点错了,抱歉。” 话筒里传来已经有点陌生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隔了这么久听见对方的声音,杜争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那我挂了?” “别挂。” 杜争玄于是没挂电话。 之后他们都改成了语音通话,中原中也的说法是这样比文字更方便。 因为杜争玄睡得早,有时候中原中也会陪她聊到睡着,然后听一会儿她入睡的呼吸声,再挂掉电话。 杜争玄不知道,中原中也与她通话的环境、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甚至有时,他是站在尸体堆里与她通话的。 中原中也回到横滨后,并没有发现魏尔伦与N的踪迹。 异能特务科准备投放的、是一名日本本土的异能力者,并非是与魏尔伦达成了合作协议。 然而即使探明这点,中原中也也无法从横滨抽身。 实在有太多的组织被卷入到这场斗争中。 龙头抗争持续了一个多月后,差不多每个人都明白了,只有最后胜出的组织才能继续存在、其他参赛者将变为赢家的垫脚石。 被卷入的组织一个接一个,到最后,成了整个横滨的大混战,无一人幸免。 别说阻止了,异能特务科连收敛尸体的人手都严重不足。 中原中也猜,异能特务科最初是想趁机清理下横滨林立的组织,但没想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引燃了火,却无法灭火。 不过,这些事即使想明白了也没用。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他要为组织尽忠,因此几乎终日奔波于战场之上。 他看过的尸体和血太多了,近乎对红色产生了种类似雪盲症的感受。 他就在血雨腥风中和杜争玄聊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时间久了,有时中也会觉得,在异国上学的日子像是一场幻梦。 那样平静宁和的日子,善良热情的人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每天和杜争玄聊天,到十二月份的时候,有天接到了视频通话。 是杜争玄打错了。 她从外面回来。十二月的H市比横滨要冷一些,即便是带了手套,她的手也还是冻僵了。 她一回来就急着给中原中也打电话,以至于不小心按错了选项。 中也没有拒绝她的习惯。 他略一犹豫,就按下了接通按钮。 但他对这个绿色的软件还是不够熟悉。 视频通话接通,最先使用的是外置摄像头。 中也在战场上,那些层叠的尸体与血迹一闪而过。 他少见地手忙脚乱,将摄像头对准了天空,让她看横滨的星星。 中原中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明白了多少。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听见话筒里传来她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杜争玄说话了。 “我不想看星星了,让我看看你吧,“她说,“让我看看你。” 第58章 杜争玄教他怎么切摄像头,耐心等他将屏幕调转过去。 切换前,画面陷入短暂的漆黑。 听筒似乎被捂住了,那边传来模糊的兵荒马乱声。 然后终于, 中原中也出现在了屏幕上。 看到他的第一眼,杜争玄几乎觉得陌生。 赭发的少年站在夜色里,似乎特地挑选过入镜的背景,后面是一堵水泥墙。 平整得像拍证件照的背景。 如果忽略那堵墙是半倾斜的坍塌状态、边缘还露出断裂钢筋外,确实挺好。 杜争玄想,应该是环境的第一印象影响了她的判断。 她拨开那股隐约穿透屏幕的冰冷肃杀,发现对方的五官依然是她熟悉的线条。 根本就还是他。 杜争玄松了口气。 她在看中原中也的时候, 中原中也同样在看她。 只是比起杜争玄的毫不掩饰,他有些轻微的躲闪。 他闪避杜争玄直视过来的目光,可当她眨眼或是眼神稍微偏移时,他又会急切而贪婪地看过来。 杜争玄注意到了。 所以她在自己看满足了之后,问:“干什么一直盯着我?” 中原中也没想到她倒打一耙,哽了一下,耳根开始烧:“これは俺のセリフ(这是我的台词)!” 杜争玄不反驳,就说:“反正我也要说。” “……”中原中也理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就算是他的台词她也要说」的意思。 他稍稍移开目光:“好きにしろ(随你喜欢好了)……” 中原中也毕竟已经回了横滨。 文字沟通时还好, 从语音聊天开始,他就再也不说中文,只用日语来讲。 他身为武斗派,单独行动的时候少,身边总会有下属跟着。 人多眼杂, 要是不留心点,说不准哪里就会传出闲话。 万一传到首领的耳朵里—— 中原中也其实没细想后果,只是本能觉得,这种事还是避着点森鸥外为好。 在这种交流方式下,杜争玄说中文,中也要先在脑子里弄懂意思,再用日语回答;反过来,杜争玄也是一样。 这样效率较低,他们两个时间又都紧张。 所以说是聊天,基本都是一个人先说、另一个人听,然后互换角色。 两个人都说完之后,简单告别,一次通话就结束了。 这回开了视频,除了能看到对方的脸之外,流程其实没什么变化。 杜争玄聊聊上学的事,中原中也则拣点他的「职场趣闻」。 聊了一会儿后,屏幕外有人低声喊「中原大人」,中原中也则是朝着某个方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是还有工作吧? 杜争玄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横滨那边应该已经过了零点。 以往中原中也都很注意时间,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把这事儿忘了,就一个劲儿看屏幕。 “要不今天就先这样?”杜争玄只能先开口,“你那边是不是也有事?不然我们明天再聊?” 中原中也愣了下,视线朝左上方偏了偏,应该是在确认时间。 发现确实不早了之后,他点点头,说:“じゃあ、また明日(明天见)。” “嗯,事情办完早点休息,”看他嘴上道别,却迟迟不挂断通话,杜争玄只能先挂,“晚安。” “——” 影像消失前,中也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通话已经断掉了。 杜争玄猜,应该也是道别之类的话吧,听不听都没关系。 不过她还是发了个表情包,问了两句。 【中原中也:没什么。 】 【中原中也:晚安。 】 【D:[倒头就睡.jpg]】 杜争玄把手机拿到卫生间去,边刷牙边盯着屏幕。 确定聊天已经结束之后,她收起手机,继续对着镜子洗漱。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下巴尖尖的,黑色的眼睛因为心不在焉而显出几分漠然。 杜争玄有一点后悔了。 她想,她不该催着中也回去的。 刚才打电话时,对面应该事先调整了角度,景又在蒙蒙夜色里,除了中原中也本人外,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杜争玄还是看见了。 看见了中原中也背后那面墙上斑驳的弹坑,还有新旧不一的层叠血迹。 如果这就是他能找到的最好背景板,那么,他现在究竟是在一个什么地方? 上床后,杜争玄又不死心地搜了横滨。 还是除了花边新闻就是官方发布的视频,关注者寥寥。 唯一一条跟横滨相关的,是官方旅游宣传视频。 转发6,点赞3,评论则只有两条: 【咖啡不加糖:横滨你就去呗,一去一个不吱声】 【苏格拉没有底:横滨大舞台,有命你就来】 “……” 杜争玄关掉手机,把被子拉过头顶,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国内关于国外的报道很少。大家都知道外面乱、不安全,所以也不想外面的事,只专注国内的生活。 杜争玄对横滨也不了解。 对她来说,那是遥远土地上发生的、遥远的事情。 那些东西离她如此之远,比天上的月亮、深海的蓝鲸、地心的岩浆还要远。 她无法从任何影音视频中看到,身边也听不到有关的只言片语。 而她熟悉的人,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这个全然陌生的遥远世界。 那种感觉像看着一颗恒星被黑洞吞噬。 中原中也仍然存在,只是她再也无法用自己的眼睛、以任何形式真切地观测到他了。 她现在知道了,那里并不好、起码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杜争玄想,那天晚上她该出口挽留他的。 即使知道完全没用,该走的人还是要走的。但至少要让他知道,她是希望他留下来、希望他能过更好的生活的。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杜争玄又长叹了口气。 她在床上来回滚了两下,变成一只蚕蛹后,躺尸不动了。 …… “中原大人?” 通话结束后,候在一旁的下属才敢上前。 尽管中原中也的年龄明显比他要小,下属仍然毕恭毕敬,在得到许可后才报告道:“刚才B班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在南区四丁目遭遇GSS的武装小队,急需支援。”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中原中也应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把手机交给下属,吩咐:“之后的任务你都不用去了,把这个手机收好,明晚之前想办法把电充满,带来给我。” 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下属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马上接过手机:“是。” 考虑到目前火/并的死亡率,这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 这意味着,他至少一天内不必出现在战场上,存活率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 直到中原中也从面前离开,下属才抬起头。 他小心地把手机收好,望着前面中原中也的身影。 不知是真的天地异象,还是横滨的杀戮持续的时间太久,悬空的圆月呈现出淡淡血色,落在中原中也身上,更显得他神情冷厉。 下属有些困惑,隔着西装口袋又摸了摸手机。 成员中很多人都在传,中原大人交了一个女朋友,是外国人。 两个人感情很好,每天都会联系。 下属今天亲眼见到了。 在和女朋友视频见面之前,中原大人找遍了战场、才找到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做通话背景。甚至还翻遍了每个成员的口袋,就为了找点干净的东西擦脸。 在聊天时,中原大人的神情终于有点像十几岁的孩子了。 不过,明明打电话时还很开心的,怎么现在又不高兴了呢? 下属想。 他最后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任务也没能完成。 他死了。 是在移动途中被卷进其他组织的战斗中,不幸被波及。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不幸。 此时的横滨没有几个地方是安全的,就算不上战场,死亡的概率也不会降低多少。 因为那场战斗中存在强力的异能力者,尸体的面貌不太好看,身上带的东西自然也都无一幸免。 “……找到了。” 被派来收敛遗体的织田作之助认真地翻遍了尸体口袋,找出了那部被破坏的手机, “应该不能用了,”他捧着那个外表破烂的东西,询问身边人的意见:“您还需要吗、…中原大人。” 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间不太长,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身旁少年的名字。 非要跟着他收敛遗体的少年「嗯」了声:“给我。” 中原中也盯着手机的残骸看了会儿,冷不丁说:“给他家人发双倍的抚恤金,钱我来出。让他们有事可以来找我。” “明白了,”织田作之助点头,继续在地上工作了一会儿,还是直起身,对这个和太宰治同龄的少年说,“这不能怪你、…中原大人。” 中原中也皱起眉:“……别对我用敬语了,中间那个可疑的停顿是什么啊。” 他当然知道,这名下属的死亡并非完全是他的错。 因为这人所属的战斗班,中午时已经在另一场战斗中全灭了。 中原中也把已经成破烂的手机收好,他暂时没被指派别的任务,就在旁边打量收敛遗体的织田。 织田作之助,21岁。 这人虽然当了黑手党,却不杀人,所以就被派来干各类杂活。 太宰治在休学返回横滨期间认识了他,然后充当他的介绍人,让他进入了港口黑手党。 据说他跟太宰治还是朋友。 太宰治的朋友? 说起来这家伙,之前好像也被她称作是朋友……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关系? 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睛,开口问:“说起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女孩?叫杜争玄的。” 织田作之助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然后点头。 中原中也探究地看着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问。” “ ……” 织田作之助回忆起了书店老板说的、杜争玄骑在墙上的神奇出场,遂回答:“她是一个健康的人。” 中原中也:“……?” 或许是中也脸上的困惑过于明显,织田想了想,又补充:“她还会写文章。” 中原中也:“……” 织田作之助:“您也很健康、…中原大人。” 中原中也:“……” 中也觉得这人不愧是太宰治的朋友,根本聊不来,于是揣着坏掉的手机走开了。 第59章 感觉到身边的人离开,织田作之助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工作。 打扫战场是件辛苦差事。 他们得从层叠的尸山里分辨出自己人,收好他们的遗物, 并妥善处理尸体。 心理上的感受暂且不提,光是分辨尸体容貌、提防冷枪就够呛。 加上搬运尸体是体力活,一天下来精疲力尽。 被派来做这项工作的底层人员因此不爱交谈,每个人都像幽灵似的来去匆匆。 但这次, 中原中也离开不久,就有人鬼鬼祟祟凑上来, 问:“喂喂, 织田, 你们刚才聊的是那件事吧?” 织田作之助知道, 他们讲的是中原那个神秘恋人的事。 这条流言的指向对象,大概是他曾见过的、那个叫杜争玄的外国女孩。 不过, 他们两个真的是恋人关系吗? 织田对这件事抱有疑问。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属于别人的隐私,他没有擅自透露的意思。 “不愿意说就算了,”那人从他脸上读出了答案,没劲道,“反正想都不用想, 肯定是有关的事。” 织田作之助看着他,心里很不解。 面前的男人至少四十岁了,满面沧桑, 现在却像个中学生似的, 对一名十几岁青少年的恋情津津乐道。 织田作之助思考着这件事,直言不讳地问:“为什么会好奇这个?” 因为大家是工作关系,所以会好奇看不到的私生活面吗? 反过来, 如果是私人性质的朋友关系,就会想打探对方工作上的消息、本质上是渴望自己没见过的一面吗? 他这样想,面前的男人却古怪一笑,说:“当然会好奇啊。” “他那个女友不是外国人吗?以后要在一起的话,是那女人到组织来呢,还是……哎呀、所以当然会好奇啊。” 从他未尽的话语中,织田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恶意。 虽然港口黑手党名义上是会社,但跟普通公司不一样,这里是没有「辞职」、「跳槽」一说的,这些行为统称为「背叛」。 要是能顺利爬到高层还好,可更多的是成就平平、进来却又无法脱身的人。 为了震慑这些人,港口黑手党对叛徒的处罚措施尤其为严酷,那架势说要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不为过。 中原中也有恋情不是件大事,问题在于女方的身份。 这么珍之重之,在战场上还要抽时间打电话的女人。对方要是愿意跟黑手党扯上关系还好。但那是个外国人,谁知道她怎么想? 身为前敌对组织首领的中原中也、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中原中也,正是因为许多不可明说的理由,他的恋情受到了瞩目。 而那些关注中不乏有掺杂恶意、等待看笑话的目光存在。 这个事实让织田感到不太舒服。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点头说「原来如此」,然后低下头继续工作。 男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没劲,切了一声。 织田听着他走开的脚步,忍不住想,那个名叫中原中也的少年、知道自己正被这样关注着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 但他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这种定力真是厉害,不知道是怎样磨练出的。 …… 中原中也当然猜得到,那些成天盯着他背影的人在想些什么。 但他不在乎。 寄希望于对手在这种事上栽跟头的人实在没出息,没可能将事捅到BOSS那里。 拿到手机残骸后,趁着还是白天,他去了趟中华街。 国内没有这个型号的手机出售、想下载那个绿色聊天软件也很困难,不如去找人借一下现成的。 横滨的中华街在大战后发展起来一点,现在因为火并不断,人又都走得差不多了。 中原中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借手机,但对方说自己的话费不够,中也于是答应帮忙充话费。 结果,就在他去充个钱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 带着充完了话费的手机。 中原中也:…… 该死的骗子,最好别让他抓到。 被闹完这一通后,时近黄昏,横滨逐渐转化为里世界的天下。 中也所携带的通讯器中,公共频道开始活跃起来,想必很快他也会接到命令。 没办法,中也只能离开,返回本部待命。 然而,就在他的某个必经之路上,有一台手机。 一台正巧是他所需型号、估计里面也有话费、甚至连杜争玄联系方式都有的手机,就像简易捕鸟陷阱里的谷物一样,被端正地放在地上。 周围没有其他人。 中原中也不用想都知道,这台手机的主人是谁。 太宰治说不定现在就躲在哪里,等着拍他被捉弄的照片。 “……” 听着通讯器里愈发频繁的通讯声,中原中也咬咬牙。 他把重机车停在路边,竭力克制住四下张望的冲动,强迫自己以坚定的脚步过去捡起来手机,开机。 手机没设密码,屏幕上只有一个绿色聊天软件。 中原中也点进去,发现是个不知名的小号,和杜争玄的聊天框被置顶了,不过两人的聊天内容还是一片空白。 中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剩下的时间不多,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快速编辑了一段文字,向杜争玄说明了情况。 隐去了手机具体如何损坏的部分,只说不慎遗失,暂时可能联系不上,等买到新手机后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又放回原地,骑车离开了。 ——虽然也想过把手机据为己有,可一方面这是太宰治的东西,另一方面,谁知道像这种手机损坏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当时他就是因为带手机战斗有损坏风险,才让那个人拿走的。 谁知道…… 中原中也让自己别再细想,转而考虑起杜争玄什么时候能看到那些消息。 横滨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她应该正在操场上活动、或者吃饭吧。 已经是冬天了,不知道她长时间待在户外冷不冷。 中也回想起昨天视频里杜争玄的样子。 她的面貌没有改变,只是换上了冬装,高领毛衣,外套显得毛绒绒的。 中也离开前,老师讲过学期教学计划。 她应该还是像自己在时一样,过着简单而平静的日子、……不,更确切地说,那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活。 是如果没有意外,她将会一直持续的生活。 ……那他呢? …… 所有与中原中也合作的人都发现,这位桀骜不驯、锐气逼人的干部候补,从某天开始变得有些寡言,好像一夕之间沉稳了许多。 ——鉴于他不再跟神秘女友联络,大家一致认为他是被甩了。 “不高兴很正常。最近的小孩都这样啦,一有点什么就要死要活的。” “不过中原大人居然也会被分手,真让人不是滋味……” “女人会考虑很多的,不奇怪。” 尽管这不是很多人期待的结局,但看热闹的人得到满足,真心祝福中原中也的人也为此感到遗憾了,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了着落。 很快,随着战况恶化,这件事渐渐无人关注了。 谁都没想到,这场大型火并会演化为这种惨状。 随着各组织伤亡人数增加,不断有小组织消失,那些大型暴力集团也元气大伤。 港口黑手党也失去了五大干部之一、身为强大异能力者的「大佐」。 但令所有人恐惧的是,战况并未因死亡人数的堆积而逐渐停止。 反而愈演愈烈了。 就像一台开启后就无法停止的绞肉机,锋利的扇叶在惯性作用下越转越快,源源不断的尸体被制造出来。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或许等到无人可死了,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政府方面的异能特务科当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他们使用了事先准备好的杀手锏: 派出了代号「白麒麟」的异能力者。 实力远超普通异能力者、能力水准是他人难以企及高度的异能力者,被称为「超越者」。 「白麒麟」则是日本唯一一位、有望成为超越者的异能力者。 异能特务科寄希望于他遏制战况,但事与愿违,白麒麟被投放战场后,开始了无差别杀人,将本就凄惨的横滨搅得更糟。 白麒麟成为了众矢之的。 龙头抗争第85天,太宰治设计对白麒麟进行伏击,反而「中计」,被其掳走。 龙头抗争第88天夜,中原中也接收到太宰治传来的信号,找到了白麒麟的所在地。 他与太宰治两人灭掉了白麒麟创建的组织,顺着建筑物向后去。 在彩绘玻璃搭建而成的房间外,四处散落着洗劫而来的保险箱,那是各个组织的金库,珠宝、黄金、股票债券…如今像垃圾般散落一地。 太宰治环视四周,意味不明地说:“这里有很多钱呢。” 白麒麟,一位白色长发的青年正神情漠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将面前的两个人视为空气,正不断从袋子里取出价值连城的宝石丢进火里,口中喃喃自语,好像是在进行花占卜。 “那些宝石都是真的,”太宰治又说话了,“要是送给女性的话,她们会很开心的。” “……” 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在点他。 不过这会儿,中也没心思开玩笑。 而且,谁要送给她这个人拿过的脏东西啊? 这个杀了他无数同伴的人。 …… 白麒麟消失后,龙头抗争终于在开始的第88天宣告结束。 整个横滨面目全非。 不止是眼睛能看到的建筑物,包括里世界的势力结构也发生了剧变。 尽管港口黑手党也损失惨重,但他们之外的组织、不是消失就是彻底解体。相比之下,保留了最多有生力量的港口黑手党,一跃成为里世界的老大。 处理战后事宜用了几天。 中原中也一边做收尾工作,一边向首领申请长期外出许可,同时催促部下去给他订回去的机票。 但在听了他的要求后,副官满脸惊愕,不可思议地问: “您要在这时候离开?!”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个反应,不耐烦地问:“怎么了,有问题?”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属下立即恭敬地低头,压低声音说,“请您原谅我的不敬。但,现在干部之位空缺、如果您现在离开的话,或许……太宰治会在您之前成为干部、” 啊,对了,确实有这回事。 在仅凭合作就两人剿灭了白麒麟的组织后,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一夜间在里世界成名,他们被满怀忌惮地并称为「双黑」。 现在大佐死了,五大干部之位有一个悬空,能和中也竞争这个位置的人,大概也只有太宰治了。 想起这件事的瞬间,中也心头一紧。 不是因为有错失干部之位的可能,而是在交代下属订机票前,他早就急性子地同时向首领递交了长期外出申请。 本应对干部之位心心念念的中原中也,做出这种举动是很反常的,绝对会引起BOSS的关注。 “……” 中原中也与目含焦急的部下对视,一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夜晚,还没编造好理由的中也受到首领传召。 在战后人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期,会特地喊他去见面,中原中也不用想都知道有问题。 然而,他站定后,首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中也君。你竟然如此为组织着想。” 中原中也:“……?” 森鸥外略显困惑地偏了下头:“不是吗?明明是竞争干部之位的重要时期,你却愿意在这时离开,继续去为组织寻找「书」。说实话,这真让我非常感动。 ” 中原中也:“……” ……「书」? 什么书? …… 啊,对了,「书」。 中原中也挺直身体,沉声道:“不,首领,这是我应该做的。” 森鸥外略带狐疑地看着他。 第60章 在BOSS的审视下,中也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站着。 港口黑手党的现任BOSS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在登上首领的宝座前,他仅是个擂钵街的黑医,却在被先代传召为医生后, 莫名其妙继承了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职位。 这件事离奇到、当时还是「羊之王」的中也都有所耳闻。 更让人称奇的是,身为医生的森鸥外,在继任首领后干得相当不错。 港口黑手党在他的治下,非但没有衰落,反而呈现稳定扩张的趋势。在过去的抗争中,组织得以保下大部分有生力量,想必将来会成为横滨夜晚的主人。 “……那真是太好了, 中也君。” 漫长的沉默后, 森鸥外欣然开口。他的手臂放在办公桌上, 双手在面前交握, 对中原中露出微笑, 就像刚才令人难捱的沉默从未存在过似的。 森鸥外说:“进入组织以来,你一直做得很好。按照这个势头,即使这次没能成为干部,将来晋升也是毫无疑问的、”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那样一来,你也就能拿到足够的权限、去查看感兴趣的资料了……真是太好了呢, 中也君。” …这是最不能露破绽的时候。 中原中也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半垂,恭敬道:“是。” 那道探究的视线收回去了。 森鸥外说:“外出许可我批准了, 期待你为我带回好消息, 中也君。”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中原中也低头行礼, 退出了首领办公室。 进入电梯后,他长松了口气。 看来, 首领不知道N被带走的事。 中也一直在探寻自己的身世。 他没有八岁前的记忆。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日后成为擂钵街的巨坑。 魏尔伦说,中也是人造的异能体容器,是科技的产物、并非人类。 他就像流水线上养育出来的小鸡,被人工制造出来、然后在培育容器中与世隔绝长到八岁,直到魏尔伦与兰波从实验室将他偷出来。 但港口黑手党的朋友,为中也找到了另一种可能。 朋友们送给了中也一张照片。 那上面是五岁的中也,他穿着麻布和服,被年轻的N牵着站在海边。 朋友们还找到了中也父母的兄弟姐妹、更早的家谱,以及中也八岁前的入学记录、成绩表、政府登记的出生证明等等。 他们说,为了类似人体实验的目的,军方曾办过遗体捐献招募。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中也就不是什么实验室的人造生命,而是曾有过亲人朋友的、真正的人类。 今年四月,魏尔伦在横滨与中也交战时,曾对这种说法予以驳斥,声称是谎言。 这两种说法都有证据、逻辑都讲得通。 反而让中也的身世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港口黑手党内,有中也身世的决定性文件、只要中也升任干部,就能获得权限查看。 因此在今年以前,中也不辞辛劳地为组织工作,就是想要早日晋升。 不过现在,他有了更快的方法,就是去问N。 事实上,中也在国内时已经问过很多遍这件事,可N不是似是而非绕开话题,就是胡说八道: 魏尔伦在时,他就同意魏尔伦的说法;魏尔伦一旦离开,N就搬出套截然不同的论调。 当时还用得着他,中也没办法刨根究底。 抱着「人已经抓到、总会问出来」的想法,中也暂时搁置了这件事,刻苦学习。 但没想到, N会消失得那么突然。 中也从电梯下来,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有名下属正在门口等他。 “中原大人,那个骗子我们已经抓到了,”下属呈上一个资料夹并一部手机,恭谨道:“另外,这是您让我订的机票、以及其他出境要用的文件。” “骗子打一顿就行了,把手机的钱给他,”中也收下那部手机,说,“辛苦了,没什么事你可以下班了。” 下属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中也拿出随身携带的旧手机,娴熟地把电话卡拆下来换好,开机。 电量是满的,预存的话费也数额夸张。 中原中也给贴心下属记了一功,点开聊天软件,看了看时间,又有点犹豫。 22点23分。 这个时间晚自习结束了,她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快到家了。 现在发消息好吗?不然再等等? 要是她一进门就看到消息,光顾着跟他聊天、占用了洗漱的时间怎么办? 作为当事人,中原中也最明白高中生时间的紧缺性。 她总是会很困,也可能是每天早上赶去教室时跑得太急。 老是坐在座位上看着书、眼睛就开始半闭半睁,样子迷迷糊糊的。 中也靠在墙上,暂时放弃了进办公室的打算,思维放空起来。 太宰治经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呜啊,搞什么啊,”他发出带有几分真心的惨叫,恶寒地搓着手臂,“黑漆漆的蛞蝓看着手机屏幕傻笑,看见这画面我今晚要做噩梦了。” 平常被无故损这么一通,中也一准会火冒三丈。 但他此刻心情出奇地好,这种程度的坏话就像微微凉风,根本不能让他放在心上。 “……” 中原中也看了眼他,露出不屑的笑容。就仿佛太宰治不存在一样,中也自顾自地取出钥匙去开办公室的门。 太宰治:“……?” 好高级的战术。 太宰治大吃一惊。 可恶,小矮子摆出这么风轻云淡的态度,不就显得自己很幼稚吗? ! 太宰治觉得不行。 于是他不依不饶地追到门口,继续对开门的中也说:“听说你过两天就要回去了?这可不是个好时机。” 这回中也停下了动作,很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也申请了长期外出许可吗?” 据中也所知,太宰治也是有返校打算的。 不过说起来,好像没听到他订回去的机票…… “我说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没脑子的暴躁小矮人就等着后悔吧。” 太宰治神秘莫测地一笑,不再理会中原中也,转身大步离开了。 留下中原中也,谨慎地把所有事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到哪里有问题。 难道太宰是故意这么说让他摇摆不定、好看笑话的吗? 中也一下变得心事重重。 他进办公室打开灯,没想好要不要调查一下这件事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中也看了眼来电人,立马把其他问题暂时抛到脑后,接通了电话。 “——” “打通了太好了,真是上天保佑……” 中也久违地听到杜争玄的声音,她小声欢呼了一下,随即又说:“中也,我要问你一件事,就是你那个叔叔,和你是什么关系?” “「叔叔」? ”在横滨待得太久,中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就是之前常来你家,给你补习生物的那个……、额,难道他也是黑手党?” 原来是N。 “这倒不是,”中也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倒豆子说了一长串话: “是这样。我刚才放学回家,在家门口看见他了,他追我,我不小心把他打晕了。现在就是想问一下你们的亲属关系,要是直系的话我就叫保安,要是没影响的话我就报警。” 中也还没从巨量信息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影响?影响什么?” 对面沉默了一下,恍然大悟:“噢、我忘了你不考……没事没事、那我还要报警吗?” “……”中也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情况,最终,他说:“你报警吧,我没关系。” …… 「真的没关系吗」。 十二月的夜风里,杜争玄握着手机,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来。 她也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嗯,我知道了,”杜争玄说,“那我就报警了,有什么事情我之后都会联系你……你手机修好了?” 中也点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说:“修好了……我过两天就会回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听着他的声音,杜争玄稍微放松了点,她的眼睛还是紧盯着远处倒在地上的男人,快速回应道:“好,那我等你……到时候见。” …… 挂掉电话后,杜争玄立即报了警。 电话被接起来很快,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声,听着有点强打精神的疲惫:“你好,杜同学,有什么问题?” 杜争玄愣了愣:“……我还没说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很镇定地说:“哦,是这样,我们这边有实名显示。你有什么问题吗?” 杜争玄沉默了十来秒,又问:“那有实时定位吗?” “有。” “哦,”杜争玄说,“那你们出一下警吧,有个男人在我家门口蹲我,现在被我砸晕了躺在楼道门口。天太晚了我怕吓到人。” “……” 对面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好像有人猛地站了起来。 年轻男人再开口时,语速就快了很多:“你躲远点,先去叫保安。我们马上就到。” “好。” 杜争玄点头,挂了电话后先去叫了保安。 其实这举动没太有必要,因为警察局好像就在她家小区外面开了个分所似的。连五分钟都没有,警察就来了,几乎跟保安是同时到达现场。 他们很快把男人带走了。 杜争玄明天还要上学,对方也没给她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去做笔录,只简单描述了下事情的经过。 其实整件事的过程很短。 晚上十点,杜争玄下了晚自习回家。 冬天大家都睡得早,路上没多少行人了,杜争玄就放飞自我地唱了会儿歌,哼着调子上楼时,发现中原中也家门外面站着个人。 是N。 因为是认识还打过招呼的熟人,杜争玄只是愣了一下,没明白对方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N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太落魄了,走的犀利风。 杜争玄觉得有点古怪,再一看对方的神情,觉得像是不怀好意。 于是两人隔着一层楼对视了几秒钟,杜争玄转头就跑。 杜争玄一直都在锻炼,说句身轻如燕也不为过,扶着楼梯扶手,一跳能下大半层楼。 而N是个不怎么运动的科研人员,熬夜做实验被掏空了身体。而且他的状态并不好,看起来很憔悴。 当杜争玄已经跑出楼道,从楼外面看、发现N才刚下到3楼时,她已经无语得都有点想笑了。 杜争玄有着丰富的打人经验。 她快速判断了下现状,决定不跑了,转而把沉甸甸的保温杯掏出来,等在楼道外面。 虚弱的N下楼时已经有些喘了,但他还在颠三倒四地骂。 不光满腹怨言,显得精神状态也很堪忧。 杜争玄蹲在外面听他骂人。 “你和那个怪物、中原中也……取了个人类的名字、难道就以为、” “你以为你很了解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 到最关键的地方,声音戛然而止。 杜争玄抓准时机,伸脚绊倒了他,然后趁他爬不起来的时候,用保温杯给人砸晕了。 其实她是想听完的,但没办法,人已经跑到楼道口了,再不砸就错失良机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N ,杜争玄叹了口气: “你就非得骂那两句,上来直接说事不行吗?” 「就不知道他——」什么啊?后边是什么啊? 整得跟悬疑电影里要说出关键线索前被灭口的被害人一样。 …… 这些感言杜争玄都没说。 她只说N是同学的叔叔,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了。 因为对方追着她下楼,她就一不小心打了他,把人打晕了。 警方接受了这个说法,带走了N。 除了中原中也以外,杜争玄只把这事跟姐姐讲了。 她觉得杜惊巧以前可能遇到过类似的事。 杜惊巧没说过,杜争玄自己推理的。 杜争玄打电话过去,十二月的半夜,杜惊巧正在地里种大蒜,研究种植密度和深度对大蒜生根的影响。 杜惊巧蹲在田垄上听电话。 等杜争玄把事情都说完后,杜惊巧问:“你受伤了吗?害怕吗?要不要找人陪你?” 杜争玄躺在被窝里想了想,诚实地说:“都没有,不需要。” 杜惊巧问:“那你感觉怎么样?” 这回杜争玄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挺刺激的,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杜惊巧和妹妹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她不想在这时候说出来扫兴,只说:“高兴就好。我给你发红包,明天去买柠檬水喝吧。” 杜争玄说了谢谢。挂掉电话后,把红包收了。 这回她在床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因为一天又上学又打人太累,睡着了。 另一边,杜惊巧收起手机,继续种地。 天黑路不好走,她舍友还坚持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兴冲冲问她:“妹妹啊?” 杜惊巧点头。 “哎呦,俩人说啥了这么高兴,”舍友轻撞了下她说:“你看你笑得。” 前面一排隔壁专业的听见,忍不住回头看了杜惊巧好几眼,愣是没从杜惊巧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来。 哪儿笑了?这不没表情吗? 杜惊巧说:“她说有事情让她很兴奋,我觉得很好。” 舍友点头:“就是啊,璇璇哪里都好,就是生活得没点激情,跟个老干部一样,这多好……没早恋吧?不是我说,这个问题一定得注意……” 舍友絮絮叨叨的,两个人继续种大蒜。 …… 杜争玄不知道自己被半夜议论了一通。 她连喝三天柠檬水后,收到那天出警的警察联系,说N是科研压力太大、没评上职称心态失衡了,说他们已经在处理这件事,让杜争玄不用担心。 杜争玄本来也不担心。 班里打算在元旦下午搞个庆祝晚会,很多人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来了。 杜争玄被师蕾拉着,不想表演节目就跟着打打下手。 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主动参与过集体活动,第一次像这样一堆人凑在一起,可能是天冷、人多了暖和,意外感觉还挺不错的。 班里见缝插针地拍了几天节目,眼看到了元旦当天。 中原中也被卡了一段的手续终于通过。 杜争玄被N找上门的事、一直在他脑子里绷着弦。他不顾即将到来的新年,手续办完后就登上了离开横滨的飞机。【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中原中也的申请提出很早, 换作以往,他能更快得到许可离境。 但这次审查程序忽然变得严格。 他的手续在横滨被卡了几天、国内卡了几天,在入境国又被卡了几天, 等一套流程走完时,已经是日本新年了。 有不少人都劝他过完年再走,反正也不差这一两天。 可是中也一想到之前打电话时、杜争玄的声音和面容,就怎么也没办法静心待下去。 最终, 他在12月31日离开了。 乘客倒是不多,行李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得反常。 中原中也甚至看到,有人推着一个蒙着黑布、巨大的立方体路过。 鉴于这种情况, 落地检查异常严格, 中也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次给他登记异能力、做入境检查的, 和前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 看起来非常疲惫。 他绕着中也扫描来扫描去,整个过程中打了五六个哈欠,最后发放了监测异能力使用情况的装置。 是材质柔软的带状物,能调节长度。 为了不影响行动,中也还是像往常一样,将它戴在了上臂的位置。 工作人员哈欠连天地说:“欢迎入境。今天正好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中也带着行李,在原地很认真地听他说祝福。 恰巧这时,有其他人喊了声「小秦」,这名工作人员回身应了一声, 草草祝中也旅途顺利后起身离开。 临行前, 中也听到他啊了一声, 说:“下雪了……” 中也从大厅离开,外面是铅灰色的天空, 暗沉的云层重重压下来。 不过下午两三点钟,有些车就已经开了车灯。 这里比横滨要冷很多,但行人同样也多。穿着厚实的人群行色匆匆,车笛与人潮交杂在一起,莫名显出热闹之感。 因为那人说下雪了,中也就看了会儿天空,发现什么也没有。 他略有些失望,收回目光,排队叫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缓缓启动,进入主干道,汇入了车流之中。 车内,制暖中的空调发出微鸣声,中也半阖着眼睛休息。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车速慢了下来,睁开眼睛,发现司机不知何时打开了雨刷,天空中正有许许多多白色小点落下来。 …… “下雪了。” 听见师蕾这么说,杜争玄顺着往外看了眼,发现确实是,然后就收回了目光。 “……”师蕾不看雪了,转而盯着杜争玄看。 杜争玄被她盯得别扭,手上网购来的天使光环也老装不上去,干脆不干了,从师蕾背面绕她前面,问:“干嘛一直盯着我?” 师蕾摇摇头,说:“没,就觉得你好高冷。” “……、?” 杜争玄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猝不及防,一瞬间又惊讶又不好意思。 她张了张嘴,缓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班里在放电影,走廊上就只有她们两个。 电影放完,后两节课在班里开联欢会,师蕾他们组了个小话剧,师蕾在里面演一名天使。 天使光环网购买的,安上电池还会发光。就是环和发箍的连接不好,掉下来了,杜争玄就出来帮忙戴。 一个学期相处下来,杜争玄和师蕾也算熟了点,知道她没什么坏心眼。 只是阳角和阴角的思维差异太大了,有些被认为恶意的举动可能出自好心。 因此,杜争玄没有立马拿出防御状态,而是好奇师蕾这么说的理由。 师蕾完全没察觉氛围变了,拿起地上的奶茶猛吸一口: “就觉得你有点……冷漠?你看,你也不怎么跟人说话,喊你干什么好像都不太感兴趣,天天来去匆匆的,就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我确实都不太感兴趣,”杜争玄说,“我也不是故意不和你们聊,就单纯不知道说什么。” “没那么正式吧,”师蕾有点不太能想象,说,“就随便聊聊呗……你平时和中原都聊什么?” 杜争玄:“……就随便聊聊。” “就是说啊!”师蕾一拍手,提议道,“来,这样,现在你把我当成中原,和我聊几句,随便什么话题都行。” 杜争玄:“……什么话题都行?” 师蕾鼓励她:“什么话题都行。” 杜争玄说:“那你有超能力吗?会飞吗?” 师蕾震惊地看着她,半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平时你就跟中原聊这?” 杜争玄诚实地点了点头。 师蕾说:“那中原对你很包容了。” 杜争玄深以为然点头:“我觉得也是。” 天聊不下去了。 正好这时有其他演话剧的人来叫师蕾,师蕾把头上半截发箍摘下来给杜争玄,临走前又说: “我还是觉得你开心点吧,对生活有激情点。老这么丧丧的不太好。” “好,谢谢你。” 杜争玄笑,觉得她憨憨的,目送着师蕾走了。 走廊里剩下她一个人。 …… 中原中也有点着急。 他一只手撑在前面的座椅上,身体前倾,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车队问:“不能换其他路走吗?” 司机用蹩脚的普通话回他:“帅哥,我也急啊。但前后都堵着,就算想改道也得开得出去啊。” 白天下雪,因为被不停地踩踏,根本积不成文艺作品里那种皑皑白雪,只会让路上堆满灰色冰碴。 受限于路况,车辆的行驶速度变慢,元旦交通繁忙,很快就堵车了。 中原中也没办法,他又不能让车子直接飞起来。 手握紧又松开,中也只得坐回原位,焦躁地等待。 …… 杜争玄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又看了眼窗外的雪,平行班都还在上课,校园里空荡荡的。 很安静。 她继续装那个网购来的便宜光环,环扣留得太细,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去。 杜争玄用很大的耐心穿,慢慢尝试,实际上心里已经走神了。 她在想师蕾的话。 杜争玄确实对很多事都不太有兴趣。 她对学习感情一般,对同龄人相处更是提不起劲来,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躺在被窝里玩会儿手机,但也不像龙婉那样充满激情。 对杜争玄来说,上网、看动漫只是比起现实更轻松而已,并没有让她真正感到快乐。 有时候她想,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然后工作、退休。 她会一直像这样、孤独地度过人生吗? 杜争玄用一种务实而悲观的态度审视自己的人生。 她习惯了自己为自己考虑,习惯了一个人。 而中原中也,就是在这时候,带着他那诸多的豪华设定出现的。 赭发蓝眼的混血美少年,转校生,带着神秘任务。真实身份是年轻的黑手党,超能力者。 他像黑白胶片里的一点色彩,让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当他出现的时候,简直就像小时候做的梦成为了现实。 杜争玄想。 现在她是有开心时候的,她也有期待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把铁丝伸进细扣里。 「啪」地一声,分开的铁扣终于闭合了。 杜争玄长舒一口气。 在一片静默的走廊里,她听着教室内隐隐约约的电影音效,再次看向窗外。 校园的景色和十几分钟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白雪覆盖的部分在增加。 杜争玄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画了个笑脸。 她想,不管是任务也好,别有用心也罢。骗就骗吧,她还是想再见到那个人。 …… 想去见她。 中原中也焦躁不安地看向车窗外。 降雪没有减弱的趋势,外部窗沿上已经积攒了一条绒边般的细雪。 同样的,车流也没有丝毫要移动的迹象。 中也的指尖不耐烦地在膝盖上点着,速度越来越慢。 最终,他完全停下来,从西装外套里取出钱夹,付钱之后不顾司机的阻拦,拎着行李就下了车。 幸好车不是堵在高速上。 中也拎着行李,绕过车流,到了路边向前走了一阵,拐进了小巷子里。 然后趁着四下无人,他发动异能力。 异能力检测的臂环在西装下发烫,中也无视了这份热度,他从地面腾跃而上,闪身进入了风雪之中。 …… 师蕾把手机举过头顶:“有不明飞行物视频,你看吗?” 杜争玄在她背后站着,像老猴子给小猴子捉虱子一样,把好不容易扣上的天使光圈给她戴上。 听见师蕾这么说,她扫了眼手机屏幕。 白乎乎的天空中确实有个黑点,隐约能看出来在动。除此之外,整个视频估计不到十秒,根本就是看了个寂寞。 杜争玄问:“谁跟你说这是不明飞行物?” “我对象,”师蕾美滋滋地把手机收回去,欣赏了又欣赏,“他们竞赛结束回学校,刚刚路上拍的,马上就发给我了……他真的随时随地都想着我。” “百年好合。”杜争玄面无表情。 该说同类互相吸引吗,师蕾和她对象都有点缺心眼。 杜争玄让师蕾站起来,叮嘱她先别乱动:“我先扣上了,但是不太牢靠。我看谁有胶带或是502 ,再给你固定一下。” 师蕾乖乖点头,又吸了一口奶茶里的珍珠。 杜争玄摸黑进班了。 师蕾无所事事地抱着奶茶在外面,把男朋友发来的视频又欣赏了好几个回合。 不过视频实在太短了,就算她连看六遍也不到一分钟。 所以在循环播放了好几遍之后,她无聊地将视线投向窗外。 结果在校门口的位置发现一个黑点。 师蕾:“!” 难道是不明行走物? ! …… 中也拎着行李到了校门口。 因为他的穿搭太社会了,不得不给新来的保安背了两遍姓名学号班级才被放行。 他匆匆进入校门。 杜争玄拿到了透明胶带,摸黑往后门走。 师蕾举起她违规携带的手机录像,那个小黑点正朝教学楼的方向移动。 她很紧张,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随着距离拉近,那个小黑点越来越大,她开始觉得这个不明移动物有点眼熟。 中也走过长长的一段路,身后覆盖着积雪的道路上留下了一连串脚印。 他终于到了第二教学楼楼下,进入楼道,开始上楼。 杜争玄从后门出来了,对师蕾招手,让她别抱着手机蹲在地上。 师蕾神情凝重地在看她拍的视频,越看越觉得熟悉。 “我知道了,”她说,“这个不明移动物是——” 杜争玄搞不懂她又怎么了,她凑过去问:“什么不明移动物?” 此时,两人都听到楼梯的脚步声渐近。 杜争玄比了个口型,问师蕾:“阎总?” 师蕾摇了摇头:“——” “我回来了。” 那个人终于出现在了走廊上,他的帽子和黑色大衣被雪水浸湿了。 或许很冷,因为他身上什至还有未化的一层积雪。 “——是中原!” “中也?” 近三个月没见的人出现在了眼前,杜争玄没反应过来,乍然间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 而师蕾则从地上站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她起来时一下重心不稳,头撞到了玻璃。 “等等、我刚装好的——” 杜争玄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安上的天使光环又掉了。 圆形灯环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阵路,撞到一双黑色皮鞋,停了下来。 中原中也俯身拾起那个灯环。 他放下行李,拿着灯环走过去。 那是幻梦般的场景。 铁色的灯环自他手中缓缓飞出,在没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飞向上空,缓缓停在了师蕾的头顶,就仿佛真的圣人光晕一般。 师蕾不可思议地看了眼窗户玻璃,愣了两秒,很快兴奋起来: “我的天啊!这也太厉害了,是怎么做到的?” 中原中也笑了笑,说:“我有超能力。” “……” 看着他,杜争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刻,她的眼睛亮亮的,像太阳般明媚可爱。 第62章 对中原中也露的这一手, 师蕾被震撼到家了。 她立马忘了不明飞行物的事,顶着接不上电源的光环问中也是怎么做到的。 中也已经发现了,他在这地方越实话实说越没人相信。 于是他坚称是超能力。 果不其然,师蕾一点也不信,觉得他是用了什么高科技。 “磁悬浮?气流悬浮还是声学?”师蕾问。 在迟迟得不到答案后,她绝望地开始背判断磁感线公式的口诀。 学习的声音把班主任引来了。 阎总换上了羽绒服,端着保温杯笑眯眯地过来。 “师蕾,怎么没去班里和大家一起看电影……争玄也在啊、……中原也回来了?” 短短一句话,阎总的语气变换了三次, 跟变脸艺术似的。 让杜争玄比较惊讶的是,他对中也说话的语气还挺温和的。 阎总整体上来说是个负责老师,身为年级主任,一到晚自习就两栋教学楼跑着看自习,运动量从原来的八千步陡增一万五,看着人都瘦了。 不过他有点看成绩下菜碟的毛病,以前对中也的态度只能说还过得去,反正和今天这种亲切沾不上边。 怎么回事? 杜争玄有些犹疑地想,难道他也觉得好久没看见这么帅的脸、心生想念了? 中原中也显然也有点懵。 他看着阎总走到跟前,亲切地说:“以前都是老师误会你了,你是个好学生。” 中原中也:“……谢谢、?” 阎总用一种「被我猜着了吧」的表情,说:“听说要期末考试,特地回来的吧?” 中原中也:“……?” 等会儿,不对。 在这一瞬间,他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这个隐约的猜想下一刻就得到了证实。 “没事,别紧张,”阎总笑呵呵地说:“太宰都跟老师说了,你们这学期是去外面上一对一补习,就等着期末考试回来一鸣惊人,是不是?” 中原中也咬了咬后槽牙:“……那混、太宰是这么说的?” 他想起来了,这里除了元旦之外、还有一个农历新年。 国家将农历新年作为传统节日,庆祝也会更隆重,相比之下,元旦就只是顺带的。他们会在农历新年前夕才举行期末考试。 横滨则反过来,只过元旦,所以通常会在1月之前结束考试,12月末时就已经开始放寒假了。 中也完全把这回事给忘了。 怪不得那家伙说现在回来不是好时机! 而太宰治做的,显然不是只有故意不提醒一项。 在中也这么问了之后,阎总点点头,和蔼可亲地说: “对啊,太宰还说你学得最好最快、所以提前结课回来,就为了参加期末考试。” 中原中也:“……” 太宰治给他等着。 阎总不知道中原中也的心理活动,还亲切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别紧张,老师期待你的表现。” 他一边高兴地往班里走一边招呼大家:“走吧,去班里暖和暖和,别在外头受冻了。” 只有师蕾跟他走了。 杜争玄留在外面,等那俩人进班里关上门之后,她看了看中原中也的表情,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你没学,对吧?” 中原中也:“……” 杜争玄:“我每次放假回来摸底考就你这表情……这种不看书也不做题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龙头抗争为期88天,中也提前回去了两天,然后收尾又花了一周左右。 最重要的是,他回去时压根就没带书,想读都没有东西。 俗话说的好,三天不读书,不如去养猪。 而截至目前,中原中也至少有三个月没读书了,开个养猪场都绰绰有余。 杜争玄说:“……那总不能一次书都没看过吧。” 就算是她,偶尔路过客厅时还会良心不安、翻上一次两次的。 中原中也沉默以对。 杜争玄:“……” 认真的吗? 她看了看中原中也,第一眼却先看到对方湿透的黑色外衣,像被打湿的羽毛垂下来,看起来又冷又重。 “……先别管那个了。” 杜争玄最后说,她悄悄捏了捏中原中也垂下的西装袖口,吸饱了水的面料像块冰,从她指尖挤出一滴水来。 杜争玄心里有点不好受。 没道理中原中也陪她通宵补暑假作业、但他需要考前突击时自己却不在。 杜争玄决心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反正离考试还有二十多天,他肯定是不太轻松地度过了秋季。今年是最后了,高兴一点又怎么样呢? 杜争玄发挥她上考场的心理素质,对中也微笑:“没事,考试的事明天再说。先进去看电影吧,说不定现在还能赶上结尾。” 班里投影仪播的是部超级英雄电影,美国出品。 似乎因为几次世界纷争中、福地樱痴的壮举,导致这类个人英雄电影很受欢迎。 线下电影院的排片仍然很少,班里播放的是不知哪里拷来的盗版。 杜争玄跟中原中也的座位还在靠门的位置,储物柜就在身后,杜争玄觉得能在不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轻手轻脚把东西拿出来—— 因为她刚刚才进去过一次,这会儿有点心虚了。 上回期中表彰时,杜争玄穿了一次校礼服。 上装还放在柜子里,挺新的,能借给中也穿,下装就得去找别的班借一下。 杜争玄这样盘算着,先去把上衣拿出来给了中也。 看着时间快下课了,杜争玄跑去龙婉班里,找她帮忙接了条校礼服下装来。 校礼服有版型要求,面料要比平时穿的校服厚,冬天还挺合适。 她抱着裤子回去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还好二教人不多,大都在自己楼层里没出来,杜争玄不用逆着人流上去。 她回到班里,发现中也正一个人在门口等她。 杜争玄朝班里看了一眼,电影已经放完了,班里人正在拉桌子,热热闹闹地准备接下来的联欢会。 文潜烈正好朝杜争玄他们这个方向看了眼,对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问题,杜争玄看见有抹紫红色的光、从他双眼中一闪而过。 难道是刚才看电影把眼睛看出问题了? 还是说文潜烈违规戴美瞳,她要不要暗搓搓向阎总匿名举报一下……还是算了吧。 杜争玄纳闷了两秒,也没多想,赶快把校裤给了中也,让他找地方换上。 校裤是龙婉跟外卖哥张罗着借的,这俩人邻班,人脉加起来能绕整个大学一圈。不光借到了校礼服的下裤,尺寸正好,还干净。 中原中也出来的时候,除了那双略显成熟的皮鞋之外,整个人和离开前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中也对镜子照了照,觉得挺满意。 出去后,他沿着走廊回去找杜争玄。快走近时,却看见女孩子一下把脸别开了。 “……怎么了?” 中也觉得有些奇怪,被杜争玄这个举动弄得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快速检查了下自己的穿着,没发现什么问题。 “没事,没事哈,”杜争玄别着脸说,“我有点想打喷嚏,你等我一下。” 中原中也放下心来,又有点担忧:“是着凉了吗?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难受?” 杜争玄说:“没有没有,就刚刚喝水呛了一下……等我一会儿哈。” 其实是骗人的,杜争玄心想。 因为好久没见这张脸、对美貌的抵抗力下降、突然被美颜暴击有点承受不住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啊? ! 自己怎么活得也跟个段子似的。 杜争玄痛苦并幸福着。 她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发现这个过程要循序渐进地来,一时半会是速成不了的。 于是,杜争玄不得不像抽风一样,一会儿转一下头,一会儿转一下头,很艰难地说完了情况。 附中元旦是放假的。 12月31号,也就是今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就放学,等1月1号晚上再来上晚自习。 像杜争玄他们班,下午前两节就在看电影的是少数。平行班基本还是在正常上课的。 然后现在两节课上完,实际已经是开始放假了。 每个班看情况都有各自安排,有搞联欢会或者其他活动的,也有直接放学的,很自由。 杜争玄他们班就属于搞联欢会的。 高二的重点班在一块,借了二教楼上的一个小礼堂,每班出节目搞了个小联欢晚会。 杜争玄说:“节目单我看了,其实没什么有意思的节目,顶多就师蕾她们搞的小话剧有意思点。” 师蕾她们的话剧是讲范进中举的。 大概情节是说,范进是个落魄秀才,屡试不第,迟迟考不上举人而被岳父胡屠户看不起。但范进不抛弃不放弃,他还想继续考举人,但没有路费,只好去找胡屠户借。 胡屠户非但不借钱,还把范进奚落了一顿。范进心中失落,回家烤火时却在火光中看到了天使。 天使自灶火中现身,说她是范进的守护神,一直守护着范进。然后为范进变出马车和盘缠,送范进参加乡试。临行前,天使叮嘱范进,一定要在十二天内回来,不然他家里没有余粮,妻子和母亲都会饿死。 范进参加了乡试,他不屈不挠,这回终于考上了举人。 他的岳父胡屠户也上演大变脸,对待范进的态度从不屑变成了卑微。 整个话剧就结束了。 要硬说里面有趣的点,就是范进是由文潜烈演的。 里面有个情节是范进得知中举后发疯,大喊「噫!好了!我中了」。丈人胡屠户为了让他清醒,骂他「畜生,你中了什么」,然后给了范进一个大耳刮子。 因为文潜烈在各班都有朋友,可以说,很大一部分人是为了看熟人发疯被扇巴掌去的。 联欢会的乐趣其实就是看熟人登台表演节目。 而中也本身在高二就不认识几个人,他也没兴趣看男人被扇巴掌——要是太宰治倒另说。 杜争玄对看晚会兴趣也一般般,两个人合计了一下,杜争玄问他:“你累吗?我刚才去姜子涵他们班,他让我问问你想不想踢球。” “现在?” 中也有点心动,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雪倒是已经不下了,但校园里两节课没人活动,地面上积了一层薄雪,想必操场上也是一样。 第63章 杜争玄说:“你想踢去就是了,下雨天我都看见过他们冒雨踢……” 高中部分人对体育的热爱、已经到让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了。 他们体育课踢、大课间踢、下雪踢下雨踢、反正一有机会就抱着球往外跑,然后大汗淋漓地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接受班主任的死亡凝视。 反正又不是下刀子, 一点小雪而已。 杜争玄主要担心的是,中原中也刚长途跋涉回来,接着去进行这种高强度运动能撑得住吗? 虽说他是超能力者黑手党吧…… 杜争玄虽然大致知道了中也的身份,但只停留在字面意思上,不太了解实际情况。 对中原中也来说,不过是下飞机后去踢个足球, 他曾经还有追上行驶中的飞机打架的经验。 他本来就想去,杜争玄这么一说,他更偏向于去了。 校服的话, 他最开始就买了很多套, 到时候直接还新的就可以。 只是…… 中原中也问杜争玄:“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吗?”杜争玄想了想说, “我去帮龙婉收拾东西,要是你去踢球的话,我帮完忙再去找你汇合,我们找地方吃了饭再走?” 冬天天黑的早,估计再过一小时左右,就没办法户外活动了。 龙婉虽说是收拾宿舍, 但大头等放寒假时再搬,现在只挪一小部分。双方时间对冲一下应该差不多。 杜争玄这么盘算着,看见中也的神情仍有点犹豫,她一下就笑了:“别想了,女生宿舍你进不去的。想踢球就去呗,等会儿见。” 他微微侧了下脸,像被人看破心思似的,不太自在地说:“我又没说什么……” “行行行,去吧去吧,待会见。” 杜争玄笑着轻推了他一下。 重力使被她轻易推得踉跄了两步,回头看杜争玄对他挥挥手,回班里换上外套,背着书包离开了。 中原中也一直看着她的身影从走廊消失,才回到教室。 班里闹哄哄的,有人在忙着收拾东西,也有演职人员正在匆匆准备表演道具。 除了扮演天使的女生顺路说了句「该去礼堂里」之外,没人和中也说话。 他们成群结队地走了。 中原中也一个人站在教室里,看着杜争玄的课桌发了会儿呆。 在来到这里之前,中也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同龄人。 他之前虽然是「羊」的首领,但「羊」里跟他年龄相仿的也就十来个人。 而附中一个年级有三十多个班级,中学部就有近万人,年龄和中也相同的就有一千多人。 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被突兀丢进了水里一样,待在这里是全然陌生的感受。 他起初真以为这里是桃源乡,但之后到这个班级里来才明白,自己只是起初运气比较好而已。 趁着灯光明亮,他观察了一会儿杜争玄的课桌。 她的桌子总是很简洁的,没有太多饰品。桌面上贴着一张写待办事项的便利贴,以及几张写满算式的草稿纸。 看着这张课桌,似乎能想象出过去三个月、她是如何在课桌面前奋笔疾书的。 中也笑了笑,收拾好东西去了第一教学楼。 姜子涵还在三班。因为人数要比重点班多,又是直接回家,显得要杂乱点。 中也站在门外等,受了不少注目礼。 不知道谁把他来的消息说了,没过一会儿,姜子涵就大叫着冲向后门,看清是中原中也后,激动得直乱叫。 “兄弟,你终于回来了兄弟!” 姜子涵看着恨不得给中也一个拥抱,被无声婉拒后也不气馁,哥俩好地揽着肩,招呼班里其他同学: “走朋友们,咱们走。咱们去和校草哥一起踢球去!” 中原中也猜他在新班里也坚持给人带饭,因为人缘实在太好了,像黄巾军起义似的一呼百应。 班里哗啦啦涌出来一大片人,喊着「校草哥」就冲出来了。 大家一蜂窝地涌到操场上,这个天只有一两个人还在跑步,人造草坪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体育器材仓库里有雪铲,姜子涵借好了钥匙,近二十个大小伙拿了雪铲就开始在操场上干。 中原中也推雪推得最快,把姜子涵感动得嗷嗷哭,直呼「太牛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兄弟」。 中也觉得他略夸张,但也没有太反感。 中原中也是个追求归属感的人,实际上,他有些享受承担责任的过程。 他也喜欢跟同龄人一起踢球,每次进球时大家激动地欢呼雀跃、让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属于某个集团。 那种与同伴合作的热血沸腾感,紧张与兴奋,是任何其他活动都难以替代的。 他们在操场上一直踢到天蒙蒙黑,实在无法继续了,才陆续把器材还回去,准备解散。 中也这时候看到了杜争玄,她和龙婉就等在操场的侧门处,离大门有一段距离。 两个人都背着书包,见中也看过来,笑着对他举起手打招呼。 中也正想对她们也挥挥手,姜子涵在这时锁上仓库门,突发奇想: “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跨年吧?” 他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响应了。 虽然不像刚才踢球的人那么多,但也有好几个人是回家也没事干的。 姜子涵又问中原中也:“咋样校草哥,你接下来还有事吗?咱们一起去吃点?” “不了,”中也拒绝了,“我之后……还有点事。” 姜子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站在那里的杜争玄。 他了然,但又有点好奇又不死心地问:“那你俩去干嘛?要是吃饭的话要不要一起?” “这个……” 中原中也略有些沉吟。 “嗐,我不问你了,”姜子涵看他这样,直接抛下他,挥着手去跑向杜争玄的方向:“杜争玄,我问你个事!” …… “去吃快餐?行啊,”杜争玄想了想,反正她回家也没事,就是有一点,“我本来还约了中也一起去吃饭的。” 姜子涵潇洒一挥手:“没事,校草哥也一起去。” 杜争玄放心了:“那就行。” 他们很顺利地商量好了,剩下龙婉一个,背着书包等她爸开车来接她回村的人,看不惯他们如此的快乐潇洒,幽幽地问:“要丢下我去逍遥快活是吧?” 杜争玄:“……你看这话说的。” 姜子涵试探着:“要不你和叔叔一起?” “还叫我爸一起,我爸非把我先吃了。”龙婉瞪了姜子涵一眼,像个怨灵一样靠在杜争玄肩膀上假哭,“呜呜呜,我永远不会忘的,玄玄,你丢下我跟小白脸一起吃香喝辣。” 杜争玄非常坦然:“你知道的,重色轻友,我这人一向如此。” 龙婉瞪她。 正好龙婉的爸爸这时候到了校门口,正在外面按喇叭。 杜争玄拍拍龙婉的肩,对她说:“去吧婉婉,我会记得明天打包吮指原味鸡给你吃的。” 龙婉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剩下杜争玄跟着姜子涵他们走。 或许是考虑到只有杜争玄一个女孩,姜子涵路上又问了几个女生要不要来。 其实姜子涵有点想多了,杜争玄一直也有去吃的打算,她有点想要全家桶那个盒子,不过一个人吃不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去了就近的快餐店,进门暖风扑面而来。 大家迅速找桌放书包,然后张罗着点餐。 他们着实吸引了些目光。学生好像总有种天然的能力,能把所到之处的一切地方都变成校园。 所有人凑起来杂七杂八地点了不少。 杜争玄和中原中也挨着坐,被挤在了最里面。她对面是个面熟的女生,一侧是玻璃,旁边就坐着中也。 人一多起来杜争玄就不说话了。 她难得很安心,坐在那里专心吃东西听别人聊天。 快八点的时候,有人拿平板在桌上放跨年晚会。 其实这么多人全凑在屏幕前头看,每个人都看不清楚,但就是觉得比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好看。 跨年晚会基本都是请的国内明星,其他人聊的八卦中也都不知道。 也没人嫌他跟不上话题,所有人上来就是一句「校草哥我赌这个你不知道」,然后上来叭叭叭一顿输出。 中原中也被科普了一箩筐八卦。 说实在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和过去几个月他曾听过的那些情报「某某作战班全数阵亡」、「某组织因遭血洗而被彻底瓦解」之类比起来,柔软虚幻到像飘着七彩泡泡。 那些东西轻柔地压下来,暂时盖住了流血的土地。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里也有中也认识的——公关官。 他好像是作为特邀嘉宾,为某个地方台的晚会录制了庆祝视频。 当青年充满魅力的面容呈现在大屏幕上时,周围的同学有好几个都发出了惊呼。 坦诚讲,公关官的容颜确实美丽得异于常人。 但当他出现在晚会这样的正式场合,一本正经地说些祝大家来年康泰啊、新的一年也有新的收获啊,最后还用明显现学的中文说「元旦快乐」时,中也觉得很滑稽。 他没有嘲笑朋友的意思,但那种看熟人装正经的感觉,真的差点让他憋不住笑。 中原中也咬紧牙关,为了不叫人看出异常而移开目光。 结果,他发现旁边的杜争玄也同时转移了视线,神情古怪。 中原中也:“……” 杜争玄:“……” 两个人四目相对,表情都有些扭曲。中原中也用帽子微微遮了下脸,而杜争玄差点把头低到桌子下面。 …… 过了九点之后,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回家。 杜争玄想着来都来了,她回家也没事做,就去柜台又点了一波,吃了个新年限定的朗姆酒冰激凌,临走时还带了两瓶新年特饮。 两个人一起回去。 中原中也没骑车来,杜争玄违规电动车带他。 大概就从快餐店回家开始,杜争玄觉得中原中也有点奇怪。 难道是他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原因吗? 杜争玄总觉得,他好像在吃完冰激凌之后,人格微妙地改变了。 首先,他突然开始骂太宰治。然后又半路吵着说被女孩子载太逊了,说他要骑机车带她兜风云云。 吵吵嚷嚷,特别有活力的样子。 ……为什么?被附身了? 杜争玄思考这个问题,同时用尽手段来哄。 她没怎么哄过人的,一般除了默默走开就是在打人,所以技巧较为拙劣。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真诚感动了上天,大概从中途开始,中原中也就慢慢安静下来了。 他的人格好像变回去了。 杜争玄骑着她心爱的小电驴,到楼道门口时先让中原中也下来。 他没吭声,默默下车了。 ……应该是恢复正常了吧。 杜争玄于是把车子放好,回到楼道门口时,发现中原中也还站在那里。 “上楼回家了。” 她也没多想,招呼了一声,就径直朝里面走去。 走到一楼楼梯口时,杜争玄感受到了一丝不自在。 有某些几个月前的记忆在她脑内复苏了。 杜争玄并没有忘记她抱了中也这件事。 当时,对方的告别实在太突然,她本以为就算要走也会有段时间缓冲,条件反射就问了那句话。 结果,那句话被某种程度上误解了。 当杜争玄反应过来、那句话有爱情方面的暗示,中也似乎也感觉到了之后,她立刻觉得不好意思。 原本要落荒而逃,但她实在看过太多立FLAG的情节。 担心会发展成「一别就是永别」的情况,她最终还是折返回去,拥抱中也、并和他道别。 那完全是时间紧迫下的无意识举动,现在看,搞得好像太夸张了。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朋友临终前,肉麻的话说了一堆、也痛哭流涕了,结果对方不死了。 高兴是高兴,但这事终归有些尴尬。 杜争玄就怀着这种心情,不动声色地上楼。 她边上楼边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都不要跟中原中也一起经过这地方了,以免触景生情(?)。 就在她这么想着,即将上到二楼时。 有人牵住了她的手。 ……?? ? ? 等等、等一下…… “……”杜争玄像个颈部转动角度有限的塑料人一样,在只轻微低头的情况下,眼睛拼命朝下看。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手确实被别人的手牵着。 那只手骨节分明,有点常年不见太阳导致的白皙,比杜争玄的手要大一点,正稳稳地牵着她。 “……” 杜争玄怀着垂死挣扎的心情目光上移。 她看到隐约显出淡青血管的手背,突出一小块的腕骨,一点点有着肌肉线条的小臂,然后就是校礼服的袖口,边缘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水性笔写了个「 D 」。 …… 啊啊啊啊啊啊,就是她借给中原中也的校服! ! 杜争玄脸上波澜不惊,心里疯狂尖叫。 为什么不是遭遇灵异事件,从哪里突然凭空冒出只手拉住了她?而是她真!的!跟!中!也!牵!手!了!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 他们还是好朋友吗?还是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谈上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 正常的异性好友会互相拉手吗?不,或许要问纯友谊的异性朋友可能存在吗—— 等一下,现在不是考虑这种思辨话题的时候! ! 一瞬间,杜争玄的大脑处理信息爆表了。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性分析。 不要想得那么复杂。 首先,别说异性朋友了,她连同性朋友都没几个。 「异性朋友能否牵手」这种高等级问题、她是不!可!能!想出答案的! ! 还是考虑一下中也被什么人附身的可能性吧。 杜争玄又使劲儿去瞥中原中也的表情。 结果发现走在她旁边的少年神色如常,因为两人是在略显狭窄的楼梯上并排行走,所以杜争玄能比往常更清楚地看到他俊朗的眉眼,和那双波光粼粼的蓝色眼瞳。 杜争玄:“……” 救命,720P变4K超清了。 杜争玄赶快把目光收回来。 她开始考虑,是不是中也刚才中邪了、现在心里正和她一样后悔……她要不要把手抽回来,及时制止他们的友谊滑向一个危险境地…… 然后她发现,要是刚才不看那一眼还好,现在看了那一眼超高清蓝光,她压根拒绝不了对方提的任何要求。 脑海里的小人质问她:「他长这么好看,你忍心狠狠甩开他的手吗?」 杜争玄想,她也没有「狠狠」吧? 她会轻轻地……再等一下,好像也不对。 受不了了。 心中的小人杜争玄颓然跪倒在地。 顶着那么一张脸和她说话,跟拿枪指着她的头有什么区别?她根本拒绝不了啊? ! 哦不对,拿枪指着她的头她还是能宁死不屈挣扎一下的…… 对了,他是外国人。万一他不清楚本地的风土人情、万一他们那里的好朋友就是要这样手牵手、肩并肩地上楼梯呢? 杜争玄又费劲瞥了眼,发现中原中也的右手正拿着摘下来的手套,好像这手套也不是常摘的样子…… “……” 杜争玄聪明的大脑演绎了一路小剧场,设想了八百种可能性,最后也没想出来要怎么办。 两个人最终牵着手到了门口,中原中也还不松开。 他执着地握着杜争玄的右手,两个人一起看着杜争玄的左手笨拙地独自完成「从口袋取出钥匙开门」这一高难度动作。 把钥匙插进锁孔时,杜争玄手哆嗦了好几次,差点插进门板上。 终于,随着「啪嗒」一声,门锁开了。 中原中也也放开了她的右手。 “新年快乐,早点休息。” 他这样说着,目送杜争玄进了家门。 “……嗯,你也是,新年快乐。” 杜争玄颤抖着说,慌不叠进了门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啊,好熟悉。 好像第一次见面时中也跟她打招呼,她也是这样逃进家里来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 杜争玄无意义地感慨了一下,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用谴责的目光看它。 “你怎么能跟中原中也牵手呢?” 杜争玄质问它。 「……」 右手不语,只是一味沉默。 但杜争玄却红温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觉得自己脸又开始烧了,浑身上下都发烫,感觉像心里窝了一团火一样。 她举着自己的右手,像海绵宝宝一样在家里乱走,一时间不知道该把这只右手怎么安置。 放客厅?放厨房?放卧室架子上? 不不不不。 杜争玄一慌就喜欢走来走去,她在家里一通暴走,要是带着手机步数可能再蹿两千。 一直走到上头的情绪消退,感觉身体有种激动过头后的虚脱感,她才慢慢停下来,想: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她得找军师。 半夜十点,杜争玄举着她的右手,开始单手给龙婉发消息。 「D:在吗,问你个事」 「D:在吗?在吗?」 「D:在吗在吗在吗」 【你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匣中龙吟:来了来了」 「匣中龙吟:这么急是有世界等我拯救吗」 「D:差不多」 「D: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 完了! 杜争玄刚发出去就发现大事不好。 她平时也笑过不少「我有个朋友就是我自己」的段子,但到紧要关头脑子一乱就擅自发出去了! 这跟直接说「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但不想你知道当事人是我」有什么区别! 她再看屏幕,果然龙婉发出来一个奸笑。 「匣中龙吟:哦?是吗」 「匣中龙吟:那聊聊你」 「匣中龙吟:哦不,我是说,你的这位朋友,她有什么事呀」 「匣中龙吟:[大笑.jpg][大笑.jpg]」 杜争玄:“……” 就在这时,杜争玄有了急智。她单手速打: 「D:好吧,让你说对了」 「D:不是我朋友,是杜惊巧」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你小心巧姐回来打你啊」 …… 杜争玄快速输入「没事我忍得住」,意识到不对又赶快删,改成「哎呀,真是她的事情」。 「匣中龙吟:那行,你说吧」 「D:是这样的。我姐姐和她的一个异性朋友,关系很好的那种」 「 D :他俩之前有那么一点点暧昧,然后前两天他俩单独在一起时,那个男生牵了我姐姐的手,我姐姐当时很慌乱,就忘了挣开,两人牵了一路,然后就分开回家了,双方都没说什么」 「 D :现在我姐姐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匣中龙吟:……这有啥不知道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好不好」 「匣中龙吟:那要换个讨厌的人,你还能让人家牵一路?」 「匣中龙吟:这你不当场挣脱再反手给人一个大嘴巴子?」 …… 杜争玄看着最新消息,如遭雷击。 这时,屏幕上又弹出来一条: 「匣中龙吟:对了,跟校草哥牵手感觉怎么样?」 「D:不记得了,当时光紧张了」 【你已撤回一条消息】 「匣中龙吟:[奸笑.jpg][奸笑.jpg]」 “……” 杜争玄看着屏幕,感觉天塌了。 完了,全完了。 …… 而某大学,正在食堂看跨年晚会的杜惊巧打了个喷嚏。 她不知道,这个晚上她妹妹辗转反侧睡不着,后来爬起来看了一夜生物书。 第64章 中原中也的酒醒得很快。 他做黑手党, 就没有很严格地遵守未成年酒禁。不过平时也不会特意喝,一年到头沾不了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少的原因,目前他对酒精的抵抗力弱得有点叫人不敢相信。 杜争玄请的冰激凌、他毫无防备地吃了。 在中原中也印象里,食物是珍贵的,分享食物是善意最大化的行为,而且杜争玄总喜欢请他吃点小东西。 她乐在其中,就好像投喂小动物,中也就随她去了。 因此,当那点微弱酒精发生作用时,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醉了。 中也只是感觉, 自己变得更果决了, 好像平时困扰他的犹豫都消失了一样。 ……当然,没忍住在杜争玄面前大骂了太宰治,确实是他的失态。 他「认为」自己做出了理性判断,所以在察觉到杜争玄不自在时,他坚定地伸手去牵了她,希望能将自己的情感也传达到。 中也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问题,但当他回到久违的家打开灯,在沙发上安静坐了一会儿后,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涌上来。 “……” 理智回笼的中原中也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还拿着手套的右手。 等一下,不对。 他牵了杜争玄的手? 他和杜争玄牵手了? 牵手了?他和杜争玄? 他把主谓宾定换位置在心里造了八百个句,脸上表情逐渐难以置信。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踱步了两圈。又疑心自己刚才是做梦,想去敲门再问一下杜争玄,走到门口又迟疑了。 中也从猫眼里观察了一下,楼道内一片漆黑, 静悄悄的—— 他不知道,杜争玄也正在家里坐立不安。 奇怪的是,这么来回犹豫了几次之后,中原中也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 他毕竟不完全是青涩的高中生,没花多长时间就反应过来一个事实:无论牵手时他是什么状态、起码杜争玄对他也是不反感的。 ……不,不用「反感」这个词。 应该说她对自己也是有一定好感、他们之间是有希望的。 想到这点时,中也半偏着头,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事实让他精神振奋,甚至开始考虑起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东西。 中也坐在沙发上,覆有黑色皮革的指尖在膝上轻点着,能从有规律的轻快节奏中一窥他此刻的心情。 他比杜争玄的社会经验要多,所以更要好好考虑,把她没想到的地方都提前准备好。 首先,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话,就得慢慢让周围人知道他们的恋情,提前有心理准备。 最重要的就是杜争玄的家人。 他该收集相关的资料,抓准时机出场、投其所好,以求留下好印象,之后的事情就会顺利许多。 ……嗯,那就从现在开始慎重地挑选礼品。 至于自己这一方,也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事情告诉首领跟红叶姐。 「书」的事处理起来可能有些麻烦,但如果能确保杜争玄是友方状态的话,首领那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对能完美管理地下宝石市场的中原中也来说,想出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如同本能,几个呼吸间就有了答案。 然而,当他思考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时,凝滞感骤然而来。 要对她全盘托出吗? 人造异能实验的事也好、自己身世的事也好…… 一想到这些,中也的思绪就停止了。 或许是出身原因,中原中也与普通同龄人不同,他对于集团、组织、家庭之类的概念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向往。 很早前懵懂时,偶尔几次他也幻想过能与什么人结婚、构建只属于自己的家庭。 自己喜欢的、要成为家人的人,可以说是无比重要的存在,理应坦诚相待。 但是…… 中也在沙发上枯坐了许久,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管多希望继续维持这样的平凡日常,为了迎接更好的未来,都必须采取行动。 他考虑了一切能考虑的可能性,并尽其所能做了布置。 因为能动用的资源几乎都在国外,考虑到变数,无论预先准备还是追查都变得复杂。中也几乎是忙碌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时分才疲倦睡去。 但他也没有休息几个小时。 清晨时分,他隐约听到对面房门打开,杜争玄从里面走出来。 ……要来敲门吗? 就在中也拿不准听到敲门声后隔几秒再开、以及用什么态度面对杜争玄时。 结果杜争玄半点敲门的意思都没有,她声音很轻地关上门,直接下楼了。 “……?” 中也反应了几秒,马上推开门朝楼下看,然后又听到了骑车离开的声音。 杜争玄出门了。 中也困惑之余,回房间确认时间,发现不过是早上七点多。 对好不容易放假的高中生来说,他还以为杜争玄会休息得再久一点。 而且,她去干什么了? 虽然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分开,但不知为何,只有这次让中也觉得有些焦躁不安。 中也甚至想,总不是她后悔了吧? 他路过镜子时照了下自己,还是看惯的那张脸,因为刚从横滨回来的缘故,即使刚熬了夜,脸色也能算是容光焕发。 他后退几步,照了下全身。 身姿挺拔,一看就双腿有力……虽说身高还有点不尽如人意吧,但他现在才16岁,完全还能长! 中原中也对着镜子越看越觉得没问题,但这非但没解除烦恼,反而让他更忧虑了。 既然不是外貌的问题,那是什么让她突然反悔了? ……难道是他太轻浮了?是不是该当场求婚比较好? 中也不是没接触过异性。无论是在「羊」还是成为黑手党后,因为强大的实力与外表,起码他在表面上都是受人追捧的。 但在那种环境下接触的人,说是各怀鬼胎也不为过。像这样单纯作为同龄人相处、彼此产生好感的体验,他还是第一次。 而且她是外国人,就算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中也也不敢说自己对这里的风俗习惯完全了解。 ……万一真是他当时表现得不够积极怎么办? ! 想着想着,中也真的开始后悔了。 他不太确定地想,是不是接着求婚才是正确的?她是不是在家里等了很久想了很多、也不见他上门,所以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了? 在懊恼之余,这位思路已经跑偏的年轻黑手党想,等下次见面、他一定要求婚试试。 …… 中也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杜争玄的确在家坐了半宿、想了很多。 但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看着手里的生物课本,觉得还是赶紧搞很快就要来的期末考试比较重要。 杜争玄对自我的认知大概还是靠谱的。 她的交友经验不多,恋爱经验更是完全没有。就算有军师辅助,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要干什么的情况下,想打出漂亮操作是不可能的。 而且现在,她也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 要她去向中也告白、她没那么勇;可让她直接去明确拒绝,说「你会错意了、我没那个意思」,杜争玄又从心里抗拒这种做法。 她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办,最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敲定这个对策后,杜争玄终于安心地睡了几个小时,然后等天一亮,她就精神抖擞地起床,去学校拿中原中也这一学期没来欠的卷子。 她也不想起这么早,问题是一放假就会莫名其妙地早起,且起了就睡不着。 很难说不是被学校训练出来了。 不夸张地讲,高中请假一天、桌面就能被卷子淹没。 像中原中也这么久没来的,他欠下的卷子能绕校园一周。 杜争玄早都帮他收了,连同后面发下的答案一起跟卷子规整好。 她装满了整五个文件夹,最后挑了挑,只带回了两个。 干起最熟悉的事,很快就清除了她的杂念。 杜争玄回家,背着卷子去敲中原中也的门。然而,对方像就在门后等她似的,不等她的指节碰到门板,门就被打开了。 “……中也?”杜争玄有些困惑,看了看他略显凌乱的着装,迟疑道,“你没事吧?” 中原中也摇头,湛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莫名显出几分紧张:“……我有事想和你说。” 杜争玄说:“这么巧,我找你也是有事。不然你先说——不,等一下。” 在她又要发挥谦让帅哥的优良美德时,某种直觉制止了她。 “还是我先说吧,”杜争玄莫名有些忐忑,“……我先说可以吗?” 中原中也对她几乎就没有不行的事,马上点头。 于是杜争玄把书包背到身前,取出了那两个沉甸甸的文件:“是这样,我去学校拿了你剩下的卷子……谢谢、嗯、离考试还有三周多点,补一补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她刚说了没两句,中原中也就把文件夹连同书包一起接过来了。 和之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中也面对大量要补的卷子,没再表现出之前那种震惊。相反,他很稳重地让杜争玄进屋,并给她倒了水。 杜争玄是蹭着墙边进屋的,一边贴墙走一边偷偷看中也。 有点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杜争玄想。 原来的中原中也很好懂,虽然感觉上有些偏傲娇,但也因此能让人一眼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现在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巨变? 杜争玄偷偷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 昵称后面也没加「(已黑化)」啊。 她不知道,在认定两人关系性质发生改变后,中也决心在她面前呈现自己作为男人可依靠的一面。 杜争玄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可能就憋不住笑了。 不过,无论拥有多少在里世界浸淫的经验,知识没学、题就是不会做。 杜争玄可以比较负责地讲,给脑回路完全不同的人补课是种酷刑。 如果她辅导的对象不是中原中也,她可能早在心里翻个白眼,冷漠地走开了。 因为中原中也连课都没来上,在教他解题技巧前先得学课本上的知识。 不过重点班虽然内容讲得快,期末考试还是全年级统一考试,可以先把考试范围的东西补了,剩下的等寒假再说。 正好临近期末,自主复习时间增多,杜争玄几乎完全接手了对中原中也的教学工作。 她按计划给中也布置任务,让对方在课上完成。批改和讲解则在课间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杜争玄发现:物化地和数学、英语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语文。 因为脱离了中文的语言环境——即使他们几乎每晚都在聊天——中原中也的中文水平还是出现了退化,这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 把「逝者如斯夫」翻译成「死的好像是我的丈夫」就不说了。反正这文言文翻译水平已经没太大下降空间了,还是原来的水平。 重点问题出在作文上。 杜争玄不要求他能写出什么「本手妙手素手」之类的抽象作文,但是,怎么命题作文也能出问题啊? 一篇半命题作文,「面对阻力,我选择…… 」。 “《面对阻力,我选择匀速直线运动》,”杜争玄看看手上拿到的作文纸,一字一句把题目读出来后,看向中也:“这种是怎么想出来的……你疯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抱歉,和之前做的题目弄混了……” 杜争玄:“……” 要是换了别人在这里,她大概率会接着追问,弄清楚究竟是如何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写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标题,因为她是真的特别好奇。 但面前的是中原中也。 杜争玄看看对方英挺的鼻梁,微抿着的薄唇,觉得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呀,人家都这么努力学了,只是一时思维没切换过来、那又怎样呢? 关键是他努力了啊,这还不够吗? 这多好的人啊! “没事,”杜争玄于是笑笑,说,“可能确实这段学太多了,容易搞混。没关系,那我们就先学点物理换换脑子……” 杜争玄朝旁边看了看,正好发现师蕾在附近聊闲天。 她于是招招手:“小师啊,你过来一下好吗。” 师蕾看她一眼,跟另外几个人做了个结语就过来了,问:“什么事?” “你喜欢的事,”杜争玄说,“物理口诀背一下。” 这个确实是师蕾喜欢的,她站好张口就开始背,并附带手势演示: “左力右其他。左手判断安培力时,磁感线穿手心,四指指电流方向、拇指指安培力方向;判断洛伦兹力时,磁感线穿手心,四指指向速度方向,拇指指洛伦兹力方向。若为负电荷则洛伦兹力反向;” “右手判断磁场。产生感生电流后,后者产生前者时,四指指弯的物理量,拇指指直的物理量;判断动生电流时,磁感线穿手心,拇指指向速度方向,四指指向电流方向。” “还要再背一遍吗?”师蕾问,“我还会倒着背。” 杜争玄用目光询问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还是继续写作文吧。” 第65章 师蕾眨巴眨巴眼, 问:“还背吗?我还会别的。” 杜争玄说先不背了,同时制止了中也继续写作文,让他先搞明白左右手定则再说。 主要杜争玄的语文思维也一般,她真担心看多了中原中也写的「大作」,自己也会被带跑偏。 师蕾对物理的热爱是真的,和她喜欢化学的对象很般配。 她也不着急走,掰着手指头给中原中也展示每个手势的意思。 她讲得很透彻,中也终于理解了那些奇怪手势的意思。可是这么多东西,他一时半会儿根本记不下来。 而且,随着讲解越来越细致,有另一个问题浮上中也的心头。 他问杜争玄:“为什么在你做题的时候、不做这些手势?” 杜争玄的做题速度很快,有时候不用草稿纸,笔尖在纸上顿几秒就算出答案来了。 杜争玄像是第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她想了想说:“也没必要每次都做吧,我心里有手。” 师蕾说:“这就跟魔法一个道理,你看过《哈利○特》吗?就那个不知道是谁写的超火小说?” 中原中也摇头。 在他过去的十几年人生里,根本没有接触文娱作品的悠闲机会。 而无论他看没看过,显然都不影响师蕾接着说。 “那太可惜了,你该找时间看看,据说要拍电影了……”师蕾把扯得很远的话题又扯回来, “里面的巫师施魔法前都要念咒语,但很厉害的巫师就能无声施展魔法。就是说,” 她下结论:“——你的熟练度不够。” 中原中也点点头, 「哦」了一声。 这点他也认同。拿异能力来说, 他也能做到不喊出异能名而使用能力, 确实与反复的练习分不开。 但在距离考试不过数周的情况下,显然没那个闲工夫来专练这一项。 ……要摆手势也行吧。 中原中也伸出手来看自己的五指, 他倒是对用奇怪手势计算不抵触,老实说还感觉有点帅。 不过,做这个时要摘掉手套吗? 平时中也连写字都是戴手套的。课堂是公共空间,他没办法像在自己办公室那样放松、也不习惯摘手套。 但做这种神秘手势时,会不会因为布料阻隔而影响效果? 中也认真困扰着,想要不要取下来手套试试看。他从掌口开始往上推了推,又从每根手指顶端朝上拉。 大概这么动了两根手指后,身边突然有人站起来—— “我去打水。” 杜争玄说,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拿了水杯,她谁也不看,目不斜视地走了。 师蕾和中原中也被留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刚才走路是不是顺拐了,”师蕾问,又看了眼时间,“都快上课了还打水,之前是忘了吗。” 师蕾嘟囔了两句就不再把事放心上了。 既然杜争玄走了,她也不好单独留下和中原说话,摆摆手也撤了,临走前好心提了个建议: “那个作文,不然你从网上抄几篇背吧。找几个泛用的例子、每回都写,强词夺理解释总能凑够八百字的,我就是这么干的。” “叙事文就麻烦点,不过你可以换主角。写完妈妈换成爸爸、再换爷爷奶奶……不过叙事文考的频率不高,问题不大。” “谢谢。” 中原中也点头道谢。 不过他只有三分之一的精力放在了这条建议上,另外的三分之二仍在想、杜争玄为什么突然离席。 由于关系性质的转变,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比原来更关注杜争玄了。 没多久,他就想到了答案。 看着自己那双被黑色皮革布料覆盖的双手,中原中也握了下拳头又慢慢松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真可爱。 …… 杜争玄思维易发散,加上她记忆力又好,导致一看见中原中也脱手套就想起牵手的事。 ……糟糕了啊。 本来以为避免一起经过告别的那地方就行了,现在手就长在人家身上、手套就戴在人家手上,他随时随地想摘就摘怎么办? 杜争玄心想她的人生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一整个手忙脚乱住了。 不行,做人还是得坚强。 最后,杜争玄勉强想出来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每次先在心里默念三声「我是机器人」,希望能以此达到稳固心态的作用。 她拿定主意,回教室的路上又碰见了文潜烈。 这个the one杜争玄一学期的神经小伙,又对她意味不明地笑笑。 杜争玄心里很烦,于是她心里很烦地走开了。 还好回到教室之后,中原中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照常和她打了招呼,两个人继续做题。 杜争玄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撤离得快,对方没发觉她的异样。 每到学期只剩下几周时,时间总让人感觉过得飞快。 杜争玄紧赶慢赶地帮忙补课,最后也只能说是补了个大概。 很正常,杜争玄安慰自己,没看女娲补天最后都还缺了一块吗。 幸好他们选的还是两门理科一门玄学,不然摊上那种又要理解又要背的科目,累死也补不完。 到后期有大片自主复习时间,杜争玄主要是总结做题技巧两个人看,然后就是大量刷题,提升做题速度和题感。 这样一直练到考前。 一月下旬,仍然是昼短夜长,早上七点多时,太阳才开始从天边露出朦胧的一线。 本学期最后一场考试,学校不再强制要求提前到班、再去考场。 许多人选择多睡会儿养足精神,到校后直接去考场外等着。 清晨时分的昏黑中,杜争玄与中原中也顺着人群,走过从大门到教学楼那条长长的□□。 他们上到第一教学楼的二层,杜争玄还要继续往上走,于是他们就在考场外短暂告别。 杜争玄最后叮嘱他: “别跟老师抢答题卡,期末考试可能算违纪。文言文翻译不要乱发挥,不懂就照抄一遍句子,反正一样没分。” “作文就写背的那几篇,开头千万别写那个「今天小编给大家整理了几篇」、千万千万别写,记住了? ” 杜争玄很仔细地交代,中原中也同样认真去听。 熹微的晨光照过来,他能看清杜争玄说话时会有一点呼出的白气。产生这种现象是因为天冷,但他看着这场景,莫名觉得很温暖。 他的心就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安稳起来了。 杜争玄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把能交代的都交代完,想了想,最后隔着两层厚手套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别紧张,现在紧张也作用不大了,”杜争玄说,压低了声音,“实在不行,你要不介意,就跟阎总说你叔叔最近精神压力大,影响你了。卖一下惨,他会体谅的。” 这招是杜争玄想好久才想到的,不过最后没用上。 她认为的「学的不好」,判断标准不怎么客观。 尽管一学期没上课,中原中也期末考出来的名次还是在原基础上前进了小二百名。 杜争玄表面不显,心里得意坏了,心想她真会教啊。 阎总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最后去领成绩单时,难得给了中也笑脸,乐呵呵让他「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看他这样子,八成心里没太把太宰治说的话当真。 中原中也能考这么好,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杜争玄没什么波澜地考了第一。 可能是因为给中也疯狂补课提升了学习时长,她的总分竟然又升了,跟第二名拉开了十几分的差距。 发成绩单时,阎总表现得有些惊奇,破天荒说没想到杜争玄还有没发挥的潜力,让她也继续努力。 杜争玄说「好的好的」敷衍了一下,领了成绩单下去了。 她知道阎总说的「没发挥的潜力」是什么,其实就是她中午和睡前玩手机的那段时间。 不管是平常回家还是放假,杜争玄除了写作业外、完全不学习,有时候连作业也不写。 杜争玄心里清楚,如果她努力到谭清友那个程度,她的成绩确实还可以上升。 但是她不能那样做。 人的承受能力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有极限的。 就像某些资源只是理论上可以使用、真要开采就得付出远超利润的成本一样,那些时间也只是理论上能够利用起来。 如果真的全都用于学习,按照杜争玄现在的心理状态,她的情况会变差。 而且,这次考高分也有些侥幸因素在。 这次有道涉及人文地理的大题,杜争玄在两种思路中纠结,最后在正确的得分点上多写了,而有很多人这次都答偏了。 而且有一道选择题,杜争玄专门留心了下,正确答案也是颇有争议。 这么一学期学下来,她又更明白了点班主任当时说的话。 跟生物比起来,地理确实相对拿分较难。 但不考虑那些背后因素,这确实是杜争玄最风光的一回。 这次期末是好几个学校联考,她的高分一出,大名几乎全市都知道了。 在学校内部则又是上台受表彰,又是发奖金奖状。 学生考得好,老师也连带着风光。 阎总好长一段见谁都笑脸相迎,都快变成天生微笑唇了。 而原本17班班主任那个恨啊,就差角落阴暗画圈了。 趁阎总不注意时,她又偷偷去跟杜争玄谈,苦口婆心劝她「学生物吧学生物吧,孩子来学生物吧不会错的」。 本来她没报多大希望,但这次杜争玄没有立刻拒绝。 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再想一下吧,老师。” 班主任愣了一下,接着就是高兴:“好,不着急,你慢慢想,记得也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啊。” 班主任强压喜悦,走路带风地离开了。 除了这些后面发生的插曲外,学期末结束得很快。 整个H大,高中部是最后一批放寒假的。 大学今年放假很早,并且因为元旦前的某项安全事故,不允许学生留校,还组织了教职工统一出游。等杜争玄他们结课离校的时候,大学校园里连只猫影都没有了。 按照惯例,寒假先休息了两天,然后就开始补课。 为了迷惑查补课的,这回高二年级换到了另一个地点补课。 好消息,补课地点离家更近,能晚起。 坏消息,这次的地方比上次的还小,挤着一个级部小两千人,场面简直像地狱。 学校领导美其名曰:冬天挤挤暖和。 杜争玄真是服了。 每到这种时候,重点班就不再发挥它均分高的优势,转而发挥起人少的劣势。 他们班人少,分到的那教室感觉就小指甲盖那么大。 也没有纵向的过道了,天下大同,所有人的桌子都连成长长的一片,靠墙坐的人想回到位置上,说完一路的「抱歉借过」后、回座位能把水全喝光。 哦对了,这地方还不提供热水。 唯一能算好消息的,就是很多卷王不再装了。 因为彼此亲密无间了,往书包里塞什么卷子别人都能看见。总不能第二天回来说自己在家打游戏,写得满满的卷子是小精灵夜里偷偷干的吧? 但这对杜争玄来说,也不是好消息。 因为她在偷偷摸摸看生物书。 在物化地重点班看生物书,主打一个偷感。杜争玄要防着老师、防着同学、还要防着中原中也。 自从她以「学生物」为破绽,戳穿了中也的身份后,后者好像患上了生物PTSD,一看她拿生物书就很警惕。 更雪上加霜的是,杜争玄左边坐着中原中也,左前方坐着文潜烈。 这就意味着,文潜烈可以常常转过头来对她发神经,而中原中也恰恰坐在他的视线死角,压力仍然是给到杜争玄。 杜争玄:“……”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她都想为上天这精妙的安排鼓掌了。 老天这座位表谁排的啊? 杜争玄后来真去问了班主任,被告知是师蕾排的。 杜争玄:“……” 这是不是故意的就很难说了。 也是在这个艰难时期,杜争玄后知后觉发现,中原中也远比她想象中要敏锐高明,摘手套那件事根本就没瞒过他。 有好几次文潜烈回头时,中原中也就好巧不巧开始折腾手套。 苍天可见,明明以前那副黑手套就像仿生皮肤贴在他手上,他从来没管过的。 但不得不承认,这招效果拔群。 每次中原中也一开始摸他的手套,杜争玄就浑身不自在,注意力无法控制地集中到他手上去。 就像让人不要想大象,脑海中浮现的就会是大象一样。 杜争玄这种精神高敏感人群,次数重复多了,感觉都要被训练出后天条件反射了。 中原中也还坐她外面,想走还得先对他说「让一让我过去」…… 杜争玄受不了了。 烦人的校领导,烦人的教室,烦人的文潜烈,和、…和不太懂事的中原中也。 杜争玄忍了又忍,最后终于爆发了。 在文潜烈又转头过来探讨人生、中原中也又开始弄他那副手套时,杜争玄把藏在下面的生物课本甩到了课桌上。 “你,”她对文潜烈说,“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把头给我转回去,谢谢。” “……” 男生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一瞬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又被微笑掩盖。 他保持笑容转过了身子。 而杜争玄在说完话之后,一把按住了旁边中原中也的手,眼睛紧盯着他,开口道: “说,「我不是故意的」。 ” 中原中也:“……” 目前他还是搞了小动作会心虚的年龄。明明是自己先出手,被戳破后,又略显窘迫地移开视线。 中原中也说:“抱歉。” 但他就是故意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点潜台词杜争玄也能听出来。 她无言地盯着中原中也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伸出手,将他的两只黑手套都摘掉,用自己的双手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 这么狠狠握了一下后,她不去看没回过神来的中也,径直起身说:“让一下,我要过去。” 实际上她也没等中也让位置,就有点半强硬地挤出去了。 挤到半截,杜争玄又回来,对中也说:“你坐到我的位置上去可以吗?” “……可以。” 中原中也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坐到了杜争玄的座位上。 等他落座后,杜争玄又拍了拍前座的肩,说:“文潜烈,你转一下头。” 由于现在是中也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当文潜烈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被摘下了手套的中原中也。 杜争玄:“现在一切刚好。” 她对文潜烈说:“你不是喜欢聊天吗?聊吧。” 然后又转头对中也说:“你不是喜欢弄你那个p 、…黑手套吗?弄呗。我走了,你俩慢慢聊。” 丢下还在反应中的两人,杜争玄觉得胸口压抑许久的闷气烟消云散。 爽了! 她高高兴兴从迷你教室出来,到门口看见阎总时又心虚了一下,夹着尾巴跑了。 刚才握中也的手该不会被看见了吧? 杜争玄很担心这个,但她都已经出门了,现在要再折返回去也太不自然了。 她有点顾虑地回头,看着班主任进了教室。 …… 杜争玄还没走出教室时,中也坐在她位置上,还没从那场温柔的大发雷霆中回过神来。 后排突然有人戳他:“中原,你让一下,我看看。” 中原中也这会儿正心情不好,又不能发作,干脆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后座的师蕾于是探过头,看了眼杜争玄的桌子。 “果然是在偷学生物。”师蕾笃定地跟坐她旁边的对象说。 她对象点头,又困惑:“可是为啥,不都分科了吗?” 师蕾对他「嘘」了一声,探过身子,眼疾手快把杜争玄桌上的生物书塞课桌里了。 紧接着下一秒,阎总进入了教室。 他扫视了一遍全班,最后在中原中也这个方位停留了些时间,然后拍了拍手。 其实从他进来开始,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他来了,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现在他一招呼,全班顿时都安静下来。 阎总很满意,先说了下补课停车的问题,又顺着讲了道路安全、假期时间利用。 最后他清清嗓子,忽然换了种语气强调:“你们现在这个年龄,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你天天三心二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那些都是虚的。我希望大家都能保持专注,不要误入歧途……行了,继续读书吧。” 阎总说着,很自然地无视了现在是下课时间,让所有人都开始学习。 然后他在班里又转了两圈,因为地方太小转不开,很快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还不等中原中也松口气,后面师蕾就又戳了戳他,说:“阎总在点你。” “……”中也消化了下这个「点」的用法,有些困惑地问,“为什么?” 师蕾的对象插嘴:“还能为啥,你俩早恋太不背人了呗。” 中原中也:“……?” 这个「恋」字他能理解,但加上一个「早」字之后,他就不懂了。 “你这样说太粗暴,他是外国人听不懂,”师蕾对她男友不赞同地摇头,对中也说,“是这样,高中生谈恋爱是会被围剿的。” 中原中也不太相信:“……那你们两个?” 师蕾的男友很自然地说:“我俩偷偷谈的啊,所有你知道的都是偷偷谈的,你看我还写过早恋检讨来着。” 男生从书包里翻出两张年代久远的纸,递给中也:“你要吗?等你要写的时候可以抄。” 中也对这个班的人信任度不高,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看,发现那的确是份检讨。 开头写沉重懊悔的心情、检讨错误。 然后开始陈述事情经过。 在看到「与女生搂搂抱抱被校长看见」时,中也的阅读停了下来。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这个我参考不了!” 他把检讨书啪地拍在桌上还回去,慌乱地起身就走,耳根都烧红了。 留下师蕾两个人面面相觑。 男生问:“他为什么不要?这份我觉着挺好的啊,我都用了两回了。” 师蕾想了想,说:“可能他嫌你作文水平低吧,你再练练,多写两回就好了。” 男生点头:“有道理。” …… 中原中也夺门而出,等情绪缓和下来,他决定去找姜子涵问问。 因为「早恋」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又是他不怎么相信的人说出来的,导致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恶作剧。 高中毕业前禁止恋爱? 反过来说,从拿到高中毕业证的瞬间开始、才能拥有与异xing交往的权利? 简单粗暴以某个时间点来限制情感,这样的规定实在荒谬。 可以说,中原中也是怀着一种证伪的心态,去找姜子涵询问这件事的。 然而,事与愿违。 “对呀,不让啊,”姜子涵一脸「当然了这还用说」,顺便看了看周围,“哥你问这事小点声,不光彩哈。” 中也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罕见地有些磕巴:“那、那你们还……” “那当然都是偷偷的啊,”姜子涵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想想,你见过哪一对在老师跟前光明正大牵手走的,一个都没有对吧?” 中原中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看他这样,姜子涵又反过来安慰:“哎呀,也子哥你看开点。学校也不是光不让恋爱啊,学校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让,我上回踢足球还被罚了呢。” “抓风纪最严的其实是高一上,可能想给个下马威吧。反正那时候我喝热水被烫得吸溜了一下就被扣分了。后来通告栏里写「高一17班姜子涵,课上品茗,如痴如醉」。 ” 因为风纪抓得太严,荒唐事相当之多。 什么「在走廊中自己和自己打闹」、「手指被门缝夹紫了被认为是做了美甲」。 杜争玄因为下课太积极被叫去批了好几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才稍微被放过了。 姜子涵总结:“反正就啥也不让。不让恋爱、不让运动、不让看课外书也不让玩。要是能不吃喝拉撒睡,坐那里不停学三年才是完美典范,不过大家都做不到,看开点就是……对了,你是不是和杜争玄谈上了?” “要是谈上了的话,”姜子涵贴心叮嘱他:“记得偷偷谈、背着点人啊,不然被抓到要写检讨叫家长的。还有,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杜争玄成绩要是掉下来了,阎总和校长能吃了你……校草哥?你在听吗校草哥?” 第66章 杜争玄在外面游荡了一个课间。 再回来时, 她发现中原中也不对劲。 别说越过社交距离的小动作了,中原中也对她太礼貌了,避嫌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所以发生什么了? 杜争玄不太明白,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虽然她在恋爱领域没有实战经验,但还是有做人经验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和中原中也的关系已经从「友谊」的道路上拐出去了。 并且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就在未知方向上不断推进。 有些喘息的时机很好, 可以让她思考一些选科的问题。 然而,双方的距离一旦拉开,杜争玄发现,浮现在她心中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的叔叔究竟想说什么? 杜争玄记得很清楚,他说中也取了个「人类」的名字。 这种用词方式很古怪, 几乎是明牌在说中原中也不是人类。 于是杜争玄回忆了她曾看过的文艺作品。 中原中也的真身会是什么? 吸血鬼, 狼人,僵尸,田螺姑娘,妖怪…… 杜争玄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性,正好她又在看生物书,遂把「一半雌一半雄一半白眼一半红眼的果蝇」和豌豆也加入备选项。 总不能是草履虫吧? 杜争玄课间看一眼生物书,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中原中也。 后者虽然跟她搭话的频率减少了,但物理距离没变。 他们仍旧做同桌,一起上下学。 师蕾说他是被「早恋」的事吓到了之后,杜争玄才放下心来,会找时间跟他说话。 中原中也可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 所以把握不好度。 但杜争玄小学时就见过小女孩亲小男孩的脸。她虽然没有实践经验,但知道一般不舞到老师跟前、不影响成绩的话,这种事是没人管的。 她看中也,感觉像看一只有点吓到的小松鼠。 又没办法明说,就只能等他自己慢慢适应。 ……等等,该不会玩反差,这样的帅哥其实真身是不可名状的克苏鲁吧? 杜争玄就在这时不时冒出的猜测中,结束了年前的补课。 他们是高二,补课到腊月二十七,按正常年历来说已经够晚。 去年是特殊情况,照惯例杜争玄要回老家去过年。 她父母和杜惊巧会直接回老家,杜争玄等补课结束后,第二天坐公交回去。 要走的事杜争玄倒提前跟中原中也说了。 她犹豫的是,要不要请他跟自己家一起过年。 中原中也过年也没有什么计划,杜争玄如果走了,他就像平时一样留在城里。 而且教材新闻里不常有「邀请留学生一起包饺子、感受传统节日气氛」的事吗?从这个角度想的时候,杜争玄觉得可以说。 但每当她要开口时,她又会想: 春节毕竟跟其他节日含义都不同,万一大家会错意怎么办? 过年又不是杜争玄一个人过,还有她姥姥妈妈爸爸姐姐、以及村里邻居……到时候拜年串门,这让大家怎么想? 而且中也有他自己的亲人,如果邀请的话,只请他一个合适吗? 杜争玄这么来回摇摆地想了很多,一直到腊月二十七下午补习结束,她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说。 杜争玄和中也并排骑车回家,稍微有点心不在焉。 从早上开始就是阴天,现在六点多钟,外面又黑又冷。 不过节日的氛围冲淡了阴冷感,无论是人满为患的干果店、还是路边支起来□□联的小摊子,能从行人的匆忙中轻易读出喜庆。 但回到杜争玄他们住的小区,就是另一幅场景了。 部分业主像杜争玄家那样回别处,为上学租房住的学生家庭也陆续回家。 好几天前起,杜争玄就觉得小区比往常冷清了,真到过年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眼看没几步路又要进小区大门了,杜争玄心一横,决定把问题抛给中原中也,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来。 “中也,有件事——” 杜争玄开口刚说了几个字,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 这种情况其实不能算稀奇。 城市里偶尔就是会听到来源不明的巨响,类似于爆炸声,震得建筑物都能感觉到颤动,但也仅此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这次明显不同。 这次响起的轰鸣声有点太长了,不像以往那样炸一声就在几秒内干脆结束。 它的声音很真实、甚至能让人大概确定发源地方位。 而且……地面是也在震动吗? 杜争玄看看自己脚下的地面,不太确定地想。 她忍不住看向声音源头的位置。 街道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某一刻,路上很多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和杜争玄朝一个方向看。 在他们的目光汇聚到一个方向时,天空出现了烟花。 就像刚才的轰鸣声只是吸引注意力的手段般,五彩缤纷的礼花在夜幕中绽放。 是样式很普通的礼花。 既没漂亮到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也没丑到让人想拍照留念,就是最常见的样式,普通到令人发指。 本身临近新年,时不时就会有人放点烟花爆竹之类。 街上的行人几乎立马失去了兴趣,拿烟花当背景音做自己的事去了。 杜争玄也松了口气,她想跟中也继续说刚才的事。但转过头才发现,中原中也还在盯着烟花看。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原因,他的神情呈现出一种杜争玄没见过的暴戾。 那种神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短短数秒,当回头面对杜争玄时,他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啊抱歉,我们回去吧……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杜争玄说,“就是天太冷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嗯。” 中原中也点点头,没对杜争玄的反应提出任何疑问。 两人沉默而迅速地回去放好车子、相互道别后回了各自的家。 甫一关上门,杜争玄立刻回卧室抄起手机。 她在离小区大门近的阳台和反方向的厨房纠结了几秒,最后咬牙去了阳台。 杜争玄拉上阳台窗帘,为了避免反光看不清外面,连客厅的灯也没有开。 她打开手机录像功能,把倍镜调到能看清楚中原中也家阳台窗户的数值,自己则背着身,只盯着手机屏幕看。 大约五分钟左右,镜头中的窗户打开了。 换掉校服的中原中也出现在窗户旁,他的周身浮现出一圈暗红色的光芒。 他从窗户跳出来,浮在空中关好窗户,朝杜争玄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那么落到地上,悄无声息离开了。 直到他离开好几分钟后,杜争玄才敢挪动身体。 她把手机拿起来,再三确认那上面的人就是中也之后,她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脏狂跳,随即点开了报警页面。 咚、咚咚—— 在杜争玄要拨号时,她家的门被人敲响了。 换作往年,杜争玄会以为是父母或是杜惊巧回来了。她顶多隔着门问上一句,是决计不会先透过猫眼看的。 杜争玄很谨慎地凑到猫眼跟前,然后发现她家的猫眼被福字糊上了。 杜争玄:“……” 就无语。 她不得不提高音量,扯着嗓子问:“谁啊?” 第67章 “……” 她问了之后, 门外无人回应。 为了避免恐怖氛围蔓延,杜争玄顺手把客厅和门廊的灯都打开了。 屋里亮堂堂的,仍有些过分安静, 起码令人不安的黑暗一扫而空。 她还有点饿了,趁着门外没答话的功夫,去厨房烧水准备下方便面。又顺手拿了袋面包出来啃。 越是这种时候,越得保证自己的状态。 同样是穿越异世界, 刚吃饱饭的肯定比刚放学饿得要死的人撑的时间长。 她啃着面包回到门口,那人还不说话。 可以玩神秘, 但不要在敲了别人家门之后玩好吗?好的。 杜争玄从内侧敲了两下门板:“还有人吗?” 她蹲在门口,同时看着拨号界面组织语言。 能肯定的是, 刚才听到的那声巨响和以往不同, 大概率和中也有关。 现在她打电话报警, 那头反应无非两种: 「谢谢,我们马上过去」和「什么?!我们马上过去!」 但不管怎么样,她打了电话,就是把自己能做的事做了。 把事情考虑好,稳住心跳。 杜争玄要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门外的那个人说话了。 “你不想知道,中原中也去做什么了吗?” 在分辨出门外人身份的瞬间,杜争玄的表情就垮了。 她很礼貌地反问:“叔叔,你干嘛老缠着我?你到底是我叔叔还是中也叔叔啊?” 门外人没回应她的话题,执着地继续问:“你就不担心他吗?” 杜争玄很实事求是地说:“我觉得他不用担心我都算好的了。”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 又不死心地问:“你就不好奇他的身份?” 黑手党对吧, 还有超能力者。 还可能是田螺姑娘、克苏鲁、草履虫或半雌半雄红白眼的果蝇。 心里这么想,杜争玄嘴上很有道德地说:“好奇,但他想说了自会说。而且就算你「好心」告诉我,难道你就不会说谎吗? ” 这回门外彻底没声音了。 杜争玄趁这个机会,先到阳台上把报警电话打了。 接线员还是上回那个。 杜争玄说有响声的时候,他态度比较平淡,是「好的,我们知道了」。 但当杜争玄说上回蹲她的人又在家门口时,她听到对面凳子又倒了: “什么?!……你先等一下、” “好。” 杜争玄等了一会儿,接线员不知道在跟同事确认什么,对面场景一下兵荒马乱起来。 不到一分钟,接线员语气急促地告诉她:“不要开门,我们马上派人过去。现在先保持通话。” 杜争玄带着电话回到门口时,外面的人还在说话,好像从她到阳台打电话开始、他就没停过嘴。 可能是将杜争玄的离席解读为无言的蔑视,他擅自破防了。 “……你躲在门里,”门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隐隐的癫狂,“你以为这扇门可以保护你?” 杜争玄说:“怎么的,你要破门而入吗?” “我有很多种办法能进去。” “那你进来吧,”杜争玄说,“讲道理你不听,那我也略懂些拳脚。” 对面又沉默了。 杜争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感觉这事从头到尾都很荒谬。 对方好像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并且笃定她会顺着他的脑回路走一样。 醒醒吧,二次元那套在现实行不通啊叔。 杜争玄不知道, N在长期高压的精神紧张状态下,丧失了一定程度的正常思考能力。 甚至今天他能来到这里,也是借助别人的帮助。 门外不再说话,反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线员立刻让杜争玄离远点。 不用他说,杜争玄早就退到客厅里面去了。 这里毕竟是民宅,他要搞点有害气体或是杀伤力大的东西,那还真防不住。 保险起见,杜争玄回卧室把网购的小号电锯也整出来了。 这是她高一刚独居的时候买的,后来发现中原中也有超能力之后,她就经常拿出来练一下。 众所周知,一个高级战力的出现,意味着战力普遍升级。 为防「一觉醒来,全球战力上升100万倍就我没变」的情况出现,杜争玄还是升级了下武器。 不过没用上。 就在回身看向大门的瞬间,一块白布兜头罩过来。 下一秒,场景像简陋幕布似的瞬间切换,从熟悉的客厅,变成了一排排生锈的空书架。 左手手机右手电锯,嘴里还在嚼面包的杜争玄:“……” 能有点距离感吗? 自从发现这块白布是大堂经理的披风后,每回被转移总感觉像钻人被窝,就跟冬天打车一个道理。 杜争玄把嘴里面包嚼完咽下去,心想最好别让她知道名字和身份证号,不然让他平地摔一大跟头。 她打开手电,观察了下周围。 这地方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有股强烈的阴冷感。面积很大,整齐排列着空书架,像废弃不用的图书仓库。 杜争玄绕着墙角走了圈,发现了两扇小长方形的窗户,从窗外的景色判断,这个房间好像是半地下室。 就是说,哪怕切断了内部的防盗窗,也没办法从窗户爬出去。 因为空间转移的原因,报警电话自动挂断了。 杜争玄重新打过去,那边很明显松了口气,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杜争玄停顿了一下,问:“不是有实时定位吗?” “「实时定位」,”电话那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恍然大悟似的,“也就是说,无法定位的地方就是……” 杜争玄问:“所以我在哪里?” 接线员犹豫了一下,告诉她:“你在你们学校,就是H大。我们很快就会确定你的具体位置,请保持冷静,你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杜争玄前所未有的镇定。 这可能是中二病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好处。 她很冷静地应了。 挂断电话后,杜争玄开着手电筒在仓库里到处绕了几圈。 这地方实在太冷了,虽然她还穿着外出的衣服,但长时间待着不动也容易受冻。 杜争玄走了两圈,想到了一个人。 她打开高一班级的群聊,搜索姜子涵,发送了添加好友申请。 对方几乎是立刻通过了。 杜争玄录了个十来秒的短视频过去,问他: 「D:你知道这是学校哪里吗?」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看着像大学里的,我想想」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知道了,是大学东北角那个不用的实验楼地下室,十来年前就说要重盖但是学校没钱」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你这是实拍还是小视频啊?」 「D:……」 「D:实拍()」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我去,你怎么跑那去了」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校草哥他叔叔的宿舍就在那附近,你要不问问校草哥?」 杜争玄心说问不了一点,手上回: 「 D :不知道咋就溜达到这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那里门都铁链锁着的。我小时候从门缝里钻进去过,现在够呛」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你顺着墙走,看看靠西那扇门还挂锁吗」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没挂锁就能从那里出去,不行你再联系我」 杜争玄按他的指引,找到了一扇年代久远的双开涂漆木门,是那种以前常用的绿漆,在门的上半部分还有小窗。 用力推门,可以从缝隙里看见外面挂的铁链,两指粗,不过已经锈得非常厉害了。 杜争玄掂量掂量手里的电锯,试探着开始切割。 经历了一点波折,最终成功把铁链切断了。 杜争玄很相信姜子涵的大学生活经验,打开门后立刻给他发了谢谢。 …… 晚上七点,网吧。 看见右下角企鹅图标跳动时,姜子涵立刻点开了。 他的未读消息很多,红点早从「99+」变成「…」了。 姜子涵没管那些要他帮拿快递、预约下学期带饭的,瞪大眼在不断重新排序的对话框里找,最后精准点中了昵称为「D」的联系人聊天框。 收到杜争玄好友申请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 毕竟同学一年都没加上好友,之后再联系的概率就更小了。 他没怎么跟杜争玄说过话,但开学第一天就记住了她的名字。 杜争玄当时是以第一名考进来的。她又长得漂亮,就算把头发剪短到耳朵边,在人群中也会第一眼看见她。 这本来是年级传说的配置,结果没多久,这姐就把自己活成了班级边缘人。 姜子涵热衷于发现趣事来支撑高中生活,所以他稍微观察了下,发现杜争玄在校完全是人机模式,具体表现为: 对人类友好,能解答几乎所有问题,以及闲聊会乱码。 这个姐上学总是心不在焉的,一放学跑得比谁都快,导致有段时间传言她在背地里做魔法少女。 不过姜子涵知道,她应该是急着回家玩手机。 因为偶尔能听到她跟朋友(特指龙婉)讲昨天刚更新的剧,而这姐上学从不带手机—— 这也是姜子涵佩服她的原因,这年代能坚持不带手机的人挺少了。 总之杜争玄很有自己的风格。 姜子涵以为她会这样考上三年第一、然后上学校高考光荣榜的时候,另一个也很有风格的人出现了……很有风格的人接二连三出现了。 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替身使者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 因为以上种种,当杜争玄在腊月二十七晚上、说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进了大学废弃已久的地下藏书库时,姜子涵并不是特别震惊。 理解,你们有风格的人是这样的。 他凭着自己在大学十七年的居住经验,娴熟地指完了路,点开聊天框,发现杜争玄发了个「谢谢」、后面跟了个黄豆脸大笑。 所以这是她成功出去了? 姜子涵活动了下手指,打算回一点什么时,屏幕上又蹦出来一句: 「D:顺便一问,你知道文潜烈现在在哪吗」 姜子涵的手悬在了键盘上:“……” 一瞬间,他脑海中蹦出无数听过的三角恋传闻。 摸着良心说,如果让他在中原中也和文潜烈中间选一个的话,他是绝对会选校草哥的。 文潜烈虽然身高上占点优势,但他的脸确实不如校草哥精致,气质上也有差距。 关于文潜烈的下落,姜子涵其实不太想告诉杜争玄。 但好巧不巧,他还真知道文潜烈在哪里。 “愣着干嘛,快快快接一下,烫死我了。” 一个男生端着两桶泡面到姜子涵旁边,丢炸弹似的,放下面就开始吹手。 他看姜子涵不应声,好奇地看向屏幕,一看眼睛就亮了: “是杜争玄?我去,她主动问我在哪里是不是要来找我?你快告诉她啊!” 姜子涵跟文潜烈是在网吧碰上的。 教职工子女很多都是从小玩到大,像他们这样同龄的基本都认识。 两个人家里都有电脑,特地来网吧就是图个氛围、而且没人管还自由。 碰到一块就组队打了两把,刚才文潜烈是猜拳输了买泡面去了。 本来俩人合作挺高兴,但不知怎么回事,姜子涵现在看见他就烦。 他胡乱挥挥手,把文潜烈从他电脑屏幕前赶开,很不屑道:“你看你这上赶着的样。人家和校草哥好着呢,对你就随口一问,关心同学懂不懂?” 文潜烈被泼冷水也不生气,坐下很认真地分析: “我觉得不是。我觉得她也对我有意思。你没发现吗,前两个月她一直主动找我说话,如果只是普通同学,会这样吗?” 姜子涵:“……我听说都是你主动凑上去的,死皮赖脸缠着人家聊。” 文潜烈疑惑:“啊,这样吗?我就记得我们好像总是在聊天,还聊得很愉快。” “年后拿压岁钱去精神科挂个号吧兄弟。” 姜子涵说,同时回复了杜争玄。 ……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我俩网吧一块开黑呢」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文潜烈角度奇怪的丑照.jpg]」 「外班可送提前预约:找他有啥事吗,要不等等再说?他技术菜,输了骂人很难听」 「 D:没事,你俩好好玩。谢谢你」 杜争玄打下这行字,又漫无目的地划拉了几个网页拖延时间。 她对面的人耐心地等了她很久,才出声问:“可以了吗,杜同学。” “……我想着点个外卖,”杜争玄说,问她面前的「文潜烈」,“你吃吮指原味鸡吗?” 「文潜烈」笑笑:“不必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来,跟紧我。” 说罢他拿着手电筒,转身朝一楼房间的深处走去。 “……” 杜争玄左右看看,四下不是年久失修的实验台、就是装着防盗窗的窗户,感觉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的路。 打开绿门后,杜争玄没走两步就碰到了「文潜烈」,他说自己是从外面看到光才过来的。 为了在黑暗中活动,杜争玄确实开了手电筒。 但据她知道的,今年大学寒假实行新的管理政策,不允许任何人留校、包括教职工宿舍。 「文潜烈」这时候会出现这里就很诡异,邪门程度蹭蹭的。 杜争玄把手机塞进口袋,摸摸手腕上戴着的朱砂,顺着又摸摸电锯的把手,下定了决心。 就这么追上去,把人砸晕再说吧……是不是人还不知道呢。 她尽量步伐沉稳地跟上去,掂掂武器准备动手时,「文潜烈」忽然停下了。 他停在一个蒙有黑布的大型立方体前,问杜争玄:“杜同学,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杜争玄感觉自己今天误入了一个巨大的考场,碰到的每个人都想考考她。 她决定不好好回答,于是随了一个疑问句:“对啊是什么呢?” 「文潜烈」:“……” 杜争玄继续说:“哎呀我太好奇了。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快点走吧,大冬天的不觉得冷吗? 第68章 那个长方体一看就不对劲。 照姜子涵的说法, 这栋楼废弃少说也十多年了。不管是墙面窗户还是内部陈设,都有明显时间的痕迹。 而那个长方体太新了。 虽然外面罩着的黑布上也有积灰,但顶天了不到半年,显然是近期才有人弄过来的。 明着挖坑谁会跳啊? 杜争玄说完车轱辘话,转头就走:“我太冷了先走了,你愿意参观就慢慢看——” 身后传来布料抖动的声音。 杜争玄立刻想到「文潜烈」做了什么,抱头鼠窜: “不是吧哥, 我昨天刚洗的头!” 「文潜烈」掀开了那个立方体上蒙着的黑布,屋里顿时起了一层灰。 但同时,黑布所蒙着的东西也暴露在了目光之下。 杜争玄发现,那东西不是长方体,而是圆柱体。 确切点说, 像科幻电影里培育生物的营养舱。可能是运输途中为了防撞, 在四角粘了厚厚的泡沫塑料, 形状上看起来成了方体。 圆柱体的表面材质是玻璃,里面装满了不透明的青黑色液体,因此无法确切地看到内部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用途不明的管道从营养舱伸出来,长长延伸至房间深处的黑暗里。 杜争玄觉得有点不妙了。 一般来说,保存状态恒定的死物会比较简单。而要想将有生命的东西在密封空间储存,由于生命的脆弱性,往往需要持续维护、才能将空间维持在适宜生存的状态。 就比如那几根管道,让杜争玄联想到给鱼缸输送氧气的氧气泵。 “隔着防尘罩或许不太好观察,那么现在呢?”「文潜烈」站在营养舱旁,面带微笑地看向杜争玄, “现在,您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吗?” 杜争玄:“……金——” 「文潜烈」打断:“您该不会要说「金鱼」吧? ” 他笑着看杜争玄,暗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幽幽闪着亮光。 现充大变男鬼是吧,真是怕了你了, 杜争玄能屈能伸:“没有的事儿……我错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不行?” 可能她的语气不够尊重,「文潜烈」脸上的微笑停顿了一下。 “没关系,”他说,“我明白你不太理解现状,或许让专业人士为你讲解会更好。” 杜争玄心想这人说话和魏尔伦一个调调,转头看了看周围。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再没有第三个生命体,更别提专业人士。 「文潜烈」说:“不要着急。” 如同为了呼应这句话般,下一刻,实验楼再次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天花板上簌簌而下的石灰。 震感实在太强。 常识中本应坚固的建筑物,此时给人威化饼干般的易碎感。 可能是防震演习起了作用,杜争玄近乎本能的一骨碌钻进试验台下面,吃了一嘴灰。 大约十几秒过后,震感完全消失。 杜争玄想,这大概是之前街上听到的那声巨响,果然不是放烟花的前摇。 她在下面又等了一会儿,才灰头土脸爬出来。 「文潜烈」还站在原地,看起来悠哉悠哉的样子。 最让人心里不平衡的,是他浑身干干净净,好像用什么神奇魔法避开了所有灰尘瓦砾一样。 杜争玄在「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和「这还不跑赶紧开溜」之间略一纠结,决定说第二句。 但在她发出声音前,「文潜烈」就对着她的方向说: “你来了。” 「文潜烈」并没看杜争玄,而是将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更远的后面。 杜争玄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站着N 。 “——” 杜争玄的第一反应是确认时间,结果如她所想,距离她被传送到这里只过了不到十分钟。 这不对劲。 没人比杜争玄更清楚从她家到学校的极限速度了,最少要十五分钟。 这还是在清晨和深夜、没什么行人能一路风驰电掣的理想情况下。 像现在晚上七点多,开车堵半个小时都很正常。 如果N现在出现在这里,那他几分钟前就不可能在杜争玄家门口。 那当时她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录音还是视频通话?听音质感觉都不太像。 还是说……他也是被传送过来的? 到这时,杜争玄有一种踩进陷阱的感觉。 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而是客客气气地喊了句「叔叔好」。 听到这声招呼,N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从这反应来看,刚才在门外骂人的就是他。 他可能也是被传送来的……就是说,他跟「文潜烈」、大堂经理是一伙的? 杜争玄在心里勾出这个等式的同时, N已经走到了那个圆柱体旁。 N轻轻抚摸了圆柱体的表面。 在做这个动作时,他面对杜争玄所流露出的狼狈丑态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带着让人不适的高高在上。 对这个卖尽关子的圆柱体,杜争玄现在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了。 她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决心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N也确实一个字没说—— 在他开口前,地面又传来一阵晃动。 这次的幅度比前两次小得多,杜争玄只是踉跄了一下,没钻到桌子底下去。 N比杜争玄更狠地左右摇摆,差点摔到地面上去。 「文潜烈」则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稳当得很不自然。 杜争玄没留意到。她的目光完全被那个营养舱所吸引。 由于地面震动,营养舱内的液体被轻微地晃开了,青黑液体间浮现出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孔。 “……” 尽管那张面容显得更青涩,在不透明液体间只是浮光掠影闪现。 但杜争玄对那张脸太熟悉了。 因为整天盯着看,几乎是在眼睛看清之前,大脑就先一步反应了过来。 ……那是中也。 杜争玄走到那个营养舱前,停住不动了。 这不是超能力或是拯救世界之类的常见戏码,杜争玄有很大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即使冒出这个念头,周围的环境没有崩塌、她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所以是现实。 她紧接着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上天像是也在帮她证伪似的,外面传来接连不断的震动,放置在地上的密封舱当然也受波及,液面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 仿佛被不断摇晃的罐头,「中也」的脸浮现又隐没,让杜争玄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中也」略显痛苦的神情。 杜争玄无法将目光从密封舱上移开。 被这么晃来晃去的,应该很不舒服吧。 甚至一次稍显剧烈的震动后,「中也」的头差点狠狠撞到玻璃上。 杜争玄条件反射伸手垫在他额头的位置,只触碰到冰冷的外壁。 对了,现在是冬天。 杜争玄伸手把表面那一小块灰尘擦净,无意识地想,也不知道里面冷不冷。 另外两个人都在看她。 「文潜烈」是平静的,仿佛只是单纯观察的目光。而N眼中的情感就要复杂许多。 “对了,你是要走吧?”N像是真的很惋惜一样,对她笑笑,“那你没办法听到关于这个容器的故事了,太遗憾了。” “没关系,你可以说。我没急事。” 杜争玄没回头看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纸巾去擦那个容器,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N为难地一笑:“耽误你时间,多不好啊。” 杜争玄很平静地回头:“老登,别逼我揍你,快点说。” 她轻踢了下搁在脚边的电锯。 不知道想起什么, N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看向「文潜烈」,「文潜烈」对他点了点头,于是N清了清嗓子,在时不时响起的杂音中开始了陈述。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小心对「他」,” N略带讥讽地说,“这不是你喜欢的中原中也……不,确切点说,你喜欢的根本不是中原中也,而是「荒霸吐」。 ” 他像吟唱诗歌般开口:“只有人类能使用异能力,而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异能力。并且,异能力的输出是有极限的。” “但也存在一种情况。比如说,某人拥有「能增强触碰目标的异能力」的异能,如果他对自己使用这种能力,增强「增强自己的能力」之后再增强……这么不断重复下去,就会破坏异能力使用的规则,引发高密度的空间扭曲。这种现象被称为「特异点」。 ” 杜争玄点头。 前面有一部分是装听懂的,但后面这点她切实理解了。大概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吧。 这种矛盾会破坏规则,从而形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现象。 杜争玄是这么理解的。 但在N接下来的讲述中,「特异点」被描述成了一种有自我意识的生物。有点像传统故事中「年」兽的无敌版,实力强大,传说在江湖流传,但从没有人亲眼见过。 所有能制造出「特异点」的异能力者,在爆发出强大能量后,无一例外都死亡了。 但人类仍觊觎这份力量,他们开始进行各种实验,试图将「特异点」进行利用。 法国是最先成功的,他们将「特异点」变成了武器。 “以人类的灵魂来驱使这份力量,”N说,“法国利用人格式与人工制造出的身体,让特异点以为那里存在灵魂、存在人类。顺利制造出了「能操纵特异点、且具备人格的异能」、” “——那就是魏尔伦。” 那么被魏尔伦称作弟弟的「中原中也」,其真身也不言自明了。 N高深莫测地微笑着,从容地观察杜争玄的反应。 出乎他意料的是,杜争玄仍然很冷静,她紧接着问:“那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N有些不解于她的反应,但还是继续道:“这孩子,就是拥有能诞生「特异点」异能力的能力者。正是有他的存在,你认识的那个「中原中也」才得以诞生……你能理解吗? ” “就是说,你喜欢的那个中原中也,是由三样东西组成的:特异点「荒霸吐」,人工制造出来的、与这孩子一模一样的身体,以及2383行的人格式代码。 ” “怎么样,杜小姐。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点呢?” N所隐藏的恶意终于在这时暴露无遗:“你应该不知道「荒霸吐」的存在。那么你喜欢的,究竟是他仿制品的身体,还是研究人员心血来潮、打下的那2383行代码呢? ” 杜争玄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的,” N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又继续道,“听说你很喜欢看各种音像制品?那不就也差不多嘛,毕竟都是人工产物,就当你喜欢的作品今天大结局了,不是也挺不错?反正你也看了一年多了。” “啊对了,你对这孩子很在意?要不要亲眼见见?” N忽然又变得善解人意起来。 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遥控器样的东西,在上面操作了几下。 杜争玄起初没明白他在干什么,但当看到密闭舱的液面开始下降时,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把鱼缸里的氧气泵抽走会怎么样?鱼会死。 那把这里面的液体抽走呢?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八成不是好事。 顾不上别的,她立马制止N:“停下,我不想见他。” N愣了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很无所谓地将那个遥控器给了她:“那你自己操作吧。” 杜争玄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她没接那个遥控器,抬头盯着N看了几秒,说:“我拿了也没用对吧?……抽水是一次性的?” “……” 从男人错愕的表情中,她读出了答案。 虽然想打人,但现在就算把N打死了也没用。 杜争玄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圆柱体,随着液面的下降,少年的真身也逐渐显露出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杜争玄总觉得失去液体包围的少年、神情变得更加痛苦了。 如果想不出办法来,这应该也是早晚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办法的。” 在神经都绷紧到极致的时刻,杜争玄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文潜烈」不知何时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异国的声音,轻柔地告诉她:“有办法的。你有能够阻止一切的办法。” “不管是眼下的困境、还是让你烦恼的异能力,你都能够解决的。” “提起笔来,让你喜爱的成为现实,而那些让你困扰的,也会永远消失。不要错失机会。” 杜争玄没回头,问他:“「具有现实可操作性、逻辑能自圆其说」? ” 「文潜烈」微笑:“当然,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就照着抄就行是吧?”杜争玄冷笑起来,抽空骂人,“你俩真是坏得没边了。一个搞人体实验道德败坏,另一个趁人之危,逼我篡改世界。” 「文潜烈」微笑着不说话。 而N却不太甘心,驳斥道:“如果没有那些实验,你的心上人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杜争玄说:“一码归一码,你不要强词夺理,老登。” “你、…!” N又被她气到了。 换作平常,杜争玄可能还会看一眼他扭曲的表情,但这会儿她连头都不敢转,好像紧盯着就能让液面下降慢点一样。 她的全身都绷紧了,在冬天额头上也开始出汗。 在这时,「文潜烈」忽然微微侧了侧头,做出一个类似侧耳倾听的动作: “……” N不知道他察觉到了什么,也警惕地跟着听了一会儿。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因为不过短短几秒钟,从外部逼近的脚步声就已经越来越响,似乎有相当数量的人正朝这个房间来。 N甚至听到某人边跑边打电话的声音。 “……、对,我知道的姐。……、可以的,他要开大就让他开,正好这边楼想重盖、不用找人专门拆了……” “能省一点是一点嘛、……好嘞,那一起倒数啊、 5—— 、 4 、……” 短短几秒钟,当那个不知名的声音数到「0」时,他本人也正巧赶到这间实验室的门口、…… 不,不能说「门口」。 因为在能看见他的同时,实验室的门、乃至于整层楼都不存在了。 冬夜中废弃的实验楼景如水融化流走,低矮的天花板骤然消失。 苍穹高远,天光明丽, 暖风徐徐,所有人置身于望不到边的金黄麦田,麦穗沉甸甸地弯着,抬头是蓝天白云。 季节、时间、场景统统在一瞬间发生了转化,却没有任何突兀之感,只有满心丰收的喜悦。 这场景只持续了数秒,还不等麦田的风吹到脸上,周围就又变回了老旧的实验楼、—— 其实也没完全变回去。 杜争玄有些懵地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花板没有了,一楼上面的好几层楼也没有了,能一眼直望到天空。 四下环顾一圈,一楼的墙也没剩下多少。 就仿佛有巨人将实验楼从地上拔走了似的,周围只剩下一点断壁残垣,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上方,是浮在空中的魏尔伦和中也,远处似乎还有某个穿着很像N的人, 杜争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因为那个疑似N的身影正在逐渐消失。 她回头想看一眼N确认。 N还好好地站在原地,而「文潜烈」却正以同样的方式消失。 那个打电话的青年带来了很多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人将那个营养舱里的「中也」带走。 在他带来的人中,有一名缠着绷带的黑发青年径直走向杜争玄,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晚上好,真是好久不见呀。” 太宰治说。 第69章 与时常见面的中原中也不同,杜争玄盯着太宰治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把他认出来。 他很适应这种废土风。 跟觉醒了什么里人格似的,面带微笑,看起来很自在。 杜争玄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担心他也是鬼上身了。 “……嗯?” 太宰治看着她后退,鸢色的眼睛瞪大了点。 不过他也没机会说更多。 有两个工作人员像时刻盯着他似的,马上过来礼貌地请他不要乱跑。 太宰治几乎是被一左一右架着带走了。 他一离开,之前打电话的男人走过来,很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吓到?” “……谢谢, 我没事。” 杜争玄觉得比起自己,对方反而更有点应激的感觉。 果然,在她说完后青年长松口气,随即温声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送你回家?” “……” 杜争玄无言地转了一圈,看看天上飘着的人、四周的狼藉、以及正将那名「中也」带上呼吸罩上担架的救援人员。 兵荒马乱,现实危机夹杂着科幻问题。 杜争玄说:“这样就能走了?” 青年误解了她的意思,安慰道:“没事的,反正这栋楼都是要拆的。这样直接没了还省一笔拆迁费。” 杜争玄:“……” 那天上飘着的那两个呢? 如果她没听错,刚才这个人打电话提到了「开大」这个词吧? 假设这个词不是什么特有名词,而是和她理解的一样,是放大招的意思。 也就是说,刚才有人用超能力、一瞬间让足有六层高的实验楼原地蒸发。而他们刚才所看到的麦田幻想,或许也属于某人的超能力, 得以叫他们免疫了让实验楼消失的破坏力, 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这个人刚才在跟电话一起倒数,是不是意味着施展麦田超能力的人不在现场? 思考到这里,杜争玄下意识扫视四周,除了N和着装统一的工作人员外,什么也没看到。 倒是正被人带着离开的太宰,仿佛有感应般转过头来。 他对杜争玄眨了眨眼,无声道: 「下次见。」 杜争玄短时间内暂时不想见他。迅速把视线移开了。 空中在这时又传来一阵异响,当所有人抬头去看时,就只有中原中也还能被目光捕捉到了。 魏尔伦消失了。 那个像是中也的身影在空中停顿了几秒,也重重地落到地上了。 ——真的是「重重的」,把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喂!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原中也问,明显是按耐着怒火,“魏尔伦不是带着你们那个检测仪器吗?怎、么、会……” 在看到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他气势迫人的语气迅速变低,简直跟被松开口的气球似的,仿佛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略显急切地问: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都回家了吗?有没有受伤?” 杜争玄觉得有些尴尬,她正因为刚才落地时的震动,扶着旁边的某个试验台。 中也同样注意到了,他脸上也流露出几分不自在,有些小声道:“抱歉,我下次会注意……” 虽然没说出口,但杜争玄知道他什么意思,胡乱点了点头。 中原中也看着她,目光又投向后方,看着那个被一堆人围着、要送上救护车的「中也」。 过了一会儿,杜争玄听到他说: “……你都知道了?” 杜争玄停顿了下,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她而言,克隆也好,人造人也好,都不是什么新鲜设定。 可是放在当事人身上,想必是非常大的冲击。 就拿她自己来说,要是有一天父母说她其实是领养的孤儿,杜争玄绝对都会怀疑人生好长一段时间,更别说这种掺杂了科幻元素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N说的有几分真实,但就凭他对中也对这股恨劲儿来说,很可能中原中也听到的是更残忍的版本。 缺少社交经验的弊端就在这时体现出来了。 尽管杜争玄想说她不在意,想要安慰中也。但她迟迟拿不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要从什么角度开口、说些什么,才能将自己的想法准确传达。 而沉默,在这关键节点上似乎是致命的。 “啊,大概就是他说的那样,这样正好,我不必再重复一遍了,”他像是不介意地说。 杜争玄能看出来他的失落,她的大脑思考个不停,但仍没想出一句恰到好处的安慰。 杜争玄在这时候无比后悔,想她要是个现充就好了。 那段像是留给她挽回的沉默很快就过去了,中原中也再次洒脱地笑笑,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语气说: “大概就是这样了。如果没有受伤的话,让那些人送你回家吧。” 中原中也转身摆了摆手,没有看杜争玄。 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语气里的疏离,是任谁都能听出来的。 但他没能离开,因为在转身的时刻,杜争玄抓住了他的手。 杜争玄完全能凭过往的观剧经验得出结论,如果她现在什么都不说,一切都会就此结束,她会一直为此后悔。 不能再打腹稿了。 就算粗糙,也必须得说出来。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说,”杜争玄紧张地抿了抿唇,“我、…私はあまりいいことが话せません,でも、今あなたに伝え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と思って(我不太会说话,但有些事我觉得必须现在告诉你)。” “就算你、是、他人が作り出した人、私はそれでも构わないと思って(就算你是他人制造出来的,我觉得也没关系)。” “それがどうしたの(那又怎样呢)……我喜欢的就是你,就是现在站在这里,正在跟我说话的你……我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每天坐在我旁边的也是你,和我一起上下学、帮我熬夜补暑假作业的,不都是你吗?” “你对我真诚,热情,又善良。总是帮我的忙,性格也超级好,就算你在地上摔个狗吃屎我也觉得可爱……无论你是人,是人造人,是田螺姑娘还是果蝇豌豆都没关系,我还想见你,还想和你在一起……どうか、别れることになっても、终わることになっても、戻ってきて私に教えてください、いいですか(请无论如何、…就算要离开了、要完结了,也回来告诉我,好不好)?” “……” 杜争玄紧紧拉着握住的那只手,在冬天出了一身汗。 她没注意到,当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落下时,魏尔伦的气息才真正从上空彻底消失了。 虽然还站着,但杜争玄有种激动过后的脱力感。 她都没想到自己能说这么多,感觉文科天赋全在今天爆发完了。 但奇怪的是,中原中也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一点要转过头来的意思也没有。 杜争玄心里不太有底,毕竟她的语文不算强项。 “中也……?”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 对方以简单的单音节作答,既不像刚刚那样急着走,也没有多说的意思。 杜争玄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情况,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 “唉,这辈子也好想这么被人夸一次。” 杜争玄:“……” 她略有些僵硬地缓缓转头,转到一半,看见大家都没在做正事时、就不敢继续转了。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刻,杜争玄忽然可以想象到,此时坚持背对着她的中原中也、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呜哇,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 像是太宰治的声音丢下这么一句,然后加快脚步跑了。 “咳、”那个打电话的青年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打圆场似的开口,“回去不?” 杜争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走的时候,能像电视上押送嫌疑人那样,用点什么把我的头蒙上吗?” 打电话的青年:“……” 他觉得倒也不至于哈。 青春期嘛,干点什么大家都能理解。而且肉麻的话这时候不说,难道等七老八十了再说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这么跑偏了一下,青年赶紧重整思路,换上处理公事的语气,问杜争玄:“可以走了m——” 他的话刚到半截,再次被打断。 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原中也倏然转过身来,一只手搁到杜争玄的后颈处,轻轻往前带了一下,抱住了她。 杜争玄大概看不到,但她身后的许多人都看见了中原中也的表情。 那感觉像连吃了一堆熟过头的桑葚似的,牙已经酸倒了,嘴里却甜得要命。 而且心里还想吃。 他们两个只抱了很短暂的一会儿,中原中也轻声在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分开了。 中原中也离开现场——这是事先经过允许的。 而杜争玄转过头来,一脸镇定:“我好了,可以走了。” 所有人都假装没看见她红得快滴血的耳尖。 天这么冷,一定是冻的吧。 …… 杜争玄回家后先洗了头。 那个接电话的青年叫小秦,之前杜争玄的报警电话也都是他接的。 小秦留给了她一条缎带样的东西,说有了这个之后,她就不会随便被移动位置了,不管戴在身上的哪里都行。 因为有了这个东西,杜争玄洗头多花了点时间。 但就算这样,把头发吹干之后也才八点多。 年前的补课都结束了,明天只要坐车回老家,几点起床都行。 杜争玄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穿上衣服出去买了堆吃的,回家开了以前的老番,边吃边看。 奇怪的是,那部番剧本来是她很喜欢的类型,这会儿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正巧妈妈这时候给她打视频电话,杜争玄就把平板搁到一边,躺床上接电话。 杜争玄的妈妈还没放假,要等腊月二十九才坐车回老家。 她工作很忙,但还是挂念女儿。下班了就打电话过来,叮嘱明天回老家要带的东西。 “衣服、书本都带好。从老家回来你就又开始补课了,忘带作业都没时间补。” 杜争玄点头点头再点头,这时候她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 她安静地听妈妈都嘱咐完。 最后要结束的时候,妈妈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杜争玄想了想,问:“妈妈,等你回家了我能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啊、……”对面停顿了一下,说,“璇璇,妈妈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别的什么都不要求、” “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妈妈和爸爸永远爱你、妈妈回去也抱抱你,好不好?” 杜争玄点点头,假装没看到妈妈有点红的眼眶。 大人被别人看到哭了可能会觉得难堪吧。 杜争玄挂断了电话,平复了下心情,又抱着平板开始看,但仍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一会儿坐一会儿躺,最后干脆把平板放到一边,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八音盒,是中原中也刚搬来时送给她的那个。 摘掉防尘罩,用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灰尘,上发条。 伴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坐在树桩上的小女孩被白兔环绕,缓缓翻动起她手中的那本小书。 那本书真的小极了,每张纸还不如小指甲盖大。 杜争玄把下巴搁在桌上,看着白纸蝴蝶般翻动,直到快翻至最后一页时,她伸手卡在了最后一张纸上。 她想起数小时前听到的那句话。 「决して终わらない(绝对不会完结)。」 “……” 杜争玄关灯上了床,用被子盖住脸哭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 同一天深夜,在杜争玄入睡的同时,小秦在加班。 刚有兄弟部门告诉他, N被突然出现的魏尔伦带走了,小秦回了封邮件表示收到,同时抄送领导,然后接着写策划案。 有人来看他,带了两瓶红牛,路过看了眼电脑,问:“安排得怎么样了?” 如果中原中也在场,他会立刻认出来,这是那个曾经见过的校工大娘。 “差不多了姐,”小秦很感激地收下红牛,开始滔滔不绝,“我想着,正好过年那天让他们去古镇打,就之前旅游企划失败那个流水线古镇。” “哎呦,真不知道当初地方部门咋想的,全拆了建四合院,还都是一模一样的,卖也卖不出去,现在都死城了。不是我说那种人工景点谁去啊,不光景跟全国批发的一样,文创也跟全国批发的似的。特别是那个串自己名字的手串……、呃、” 说到后面,小秦的语气逐渐低下来。 他看着女人手腕上露出的百家姓串珠,一时间骑虎难下。 校工大娘微笑:“怎么了,继续说啊 ,我听着呢。 ” 小秦:“……” 小秦:“姐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 第70章 幸好对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听小秦这么说,她只是笑笑:“没事,之前你给我打电话,我就来看看情况。一切顺利就好,需要别的帮助再说、……你这个桌子,最好收拾一下,一会儿你们领导也要过来。” “什么?!” 小秦大惊失色,赶快站起来把垃圾一顿收拾。 女人没打扰他, 悄悄离开了。 她没骗人,大约五六分钟后,有名中年男人进了办公室,开口就问:“小秦啊,工作推进得怎么样了?” 小秦的策划案已经写得七七八八, 拿出来给领导看了一下。 中年人一直看到最后,指着一个地方皱眉道:“前面都没问题,就是最后这个地方,发生的事不用再跟那个学生特地说了。” 领导语重心长道:“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不要拿这些事让她分心,专心上学就行了。” 小秦嘴上说「好的好的」,心想专心也得看情况吧。 要是一点进展不给杜争玄同步,她在家里能不想这事就有鬼了。 送走领导, 小秦心里有了决断。 …… 对外面发生了什么,杜争玄不太清楚。 夜晚结束后,她第二天在家里磨蹭到下午, 眼看再不回去就得等爸爸开车来接了。 对门没有回来的迹象,杜争玄只好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回老家了。 大学放假比初中早, 杜惊巧提前好几天就到家了。 本来她可以先回市里跟杜争玄住,休息两天的。但杜惊巧是个很靠谱、同时控制欲又有点强的人。 具体表现为凡事都亲力亲为、交给谁都不放心, 常常把自己累个半死。 因此从上大学开始,她每年过年都直接杀回老家、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过年的事。 这时候,杜争玄的姥姥就被架空了。 杜争玄和她姥姥挤在堂屋看了两天《海O王》,实在有些尴尬。 除夕当天中午,一看见爸妈都回来了,为了避免四人一起看动画片的尴尬,杜争玄主动提出去喂鸡。 其实她也没真喂,主要就是到处溜达,在外面自在点。 她溜溜达达,从村头溜到村尾,又从村尾溜到村头。 见了起码三群凑一块放炮玩的小孩,好几个才买完年货回来的叔叔婶婶,两个临危受命出来跑腿的大学生,以及一个金发英伦美男子。 “……” 杜争玄看着站在墙边的魏尔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该夸一句真帅吗? 因为他的存在,连旁边写着红字的白漆墙都变得时髦起来了。 一句「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感觉能印个LOGO出现在秀场上。 他没穿学校里的那种装束,应该是换回了原始皮肤,米色西装外套配深色马甲,看来中原中也的衣品可能真的是一脉相承。 杜争玄有种在校外遇见老师的尴尬,她略拘谨地说了声「老师好」。 魏尔伦微笑地看着她,用温柔的语气回应:“下午好。” “……” 杜争玄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周围没人,松了口气。 网上那种「回村晨跑被说是从别人被窝里爬出来」的事,她们村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吧,但类似的有不少。 虽说村里的大家都是背着一身脏水在生活,但杜争玄觉得能不被泼脏水那还是不泼。 她硬着头皮问:“好巧啊老师,你到这里来是有事吗?” “不,”男人摇摇头,“我就是来找你的……关于我与中也是如何诞生的,你已经知道了,对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杜争玄点头。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看着杜争玄,冰冷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那么很抱歉,我要在这里杀了你。” 杜争玄:“……啊?” 不是,等一下? 话题跳跃速度太快,饶是杜争玄也没搞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思路。 她消化了两秒,还是消化不良,只能费解地问:“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你对中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魏尔伦说,“你装作理解他的样子,想让他以为自己是有同伴的……这很危险。” “虽然你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他的力量,但未来是未知的。因此,为了扼杀掉不确定的危险,我要在这里将你杀掉。” 面对这中二的发言,杜争玄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 她最后只能费解地说:“我没有装作理解他啊?我就是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支持他。” 就算是普通人之间,想要互相理解尚且很难,更何况是中原中也这种复杂的情况。 杜争玄只是想表达关心和支持,还没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理解他。 然而,魏尔伦在听了她的话后,还是坚持说:“这不过是你的谎言罢了。你试图让他以为你是理解他的,让他以为自己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其实不过是为了利用。” 杜争玄:“……老师你反诈意识这么强是被人骗过吗?” 服了。 她只是随口一槽,没想到魏尔伦在短暂的停顿后,真的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很讨厌的人,”魏尔伦说,“不是因为他不理解我,而是他一直装作很理解的样子* 。” 在简短的三言两语中,杜争玄听到了一个故事。 一开始创造出魏尔伦的,并不是法国政府,而是某个人。 那个人单纯将魏尔伦作为武器使用,直到魏尔伦口中「装作理解」的那个人出现。 「装作理解」先生杀了当时魏尔伦的主人,解放了魏尔伦,还收留了他,教给他常识、谍报技巧。 因为当时的魏尔伦作为人造产物,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装作理解」先生还把他的名字送给了魏尔伦。 最后,「装作理解」还送了一顶珍贵的帽子给魏尔伦。 据说有了那顶帽子,就可以避免被外部指令控制。这样即使魏尔伦是由人格式和人造身体组成的,他也能作为「真正自由的人类」生活下去。 “……” 杜争玄听完,又是一阵沉默。 是真的很讨厌吗? 真的很讨厌还都记这么清楚,是因为恨得刻骨铭心吗? 这嘴真硬啊,不愧是中原中也plus版。 魏尔伦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在陈述完一切后,总结道:“因此,为了避免这种危险,我必须在这里杀掉你。” 杜争玄其实觉得,真要她一闭眼写点东西,谁杀谁还两说。 不过她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更重要的是,对于刚才那段故事,她的吐槽欲前所未有的高涨。 “老师,你也都说了,人家都去世了,”杜争玄说,“那人都死了,就不能宽容点,念点人家的好吗?” 就算她上网看的降智虐文,挖肾换眼出车祸的那种,一方死了另一方也该幡然悔悟追悔莫及、把人家当成白月光了。 怎么死了还在恨呢? 或许是没想到这个角度,魏尔伦愣了一下。 杜争玄接着说:“而且,我感觉人家也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想表达对你的关爱啊……哪怕他真做的让你不舒服,起码心意得领了吧。” “他只是装成理解我——” “那你有什么损失吗?好像也没有吧?”杜争玄说,“老师,我不是说什么。就是我觉得你可以去找小学的道德与法治课本看一下。” “我觉得老师你有点不太自信,你心里就觉得自己不行、觉得没人会理解你,你抱着这样的想法,人家理解你了你就说「装的」,人家不理解你你就说「果然」……那这样的话孤独是很正常的,因为你孤立了全世界。 ” “老师,人要正确认识自我。你看你长这么帅…我是说,老师的眼睛像镜子,能照出我们的错误。老师的眼睛又像妈妈一样慈爱、…辛勤的园丁、人类灵魂工程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那个……” 为避免犯一些师生错误,杜争玄绞尽脑汁,后面有点编不下去了。 不过她真觉得这种思维方式挺牛,也见过这种人。 但因为大家都在现代社会生活,这种思维会随着年岁增长而逐渐消失。 像魏尔伦这种,难道是人太厉害、朋友太少,导致一个人默默长歪了? 没道理啊,中也不就挺好的? 杜争玄这样想着,最后下结语:“反正我能保证,我绝对不是想利用中也的力量、……” 她略一停顿,决定吹个小牛:“我比中也厉害多了。” 魏尔伦用略带困惑的目光看她。 杜争玄很自信地与他对视。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快半分钟,在杜争玄犹豫要不要再补充点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杜争玄回头,发现是她穿着围裙套袖的姐姐。 “你去超市买点水果来,”杜惊巧说,“想吃什么零食也可以买点,夜里要水果上供用。” 杜争玄不解:“家里不是买了吗?” “看电视吃完了,”杜惊巧言简意赅,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给她,“手机给你拿出来了,直接去吧。” “啊?好,行。” 杜争玄又确认了一遍要买的水果清单,两个人交接好要走的时候,才想起魏尔伦的事情。 她回头看去,白漆墙旁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在地面上还留着跟乡村泥土地格格不入的皮鞋鞋印。 杜争玄:“……” 好吧。 她倒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慌乱,但魏尔伦的出现,又让她开始想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事了。 中也、究竟去做什么了? 杜争玄其实对情况糊里糊涂的。 她只能确定,这次争斗的中心不是「书」。因为知道书存在的,好像就只有那个「文潜烈」。 事件的核心人物是中也、魏尔伦,和研究员N……就是说,可能与他们的身世有关? 单就那天晚上的情况看,魏尔伦和中也似乎是敌对关系,N则仇视中也。 可是N也不像与魏尔伦一伙的样子,难道是三足鼎立?那各自诉求又是什么? 杜争玄想着这件事,心不在焉地进了超市,去角落推购物车。 但在推车出来时,她停下了脚步。 ——小秦站在超市门口。 “要跟我来一趟吗?”小秦问,他看了看表,“应该不会太久,赶得上夜里看春晚祭祖。”【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简直像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这有点太巧了,导致杜争玄想起了能够「分身」的文潜烈。 她有点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吗?”小秦好像产生了点误解,略一停顿后,露出悲伤的笑容,“可能因为我们除夕不放假吧,哈哈。” 杜争玄:“……” 没有别的意思,但真的好惨啊。 连周围路过的人听了都觉得真可怜, 纷纷对小秦报以同情的目光。 「文潜烈」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他估计会扯存在啊、命运啊之类的东西。 杜争玄其实已经相信了一半以上,但保险起见,她觉得还得再验证一下,于是又问:“那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听起来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然而实际上, 那晚除了文潜烈有分身、同时出现在网吧和学校之外, 似乎也存在两个N。 一个在室内,告诉了杜争玄有关中也的身世; 而另一个则从头到尾都在楼外,魏尔伦在杀他的过程中,制造出第一声巨响。匆匆赶到的中也不明情况,试图阻止魏尔伦。 在打斗中,魏尔伦占据上风。他打开了中也的「门」,放出了几秒「荒霸吐」——实验楼就是受此波及而消失的。 但当楼宇的遮挡消失后, 所有人才发现,室内和室外同时存在两个N。 魏尔伦想要杀的那个,只是幻影。所以在当天后半夜,他又闯进关押N的地方,将人偷走了。 后面的部分杜争玄不清楚,但经历了文潜烈的事情后,她有了防范心。 作为参加工作好几年的公务员, 小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他招手让杜争玄过来,开始掏他随身带的那个大黑包,边掏边介绍: “我高考考了729,你看啊,这是当年的成绩截图打印。然后这是我的高中毕业证、学士证书、硕士证书、小学三好学生奖状、驾照、公务员准考证……” 他一个一个往外掏,但杜争玄就盯着第一张高考成绩截图看。 不会是P的图吧? 她挺怀疑。 诉说自己光辉史的小秦、完全没留意到她的关注点。 东西都掏完之后,他想了想,说:“当时我也是行测申论考高分上岗的,不信你随便考我个题。” 杜争玄和他四目相对,心想她又没考过公务员,谁知道公务员考哪些内容啊? 小秦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BUG,他说:“那这样,我给你展示一下…从「春、夏、秋、冬」四个字中,选出一个不一样的,你知道是哪个吗? ” 杜争玄思考了一下,摇头。 “是「秋」,”小秦微笑,感觉已经不是在自证,而是已经沉浸在他的艺术中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春夏冬」都是上下结构的,只有「秋」是左右结构……怎么样?这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 杜争玄:“……” 神金。 不过想想,「文潜烈」确实干不出来这种事。 她看看时间,斟酌了一下,最后给龙婉打了个电话。 对方正在自己村里跟小孩放鞭炮玩。由于是以17岁高龄入伙,一加入就成了孩子王。 她问杜争玄要不要一起来玩,说可以封她做二把手。 杜争玄婉拒了,说自己要去干点偷事,想请她打掩护。 “没问题,”龙婉在电话那边拍着胸脯保证,“巧姐到时候打电话来,我就说你跟我在放炮行不?” 杜争玄直呼靠谱。 她告诉了龙婉自己真正的目的地,又让小秦留了工号,通话录音。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用龙婉担责任。 保险措施做完,杜争玄回家送了水果,说要去找龙婉玩。 年三十下午,除了贴春联和准备年夜饭之外,也没有太多活要干了。 杜争玄在家是最小的,她说要去玩,父母叮嘱了下注意安全,就让她走了。 杜争玄从家门离开,到村头上了小秦的车。 本以为对方要使什么超能力带她走,没想到小秦开着车出村就上高速了,连开三小时,从天亮开到天黑,终于在八点多的时候赶到了目的地。 杜争玄在下车时谴责:“你说来得及看春晚的。” 小秦面不改色:“当然来得及,春晚一点多才结束,听个难忘今宵也算看上了对吧?” 杜争玄想说她们家十二点祭祖,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索性闭嘴,跟着小秦走。 小秦停车的地方很冷清。 路边的景色整齐空旷,像修建好后很久没人来过似的。往里面走是住宅区,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路边还栽了柳。 要是踏春说不定挺好,然而现在是冬天的晚上。 像建模复用的四合院拼在一起,加上光秃秃的柳树,影影幢幢,可以现场演纸嫁衣。 在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刻,这处人造景物死气沉沉,没有一盏灯亮着。 小秦自己心里都有点发毛,走路的时候回头偷瞥杜争玄,担心她害怕。 没想到走了没两步,他就听杜争玄问:“这地方房价应该不高吧?” “是不高,”小秦说,“不过再低也没用,今天过完这地方也就拆完了。” 闻言,杜争玄环视了一圈周围:“……全拆完?” 威力这么大? 她虽然知道中原中也有异能力,前两天也见到了一栋大楼凭空消失的场景。 然而此刻置身于偌大的园区,她还是不太能相信,这么大的地方会仅仅因为两个人就夷为平地。 “大致拆一遍,”小秦说:“后面施工队来收尾,要价就会便宜很多……所以生活还是挺有趣的,上学毕业工作说起来枯燥,其实落实到每一天能发生很多事。” 杜争玄从这话里听出点开解的意思,有些狐疑地看了青年一眼。 不过小秦的目光很专注地寻找什么,终于,他眼睛一亮,朝一个方向加快了脚步:“就那边了,跟紧点。” 逐渐有光和响声传来。 像在水下找到缝隙般的出口,越朝那个方向走,越能感受到强烈的震感与声音。 最终,在绕过某座四合院后,视野骤然开阔。 地面如同战场废墟,已经找不到完整的屋顶,到处是只剩半截的墙壁。 在最边缘的地方,支着一顶帐篷,帐篷外挂了一盏很亮的LED灯,看着像两元店临时买来的。 帐篷的门用绳子束向两边,能一览无余地看到内部,意味着帐篷里的人也能清楚看到外面。 帐篷里只有两个人,太宰治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 太宰治像影视剧里的受灾群众似的,身上披了个不知哪儿来的橙色毛毯,手里还捧着个一次性纸杯,正在冒热气。 不过考虑到他平时的打扮,这样起码看着是暖和多了。 帐篷里的年轻女人看到他们,跑出来挥手喊了小秦一声。 小秦叫那个女人「小叶」,快步走过去,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取消了中原中也的一部分异能力使用限制,魏尔伦则是维权限制状态,”小叶说:“怎么说呢……两个人经验上还是有差距,和预想的一样,暂时平手。” 小秦点点头,在一声巨大的轰鸣中捂住耳朵,指了指帐篷,示意进去说。 小叶点头,让小秦先走。她自己则落后两步,对站在后面的杜争玄笑笑,揽住她的肩进去了。 一进帐篷,暖意扑面而来。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明明是个四面漏风的简陋帐篷,进去之后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听不到任何噪声了。 太宰治正坐在塑料凳上,一言不发地透过帐篷上的塑料透明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了看小秦和杜争玄。 确认后面再没有其他人后,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只出动两个人,看来贵方非常有自信。在我最初的计划中,中也再加上港口黑手党能出动的全部战斗人员和异能力者,才有阻止魏尔伦的可能。” 太宰治的样子很陌生,之前无论是校里校外,他都没有展现过这一面。 冰冷,毫无感情,带着仿佛能与夜晚融为一体的阴郁气质。 他在对年长他许多的小秦说话,态度中却丝毫没有顾忌年龄、经验的差距。 对成年人来说,这种态度是不讨喜的。 但小叶在之前数小时的相处中,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因此只是不以为意地说:“没办法啊,编制有限。而且那种成家有孩子的老员工,你不能让人家除夕夜加班吧?” 太宰治凝视了她一会儿,指出:“你们还调了五个人去准备联欢会。” 准备晚会的人都比在这里的多。 小叶说:“能一样吗?那是春节联欢晚会,全球华人都在看好吗?” 太宰治没说话,轻飘飘地扫了杜争玄三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现在这里就有三个没在看的。」 “……” 杜争玄从不知道他有这么气人的一面。 小秦和小叶似乎已经习惯了,笑笑没说话。 可能是想缓和气氛,小秦对杜争玄说:“你们这个同学挺聪明的。到这里来之后发现查不到消息,就天天去听那种诈骗/传/销的活动课,故意被骗钱,负责线下反诈的人都认识他了。” 杜争玄:“……?” 她听小秦的描述,似乎太宰治转学过来后为了搞情报,以身、和大量财产入局,被骗了巨额财产后成功引起关注。 他先从小团体开始「被骗」,后来次数多了,又被某个影响重大的跨省团伙「骗」。作为受害者积极配合官方行动,最后协助端掉了不少诈骗团伙。 因为社会影响较大,几次案件都有高层领导关注,太宰治就用这种办法,伪装成受害者,摸走了不少内部情报。 “什么「摸走了不少内部情报」啊,”太宰治语气冰冷:“只是你们想要透露给我的而已。 ” 小秦和小叶对视一眼,小秦耸了耸肩,小叶随后安抚道: “哎呀,在意那么多干嘛。结果差不多不就行了?反正你们之所以非要过来,也是觉得在这里处理魏尔伦的事有好处呗?” 说到这里,太宰治默默将头转了回去。 对港口黑手党来说,魏尔伦的存在始终是定时炸弹。 不知道他何时会发现中原中也的存在、不知道他何时会对港口黑手党动手。 与此同时,只要中原中也还在介怀他的身世,那么他就不可能全然将组织当成他的归属。 要是能以巧妙的方式主动引爆炸弹、同时解决掉这两个问题就好了。 太宰治确实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但无论怎么调整,需要投入的成本都过高了。 要是按照原先的计划,主动放出中也在黑手党活跃的消息、将魏尔伦引诱至横滨开战,港口黑手党就得做好失去绝大多数战斗成员和异能力者的准备。 而且战后如何收尾也是问题。 既然事情涉及魏尔伦与兰波,欧洲列强就一定会过问。 一不注意,港口黑手党就可能被卷入大型国家斗争。甚至为了封锁人工异能武器的消息,将港口黑手党上下全部消灭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果,这颗炸弹是在其他地方引爆的呢? 是在一个、就算欧洲列强知道了也不敢兴师问罪、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的超级大国里发生的呢? 而这个大国,能够轻松将魏尔伦引发的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且不必折损港口黑手党一兵一卒呢?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再三权衡后,森鸥外没有过多犹豫,就决定将中原中也派离横滨,由太宰治全程把控计划。 反正结局都是可能招致组织毁灭,何不选择利益最大的选项? 至于「书」,能拿到当然最好,如果拿不到,只顺利解决魏尔伦的事也算大成功。 事情也确如森鸥外所料。 尽管中途由于过度压榨劳动力,遭遇了几次魏尔伦的海外袭击。计划的整体走向还是一直在可控范围内的。 只不过,最终的结局能不能也符合他的计算嘛…… 小秦和小叶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假装看风景。 第72章 在场的四人中,只有杜争玄的主要活动范围在学校,其他人的话里有话她都一知半解。 不过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从谈话开始,杜争玄的目光就一直盯着着外面的夜空。 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看真切,但即使看不清也听不到,以高速坠落的混凝土块、让尘土如风暴般飞扬的音浪,都使战斗的激烈昭然若揭。 如果不是小秦事先提醒,杜争玄多半会觉得这是极端天气,绝不会想到中原中也就在暴风眼里。 她浑身上下都在紧张,全身紧绷, 完全融入不到谈话氛围中去。 小叶察觉到了这点, 在短暂的静默后, 她安慰道:“不用担心, 他会赢的。” 她的语气非常笃定, 简直像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的事一样。 小秦则无声地对这种说法表示赞同。 杜争玄不明白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但在她追问前, 太宰治先一步开口,像在说风凉话似的: “是啊,在这种人为制造的不平等条件下,中也会赢。但魏尔伦不会接受这个结果,为了取得胜利,他会打开「门」。 ” 走流程批准后, 中也暂时能在境内自由使用异能力,魏尔伦身上的能力限制装置则没有放开。 短时间内,魏尔伦能凭技巧和经验占据上风。 然而战线一旦拖长, 无法自如使用异能力的劣势就会显现——尤其面对的是中原中也这样的对手。 魏尔伦不会接受这次失败。 因为他想从N口中得知「温柔森林的秘密」。 「温柔森林的秘密」, 也正是有关魏尔伦、或者说, 是关于他体内特异点的秘密。但魏尔伦自己却不知晓这个秘密。 他最初被作为私人武器制造出来时,为了便于操作, 他的创造者写了本类似于操作指南的东西。 「温柔森林的秘密」就在指南的最后一章。 兰波在解放他时,曾拿到过那本指南。 不过为了保护魏尔伦,兰波在将指南上交政府前、把最后一章撕掉了。 在魏尔伦的创造者、兰波皆已死去的今天,只剩N还知晓这个秘密。 ——这就是N打算用于交换职称的东西。 不过魏尔伦一直在密切监视他,自然没放过N的动向。 自八月开始,魏尔伦、N、以及被搅合进来的官方,三方开始了混乱的你追我逃,期间N几度被魏尔伦刑讯,都坚持没有说出口。 N很清楚,那是他唯一的价值。 一旦说出口,死神也就临近了。 与执着于自己身世的中也一样,魏尔伦也很在意这个秘密。 所以他绝不会认输,而会在即将落败时放出特异点来扭转战局。 太宰治说:“与中也不同,魏尔伦能够自由地开关「门」……对于他的那种形态,两位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 他的目光自小秦和小叶身上一扫而过,那是审视的目光: “——我很怀疑。” 小秦和小叶没吭声,他们是经历过考公的成年人,对这种简单的激将法不会上钩。 没事,只要季度考核能完成,愿意说点啥就说吧。 不过他们不上钩,有人会上钩。 “你说的「形态」,是什么样的形态? ”杜争玄问,“很可怕吗? ” “……很可怕哦,比中也还要可怕,”太宰治的表情姿势都未改变,只有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天晚上,中也轻松就让一栋楼消失了吧?那对他们来说只是普通攻击呢。” “中也不能自由切换「人类」与「污浊」形态,所以不到最后时刻,他应该不会使用污浊。 ” 杜争玄开口:“要是——” “不行哦,”太宰治仿佛料到了她想说什么,“中也在「污浊」状态下是没有神智的,除非用我的能力将污浊状态无效化,否则他会一直攻击所见到的一切事物,直到力竭死亡为止。 ” 杜争玄:“那你——” “也不可以,”太宰治摇摇头,继续说:“我虽然也会那么几招,但在两人都是开门状态下的战场上,我很快就会送命,不可能时刻盯着中也的。” “因此,只能把握机会。抓住中也彻底击败魏尔伦、自身又疏于防备的那一瞬间,将我投放到战场上,让他脱离污浊的状态。” 太宰治幽幽叹了口气:“那个空隙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一秒、甚至于几毫秒。战场上的一切都瞬息万变……所以我才不能理解,怎么会只有区区的两个人过来啊?” 就算这两人都是超越者,状态也未免太放松了吧? 小秦打了个哈欠,说:“没关系,打不过让小叶带你们跑,我可以摇人。” 小叶很不爽地看他一眼:“你又不是领导,少支使我。” 太宰治不带感情地勾了下嘴角,转头不再看他们了。 只有杜争玄,她看看外面的情况,还是拉了拉小叶的羽绒服袖子,有些犹豫地问:“你们……可以帮忙吗?” 小叶眨眨眼睛:“我们现在就在帮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杜争玄说,“我是说,能不能现在就处理了这件事?这样你们也能早点放假。” 小叶笑了,她很温柔地对杜争玄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但是不可以。” “有些事情别人能够代劳,有些则是一定要自己做的。就像老师教给你知识,你也要自己去做题才能真正掌握……而且,中原应该也不希望我们插手。” “……”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杜争玄无言地垂下眼帘。 其实从那天N在实验楼说的话中,她就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中也长久以来的心结。 照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个性,比起受人帮助,他绝对更倾向于自己解决。 只是……面前的场景别说高中生了,哪怕对饱经训练的成年人来说,都算环境严苛。 而他要独自一人面对这种情况。 没有人能帮忙,必须得自行克服。 稍一想象这情形,感觉就像四周本应起保护作用的成年人全都消失,独自飘浮在狂风肆虐的黑暗中一样。 无依无靠,冰冷而孤独。 杜争玄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她愣愣地盯着空中的某处发呆,这种异常很快被小叶察觉了。 她低声问杜争玄:“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不然我先送你回家?” 杜争玄想了想,觉得真回了家自己反而会胡思乱想,她略一踌躇,拒绝了。 战斗又持续了近三十分钟。 在刚过晚上九点时,那个时刻来临了。 战场上飘起黑雪般的物质。 如果借助帐篷外的灯光查看,立刻会发现,那并非是雪这种自然产物。 因为风早就停住了,而这些黑色的「雪」却没有向下落,而是沿着无形的轨道朝某处聚集。 场上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似乎从某一刻开始,魏尔伦与中原中也都在战场上消失了,不再有翻来覆去改变的重力场,那些混凝土钢筋块也不再上一秒轻如羽毛、下一刻立时重坠落地,带起轰鸣尘土。 好像一切乍然结束,已经风平浪静了。 但身在其中的中原中也清楚,绝不是那么回事。 他警惕地盯着突然安静的魏尔伦,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打断。 很多人常开玩笑说趁着变身打断吟唱,可实际在战场上,面对反常情况,多数人都会疑心有诈而不敢上前。 魏尔伦也没留给他多久机会,短暂的几秒过后,他无视重力浮上了天空。 从中原中也的角度,能看到他身上显现出北欧文字般的黑色纹路。 于此同时,原本静默的「黑雪」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发出爆炸又闭合的声音,远观就像立体的无信号雪花屏,有杀伤力的那种。 将「门」打开的魏尔伦举起手,在他手中,出现了一枚黑色球体。 如同充气膨胀的气球一般,那枚黑色球体越来越大,不断膨胀。 中也很清楚这东西的杀伤力。 在急速拉开距离之余,他转头看向自己理论上的后援,冲着那顶帐篷大喊了一声: “喂——!!” 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因为释放出特异点的魏尔伦几乎在同时发出了吼叫。 那完全不像人类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某种难以想象姿态的魔兽。 伴随着声音,有黑色物体从魏尔伦所在的黑球中发射出来。 中也躲开了那道黑色物质,他背后那些设计成仿古四合院的建筑物,则是实打实地进行了承伤。 在中也的身后,每排至少还有二十多栋院落是完好的。 不同于简单的墙壁排列,这些建筑物之间还留有采光和通风的间距,每一栋四合院又拥有复数的房间。 所以尽管数量称不上多,可要是站在现场亲自用眼去看,就知道开发商为了把土地利用到极致而建的房子究竟有多密,光是站在面前都让人感觉喘不过气。 而魏尔伦轻易将那排房屋都打穿了。 从战场中心、一直到古镇边缘。 杜争玄和小秦来时摸黑走的那条路,如今由魏尔伦制造出了一条最短通道。 从那被夷平的一线上,可以从古镇中心直接看到边缘,甚至外面的道路还有波及。 这种恐怖的威力,如果小秦停车的位置再差一点,他和太宰治今天可能就要腿回家了。 不过此时小秦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他立刻叫小叶的名字,而小叶早在他开口前,就已经冲出了帐篷。 小叶什么也没带,身上是一件普通的长款羽绒服。 但在她进入魏尔伦的攻击范围后,在扭曲空间的黑色物质衬托下,隐约能看到她周身形成了一个半径两米左右的空间。 那圈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屏障内,流动着一种平和而光明的气氛。 没有黑雪,没有噪音,也没有任何攻击能够穿透。 这片空间的一切都秉持着主人的设定运转。 温度、湿度、重力乃至于时间流速…… 这片空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像从某个明媚春日直接剪切过来贴上的。 通过定位,小叶很快找到了中原中也,将其纳入了这个空间中。 然后她带着中原中也、移动到了魏尔伦的上空。 太宰治给出的作战计划是这样的: 魏尔伦打开「门」后,由中也从上空进入黑球内部,接近魏尔伦。 此时的魏尔伦为无意识状态,会先攻击怀有敌意的目标。只要中也淡然地接近他,将毒药喂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听起来很简单。 但实际上,重力球之所以看上去是黑色的,是因为它连光都吸进去困在了内部。更不要说脆弱的人体,只要到了接触距离,就会被重力撕成碎片。 只有同为重力使的中原中也,才能在接近魏尔伦时尽可能少受伤。 按照计划,小叶该从上空将中原中也再次投入战场。 然而,她看了看旁边的少年:衣物有了明显损毁,浑身是尘土和跌打伤,还有不知从哪里沾的血迹,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 小叶想了想自己十七岁时在干嘛,好像指头被书页划破一点都要抽着冷气换五天创可贴。 没有说纸划伤不疼的意思,但和眼前的中原中也比起来,确实有些对比鲜明了…… 在放下中原中也前,小叶忽然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接下来想怎么办?” 中原中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以冷厉的目光望向地面,“这种情况当然是只能上了吧?哪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我是说等上几个小时……唉,算了,”小叶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 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前,视野中的场景就突兀地改变了: 本应被重力球环绕着的魏尔伦、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中也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这不是某种幻象后,瞬间察觉到了一件事: “你可以瞬间移动?” 那刚才特地跑到天上去的意义是什么? “哎呀,太宰同学给的作战计划不是那么设计的吗,”实际是违章办事的小叶装傻,“我就是照章办事,照章办事,哈哈。” 中原中也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他能想象到,这些官方人员接收到的指示多半是以旁观为主、除非必要不得干涉。 中原中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还是承了这份情。 虽然没有小叶的帮助,他也会抱着必死的决心穿越被扭曲的重力场。 但说实话,过去数小时的打斗几乎快要将他的体力耗尽了,能增加胜算总是好的。 小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笑笑说:“没什么好谢的,加油干。” 即使见到了魏尔伦,想接近他也确实不是件易事。 现在状态下的魏尔伦会率先攻击有敌意的目标,但也不是说没有敌人他就会安静呆在那里不动。 由于缺乏掩护人员,魏尔伦将移动中的小叶与中也当成了攻击目标。 他的双手边出现大量的重力球,每个都跟刚才夷平一排房屋的攻击相同。然后,魏尔伦一股脑地将它们都扔向了中也的位置。 中原中也下意识挡在了小叶前面,小叶也条件反射地躲了。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重力球砸到发光的透明壁前就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在后方的透明壁外,按照既定路径再次夷平了一排房屋。 这个看起来脆弱的结界,像在重力球的发射轨道上挖空了一个点、切断了空间般。 “……别担心,”小叶在中原中也背后,竖了个大拇指说,“就算地壳蒸发了,这个空间也不会有事的。” 中原中也无言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刚才躲什么,把他吓一跳。 有了这个可靠的空间在,作战最后一阶段几乎是顺利完成了。 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在中也触碰到魏尔伦时,药差点没喂进去。 魏尔伦似乎留了后手,设定当中也碰到他时、「门」就会自动关闭。 虽然嘴上叫着「弟弟」,但或许是教育方针的问题,魏尔伦面对中也时毫不留手。 当然了,中也也是一样。 但这次没能打起来,因为小叶在她那个无所不能的空间里进行了调解。 她看着魏尔伦,说中也「还是孩子、没有恶意」。 又看向中原中也,说魏尔伦「毕竟长辈、都是亲戚」。 小叶最后强行让两人握手,总结:“大过年的,都不容易,看我面子,算了算了。” 中原中也:“……” 魏尔伦:“……”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药最后还是喂下去了。 …… 笼罩着战场的黑色物质逐渐消失,即使是从杜争玄的位置,也能看到小叶和中原中也的身影了。 小秦松了口气,问杜争玄:“结束了,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这里的「他」毫无疑问指的是中原中也。 杜争玄略一思索,还是摇头拒绝了:“不用了,谢谢你带我来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她借口跟龙婉一起吃了点东西之后放烟花,算是把家里人糊弄过去了,再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且……她不太想让中也知道自己来过了。 小秦没多说什么,点头同意了:“那我跟小叶再交接一下,让她送你回去。” 他用对讲机喊了小叶。 小叶一听能走了,立马丢下昏迷的魏尔伦和中也,眨眼的功夫就从远处到了他们面前。 小秦和她确认了一下场地布置情况,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就让她们离开了。 小叶高高兴兴带杜争玄走了。 通过刚才的事,杜争玄大概知道她能瞬移。 但从这里到杜争玄家有三小时车程,按平时科幻作品里的超能力设定,她们大概会在中途停多次、分段转移回家? 这样的高速远距离转移,会不会有头晕想吐之类的感觉? 小叶让杜争玄把手给她时,杜争玄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手伸过去。 然后下一秒,她看见了某堵熟悉的白墙。 上面用红油漆涂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今天下午杜争玄才刚在这里见过魏尔伦。 知道快……但这也太快了。 杜争玄有点懵懵的,小叶习以为常地拍拍她的后背,从羽绒服里掏出来颗橙子水果糖给她,问: “是这里没错吧?” 杜争玄点头。 小叶又问:“离家远不远?能自己回家吗?” 杜争玄说不远,可以自己回去。 小叶一下就笑了。 不是见惯的那种营业微笑,而是知道要下班时,发自内心透露出的喜悦。 她对杜争玄挥挥手,说:“回家慢点,注意安全,新年快乐!” 尾音在空中还没消散,人已经连影都没了。 杜争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愣了好几秒。 心想真好啊,她平时出门去玩一定不会被堵路上,而且从家起来直接就能到学校、…到单位。 好羡慕。 要是她能有超能力,她也想要这个。 …… 杜争玄与小叶离开后,小秦继续收拾现场。 他找了多余的工作餐出来,问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吃不吃。 中也犹豫了下,接受了这份好意。 太宰治则直接把东西放到一边,小秦去哪他就跟去哪。 这本质上是种监视,但因为太宰治外表上还是青少年,这种举动比起威胁,反而隐约有种亦步亦趋的可爱。 小秦也不在意。 他忙里忙外,先给协同兄弟部门打电话,又给明早来收尾的施工队打电话,检查魏尔伦的状态和现场,最后跑去车里抱了卷不知道干什么的红布放帐篷里。 太宰治跟着他刷了很多无效步数。 而这人干完乱七八糟的杂事后,竟然到帐篷外的灯下坐着,开始提前写总结报告了。 他写,太宰治就在旁边站着看,表情阴沉。 小秦其实不太喜欢干文书工作,边写边打哈欠。 回头看看帐篷里昏迷的魏尔伦、和他旁边睡过去的中原中也,心里很羡慕。 他大概是看过太宰治的资料,开始搞一些投机取巧的小动作。 比如写到一边忽然停下来,问「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写」、「后面呢」、「哎呀这个结语我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换成22岁的太宰治,绝对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情况。 然而现在的太宰,还是个靠谱的未成年人。 他虽然脸黑,态度也爱搭不理的,但还是不情愿地提供了不少帮助。 小秦的报告写得从没这么顺畅过,但他没写完。 大概从过了23点开始,小秦隐隐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他不再继续写报告,转而将注意力转向魏尔伦与中原中也战斗过的废墟,几次沿着地面查看、测量,并时不时取出手机来查看,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太宰治心里隐约有点猜测,可是那太疯狂,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 快23:50分时,小秦接到了电话。 是他的同事打来的,应该是被派去做春晚志愿者的五个人之一,太宰治在背景里听到了后台的嘈杂人声与音乐。 是与街头截然不同的喧嚣,充斥着让人心烦的欢声笑语,连音乐都是毫无意义的欢快喜庆。 太宰治不适地皱了皱眉。 所幸那个人没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道:“可以准备了。” “好。” 小秦同样简洁地应了。 挂掉电话,他开始着手拆起帐篷。 中原中也在里面睡得很熟了,但仍然保持着警惕性。 小秦的帐篷刚开始拆,他就醒了。 看了两眼,不知道小秦准备做什么,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觉得可能是在准备撤离。于是中也穿了件外套,默默过来帮忙。 太宰治虽然一直在旁边,却没有丝毫搭把手的意思。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小秦跟中原中也拆帐篷,忽然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呢,不过又是毫无意义的一年而已……要是庆祝离死更近一步,我倒是能理解。”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嘴边扬起一个小小的微笑,看起来讽刺而寂寞。 大过年的小秦可听不得这话,他振作精神连呸了三声,说:“能不能乐观点,意义是自己创造的,这叫生活要有仪式感。” 中原中也虽然认同小秦后面说的,但也不懂为什么要呸那么多下。 不过他虽然困惑,手下干活还是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帐篷拆完了。 太宰治不为这口二手心灵鸡汤所动。 他躲开帐篷的横杆,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天空亮起了一道光。 时近零点,那道光其实并不明显。 早从晚上八点多开始,天空的烟花就没有停过。简直像漫长的烟火大会似的,总有人在不停地燃放烟花。 随着零点越来越近,烟花炮竹声响起的也越来越频繁,此刻空中五色盈辉,与星月交映,那道金色光芒显得平平无奇。 它之所以能引起注意,是因为离这处古镇太近了。 这里本就是准备拆除的地方,为了今晚的战斗,外部做了封锁。 太宰他们所见的烟花,无一不是在远处,只有这道金色的光辉,距离实在太近,因而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而且仔细看的话,那似乎不是烟花,而是信号弹。 太宰凝视着那道光芒,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他思考整理了现状、小秦拖拉的诡异表现、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得出了答案: 那个疯狂的猜想是真的。 他因此猛地转头看向小秦,面容如同结冰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除夕晚,23点56分。 N摆脱了押送他的人员,从随身佩戴的手表中取出一枚奇怪的弹头。 他的确知道那个「温柔森林的秘密」,知道如何操控魏尔伦的人格式。 只要将这枚金属弹头发射,弹头里所含有的物质,将会唤醒魏尔伦体内的「魔兽」。 与能够自由开关的「门」不同,魔兽一旦苏醒,魏尔伦将无法恢复人形。 他会一直作为怪物疯狂破坏,直到体内的能量都被消耗完毕,力竭死亡为止。 “这不是我的错。”回想起押送人员谈论过的、自己可能会遭受的刑罚, N的声音颤抖着,“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将弹头塞进捡来的枪里,朝着古镇的方向开了枪。 …… 除夕晚,23点57分。 在噪声巨大的情况下,太宰治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说话。 他说:“你是故意的、……你们是故意给N机会,让他发射这枚信号弹的。” 太宰治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却很割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无意识的微笑。 “多么傲慢啊…世界的终结,就要到来了……” 他的音调很轻,像是陶醉,又像是恐惧。 小秦理应听不到他的话的。 然而,小秦像有心灵感应般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那是朴实而坚定的笑容,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为这不合时宜的神情,太宰治愣了一下。 魏尔伦的魔兽形态,正在面前展开。 漆黑的轮廓仿佛由最深的黑夜凝聚而来,魔兽的头部燃烧着火焰,尾部也是火焰。 有些宗教说,罪人生前做了错事,下地狱之后,罪孽就会化为业火让他们遭焚烧之苦。 而面前的这幅景象,也正似一幅地狱绘图。 23:57:59 最初的十秒,半径一千米内,原本残存的断壁残垣统统被扫平了。 23:58:59 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同一范围的地面如波浪向上鼓起,而后变成碎块升入空中。 由于重力扭曲和高温,大地融化了,化作沸腾的熔岩,点燃了所能点燃的一切。 花岗岩层,玄武岩层……原本平整的大地完全受失控的重力操纵,岩石被敲碎又融化,化为火焰。 地壳真的蒸发了。 但曾经搭建过帐篷的那一小块区域,像是不属于这幅地狱画卷的部分般,安然地存在着。 23:59:09 又过去十秒,魔兽摧毁了能够摧毁的一切,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因为付不起拆房预算而一直存在的古镇,此刻彻底不见了踪影。 黑暗,黑暗。 魔兽的所经之地,只剩下一片空虚的黑色,以及业火熊熊燃烧着。 噪声源远离,被眼前景象所震惊的人们,此刻终于缓过神来。 “这到底是什么啊?你就没有对策吗?”中原中也的神情中明显流露出焦躁,“这样下去,这东西会把整个国家都毁灭的、可恶!” 包括他租住的那个地方、包括那个人的家,全部都…… 中也来不及多想,他咬咬牙,身上再次浮现出代表异能力的红光,冲向了魏尔伦所在的位置。 他实在是太快了,小秦甚至来不及阻拦,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紧盯着手表,喃喃自语道: “就算毁灭也没这么快,光这个市就有40个横滨那么大,它天亮的时候能不能走到市区还是个问题……” 太宰治:“……” 23:59:19 ,杜争玄家。 和刚回来时的悠闲不同,到了十一点五十左右,姐姐和父母就开始忙活起来。 把供果和炸货装盘,下新饺子,准备烟酒和纸折的金元宝,杜争玄去房间里翻出来她找网上博主扎的纸草莓蛋糕和纸的新游戏卡带。 供台设在院子里。 杜争玄的父母先去外面准备放开门炮,周围很多人已经陆陆续续放起来了。 天上烟花一茬接一茬,几乎把黑夜映衬成五彩斑斓的白昼。 家家户户炮响连天,辞旧迎新,希望解除疾病灾祸,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外面声音实在太响。 杜争玄躲在客厅,堵住耳朵,看着春晚主持人准备零点倒数。 电视上的春晚舞台满是喜庆的红,男女主持人都穿着端庄大气,拿着话筒,热情洋溢地在说什么,不过外面太吵了,听不清楚。 杜争玄有点发呆。 她想,他现在是到家了,还是在回家的路上呢? 23:59:29 在晚会的后台,有两个人同样焦灼地看着屏幕上的时间倒数,默不作声。 他们不看表其实也可以,因为从这个位置,能隐约听到前台主持人的倒数和观众的欢呼声。 有个女声说:“此时此刻,所有美好的心愿,都将搭载着我们,驶向新的一年。 *” 有个男声说:“这些心愿,写着期盼,写着相信,写着我们对生活依然充满希望。 *” 有个女声说:“写着我们如此真挚地爱我们身边的人,爱让我们成长。 *” 23:59:39 「魔兽」走到了古镇的边缘,只差一步,破坏范围就会蔓延到镇外。 杜争玄的父母弄好了供桌,把杜争玄从客厅喊出来,在地上铺了垫子准备拜神。 后台,隐约听到女声说: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带着最真挚的心愿,去迎接这个事事如意的春天。 *” “我们祝您学业进步,金榜题名。我们祝您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23:59:49 杜争玄最后一个拜完了祖先,看着自己买的纸扎品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捎去对那个世界的哀思、和对新年的祝福。 炮声震耳欲聋,即使远在市郊,太宰治他们也不得不捂住耳朵。 「魔兽」所搞出的可怖景象,在喜庆的鞭炮与烟火声中,声势似乎也得到了抑制。 没人注意到,被层层花火笼罩的夜空中,隐隐泛起了霞光万道。 23:59:50 有人说:“零点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我们深情祝福伟大的祖国,新的一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年。*” 杜争玄看着姐姐点燃了鞭炮,自己捂着耳朵躲到了一边。 无人观看的电视机上,主持人开始热情洋溢地倒数: “电视机和现场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10、9、8、7、6、—— 古镇,隐藏的夜幕深处的霞光在此刻鲜明起来。 层叠升起的烟花之上,有不可思议的生物出现了。 金龙自云层中缓慢游曳而出。 一条小龙的虚影从金龙身上分出,出现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魔兽周围。 它绕着魔兽盘旋地转了几圈,那可怖的兽形混沌就缓缓地消失不见,从中显露出魏尔伦的身影来。 于此同时,云层中的金龙显得更加光彩夺目,本就漂亮的鳞片变得流光溢彩起来,恍兮惚兮,如同幻梦般美好不真实。 “能量可是好东西,怎么能白白浪费呢,”小秦望着那条龙,喃喃道,“不要说什么世界末日啦,新的一年正要开始呢。” 3、2、1、0—— 在倒计时归零的刹那,龙发出一声长鸣。 声若物戛,铜器之韵。 掩在纷纷扬扬绽放的烟火声下,同时有无数晶莹的光点纷纷落下。 它们随着下降而逐渐失去色彩,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到这个国家的每一家每一户、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身上。 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所凝结出的结晶,最终也作用于人民自身。 太宰治能感觉到,他的身上空无一物。那些光点所带来的暖意在周围散发出无形的光辉,但一点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因为是外来者,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自嘲,就隐约看见天空的龙朝下边瞥了一眼,稍微用力抖了抖身子。 太宰治:“……啊、” 身上暖和了。 他茫然地转头,发现无论是中也还是魏尔伦,身上都降下了那种色彩梦幻的光点。 那些光点的颜色并未消失,反而比寻常的要强烈,强烈到仿佛有人在说:「没厚此薄彼,外边来的一块赐福了哈」 金龙的身影已游曳至远处,再抬头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小秦赶快凑过来说:“正常的正常的,我们就是这么热情好客,一起赐福了。” 此乃谎言。 小秦心里隐隐能猜到,金龙心里想的多半是「来都来了,赐福一下算了」。 但他打死不会说出去的。 …… 零点过后,烟花炮竹声减弱。慢慢的,夜晚又重归于宁静。 小秦和太宰治一起,将脱力陷入昏迷的中也和魏尔伦搬到车上,临走前把那卷红布展开挂到了树上。 那竟然是条横幅,上面用黄字印着「祝贺某某镇征拆任务圆满完成!」。 小秦开车走的时候,太宰治坐在副驾驶位上,还一直扭头看那个横幅。 直到整个古镇都看不见了,他才幽幽地说:“还真是被彻底利用了。” 小秦心想这才哪到哪,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说:“别这样,你该感谢我特地开车送你回去,不然我早跟小叶一起走了。” 小叶的异能力可以带人、带物瞬间移动。 但太宰治所有的「人间失格」,是能让异能力无效化的异能力,所以小叶带不走他,只能小秦再开三小时车把他送回家。 “对了,”小秦问,“我把你送到哪去?你到哪里过年?” 太宰治报了个地址。 小秦查了下导航,大惊失色:“那不是处废弃大楼吗,好久没人去了,你就住那里?” 太宰治常常离群索居。 他在横滨时就住在一个被丢弃的废弃集装箱里。 对小秦的讶异,他只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小秦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把你送到那里。” “是吗,”太宰治笑了一下,讥讽道,“那你要带上我一起过年吗?” 太宰的这句话里,一点真心也没有。 他清楚春节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有多重要。而他就算在所属的组织里,也是众人所避之不及的,哪有正常人会带他过节呢? 还是赶快回去那个地方,躺在床上发会儿呆好了。 这几天真是过得让人疲惫。 太宰治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但小秦短暂思索了一下,竟然说: “好像也不是不行。” “……?”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太宰治了。 “我就跟人家说,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孩子……这样不但能解决催婚问题,甚至连催生都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小秦开始捋思路,越想越觉得可行:“而且这样的话,我二姨三叔他们都得给你红包,这一次我就能把过去送出的红包再夺回来……我去,难道我真是天才?!” 人怎么能荒唐成这样。 太宰治震惊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就想要跳车。 “你别想跑,”小秦露出邪恶的笑容,把车门车窗都锁上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把我失去的红包都夺回来。” 他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啊对了,还有中原和他哥哥。 小秦考虑了一下假扮三孩爹的难度,鉴于魏尔伦比他更高、更帅、更成熟,他想想还是算了。 也不能光带走中原一个,没了弟弟感觉他哥哥会发疯……唉,算了。 这位已然被催婚逼疯了的年轻人无所谓地想,把这两个人放杜争玄家门口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俩人住在哪。 再说他们也没受伤,就是有点虚弱太累了,在外头睡一会儿,天亮就能爬起来自己回家了。 小秦这样想着,半夜把人丢在了杜争玄老家门口。 为了避免人冻死,临走前把车上的毛毯全给俩人盖上了,像两只毛茸茸的橙色蜜蜂。 …… 杜争玄第二天起床,看见杜惊巧正蹲在门口不知道干什么 杜惊巧旁边,则是造型有些非主流的中原中也和魏尔伦。 在杜惊巧十二岁那年、说为了让杜争玄好好学习把她企鹅账号给盗了之后,杜争玄就发现自己摸不清姐姐的脑回路了。 此刻,即使心里急得要上火了,她还是慢慢凑过去,小心翼翼问:“杜惊巧,你干什么呢?” “写失物招领启事,”杜惊巧头也不抬地说,“我早上在门口看到这两个人,问一问是谁家丢的。” 杜争玄:“……?” 杜争玄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你别写!”她赶快说,“不要招领不要招领,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你快别写了!” 杜惊巧停下笔,打量了一下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又看向杜争玄:“两个都是?” 杜争玄犹豫了下:“……两个都是。” 那她不能只捡了中原中也,把他哥哥扔大街上吧? “哦,那行。” 杜惊巧很好说话地收起纸笔,起身向屋里走。 走到一半她回头,又补充道:“对了,不能捡男人回家,两个也不行。” 杜争玄:“……不进屋,不进屋总可以了吧?” 杜惊巧点点头,潇洒走人。 第73章 杜争玄看着家门口两个裹得毛绒绒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她完全没有救助人的经验,想了想,俯身用手指测了测他们的鼻息, 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都还活着。 ……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去客厅给他们拿点水? 杜争玄刚起了这个念头,转身一看,发现杜惊巧正在客厅玩手机。 感应到杜争玄的视线,她抬头看了一眼。 杜争玄:“……” 不拿就不拿,你这冷漠无情的人。 杜争玄回头再想思索对策时,正与一位金发美男子对上视线。 魏尔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仍然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没动, 只有眼睛睁开了。 杜争玄有点被吓了一跳,稍微后退了半步,毛绒拖鞋在地上发出较响的一声。 这下中原中也也醒了。 他先是很明显地皱眉,睁开眼后也依旧保持着这幅不爽的表情,四下打量。 他似乎对「在地上醒来」这件事没什么惊讶的。 要换了杜争玄碰到这情况,第一反应绝对是闭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中原中也很自然地接受了现状,让人很想知道他之前到底过的什么生活。 杜争玄稍走了下神,他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开始活动身体了。 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光从他的肢体语言上来看, 莫名让人觉得能听到肌肉与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状态并不好,是强撑着站起来的。 杜争玄看着他,等中原中也的视线扫到她这边时,两人四目相对。 中原中也那副有些不耐烦的神情, 忽然就被冬天的风转瞬吹走了。 他看看杜争玄,又看看身后熟悉的房子,终于恍然大悟:“我在你家?我是怎么过来的?” 杜争玄心想,她还想问呢。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魏尔伦一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杜争玄在这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试探性地问:“……魏老师,您是起不来了吗?” “……”魏尔伦露出苍白而英俊的笑容,说,“劳烦扶我一下。” 最后是中原中也扶的他。 杜争玄觉得这对兄弟真的挺怪。 好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相处很差,但从一些细节上看,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相处……这难道就是西化的家庭吗? 杜争玄悄悄看了一眼他俩。 刚才两个人都昏睡的时候,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中也和魏尔伦不光穿衣风格像,连五官的轮廓也有点相像。 也就是说,中也以后会变成他哥哥那样……? 杜争玄多看了魏尔伦几眼,还没在脑海里把魏尔伦的头发染成橙色,就感觉自己也在被人盯着看。 她看向目光的来源处,发现是正搀着魏尔伦的中原中也。 “……” 偷看人家哥哥被逮个正着,杜争玄略有些心虚,她马上说:“……我去买点水来,稍等。” 因为不知道杜惊巧能做出什么事来,以杜争玄的经验,还是暂时不要违反和她的约定。 杜争玄先回屋里拿了手机,稍微换了下衣服,然后去了村里的超市。 现在才早晨七点多,很多人昨天守岁,到现在还没醒。 超市都是村里熟人开的,杜争玄自己开了门,反正有监控和付款记录,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拿了水,面包和毛巾,付款准备走人时,老板打着哈欠出来了。 看见杜争玄,老板愣了下,还是马上笑起来招呼:“过年好啊璇璇……怎么在家还买这些东西?” 杜争玄没想到会碰见人,被这么突然一问,实话就掺着一点假话出去了:“我同学和他哥哥 来我家,路上碰到点事……是来拜年的,衣服有点脏,也没吃饭,这样让我爸妈看见感觉不太好。 ” “噢,璇璇同学啊,”老板想了想,“那你要不让他们到我这里来,反正就我跟我老公在,热水什么都是现成的,让他们收拾收拾再去你家呗。” 小超市算村里一个公共场所,提供很多东西。 杜争玄眼睛一下就亮了:“可以吗?谢谢嬢嬢!” 老板笑着收拾店里:“可以可以,让他们来吧,外面那么冷别冻着了。” 超市老板平时就为人爽朗,尤其发现中也就是夏天来买雪糕的那个同学之后,更热情了。 “哎呦,我记得你小伙子,”老板说着就笑起来,“暑假那会儿,璇璇请你吃了我们店最贵的雪糕,说你长得俊配得上!” 中原中也还没完全从战场模式切换回来,他愣了一下,然后站在原地,从脸到耳朵根都红透了。 老板笑得更厉害了。 魏尔伦淡淡地看了中也一眼,语气平稳地说:“快点准备,不要麻烦这位女士太久。” 中原中也少见地没驳他的话,赶快低头擦衣服去了。 …… 大年初一,杜惊巧发现自己倒了大霉。 首先她承认,她不让那俩染头发的进家门确实是有私心。 初一的习俗是不能干活,否则会操劳一年。 可是杜惊巧一想到客厅那个地,她心里就难受。所以趁着所有人都还没醒,清晨五点,杜惊巧爬起来把家里地拖了三遍。 妈妈起床之后应该发现了,不过她没戳破。 加上杜争玄又把那两个染头发的小青年带走了,杜惊巧一下就放了心。 反正他们家亲戚少,在村里又不是太招人待见,上门拜年的估计也没几个,顶多一坐就走了。 这镜子一样干净的地能保留到明天,然后杜惊巧就能光明正大地拖了。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小时后,那两个染头发的非主流竟然又杀了回来!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换了身衣服,看着挺好看的,说是来拜年。 杜女士很热情地招呼两人进来,说不用换拖鞋:“没事,直接进就是,这地都没拖呢,可以直接踩。” 杜惊巧:“……” 地没拖是你的谎言。 这哪是踩的地,这根本就是踩在她的心上。 杜惊巧看了一眼妈妈,妈妈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杜惊巧:“……” 受不了了,她要报复杜争玄。 回头把她企鹅和绿泡泡的账号都盗了,然后随机给人发大蒜的照片。 而另一边,魏尔伦的寒暄刚好告一段落。 他曾经学过的谍报技巧派上了用场,在赢得他人好感方面手到擒来。加上他又是杜争玄学校的老师,驾轻就熟地在杜争玄的双亲心中建立了好形象—— 包括中也的。 杜争玄的父母感觉与这位老师相谈甚欢,又听闻他们是赶路正巧经过这里,还没吃早饭,当即提出了邀请。 这时候客气会适得其反,魏尔伦稍一推拒就答应了。 在谈话间隙,他再次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以及周围人的表现,目光在面无表情的杜惊巧脸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示意中原中也附耳过来。 碍于是在别人家,魏尔伦现在是老师、名义上的哥哥。 中原中也只能凑了过去,正好听听这家伙要说什么。 中也在心里猜,可能是昨晚战斗的事情,可能是港口黑手党相关的情报,也有可能是有关于N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魏尔伦说让他吃完早饭把地拖了。 第74章 事实证明, 魏尔伦这个决定做得无比正确。 往年到杜争玄家来拜年的人不多,充其量小猫三两只。 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气剧增,上门来问过年好的一波接一波…… 噢,好像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杜争玄眼看着某个嬢嬢脱口而出「你家今年挂的灯笼真帅、…我是说真好看」、眼睛还黏在魏尔伦身上舍不得移开,觉得再不用多说什么了。 敢情都是来看帅哥的呗。 中原中也虽然好看,毕竟年龄还小。 魏尔伦就不一样了, 完全是个成男,异性为之疯狂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杜争玄家的地,就在这一茬又一茬客人的拜访中黑了下去。 确实是拖一下比较好。 中也这么想着,吃完饭后找了个理由溜出来,想拿工具打扫一下。 虽然之前来过,但他对杜争玄家的布局仍旧不太熟,最后是在杜争玄姐姐的无声指引下拿到的工具。 关于杜争玄的姐姐,中也以前听杜争玄说过一两次,提及频率不高,主要是解释家里一些离谱东西来源的时候,杜争玄会说「这个粪叉是杜惊巧买的」。 在外貌上,姐妹两个猛一看很像,第二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杜惊巧的长相偏冷,留长发。杜争玄的眼型则偏圆钝,剪着学生头,有种无害纯粹的感觉。 不过中也知道,杜争玄的发型是学校统一规定的。 附中强制要求女生剪短发,男生则是短刘海、无鬓角、无尾发。隔上几个月就会重查,在校门口挂「今天你剪短发了吗」的横幅。 每当那时候,中也都会有点心虚, 匆匆走过。 杜争玄倒是说过,她打算以后留长发试试,说杜惊巧的头发也是高考后开始留的。 中原中也拖地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她留长发的样子。 不过这个时间不太长。 中也虽然没怎么做过这种家务活,但他身强体健,没有经验技巧照样干得很快,只擦过一遍的地就干净得反光。 杜惊巧在旁边感觉跟看读小说配的擦地视频一样,觉得浑身舒畅,爽得都没法说。 原来只想让他把最脏的那块稍微过一下她就拦,结果看入迷,给忘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地拖完大部分了。 杜惊巧赶快说「哎呀哎呀快放下」,但中原中也在横滨做了一年黑手党,对人情世故也不是一窍不通。 杜惊巧站在那里光说不动手拦,他就误会了,甚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杜争玄赶过来的时候,地板干干净净,再说什么都晚了。 杜争玄有点不高兴了。 她对姐姐没意见,但是她一想起来几个小时前,中原中也还在跟他那个一点不懂事的哥哥打架,从天空重重地砸到地上,今天早晨还脏兮兮在门口不知道躺了多久。 然后再想起那个说「初一干活操劳一辈子」的风俗,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 怎么过得这么辛苦呢? 杜争玄不高兴了,表情就很平淡。 她不吭声地从中也手里把工具拿走、放回去,然后也不管别的了,把他带到自己房间里,抱了一摞漫画书、小说和游戏机来堆到他面前。 杜争玄既不说话也不介绍,就像给猫放粮似的,东西搁那里就不管了,自己坐对面闷头玩手机。 中原中也看她这样,都不用人说就知道她生气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杜争玄闹情绪,不太清楚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心里骂完魏尔伦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杜争玄的表情,尝试道歉:“抱歉,是我不好、……” 杜争玄一看他这样,更难受了。 她知道杜惊巧可能不是故意的,八成是想着外国人不受风俗约束,干点活也没事。 可是人家历尽千辛万苦到她家里来做客,为什么还要干活啊? 杜争玄又难过又生气,气完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还好性格内向的人就是会藏,心里快憋死了脸上还能装一下。 杜争玄说:“没事啊,怎么突然道歉,你玩你玩。” 她这样,中原中也怎么可能专心玩,但这时候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很谨慎地挑了本漫画,翻一页就快速看一眼杜争玄。 漫画内容一点没看进去不说,书是从左往右翻的他都没发现。 杜争玄的手机也没玩进去。 她胡乱刷了个几个软件之后,忍不住又去找龙婉了。 「D:心疼男人是不是倒霉一辈子?」 那边回复很快: 「匣中龙吟:分人」 「匣中龙吟:像校草哥这样的就值得心疼」 「匣中龙吟:你咋了?」 杜争玄的道德压力减轻了点,回复她「没事」。 其实就算她不说,龙婉也猜到她这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过年也不是都到处祥和一片的,一年到头聚不了几次的人全聚在一起,矛盾集中爆发,过年在家吵架的也不少见。 龙婉不好追问,就说点别的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没过多久又发消息问她: 「匣中龙吟:来我家玩不?」 「匣中龙吟:好几个桌打麻将呢,一会儿咱俩还可以去镇上买柠檬水喝」 杜争玄这会儿不太想喝柠檬水,更不想打麻将。 她全家都是棋牌圣手,原来还有个杜惊巧打得也烂,过年和她一块儿轮流被虐。 后来杜惊巧上了大学,好像某天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全家最菜的人只剩下杜争玄一个,她都对棋牌类游戏产生阴影了。 杜争玄婉拒了龙婉的好意。 然后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他们家的棋牌摊子也支了起来。 家里人多少感觉到杜争玄情绪不对,想搞点别的活动缓冲一下。 冬天冷,又是过年期间,他们毫无疑问地想到了打牌。 为了表示歉意,杜惊巧没上桌,问杜争玄想不想打。 杜争玄:“……” 问她干什么,是觉得她很享受连输几十把的感觉吗? 杜争玄有时对杜惊巧真是没话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杜惊巧可能是觉得理亏,也没跟着去玩,最后竟然是魏尔伦顶上的。 杜争玄犹豫犹豫,还是跟中也说:“……要不让你哥再想想?” 杜争玄的父母打牌很厉害,姥姥也是。 在外面打牌总赢,后面都没人愿意和他们玩了。很难说这是不是他们家在村里不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作为学生,杜争玄还是不太想看见老师脸上贴满纸条的。 但中原中也和她想的不一样,这会儿正看魏尔伦不顺眼,干脆就没跟魏尔伦转述,而是说: “没关系,尽管放心。”他输得越惨越好。 最后是杜争玄的父母、姥姥、加上魏尔伦凑了一桌。 杜惊巧在旁边看着手痒,过了会儿找出来扑克牌,问妹妹和中也:“我们三个一起玩?” 在杜争玄摇头之前,她先听见了中原中也的声音: “三个人也行吗?但是我不知道规则……” 杜争玄:“……” 真要打吗?前方可是地狱啊。 她忍不住转头看中原中也,而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头与她对视。 从那双湛蓝的瞳孔中,杜争玄看到了兴奋与跃跃欲试。 ……好像他老这样,足球也好学习也好,碰到不懂的新鲜事,他总会兴致勃勃地想要尝试。 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因为刚刚对他发了脾气,杜争玄心里有点愧疚,加上想弥补对方拖地的辛苦,杜争玄沉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加我一个。” 起码她还是有过经验的,稍微帮衬一点,不至于让中也输得太惨烈。 …… 一小时后。 牌桌前,杜争玄放下手里的牌,问:“这样有意思吗?” 杜惊巧点头:“有意思啊,特别有意思。” “……”杜争玄不语,又转头看向中原中也,“好玩吗?” 后者躲避她的目光,别过脸去,半晌才憋出一句:“……抱歉。” 声音有些颤抖,可能是在憋笑。 杜争玄看到他身上贴着的白条也一起跟着抖,就像风拂过长毛象的身体。 这场景很滑稽,但杜争玄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她身上贴得更多,简直像喜马拉雅雪怪那样被白色覆满了身体。 杜争玄平静地谴责他:“……中也,你这个骗子。” 不是说连规则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一直在输的人是她?这不是玩得比她还好吗? ! 第75章 杜争玄一直输,精确点说是赢的次数为0 。 她从开始就不想玩,连输十局的时候更是差点走人。 但那时候,中原中也刚对规则熟练起来,看他正经专注的神情,杜争玄就想着再玩一把就不玩了。 一把接一把,玩着玩着,杜争玄就被白条贴成了喜马拉雅山雪人。 中原中也起初确实玩的不好,和杜争玄一起连输。 但他上手快,后面就起来了, 而且还会洗牌, 手法非常漂亮。 他戴黑手套, 手指修长灵活, 扑克牌在他手里有生命一样, 牌面交错落下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神情又不是很专注,像熟练到了手到擒来的地步。 要是有懂行的人,一眼能看出中原中也经常出入赌/场,说不定还为此专门学过。 杜争玄虽然知道中也是黑手党,其实不清楚黑手党具体是干什么的。 她对这一职业的了解完全来源于动漫影视作品,要么是穿牛仔裤收保护费的,要么就是西装笔挺很有钱的。 杜争玄觉得中也是两者的结合:他是超能力者,能打,收的保护费多,所以有钱,西装革履。 逻辑很通, 一点问题没有。 至于杜惊巧,更是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沉浸于自己的牌技中。 她看中原中也洗牌,微微一笑,心想,花里胡哨,不还是输? 杜争玄看中也洗牌,目不转睛,心想,怎么会那么帅。 俩人没一个想到点子上,甚至杜争玄后面留下来,还有一点是因为想看洗牌。 不过就算这样,连输这么久,她心里也有点受不了了。 杜争玄脑子聪明,很多事一学就会。要是有做不好的事情,她尝试一两次就避开不去干了。 她对自己挺好,觉得真正的勇士敢于知难而退,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今天打牌,完全是就着中原中也的脸。但是再好看,输了快五十把心态也要崩了。 杜争玄不好意思立马说不玩了,她撑着把这一局打完,身上又贴了俩白条。然后找借口说去拿饮料,然后一去不复返。 杜惊巧出门看了看,发现她一边喝奶一边跟二黄玩,不用想就懂了。 杜惊巧回屋找沙发坐下,开始刷小视频。 刷了几分钟,抬头看见中原中也心不在焉地洗牌,时不时回头朝门口看。 对了,这是客人。 杜惊巧回忆起来这件事,想了想,过去告诉中原中也:“她不高兴了,不用等她,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中原中也其实多少感觉到了。 他本来想好,等杜争玄再回来的时候、无论如何让她赢一局。 因为中也看杜争玄没说什么,还是很平静地把上一局打完了,就错误判断了她的生气程度。 现在这么干脆离席了,才发现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中也在接受红叶大姐的教导时,也学习过如何与异性相处。 这时候他想去哄一下,但又摸不准杜争玄的想法。 他犹豫了一下,问杜惊巧:“大概过多久会好?” 杜惊巧略一沉吟,回答:“不确定。可能一会儿就好了,也可能一两天、一两个月,目前最长纪录是一年。” 中原中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年?” 杜惊巧点点头,说杜争玄小时候有次过年和她闹矛盾,憋了整一年。 到第二年除夕夜里,看春晚的时候突然哭了,说杜惊巧去年把她吃到的铜钱弄丢了。 杜惊巧记性也好,杜争玄记性也好。 俩人读档吵了一架,那场面让人感觉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让爸妈姥姥都看呆了。 杜争玄就是第一印象孤僻,熟了之后好相处。 但要是再熟,就会发现她性格有点拧巴,就是那种扣分制的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等分扣完了就默默走人。 “不过她上高中以后好多了,”杜惊巧说,“我都好久没见过她生气了,今天都连续两次了……你和她挺熟的?” 这种话问出来有些冒犯。 杜惊巧虽然聪明,但情商基本全家最低。 杜争玄起码初中住过三年校,杜惊巧则走读了六年中学。小学还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妹妹,性格有点独断。 比如,不该让第一次上门(其实也不是第一次)的客人干家务、也不应该跟人家说这种私事。 但杜惊巧看着中也拖了地,又因为他帮忙拖地了,凭直觉认为这个人不错,所以什么都说了。 中原中也其实也有些忐忑。 从寒假开始,他明显感觉到杜争玄的情绪波动好像变大了,和以前不一样。 而且N应该是和她说了特异点实验的事情。 虽然她说……、嗯,但是之后好几天不见,中也偶尔会担心她的想法发生变化。 而在听了杜惊巧的话之后,原本的隐忧如乌云消散。 “抱歉,我出去看一下情况。” 中也放下牌站起来,对杜惊巧略一颔首,出门了。 …… 在中原中也松口气的时候,太宰治过得很不快乐。 他瘫在沙发上,看着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走过来,超经意地说: “这个皇冠是妈妈在迪士尼游乐园给我买的,是、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冠,只有真正的公主才能戴!” 她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治哥哥,这个给你戴。” 小姑娘把皇冠给太宰治戴上。 她前脚戴完,后脚另一个男孩就冲过来,很不屑道:“小治哥哥才不喜欢皇冠呢,幼稚。小治哥哥,这个擎天柱给你,汽车人变身!” “……” 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的太宰治,头戴公主皇冠,手拿塑料擎天柱,觉得生无可恋。 太宰治是被小秦半强迫半绑架来的。 一路上太宰治都没找到跳车的时机,好不容易下车后刚要走,小秦早有准备,扑通一下躺地上抱住他的腿不让走。 太宰治脸色铁青,问他身为异能特务科的官员,这样不觉得丢人吗? 小秦说丢不丢人不重要,要是还被催婚他宁愿死了算了。 小秦抱着他不撒手,加上两个人从半夜坐车到早上,又冷又饿,太宰治问了问他家有多少人,然后就跟着去了。 小秦是个骗子。 他说他家亲戚「不多」,结果一开门,满屋子是人。 小秦带着他新入手的儿子闪亮登场,震惊了所有人。 大家都惊呆了。 小秦让太宰治叫人,什么伯父舅父姑父姨夫叔父,伯母舅母姑母姨母婶婶,在日语里只对应两个单词:「おじ」和「おば」。 他们家的亲戚关系,比港口黑手党内部的组织关系还复杂。 太宰治凭借他聪明的脑子,短时间内把关系捋顺了。 对太宰来说,想要与人搞好关系、拿捏人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因为他太聪明了。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他是小秦的孩子,后来发现他把人际关系这么快弄清楚搞明白了,渐渐有人开始真信了。 “该不会真是小秦的孩子吧?” “有可能,小秦高考差点考满分呢,我看小治就是遗传的他爸爸。” 太宰治:“……” 真把他当亲戚了。 噩梦就从这里开始了。 原来还对他客客气气、虚以委蛇的亲戚,开始语重心长地问他在哪里上学啊,期末考了多少分呀,班里排第几啊。 当时太宰治就觉得不妙,想敷衍过去,但已经飘了的小秦把实话全说了。 他知道太宰治的在校成绩,虽然整体中游偏上,可是在好几个竞赛上都拿了奖,不然附中也不会那么轻易准假。 小秦这么一说,彻底坏菜了,所有亲戚彻底信了。 小秦的妈妈还坐到太宰治旁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头上缠着的绷带哭了。 “孩子,你在外边受苦了,”小秦妈妈边抹眼泪边说:“你太瘦了,想吃什么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啊。” 太宰治:“……” 全家上下把他团团围住,看着他的绷带黑大衣造型,男默女泪。 二姨姥姥更是拄着拐杖起来,说要带他去商场买羽绒服。 小秦爸爸不吭声,只在绿泡泡上给太宰治一味发红包。 至于为什么不线下发,因为太宰治身上已经没兜了。 罩在外面的黑大衣也好,裤子口袋和里面的白衬衫也罢,鼓鼓囊囊塞满了亲戚给的红包,有的人甚至给了好几个。 因为提前预备下的红包是有数的,太宰治多拿了,就有别的小孩会拿不到。 太宰治知道这点,打算趁私下没人把红包还回去。 结果他还没走进阳台,在门口就听到三叔很严厉地说:“你小治哥今年才回家,从来都没拿过红包。壮壮和聪聪每年都拿,今年就让让小治哥好不好?” “……” 太宰治看着男人对面的两个小豆丁,最大的年龄目测不超过九岁,心想倒也不必。 俩小孩看着也不太高兴。 女孩瘪嘴,男孩瞪眼不服气。 男人于是蹲下身,轻声说:“小治哥身上那么多伤,也不知道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么冷的天,穿的那么薄……你看你们小治哥多瘦啊,瘦骨嶙峋的、一把就能摸到骨头……唉、” 男人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别开脸,声音有些哽咽。 两个小孩看着叔叔,更是直接羞愧得哭了,边哭边掏自己的口袋,说:“我不要红包了,给小治哥哥……” “我也把我的都给小治哥哥,让小治哥哥吃胖点……” “……” 太宰治到这里听不下去了,感觉灵魂被人一下抽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脚下发飘地就紧找了个地方坐下,脑子有点乱。 一会儿想冷笑,心想「小治」这名字真滑稽;一会儿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空白一片。 过了几分钟,他听到阳台有人出来了。 有两个小孩过来,嘴里边说「小治哥哥这个给你」,一边往他口袋里、手里放红包。 太宰治的衣服已经塞不下了,红色烫金的纸封到处都露出来,把他黑色的衣服衬成了黑红色。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荒唐样,看到两个小孩把红包塞完,一左一右地依偎在他旁边。 小孩子的体温高,太宰治低头时两个小孩都抬头看他,眼圈红红的,像两个刚从锅里捞出来、傻得一点戒心都没有的肉丸子。 “……”太宰治大脑空白地和这两个肉丸子对视了一会儿。 “小治哥哥,你真好看,”女孩眨了眨眼睛,说:“但是你留这个发型你们老师不说你吗?” 太宰治:“……” 太宰治:“说了。” 第76章 和太宰治贴贴又说话的小姑娘叫点点, 基本是所有小孩里最小的,幼儿园中班,再小的就在襁褓里不会走路了。 点点没有小孩架子。 她觉得太宰治好看,就一直粘着他,把太宰治的臂弯当成自己的小窝,下去拿了个平板贴着他看彩色小马的动画片。 她身上暖烘烘的,时间久了, 太宰治都热出了汗。 另外几个比点点大的,都已经上小学了。 他们想和太宰治玩, 又不好意思说, 于是频繁拿东西来显摆, 孔雀开屏, 就希望太宰治能开口和他们一块玩。 太宰治能上这当? 他身上长着一个小豆丁,抱肩坐在沙发上。 任凭面前的小孩子背古诗背乘法口诀, 展示电话手表还是妈妈新买的靴子,太宰治都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但他忘了,表演者与观众也是一种羁绊。 在聪聪和壮壮献出他们的得意玩具后,无形屏障被打破了。 很快,太宰治周围就被各式各样的小孩玩意儿堆满了,还被一群小不点围着又唱又跳,像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 太宰治:“……” 他决定不把收到的钱给小秦了,那是他的精神损失费。 这场折磨没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闹腾得太厉害, 很快有人受到了制裁。 “壮壮,背古诗呢?”聊天的大人堆里有人问,笑呵呵地说, “你爸爸说你上特长班了?学的什么啊,来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呗?” “……” 这话一出,原本在太宰治面前喋喋不休的小男孩一下卡壳了。 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大概自己淋过雨,对撕别人的伞特别感兴趣,瞎起哄: “来呀来呀,别害羞。” “就是,表演一个,壮壮。” 小男孩脸都憋红了。 正巧这时候,吃饭那边有人喝多了,趴桌上对小秦痛哭流涕,说: “你怎么回事?光速结婚,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后过年我和你聊啥啊…… ” 小秦也哭了,说:“叔,咱就非得聊吗?多吃点东西不挺好?” 两个人对着哭,悲伤的气氛感染了壮壮,小男孩也抽嗒起来。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太宰治感觉自己旁边的小豆丁也开始抽抽了。 她边哭边放下平板,扭过头来看太宰治,小声说:“小治哥哥,我对你的爱也比整个小马利亚还大。” “……”太宰治瞥了眼旁边屏幕上的两只彩色小马,没说话。 小女孩完全不受他的冷漠影响,撑起身子湿乎乎地亲了他一下。 太宰治僵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抽了张纸巾,把脸上的泪水和口水擦掉了。 想了想,他又摘掉了贴在脸颊上的医用胶布。 昨晚没回家换新的,上面应该还有尘土之类的东西,不太干净。 这个举动就像标志败退的符号。 之后吃饭时,小秦劝他「一个眼睛不好抢菜」,好说歹说让他把脸上的绷带摘下来了。 但即使这样,太宰治也没抢到拔丝地瓜,还是点点分了他两块。 吃完饭,一帮小辈又被带着出去玩,什么看电影、打电玩、玩蹦床。 也就在电玩城比较高兴,其余时间,太宰治主要充当了爆米花搁置架、和蹦床上被颠来颠去的海洋球。 最致命的是,从蹦床上下来,小秦声称他的外套找不到了,生拉硬拽带他去了美斯特邦威。 晚上坐上离开的出租车,看着内视镜,太宰治都不知道里面那个裹成粽子的人是谁。 这辈子没穿这么暖和过。 正巧小秦这时问他要红包分账,太宰治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给,那是我的卖/身钱。” “……” 出租车司机警觉地从内视镜瞥了他们一眼。 小秦一个激灵,哈欠都吓没了,赶快说:“误会,都是误会。我侄子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还不太好。”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没反驳,艰难地摸出手机来开始操作。 小秦总算松口气。 他脾气好,已被生活捶打成糍粑,知道太宰治刚才是故意的也不生气,凑过去看他玩手机。 太宰在回复拜年消息。 横滨那边比较流行寄年贺状,这里则由于电子产品的普及,新年祝贺信息转到了线上发送。 太宰治竟然还收到不少,很多都是住宿生发的。 当时为了获取他带手机进学校的秘诀,几乎全年级的住校生都来加了他,但直接小窗私聊的人很少,大家都在期待他空间发「问的人太多了,所以这里统一发一下怎么带手机进学校」的教程。 毫无疑问的,太宰治没发。 之后他长时间不在校,也没怎么用国内的聊天软件,账号就此沉寂下来。 刚过零点那会儿他收到几条祝福,包括杜争玄在内,太宰都回复了。 今天一天都没什么机会看手机,这时候才发现消息已经堆到几十条了。 在「无视」和「处理」之间,太宰治略一犹豫,还是选了后者。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收到的消息大多是字数多、有精美emoji的,太宰治稍一推理就知道是模版。 他决定也不认真回复,批量生产「新年快乐+姓名」的回复模板。 小秦凑在旁边看他回消息,看到一半后说: “收到你祝福的人得挺感动的。” 太宰治:“……?” “那你多真诚啊,”微醺的小秦在他屏幕上戳来戳去,“你发这么短,一看就是手打的,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估计这些给你群发消息的人现在有些羞愧。” 太宰治:“按照习俗,一般来说……?” 小秦回答:“一般来说,你把A发给你的复制给B,稍微改一下名字就行。” 甚至不改名字也可以。 小秦收到过「祝群友新年快乐」的私发消息。 “……” 太宰治沉默两秒,降下车窗,像丢垃圾一样把手机扔了出去。 ——没成功。 小秦一个扑球,提前把手机救下来了。 他打个哈欠,顶着太宰治的冷眼把手机塞回他羽绒服口袋,顺便又给他往上拉了拉拉链。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开学以后愿意一起玩就一起,不愿意你笑笑就过了,没事的。” 小秦叮嘱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太像长辈了。 黑发乱蓬蓬的少年裹在羽绒服里,面无表情地看他,不说话。 这么单纯地看,小秦也觉得太宰治确实长得好,目如点漆,眉眼俊秀。就是眉目间压着郁色,心里好像总有想不开的事。 小秦于是想了想,说:“可能现在你在经历青春期的一些困惑,它们让你感到低沉,失落。但事物的发展是螺旋上升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你还年轻,人生还长。我们希望、也认为你能够健康、茁壮地成长。” “太宰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你在新的一年能有新的收获。” 小秦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个红封,塞进了太宰治的羽绒服。 “……” 太宰治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将脸别开了,看着车窗外面不说话。 小秦叹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靠着车窗慢慢睡着了。 临睡前嘟囔了一句:“好吧这次都给你,明年记得跟我分……” 别着脸看窗外的太宰治心里冷笑一声。 他最迟这个月就会走,还说什么「明年」。 …… 杜争玄对中原中也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 随着长大,杜争玄知道自己性格别扭,生气的时候就不开口、避免说错话,自己消化一会儿慢慢就好了。 她出去和二黄玩,二黄最喜欢她,杜争玄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就觉得心气顺了。 中也过来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调理好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一起撸了狗。 中也能看出她已经不生气了,尽管仍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松了口气。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很珍惜能这样好好说话的机会。 中原中也同样有个聪明脑子,醒来后的这半天,他渐渐明白过来:「书」只是幌子。 首领起初就没指望他们能真的拿到手。 所以当他说要回来拿「书」时,对方才会那么惊讶。 而目标如果不是「书」,那就只能是魏尔伦。 在事件已经完全解决的情况下,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收到森鸥外的召回命令。 ……不过真奇怪,按理说太宰那家伙会很快把后续安排发出来,怎么今天迟迟没动静? 白天时,这个疑问在中也心中短暂地浮现,很快被抛之脑后了。 算了,反正那条青花鱼总有自己的打算。 中原中也在犹豫的是,要如何告诉杜争玄离开的事情。 起初,中也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想好了: 他回去横滨工作,而杜争玄留在这里继续上学,他只要有空闲了就可以来找她,平时就通过网络联系。 等到杜争玄结束学业,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横滨,他都会想办法安排好。 她也是喜欢他的。 所以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这种事、是当然的吧?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想法动摇了。 中也的心里逐渐产生了不安。 在身旁看着她微笑的时候,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穿过动物柔软皮毛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龙头抗争那段日子,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听上去显得那么遥远。 中原中也开始怀疑,他真的能像自己计划的那样度过这几年吗? 他真的能回到横滨安心工作、只在空闲时间出来吗? 就好像岸上的人很难想象缺氧的感觉、会高估自己水中憋气的能力一样。 现在他之所以有这个自信,是因为他们此刻就在一起。 这种怀疑随着时间不断累积,让开口变得越来越难。 最终,眼看快要到坐公车离开的时间,中也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把话说出来: “……其实、” “事情解决之后,我大概要回去那边、……” 他有些不敢去看杜争玄的眼睛。 “……是吗。”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杜争玄轻轻舒了口气,声音和往常一样:“没关系的,其实我本来也有件事想和你说的……开学我打算转去理科班。” 中也倏然转头看她。 下午五点钟,天已经黑透了,车站牌旁的街灯散发着昏黄的暖色光,魏尔伦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他们。而杜争玄就站在中也面前。 她的表情很平静,灯光透过她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对不起,我自己的事还特地跟你说,感觉有点奇怪,”她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放轻了点:“、……可是不告诉你,我又觉得不太好。” 杜争玄想这件事也有点久了,是从和中原中也牵手之后开始的。 杜争玄之所以选物化地,是因为按本省的高考安排,这个组合会是最早考完的。 她就是想早一天考完,仅此而已。 杜争玄知道这个理由荒谬,所以谁问她都没说实话。 从初中的某一天开始,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那天她用晚自习前的时间洗了头,所以没吃晚饭,饿了五节晚自习。晚上回去在宿舍一顿狂吃,然后快速洗漱,为了省事只脱了外衣就躺在床上。 宿舍熄灯了,查寝老师走了之后,有人打着手电筒开始翻书。 杜争玄听着翻书的声音,先是想这周也不放假,然后又想寒暑假估计也放不多。不过放假回去家里就她自己,也干不了什么。 她的思维这么发散着,把已经过完的、和将来还没过的日子都想了一遍,突然觉得没劲了。 就好像她体内某处燃烧的火熄灭了,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点燃。 杜争玄的初中生活结束得不太愉快,就没直升那里的寄宿高中,回来读了宽松点的附中。 随着环境改善,她重新拾起以前的爱好,只要课余时间都用来娱乐。 但是也没能重新找回以前的状态。 有时候家里什么东西掉地上,她能隔几个月才肯弯腰捡起来。 杜争玄在这种情况下选科,当想到能提前一天多结束考试时,她心里莫名感到一点余烬的热度,所以谁劝她都不松口。 她那时只有一点动摇,是想到分班后可能就跟中原中也分开了。 她感到遗憾,但没想到他们会还在一起、也没想到生活真的能变得故事一样精彩。 杜争玄开始有了一点期盼和动力。 尤其当他们的关系逐渐亲密时,对未来的期盼与行动力也渐渐回到了她身上。 她终于有想主动做点什么的感觉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困惑。 杜争玄想,这样算是早恋、算是爱吗? 她想了想自己见过的情侣。 由于高中时间卡得太紧,就算是在搞地下恋情的人,做的事其实也跟正常同学间差不多了多少。 顶多是帮忙背书包、打水拿东西。一起压操场、买饭吃饭,再加上一些关心和肢体接触。 这些事她和龙婉也在做,不觉得这是爱情。 杜争玄搞不懂自己的好状态究竟来自哪里,她有些患得患失,也不明白以怎样的心态对待中原中也是正确的。 该替他着想吗? 为他担忧到什么程度才是正常的? 他与家人的重要程度具体该如何排列? 杜争玄的思考逐渐抽象化,作为军师的龙婉让她别再想了: “喜欢偷偷在一块拉拉小手算了,想这么多大家都不会幸福的姐!” 但是杜争玄还是忍不住思考这件事,尤其在她决定放弃原来的选择、去更能考出高分的理科之后。 “……我觉得你身上有什么给了我正面影响,但我暂时没法下定义,”杜争玄看着地上路灯的影子,沉思道,“我不太懂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如果我爱你的话,那你对我来说,理应有所不同。” “……” 中原中也一直认真在听她说话,唯独这次,他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 杜争玄抬头看他,发现面前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陷入了僵硬的状态。 杜争玄以为她身后有怪兽还是什么,回头看了眼。 除了朝这边走过来的魏尔伦外,什么也没有。 公交车来了。 魏尔伦礼貌地向她道别,并将僵直状态的中也带上车。 杜争玄送走他们,自己也回家。 半路上,她忽然福至心灵,懂了中原中也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 杜争玄在路上又走了两步,然后在路边抱头蹲成了个球。 她的脑子一定是被冻僵了。 两个人大冷天在站牌旁聊了那么久,最后什么事都没定下来。 …… 不过问题不大,因为他们好像走不成了。 补习开始的前三天。 太宰治站在办事处里,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你说「离境许可手续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 小秦说:“就是暂时走不了的意思。” 节后上班的小叶补充:“这个「暂时」,可能是三五个月,也可能是三五年。 ” 第77章 不用多说什么,太宰就知道是糟糕的预想应验了。 他没接着追问手续哪里有问题。 因为理论上说,他们的入境手续查起来也是漏洞百出的。 最初制作虚假留学生身份时,设想中第一次入境申请只是试探, 起码要从第二次开始、才有真正取得入境许可的可能。 但谁也没想到,申请出乎意料地顺利,竟然一次成功。 尽管怀疑是陷阱,可要这么放着两个假身份不去,说不定会更让人怀疑。 这么抵达目的地后,太宰治多方探查。 他没能找到确切的答案,但在这个过程中,他隐约探明了些这个国家的情况。 特异点也好, 超越者也好, 对这个神秘的国家而言, 大概都像是千年古树上的一叶, 微不足道。 或许,他们真的不会在意。 曾有某几个瞬间,连太宰治自己都有些相信了这个判断,但事实却截然相反。 太宰略带讥讽地问:“不光吃掉了魔兽,连剩下的残渣也不放过吗?” 失去了几乎全部力量的魏尔伦、他、以及中原中也——这些剩下的「残渣」,也要一口不留地吞进肚子里吗? “怎么就残渣了,大家都是栋梁之才好吧?”小秦说,“而且勤俭节约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 “所谓的美德,就是装作管理疏漏的样子,来一个吃一个吗?”太宰治微笑着,眼底深处却冷冷的, “我倒觉得,履历脏到用强力漂白剂清洗100遍也不可能干净的人,和「栋梁」这个词不太适配呢。 ” 小秦伸手喊停:“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太宰治皱了下眉,小叶则是立刻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说:“感觉这个梗小时候抱过我。” 小秦:“……也没那么老吧?” “老掉牙了都,”小叶嘟囔着,从办公桌里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本深棕色的小本本,交给一直没说话的中原中也,“喏,这个给你了,别装了骑吧,记得遵守交规和戴头盔啊,不然收回来你就等18岁再考吧。” 中也不明所以地把东西接过来,看清楚是什么之后,脸上很快有了笑意。 那是本机动车驾驶证,俗称摩托车驾照。 其实,即使到了这边,中原中也也一直在偷偷骑机车。 他那辆车的改装下了大功夫,设计师头都想秃了,才弄出「第一眼看是机车,但细看好像又是电动车、实际上确实是机车」的二重反转设计。 不过,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配合杜争玄小电驴的速度,所以这种设计可以说完全没派上用场。 甚至杜争玄好几次说他电瓶声音太响,担心要坏,让他抽空维修一下。 现在见了这本驾照,中也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高兴地握了下拳。 太宰治无声地盯过来:“……” 意识到不是高兴的时候,中也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状态,另一只手将驾驶证放进了黑色大衣外套里。 太宰治收回目光:“……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处置」? ”小秦愣了一下,一脸「说什么呢」的表情,“你们回去继续上学啊?不是初六就开学了吗,你作业写了没?” 对习惯做多重准备的太宰治而言,这不是问题。 但也有人开始流冷汗了。 “……”因为还要继续问正事,太宰治不得不装作一无所知,追问小秦,“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太宰治指的是更远的以后。 短期离开港口黑手党,尚且能够通过远程处理事务的方式、继续保留职位。 然而,一旦时间线拖长到以「年」为单位,情况就会发生质变。 “也不会太久吧,”小秦想了想,掰着指头给他数,“二月开学你们就高二下了,离毕业也就不到一年半的时间…… 16个月吧。到时候高考成绩出来,随便去哪里读大学还是走人,我们都不会干涉的。” “主要就是希望你们能把高中上完,多读书,对形成完整的三观也有帮助。” 小秦说:“中间也会有私下考核,如果考核人员觉得可以,中途放假可以回家。毕竟森鸥外先生还在等你呢。” 小秦说完最后一句,对太宰治笑了笑。 这下太宰治脸色也不好看了。 小秦小叶在的地方不是什么高级办公室,就是便民服务大厅的两个窗口。 这地方根本没有详谈的环境条件。 头上有监控,后面等候椅上还坐了一排人等着叫号。 其他拿号的人也多少沾点奇装异服,倒是没怎么对太宰和中也两人的外表行注目礼。 但他俩在窗口前的时间太长了,拖得越久,投过来的目光就越多。 眼看今天已经不可能得到答案,太宰治略一权衡,和中也离开了。 转身时,他的黑色风衣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窗口里的小秦忍了又忍,想发短信让他还是把羽绒服换上。 手刚偷偷往口袋里伸,就被小叶一下拍掉了。 小叶瞪着眼看他,目光瞥了眼外面的人、又抬头看上面的监控摄像头,无声比口型: 「上班玩手机,小心通报批评。」 “……” 小秦默默把手缩回去了。 另一边,太宰从服务大厅出来,笑话了一下以为能走就没写作业的中也,潇洒离开。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后不久,中原中也拿出手机,拨通了魏尔伦的电话。 中也先是以亲属称呼叫了这位名义上是他兄长的青年,然后说: “我开学想去理科重点班。” 对面欣然同意。 几天后,魏尔伦休养好身体,提着两箱奶去了校长家里。 …… 杜争玄不知道,在过完年的短短六天内,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只是按照事前说好的,跟原先17班的班主任联系,初六开始补课的时候就去了理科重点班。 理科班的人她大部分眼熟,加上原来的班长谭清友也在,氛围还好,一天上完就差不多适应了。 毕竟重点班氛围再宽松,每天的主要任务也还是学习。 这期间,杜争玄一直没见到中原中也,推想他应该是离开了。 她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 虽然杜争玄基础不差、私下也在偷偷看书。但生物毕竟是缺了一学期的课,再加上假期又是她被弯道超车的时候。 假期结束摸底考,杜争玄根本没底可摸,喜迎又一次开学滑铁卢。 班级排名17,年级排名20+。 她刚转科,摸底考又一贯地成绩起伏大,倒是没人说什么。 只有杜争玄自己,暗下决心,心想她一定要好好学。 开学第一周,杜争玄恢复了以往的作息。 冬天的寒意未散,晚上十点仍然是街上看不到行人。 杜争玄全副武装地从路灯下疾驰而过,上楼前也逐渐不再仰头看对门家的窗户有没有亮。 她安静而迅速地回家,洗漱后休息一会儿睡觉。 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起床、上学、稀里糊涂地晨读,趴下睡觉。 但当她第一节课抬起头,发现身边坐了人。 她半梦半醒地转头去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嘴角含笑地注视着她。 讲台上传来声音: “跟大家说一下,中原中也从今天起转到咱们班来了。你们应该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来,把昨天那张生物卷子拿出来,都别睡了,窗户打开,还困的去后面站着!” 随着老师的声音,教室里一阵稀里哗啦,找卷子的找卷子,起立去后面站着的就起立。 杜争玄在嘈杂中保持着石化的状态。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但当她揉完了眼睛、搓完了脸,眼前这个中原中也竟然还在。 杜争玄终于吃惊了,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来了?!” 赭发的少年像是思索似的略一偏头,露出半遮住颈部凸起的黑色choker,然后笑了笑,说: “君のため(为了你)。” …… 与此同时,在物化地重点班,也有人在讨论中原中也转走的消息。 文潜烈拿练习册当掩护,假装讨论问题。 “哎,你说中原为什么转走了,”他问旁边师蕾的男朋友,声音犹犹豫豫,“……会不会是因为咱啊?之前是不是该对他热情点,多跟他聊聊天啥的?” 师蕾的男朋友很无语地看他:“又来,真要聊了你又不高兴。” “……谁不高兴?我吗?”文潜烈愣了下,指着自己鼻子,满脸不可思议。 “不是你是谁?”师蕾的男朋友看他这样就有点够,“大哥,不是你明里暗里不跟人家中原一起玩的吗?” 本来抱团排挤人就不太上台面了,还整失忆这一出。 师蕾的男朋友警告他:“老文你可悠着点啊,老这么搞你很容易失去我的。” “谁整这出,我吗?”文潜烈复读机似的又重复一遍,嘴张得能吞下一整个鸡蛋,脸上写着「震惊」两个大字,“是我干的?我那么下作?” 师蕾的男朋友对他还是有友谊在的,开口缓和:“倒也不必说的那么严重——”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文潜烈眨眼间又换了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师蕾的男朋友实在受不了了,伸手把文潜烈的脸人工转向另外一边。 他这个兄弟人倒是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受刺激了,从去年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癔症。 师蕾的男朋友就是一时上头,没想到文潜烈被他推了这么一下,直接合上练习册起身,还上着课就从班里出去了。 等到下一个课间,他才听说文潜烈去找了教务处,说要转去理科重点班。 师蕾的男朋友:“……” 完了,人彻底疯了。 第78章 文潜烈的申请, 教务处老师没答应。 不过因为他意愿强烈,为了安抚情绪,还是让他搬了张桌子去理科班坐了一早晨。 但文潜烈连一上午都没坐完。 上生物课的时候,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惊失色,说:“我去,我怎么在学生物?!” 然后连桌子带书包又搬回了物化地。 消息传出,整个年级叹为观止,纷纷感慨怎么又有人学疯了。 到了高二下学期,杜争玄他们级部的放假时间又减了。 原来是从周六中午开始放假, 现在周六下午也上课, 改成从晚上开始放假了。 正好三月份高二要会考结课, 级部里就美其名曰「准备会考」。 但就像声称鸡蛋涨价而涨价的手抓饼、在鸡蛋价格下跌后也不会降价一样。大家都知道, 就算会考结束, 周六下午也不会再放假了。 明显加快的节奏,让整个级部从元宵节结束就有股浮躁之气,摸底考也没能让大部分人收心。 在这种情况下,文潜烈单桌前往理科班事件不久,附中再次迎来了「文明纪律规范月」。 抓发型、抓衣着、抓考勤; 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桌面上不能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挂钩上不能挂东西,零抬头,以及严查男女同学不正当交往。 最后一点是今年新加的。 杜争玄看到这条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以为是冲着她来的。 她最近受欢迎得有点不正常, 特别在文潜烈转班那件事之后,说她跟中原中也、文潜烈三角恋的传言又起来了。 不然怎么她转理科班,中原中也转理科班,连文潜烈也转理科班?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三个一定有染。 杜争玄提心吊胆了两天,后来发现想多了,心里有鬼的人多了去了。 附中属于规定严、管理松的类型,基本只要按时到校上课,纪检部和老师都不会找事。 这导致背地里谈恋爱的人数量可观。 甚至因为附中学部构成丰富,杜争玄还见过17岁和14岁谈恋爱的……高中生和初中生的恋爱。 据说每天都要跑到初中部去见面,普通十分钟课间都不够来回的。知情人都想问一句「值得吗」。 这一查,整个附中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连大学都受了波及,据说宿舍楼下面每晚抱着亲的人都少了。 眼看事情闹大了,杜争玄反而放心了。 她不知道,这事确实很大程度上赖她。 新年结束后,小秦去提交结案报告书给领导。 小秦的直属领导是名严肃的中年人,视野非常广,他在看完小秦的报告书后,皱起眉,说:“抓一抓校风吧,学生心思要放在学习上,很多事对他们来说还为时尚早。” 小秦不赞成,很不赞成。 他心想,高中不让早恋,大学的时候说还是要专注学业,一毕业倒是催着结婚了。 结婚结婚,对象哪来啊?上班单位给发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秦还要在单位领工资、指着单位交五险一金。所以尽管不情愿,他还是把这个精神传递给了附中的校长。 校长正觉得这次文明纪律规范月没有新意,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遂大手一挥,决定这次严查早恋。 整个附中人人自危。 中原中也在知道「早恋」这个概念的存在后,敏锐地嗅到了危机,和杜争玄在校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反正他们两个就住在对门,每天上下学可以一起走。 但杜争玄还是心虚,尤其在某件事发生之后。 三月末,开学第一次月考结束,也正是文明纪律规范月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晚自习前,杜争玄待在教室里吃晚饭。 中原中也在她旁边,两个人买的都是麻辣烫。 平时杜争玄下午都是跑完步后简单吃点,很偶尔才会悠哉买饭回教室。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跟中原中也一起去吃麻辣烫,后者好像是第一次尝试,什么都夹了两个,最后称出来满满一大袋。 中也的大半注意力都被麻辣烫吸引了,没留意到杜争玄流露出的焦虑。 ——也可能察觉到了,但从他们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之后、两人的状态就有点反过来: 中原中也坦然从容了一些,反而杜争玄变得更容易紧张了。 ……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不然约她放学后走一走? 在中也犹豫这件事时,陆续有同学回班了。 谭清友从家里吃完饭回来,看到杜争玄一脸焦躁,以为她在担心月考成绩。 他想了想,对杜争玄说:“下午的时候我去办公室看试卷里,你考得挺好的。下了第一节晚自习排名应该就贴出来了。” 杜争玄担心的压根不是这事,还是点头说了谢谢。 然而,第一节晚自习过后,非但没有贴出来成绩单,连来看自习课的班主任也没出现。 下了第二节课后,成绩单倒是贴出来了,可也不是班主任贴的,是一个没担任班主任的文科老师。 那个老师手里拿着一沓排名表,都是不同班级的,看样子是从其他班一路贴过来的。 杜争玄心里有了点不妙的猜测。 她找了个借口跟出来,想找机会问问她们班的班主任去哪了。 结果一直跟到原来的物化地重点班,也没找到机会,反而被路过的师蕾一把拽住了。 “争玄争玄,”师蕾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昨天被抓了吗?” “……” 杜争玄本来还想敷衍几句,没想到师蕾问的这么开门见山,一下哽住了。 “你昨天也被抓了?”看她这个反应师蕾就知道了,很遗憾地为她叹息一下,接着又问,“那你跑了吗?” 杜争玄僵硬地点点头。 “那你完了,咱俩都完了,”师蕾很干脆地断言,“你知道班主任都干嘛去了吗?校长把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叫到监控室,看监控录像去认昨天晚上都是谁跑了。” 杜争玄:“……那确实完了。” 这件事要从中原中也回来开始讲。 开学后,虽然杜争玄没问,但她能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中原中也没有走成,连带着太宰治也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太宰治回来以后,真的对「书」萌发了非一般的兴趣。 在中原中也看不见的地方,他常常缠着杜争玄问这问那。 一会儿问「书」是什么样的,一会儿又问能不能让他摸摸。 关于外形,杜争玄还能大致描述一下,但摸肯定是摸不到的。 「书」没有实体,就跟那种末世随身空间一样,只有杜争玄闭眼才能看见,其他人根本就触碰不到。 关于太宰治的问题,杜争玄自认回答了所有能回答的。 就算以理科的严谨思维去看,她也觉得没什么好再问的了,希望太宰治能跟她保持距离。 中原中也他们回来的时间很巧,前脚回来,后脚就碰上了严抓情侣的纪律规范月。 中原中也和杜争玄保持了礼貌距离,两个人不再出双入对,但这空出来的位置又不是说让太宰治补位的。 杜争玄想赶快把孩子打发了。 可是太宰治聪明,且思路清奇,他的小脑瓜里装满了问题。 比如他问,「书既能改变未来也能改变过去吗」;再比如他问,「从书上撕下来的纸还能用吗」。 杜争玄用眼瞥他,心想怎么的,你要撕下一小块来藏到手表后面,看谁不顺眼就用针刺破手指,写血字把人写死吗? 太宰治的问题无穷无尽,杜争玄意识到她是不可能回答完的,遂躲着太宰治走。 她一躲,太宰治就自动跟随。 比较幸运的是,太宰不知是不是从学校氛围里察觉到什么,跟在杜争玄旁边时、总注意和她保持距离。 不幸的是,他总追着杜争玄跑,就算俩人之间隔半个操场的距离,但操场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孤男寡女,又是夜里,纪检部的路过都得怀疑地在旁边多溜两圈。 昨天晚上迎头撞见校长时,差不多就这情况。 那天晚自习课间,杜争玄独自去打水。 她为了不排队,就去了下课时间跟他们错开的初中部水房。 出了教学楼还没走几步,一个黑漆漆的太宰治就从阴影中浮现,小鸡崽一样绕着她问这问那。 俩人经过小学部教学楼,早已放学的建筑物安静地沉睡在阴影里,春夜明月,晚风徐徐,树影婆娑。 就在这美好的氛围里,转过下个拐角,看见校长带着几个老师迎面走来。 太宰治:“!” 杜争玄:“!!” 两个人正愣呢,那边老师反应奇快,已经伸手指着他们高声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叫什么?是哪个班的?” 在决定命运的那一刻,杜争玄想起了龙婉的话: 「你要是碰见校长查纪律,他问你什么你就别说话,赶紧跑。反正他又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 要是白天,这招可能不太行。 但现在是夜里。 杜争玄其实没太看清对面都是谁,想必老师那边也是如此。 电光石火间,杜争玄有了急智。 她转头就跑,边跑边脱下校服盖到太宰治头上,遮掉了他那一头显眼黑发。 太宰治反应同样快,边用杜争玄的校服捂住头,边三两下脱掉了他的黑风衣抱在怀里。 两个人跑得奇快,任凭老师在后面喊破嗓子也不回头。 杜争玄一路跑回教室才敢停,吓得后两节课没敢出教学楼。 本来挺心虚,结果今天早上她才知道,龙婉的秘籍并非只传授了她一个人。 昨天晚上校长带教务处老师巡查,一路上碰到一对跑一对,全喊不回来。感觉都是运动会遗珠,没一个追得上的,校长都怀疑这里是不是体校。 实在太丢面了,校长勃然大怒,据说把所有班主任都叫到监控室,对着背影一个一个认人。 这事杜争玄下午就听说了,但实在太残酷,她不想相信是真的。 现在师蕾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不过她看杜争玄面如死灰,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她说:“没事的,反正你和中原的事大家都知道,就是写检查而已,不会我教你。” 杜争玄:“……谢谢。” 但是并非中原。 她昨晚就是想到这茬才跑的。 在这个严/打时期,只要孤男寡女非公共场合交往,抓到就是定死了,不会有人问原因的。 杜争玄都能想到,要是她的名字和太宰治同时出现在通报批评栏上,那么学校的八卦将会变得多么热闹。 师蕾拍拍她的肩:“哎呀,别低落了。我听说你这次又考第一,不会拿你和中原怎么样的。” “……”杜争玄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握了下师蕾的手,很沉痛地说:“你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我。” 说完,她转身走了。 “……?” 站在原地的师蕾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79章 师蕾与杜争玄聊的时候,中原中也同样得知了查监控的消息。 姜子涵从别的地方听到名单里好像有杜争玄,以为是她和中原中也压操场的时候被抓住了。 鉴于中原中也是外国人,姜子涵不清楚他懂不懂抓早恋的流程,决定趁着课间、提前和他说一声。 晚自习课间,在第二教学楼楼下,姜子涵借着路灯告诉他: “一般,抓不正当交往的处罚就三种:写检查、叫家长和停课回家反省, 你们两个顶多就是写检查。” 中原中也忍不住问:“那什么情况会停课?” 姜子涵说:“那得是有人明牌举报到教务处,说谁谁在谈恋爱。然后教务处去问, 他们又承认了。关系板上钉钉的情况下才会停课, 你们俩到不了这地步。” 这次虽然是严打, 实际抓到的人都是说「与异xing交往不注意距离」, 跟正儿八经承认在谈恋爱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们被叫过去,顶多就是谈话和写检讨,我猜可能连写检讨都不会有,”姜子涵给他分析,“不过杜争玄成绩好,老师应该重点会说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谢谢。” “这有啥好谢的, ”姜子涵一摆手,又叮嘱,“但不管怎么样,被抓到了就会被通报批评。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大家都当官方八卦看,还有人把布告栏当荣誉榜上的。” 就比如文潜烈。 姜子涵现在都记得,高一文潜烈和师蕾、师蕾对象搞三角恋。 那么紧张刺激的剧情,线下愣是一点苗头没看出来,全靠布告批评栏追完全程。 从那之后,文潜烈作为情感生活丰富的大现充全级部闻名了。 姜子涵想到他这个最近疯了的兄弟,还是有点关怀之情。 和中原中也临分开前,拜托中也要是遇见文潜烈,帮忙观察下对方的状态。 平行班和重点班不在一栋楼,姜子涵不清楚文潜烈排挤人的事,以为他和中也就是互为不熟的三角恋男主的关系。 姜子涵叹口气,离开前挺纳闷地说:“也不知道他咋了,难道是被他爸逼疯了?” 中原中也其实也有些困惑。 他困惑的是,印象中昨天和杜争玄在一起时、好像没遇上过 老师。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早晨上学的时候被查风纪的老师看到了吧。 两个人熟了之后,杜争玄渐渐起得不像最初那么早了。 原来是6:15,现在她通常6:20、甚至快25才出门,硬生生把15分钟的路程压缩进十分钟。一路上风驰电掣,到了学校就撒腿狂奔。 中也猜杜争玄开始起那么早,是因为刚认识放不下面子。 正好现在他拿到了驾照。 中也打算等纪律月过去之后,就再买一个头盔,自己骑机车带她,这样她在后面还能多睡一会儿。 中原中也考虑着这件事,想到她可能会在后面环着自己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脸上就克制不住地烧。 恰好这时,杜争玄从外面和师蕾通完气回来了。 她心虚,不敢看中原中也。而中也恰好心里也有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了。 第三节自习课,杜争玄心神不宁。 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做题,结果真沉进去之后,把教务处要来抓人的事给忘了。 教务处的老师进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 等老师点了一对男女、又开始点第二个男生的名字时,杜争玄才乍然惊醒,开始冒冷汗了。 “……” 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中原中也,发现对方神情严肃,搁在膝上的双手都紧握成拳,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有心理准备了? 杜争玄忍不住朝好的方面想。 讲台上的老师点名:“杜争玄、” 杜争玄站起来。 然后老师接着点:“……太宰治,好,你们几个跟我出来一下。” 在太宰治的名字落下的瞬间,中原中也猛然回头,与杜争玄四目相对。 杜争玄:! 他不知道! ! 杜争玄看中原中也那双湛蓝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只横遭背叛的小猫,心里已经在流宽面条泪,恨不得当场给他解释清楚。 但是不行。 因为太宰治的名字一出来,不光中原中也震惊,全班都在震惊。 叫前几个名字的时候,教室里还是有点声音的。不光被叫走的心里有数,大家对谁会被叫走也猜得七七八八。 结果到了杜争玄这里,那真是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杜争玄变成了太阳,其他人变成了向日葵,全班都扭着头朝后门这个角落看。 临走前,杜争玄又看了中也两眼,希望能凭脑电波把情绪传达到。 偏偏太宰治在这时候火上浇油,路过时还专门停下,好像他俩多熟的样子,问:“还不走吗?” “……” 杜争玄心快碎了,不好说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幸好太宰治没有捣乱到底的意思,到了办公室,杜争玄解释的时候,他还是比较配合地沉默。 就像姜子涵说的那样,这回被叫去谈话的人都没受太重的处罚,连写检讨的都很少,重点是说见了老师就跑这种不尊重师长的行为。 杜争玄和太宰治被教育得都不重,雷声大雨点小。 俩人甚至还受了点夸奖,说一个成绩好,top2有希望;另一个竞赛成绩亮眼,能保送名校。 校长说到最后都带了点笑意,什么意思懂得都懂。 但是校长层级太高、没听过校园里的八卦,不代表年级主任没听过。 在校长夸人时,阎总就站在旁边,眉头紧锁,目光在一派坦然的太宰治和如芒在背的杜争玄身上飘过。 等校长大致把问题强调过之后,所有人在教务处解散。 杜争玄和太宰治没能走成,因为阎总把他俩又喊去年级办公室了。 对部分老师来说,只要学生成绩不下滑,他们其实不太在乎学生谈恋爱,甚至有「稳定的情感关系反促学习」的情况。 前提是「稳定」的情感关系。 分分合合、复杂的感情纠纷显然不属于这类。 理科班班主任担心的是同样的问题。 她从高一就带杜争玄和中原中也,以为这俩人感情挺稳定的,但最后怎么一起被抓的人是太宰治? 前脚杜争玄和太宰治被叫走,后脚班主任就把中也喊去办公室了。 晚自习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班主任聊了点别的当幌子,紧接着就问:“中也啊,你和争玄最近是个什么情况啊?我记得你们俩之前关系挺好的,这两天闹矛盾啦?” 她问中也,中也也不知道。 中原中也的脸色有些阴沉,语气带着不确定:“……我们闹矛盾了吗?” 班主任一下就懵了。 问她吗? 师生在办公室面面相觑,都指望对方能给自己答案,结果都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还好这时候,年级主任带着杜争玄和太宰治过来了。 年级主任教学经验丰富,进办公室搭眼一看就明白了情况。 他没再继续往里走,而是让后面的两个学生进去,让班主任多跟他们三个聊聊,自己转身就走了。 杜争玄和太宰治进了办公室。 不夸张地说,中原中也盯着太宰治的时候,目光像刀子似的。捏紧的拳头骨节咔咔作响,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 班主任一瞬间都不敢说话了。 这样三个人在一起根本没办法谈,她想了想,让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先去外面等一下,留下杜争玄单独聊。 太宰和中也一前一后离开。 换作往常,中也一定会先找太宰治算账。 但这次,一是在学校不好闹太大。二是,他也很在意杜争玄会跟老师说什么。 因此从办公室离开后,他没有急着动作,而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想听听里面到底说些什么。 班主任对杜争玄的态度很温和,不光给她找椅子,还给她倒水。 等杜争玄拿着水坐下后,老师才开口: “争玄呀,老师不是说反对你和同学之间交往。老师也是过来人,能懂你们的心情。同学间学习交流是好事,就是咱们要把握好这个度。” 说到这里,老师自己都有点紧张,喝了口水才问: “最近和太宰同学是什么情况呀?和中原同学相处得不太愉快?闹矛盾了?” “——” 杜争玄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不可思议道: “什么?补位怎么补的是太宰治?!不应该是我吗?” 这声音从办公室最里面响起来的,杜争玄跟班主任都吓了一跳。 两个人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发现垒成山的卷子堆里赫然冒出了文潜烈的脑袋。 班主任惊魂未定:“……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班里上晚自习?” 文潜烈老老实实说:“教务处老师让我在这把检讨写完,交上再回班。” 他边说边拿手里的纸展示了一下。 年级办公室是很多老师共用的,到处堆的是卷子习题册。文潜烈坐得靠里,又一直低头写字,所以没人看见他。 这算班主任的疏忽,她也不好生气,就只能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你刚刚说什么「补位」? ” 文潜烈深谙与老师交流的艺术,拿着检讨过来说:“是这样老师,之前杜争玄在物化地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探讨如何学习语文和地理。” “比起偏科的太宰同学,我觉得我跟杜争玄更有共同语言。” “……”老师都有点看傻眼了,她转头问杜争玄,“争玄,是这样吗?” 杜争玄:“不是。” 她答得果决干脆,毫不犹豫。 文潜烈听完,一下就有点急了:“怎么不是,咱俩上学期不聊得挺好吗?寒假的时候你还问我在哪里,肯定是咱俩关系好啊!” “老师你别听他的,”杜争玄斩钉截铁地说,“我跟他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和太宰治也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 她说到这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没说完,还在等她接着往下说。 但杜争玄就此打住,一个字也不说了。 在这无言的沉默中,很多事情渐渐显露出水面,变得不言自明起来。 办公室外面,太宰治瞥了眼旁边的帽子小矮人。 中原中也身上的冰冷戾气全消失不见了。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眨眼之间又变得温和有礼,气质春风拂面起来了。 一片沉寂中,最先从打击里回过神来的是文潜烈。 “那你跟我也比跟太宰治熟吧?”他说,“咱俩上学期一个班的,他那时候还是理科班的啊?” 杜争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别的不说,你光三角恋谈多少回了大哥?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好吗?” “你说跟师蕾他们那次吗?那是假的啊!” 文潜烈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的「过往情史」,赶快澄清:“那次是我跟师蕾都想回家,就假装谈了让老傅举报。” “后来老傅他们想出去玩,老傅就跟师蕾假装情侣,然后我假装嫉妒去教务处举报他俩……都是假的,我还没谈过啊!” “……” 消化完这段话里的信息量,杜争玄没敢说话,偷偷看了眼旁边的班主任。 一直不出声听八卦的班主任笑了,她和蔼地对文潜烈招招手,说:“小文,来,你过来,咱俩谈谈……争玄啊,你跟外面的同学先回去吧。” 文潜烈:“……” 杜争玄:“好的老师。” 因为文潜烈舍身炸粪坑,杜争玄得以顺利逃脱。 第80章 监控认人事件后, 隔了两天布告栏就贴了通报批评名单。 比「年级第一蹬了校草哥另觅新欢」更刺激的,是这次被通报批评的人数是个奇数。 52女,53男。 文潜烈一人孤零零缀在名单最后,让围观群众对他究竟干了什么浮想联翩。 文潜烈再次全校大出名,各种猜测在空间流传。 文潜烈自己倒不在乎这事,但他觉得明明当初是仨人一起干的事、最后恶果怎么是他一个人承担了。 略有些委屈,遂去问当年的同伙师蕾。 师蕾安慰他:“那有什么,我和老傅也上榜了啊。” 文潜烈说:“那能一样吗?你俩是排一块上榜的,我一个人单占一行,现在人家都叫我水仙花少年……而且当初不是说假装吗?你俩为什么真谈上了?” 师蕾想了想, 不确定地说:“因为爱情?” 文潜烈:“……” “哎呀别纠结了,大家都是说着玩的, ”师蕾说, “我觉得你还是赶快把心定下来比较好,都高二下了,别管生物还是地理,选中一门赶快学吧。” 文潜烈选科的时候也纠结过。 他热爱地理发自真心,反正生物成绩和地理差不多,就算选了生物,也不一定能有多大优势, 还不如直接选地理。 虽然这么想,但他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想征求下父母的意见。 但是他父母像商量好似的,开口闭口「尊重你的个人意愿」。看着很开明,但文潜烈知道他爹妈压根不是这人设。 就像问别人吃什么得到「随便」的回答一样,文潜烈选科的时候一直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出他父母的倾向性,最后什么也没发现。 他想了想, 问师蕾:“你说,会不会是我选科时的犹豫情绪压抑太久,导致症状躯体化了?” 师蕾:“如果你是说你三天闯了两次教务处、说要换科的事的话,那我建议你尽快喝中药调理一下。” 在清明放假的前几天,文潜烈又去了两次教务处,痛陈自己要换科的心情。 教务处老师评价他的发言: 平淡,但非常有煽动力,觉得不同意他学生物对世界影响很大。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允许他搬桌子去理科班了。 而几乎每一次换科,最终都结束于文潜烈大惊「我怎么在学生物」,然后抱着桌子跑路。 幸亏两个班大多科目的教学进度差不多,只有地理不同。 而地理是玄学,所以基本没影响。 但老这么搞也不是办法。学校没煎中药,据说从校外找了心理辅导的老师过来。 清明节放假前一天时,文明纪律规范月的余威已经被冲淡得差不多了。 课间回教室的时候,杜争玄在楼梯上碰到一个陌生男人。 那个人在人群中看起来很独特,面容年轻,气质却有种饱经沧桑的沉稳。 他用很温和的目光看了看杜争玄,而后移开视线,对她身边的中原中也微一点头,就此离开了。 杜争玄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就问中也:“你的熟人?” 中原中也点头又摇头:“是大学旧书店的店长,去年九月的时候见过一次。” 杜争玄也去过大学旧书店,老板好像不长这样。 中也想了想,想起来谭清友说书店换过店长的事。 杜争玄偏了偏头,问过具体换老板的时间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这个新老板是高一下学期来的、正好是杜争玄拿到书不久、中也他们转学过来的时候。 两个人都不傻,经过新年之后,很自然地能想到这个老板不简单。 回班里稍微打听了一下,果然书店老板就是来给文潜烈做心理辅导的。 效果貌似很好,文潜烈本人说念头都通达了。 后面一整天,直到清明放假都没再出乱子,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至此,杜争玄有了事情结束尘埃落定的感觉,她终于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全心全意期待即将到来的假期了。 清明节是附中少有的一整天假期、不会要求学生晚上回来上晚自习。 杜争玄的父母通常晚上回来,清明节白天去墓园烧完纸,下午就回去上班了。 杜争玄买了好几种馅的青团,想等下午回家之后去找中也、请他尝尝,有空的话还能一起玩一会儿。 杜争玄也想过要不要邀请同为外国友人的太宰治,但对方说那天要去烧纸祭祖。 听到这个答案,杜争玄沉默了一下,问:“你在这里有祖?” 太宰治说:“最近刚有的。” 他淡淡一笑,整个人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死意。 “……” 杜争玄急速避开了这个负能量漩涡。 没事,不来就不来吧。她和中原中也两个人也一样的。 到了清明节那天,杜争玄像往常一样早起,见到了半夜回到家里的爸爸妈妈,一起坐车去郊区墓园烧了纸。 回家路过中也家门口时,杜争玄的爸爸忽然问:“璇璇,对门小伙子不在家吗?” 杜争玄被他问得心漏跳一拍,莫名其妙心虚,缓了缓才说:“我不知道啊……” 杜爸爸「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杜争玄偷偷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确定他是随口一问才放下心来。 下午三点多,杜争玄的父母午休完就离开了。 杜争玄跑去阳台上看,确定车开出小区之后,才抱上平板和零食去敲中原中也家的门。 平板还是师蕾给她的灵感。 放清明节前,师蕾问她去不去看电影: “多人有节日优惠,我和老傅,你跟中原、……哦不,太宰一起来吗?” 杜争玄:“……没有太宰。” 师蕾疑惑地看她:“那你一个人来?一个人没优惠……不然我帮你叫上文潜烈吧?” 杜争玄:“……” 虽然已经比较熟了,但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想打她。 她婉拒了师蕾的提议,再次澄清自己跟太宰治和文潜烈都没关系,并说:“清明节我去找中也玩……一起看动漫。” 师蕾不知道想了什么,她偏着头沉默了大概十秒,才说: “也行。” 杜争玄一点也不想知道她都头脑风暴了些什么。 这也确实启发了她,两个人干吃会比较尴尬,带上平板放点东西、起码有声音不会那么尴尬。 她去敲中原中也的门,照旧是才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杜争玄都有点习惯这种开门速度了,她跟中也打招呼,把拿着的东西分了一半给他。 青团是杜争玄在家里热过的,有五六种馅。 她让中原中也先尝,自己则是打开了平板找动漫,检索出来一部老番。 封面上是一名棕色短发的女孩,左侧头发微长,戴着X型的发夹。整个画面的滤镜有些发黄,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 杜争玄手指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把平板转向中原中也的方向,问:“看这个可以吗?” 青团的馅料有些烫,中原中也正在很小心地咬,闻言笑了下,甚至都没看屏幕就说:“听你的。” “好,那就看这个吧。” 杜争玄心里有点高兴。 她选的这部番确实是有年头的老动画,不光现在少为人知,就连制作播出的当年,收视率也很不理想,是冷门中的冷门。 这跟片子的叙事手法有很大关系。 这部动画或许是有些实验性质,制作方在制作时用了很多跳跃性叙事、画面也凌乱插接。再加上晦涩难懂的剧情和意识流的台词,让观众极难理解动画想传达的内容。 杜争玄很喜欢这部动画。 小时候是根本看不懂,长大之后是太复杂根本懒得想,大脑在观看时反而能保持一片空白。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遇到烦心事就翻出来看。 她又是容易日久生情的类型,这部动画最后荣登她的最爱。 杜争玄很清楚,这部动画不适合多人观看。 它没办法炒热气氛,甚至因为意识流暗示、容易让观众的理解产生分歧导致冷场。 但是……她就是想分享自己最喜欢的。 有这层原因在,整个观看过程杜争玄都很紧张。 平板是中原中也拿着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看。 杜争玄看一眼屏幕、就要偷偷看一眼中原中也的表情,试图读出他的心理活动。 中原中也的神情倒是从头至尾都很认真,但他的表情完全没任何变化。 两个人肩靠着肩一口气看了六集。 杜争玄稍稍有些放下心来,觉得中原中也似乎也对这部动画感兴趣。 到这时候,她才恢复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然后,杜争玄忽然意识到,中原中也家的客厅就有台大尺寸的电视,能连蓝牙投影,两个人坐沙发两端都能看,完全没必要这么挤在一起。 她对中原中也家的布局不是特别熟,但为什么主人自己也没想起来? “……” 杜争玄看了眼旁边神情认真的中也,想,他应该是看得太投入,没留意吧。 他果然很喜欢这部动画,真是找对人了。 杜争玄非常高兴。【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两个人一口气看了六集, 不跳op的那种。 杜争玄自己都没连续看过这么多。 动画氛围有些压抑,她晚上还要回家一个人睡觉。 当ed出来的时候,杜争玄眨眨有点酸涩的眼睛,还没想好要怎样提出结束时,身旁的中原中也已经很自然地站起来,倒了杯水给她。 他把杯子放下时似乎才刚想起来似的,说:“冰箱里有饮料和早上多买的甜点, 去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这种场景下的客套话,杜争玄只会「不用了谢谢您」 ,现在说显然不合适。 她略有些拘谨地跟在中原中也后面, 看他把冰箱门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杜争玄有些吃惊。 她不是没开过中也家的冰箱。 去年秋天来给这间房子断电时, 她检查了冰箱里的内容物, 里面几乎空空如也。 大容量的嵌入式冰箱,拢共只装了几瓶水和两块不知道什么肉,中原中也让她拿走吃掉。 而现在,里面的空间被充分利用了。 像超市展柜似的,很有技巧性地放了各色水果与饮料,还有数量繁多的点心和蛋糕。 “有喜欢的就拿一点去沙发吃,别吃太多, 很快要吃饭了。” 中原中也说,同时从下层取出两块装在保鲜盒里的肉,很自然地问她:“羊排和牛排, 你想吃哪种?” 杜争玄:“……?” 她火速脑海里回忆了一下, 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也没流露出任何要在这里蹭饭的意思。 所以话题怎么就过渡到吃饭了? 她只是想告个别然后回家煮袋泡面而已啊? 而且那两块装在黑色塑料盒里、用保鲜膜包着肉,唤起了杜争玄的远古回忆。 那两块她去年拿走的肉,包装和这两块一模一样。 当时杜争玄看了价签,发现是雪花牛肉,一斤价格在四百到五百之间。 水没找到牌子,她倒是喝掉了。只有肉还放在冰箱最底层,一直放到今天。 等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盒子外层已经有了冰霜。 杜争玄感觉这么还回去不太好,但又没那种出神入化的技术、能把肉做好了巧妙地进行分享。 她的厨艺全点在了速冻食品和简单小炒上,只能让自己饿不死。 稍微复杂点的肉菜都做不来,更别说搞这么讲究的食材。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现在或许是个好时机……? “有点难选吗?”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中原中也先笑了下缓和气氛,然后善解人意地替她做了选择,“不然这次就先做牛排,这个我煎得好一点,羊排就留到下次吧。” “不是这个,”杜争玄快刀斩乱麻,“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就是上学期你走的时候……” 她把那两块肉的事情说了。 中原中也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严肃,到听完后逐渐转化为若有若无的笑意,含笑看着她。 杜争玄和他四目相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跟一个临时装修就花了一套房的黑手党谈两块肉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闭嘴不说话了。 中原中也马上就接话说:“没关系,我会做。明天我拿回来看看,做点我们喜欢的吃。” 这话让杜争玄觉得怪怪的,好像他俩已经过上了一样。 ……怎么感觉他们俩对感情发展的阶段认知不太一致,中原中也总是快她一步呢? 杜争玄琢磨着想说点什么,但在想出来之前,先被中原中也的动作吸引了。 她看着中也娴熟地穿上围裙把肉解冻,有些好奇:“你放假的时候就这样在家里做饭吃吗?” “偶尔会吧,”中也想了想,回答她,“就做点牛排、烤羊排还有烤蔬菜烩饭之类的,现在会的还不多……不过我已经在学了。” 杜争玄倒没留意他句尾的补充,思索了下,问:“感觉和动画里看到的不太一样……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对吧?” “……、啊,对,是我爱吃的……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中原中也条件反射地要实话实说,话到嘴边感觉不对,赶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了。 他之所以会做这些菜,是因为牛排也好,烤蔬菜也好,都能很好搭配红酒的香气。 去年开始,中也对红酒有了点兴趣,私下搜集了一点。 在横滨的时候,他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爱好。 虽然名义上是未成年,但实际上他很早就是依靠自己生活,除了年龄之外跟成年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偶尔加班压力大时,他还会抽支香烟。 根本没人在意,就算负责教导他的尾崎红叶知道了,也绝不会说什么。 但这里不一样。 自从见到有人做贼一样躲着抽烟后、中也就意识到不对劲。 年初在杜争玄家时,杜争玄的父亲还问了他喝不喝酒,当时他凭直觉拒绝了。从杜争玄父亲的反应看,他做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总之这里和横滨不一样,只要法定年龄不满十八岁,一天还在做学生,就有很多规矩要守。 他当然是不愿意对杜争玄撒谎的。 可他好不容易用技巧、自然地把人留下来吃饭了,当然想要好好发挥,做出最好吃的东西来。 中也知道杜争玄不会做饭。 去年补暑假作业的时候,半夜两个人都饿了,杜争玄就问他要不要吃蛋挞。 中也印象中,光做挞皮和挞馅就要花不少时间,当时他们都困得哈欠连天,哪还有精力做这个。 但听了他的话,杜争玄一脸疑惑地从冰箱里数了六个速冻挞皮,然后从类似装牛奶的纸盒里倒进去现成的蛋液,放进微波炉叮了二十分钟。 六个蛋挞出炉,全程不到半小时,杜争玄在这期间还抄了二十页暑假作业。 六个蛋挞,中也吃了四个,杜争玄吃了一个。 最后剩下那一个,补到凌晨的时候中也实在饿得受不住,也给吃了。 看到他的样子,杜争玄又用微波炉叮了蔬菜馅的速冻馒头。 她的动作实在太熟练了,后来中也就留意了一下,发现她在家基本就是吃各种速冻食品。 ……以后不会再有了。 中也系好围裙的带子,斗志昂扬地开始准备调味料。 他不知道,杜争玄也正在默默观察他的喜好。 就比如现在,杜争玄想了又想,在心里记了一条生活西化。 事实上,两个人的出发点都差不多,都是希望更了解彼此的生活。 杜争玄又不太会高级社交技巧,结果饭吃到最后,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同学录式资料问答。 除了私密的个人喜好,中原中也早就掌握了杜争玄的基本情况。 但反过来,杜争玄对他在横滨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了实验所的事、「羊」的事、还有港口黑手党的事,尤其对现在港口黑手党的事感兴趣,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晴雨表守护者。 中原中也不太懂她说的是什么,认真回答:“没有那个,但是有五大干部。” 杜争玄显得有些失望,但也没再继续追问。 中原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记得之前杜争玄问他港口黑手党的事,结果自己回复说「不熟」……幸亏她已经忘掉了。 中也这么庆幸的时候,没留意到杜争玄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 杜争玄根本没忘。 她只是打算等尴尬期过去之后再拿出来笑话中也,聊天记录都还留着呢。 但无论如何,清明假期过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都变得更自然了,开运动会的时候,没怎么提前约就坐在了一起。 挺好的。 杜争玄心想,她坐在看台前后左右扫视了一圈,安慰自己,起码中也不会用校服蒙着头狂写卷子。 由于看台是按班序号排着坐的,理科重点班往前数是重点班,往后数还是,方圆几十米都是低着头写卷子的人。 负罪感太强,杜争玄小说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等等。 杜争玄的目光在斜前方的某个人身上停住了。 太宰治倒是没低头写卷子,他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正捧着透明保鲜盒,很认真地用牙签吃切成块的水果。 他坐了一块看起来挺柔软的小号棉垫,旁边搁了一大包零食,身边还放了看起来挺新的棕色小熊保温杯。 …这些他都哪搞的?和他画风完全不符啊? 杜争玄闭眼脑补了一下,发现不管是太宰治在家切水果放保鲜盒、还是去超市买小棉垫和小熊保温杯的场景、都完全想象不出来。 而且…… 杜争玄看看旁边中原中也坐着的旧练习册,顿时感觉自己把帅哥养糙了。 她再看看油光水滑(?)的太宰治,心想邪门了,这哥怎么比她还像走读生啊? 第82章 如果没看到太宰治坐软垫, 那练习册又厚实又便携,好像也挺不错。 但在看见有人坐软垫了之后,杜争玄再看中原中也,就觉得那本练习册又硬又磕碜,非常突兀。 她想了想,低头致电龙婉: 「D:学校哪里有卖坐垫的吗?」 「匣中龙吟:咋了,生理期了?」 「匣中龙吟:没坐垫有厚外套要不要?卫生巾有吗?」 「D:不是月经」 「D:想升级一下装备」 「匣中龙吟:给谁升级?去年也没见你升级」 「匣中龙吟:[阴险.jpg][阴险.jpg]」 “……” 由于被戳中心事,杜争玄连发两个痛斥「你怎么这么龌龊」的黑白熊猫头。 龙婉发了大笑的表情,告诉她可以去大学后面的市场看看, 很多大学生的生活用品都是在那里买的。 杜争玄回了个OK,她又问了杜争玄报了哪些项目。 「匣中龙吟:要是有校草哥的可以一起发」 「匣中龙吟: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附中全体高三年级都不参加运动会, 所以高二就是中学生涯的最后一次机会, 有些人会带手机拍合照之类留念。 高一的时候龙婉就说过要大拍特拍,杜争玄把她和中也的项目安排都说了。 重点班人少, 愿意报项目、能上场的人更少。 这时候学校忽然又讲究起德智体美劳了,不会因为班级人数只有平行班的一半就网开一面,基本上班里能参加的人都是身兼数职。 杜争玄还是800米和3000米。中原中也则是5000米和扔铅球,他的跳高项目被强行摊派到了太宰治身上,理由是他长得高、跳得一定也高。 中原中也心情很复杂。 另外,由于每个项目硬性规定要出两人, 大家都避之不及的男子5000,太宰治也没能幸免。 当自愿报名、被自愿报名、和所有班干部都被填上后,人仍然没凑够, 就进入了死神点名环节。 中原中也没有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他去找体委, 说太宰治身体素质很好, 自愿跑5000米。 当时体委还很犹豫,但亲眼见过太宰治混黑的杜争玄出来作证,说中原中也说的全是真的。 班长谭清友一看她表态了,说杜争玄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没问题,要不就这么填吧。 有这三人力荐,最后太宰治被通知,说他运动会要跳高、跑5000米,并参加4x100和4x400米接力。 当时太宰治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很困惑地看了一会儿体委,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众所周知,组织运动会报名时期、是体委每年最没有尊严的时期。 理科重点班的体委是个很识时务的女生,当机立断就假装要给太宰治下跪,并在中途输出令人肉麻的彩虹屁若干。 她说,太宰治是班级大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员,说第一眼看到太宰就觉得他又善良又有爱心又肯担当,说天不生太宰万古如长夜,说求求你了就报吧我给你跪下了。 当然,她没有真的跪。 那太宰治也得跑。 事情就是这么敲定的。 而且因为太宰出色的外表,班级方队表演本来也想让他参加。 今年的班级不像高一那么肯费功夫,从网上找了热门配乐的舞蹈,跟着学一小段就行。 中原中也半推半就地参加了这个表演,杜争玄看他还挺享受的。 而另一边,太宰治宁死不从。因为他反抗得实在太激烈,最后就算了。 杜争玄把她和中原中也的项目发过去,然后龙婉回了她两段视频。 第一段是中原中也C位劲舞,杜争玄一看确实帅,默默保存。 第二段是文潜烈举牌,只有五六秒,杜争玄也点开看了,看完确定一件事,就是文潜烈确实有点瘸。 早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花眼了。 「D:……」 「D:他咋了?」 「匣中龙吟:他爹揍的」 「匣中龙吟:外卖哥跟我说的,不完全保真哈」 对面显示了几次「正在输入中…」最后发过来一条语音,龙婉说这个事太长了,还是见面再说吧。 「匣中龙吟:下午你跑800校草哥5000对吧?」 「匣中龙吟:到时候我去操场找你们」 杜争玄急着买垫子,被这个事情吊了下胃口,但也不是很着急,发了个「 OK 」的表情。 早晨的比赛结束后,杜争玄撇开中也,找到市场买了三个小棉垫。 下午不光给两个人的装备都换新了,八百米检录的时候碰到龙婉,把剩下那个红色小花的给她了。 龙婉高兴得给了她一个大拥抱,说会当她一辈子仙女教母。 杜争玄拼命推她:“差辈了啊!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这都让你发现了,”龙婉嘿嘿一笑,开始给她说早上的事情。 文潜烈之所以瘸腿,还是因为转科。 由于他多次转科,他的副校长父亲也不得不表态,在公开场合说「年轻人就是要多尝试,没关系,我支持孩子」。 话是放假前说的,孩子是清明节揍的。 姜子涵跟文潜烈住一个家属院,谈起此事来对副校长颇为不满,说副校长装开明,半夜和老婆一起把文潜烈揍得嗷嗷哭。 文潜烈有些伤心,选科前问父母意见不是说都随他吗?被揍之后遂愤而离家出走。 但他在外头游荡到半夜也不见有人来找,灰溜溜回家,结果发现父母早睡了,连门都锁了。 这一下,文潜烈觉得自己也得拿个态度出来,于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杜争玄说:“你先等一下……我见过大学的副校长,他打文潜烈?” 高中生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副校长在体格上真没什么优势。 龙婉「哦」了一声,说:“文潜烈让他爹揍,说是聊表孝心。” 杜争玄:“……行,你继续吧。” 龙婉高高兴兴又要往下说,这回被中原中也打断了,他不太确定地看着杜争玄和龙婉,问: “就是说,这几天他都是离家出走的状态吗?” 龙婉点头。 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可他不是每天都来学校吗?” 杜争玄和龙婉对视一眼,不太懂他在震惊什么。 杜争玄:“离家出走了那也不能不上学吧?” 龙婉:“对啊,回来补卷子那多耽误事?” “……”中原中也觉得脑子轻微混乱,“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他虽然离家出走了,但还是每天按时来上学?” 杜争玄眨巴眨巴眼睛:“……不然呢?” 中原中也看着她,猛然之间发觉她也是一样的作风: 无论是得到「书」,还是被人用异能力送去横滨,都没耽误她上学写作业。 去年无论是他还是太宰,都有最少两个月不在学校,而杜争玄是全勤……这所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全勤。 中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震撼,没能再开口说话。 龙婉以为他的思路拐过弯来了,就继续说:“而文潜烈之所以瘸呢,就是早晨起晚了,往学校来的时候扭了。” “……我还以为是他爹揍的,”杜争玄说,“那他现在住哪?” “外卖哥收留他了,正好外卖哥父母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去了。” 杜争玄问:“那姜子涵早上怎么不叫他?” 龙婉说:“外卖哥早上要早起拿外卖,俩人不是一个作息。” 杜争玄:“……好吧。” 吃了这么大的一个瓜,她觉得稍微有点撑。 还好上一组径赛的结束很快,吃完这个瓜不久,她就去跑八百了。 值得一提的是,开发令枪的还是魏尔伦。 除夕夜那天晚上,杜争玄其实没有近距离见到魏尔伦,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魏尔伦看起来比以前平和了点,没有那种强烈的锋利感了。 目光在人群中扫到杜争玄时,他甚至还对杜争玄温和地笑了笑。 杜争玄心想,上回他这么笑完就说要杀了她,但脸上还是对魏尔伦回以笑容。 发令枪响了。 从场外来看,跑完八百米全程其实很快。 也就三分多点,连首略长的歌都听不完,第一名就冲线了。 杜争玄从跑道上下来,龙婉抱着她的衣服过来,递给她水,把她从头到脚好好夸了一遍,说一会儿就去拍中原中也跑五千,回头把他俩剪在一起。 杜争玄赶快婉拒了。 因为龙婉的圈子冷,作为大亲友,杜争玄鉴赏过她的每一部剪辑大作,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管黑的白的全剪成黄的。 杜争玄都不敢想,龙婉能把她和中原中也剪成什么样。 男子五千刚才就开始检录了,中原中也不在。龙婉和杜争玄慢慢并排走,两个人走到操场人不多的那一头时,龙婉悄悄问她: “还没表白吗?” 虽然都聊过很多次了,但这么当面提起来,杜争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喝口水,又抿了抿头发,也小声说:“……没有。” 龙婉皱了皱眉,“有点奇怪啊,他是不是不想影响你学习、打算等毕业再表白……你问过他大学要考哪里吗…不对,他在国内读大学吗?” “我没问过,”杜争玄说,“我觉得现在问这些……不太好。” 杜争玄觉得,得是决定要参与对方以后的生活、认真考虑过长久的事,才能去问这种问题、释放信号。 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对中原中也的了解仍然不够。 这份模糊让她无论是表白还是做长远的打算,都很犹豫。 龙婉听了简直想翻白眼:“大姐,高中生恋爱考虑这么多干什么?你俩又不是相亲,要问清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都最后一年了,能谈一会儿是一会儿,大不了分手呗。” 龙婉是典型的及时享乐人群,杜争玄知道两人观念不一样,也没争辩,只是摇摇头:“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哎呀,你现在考虑这么多,最后要是想通表白了、我看你俩不结婚就很难收场了。” 龙婉摇头大叹一口气,又陪她走了一会儿,就暂时离开去拍她现在班级的人了,等会再回来拍之后的男子五千。 杜争玄不打算回看台,她也想等中也跑完五千再一起回去。 但这会儿男子五千还在检录,操场上也没几个她认识的人。杜争玄绕着操场走了一圈,最后停下来刷手机了。 周围很吵,看不了什么沉浸式的东西。 杜争玄差不多把手机里的软件都翻了一遍,最后连八百年不开一次的二手买卖软件也登录了。 她搜了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结果还真让她刷到宝了。 是之前那部旧番的周边,女主Q版粘土小人。 做工非常精致,照片上看小人状态也很好,卖家标价却只有市价的一半,还包邮。 杜争玄平时周边买的不算多,但这回是强烈心动了。 她不知道卖家是标错了还是什么原因,先点开了卖家主页看了下。 卖家的昵称叫「地下室手记者」,头像很可爱,是Q版的日式三角饭团,背景图上还有小花。 她(?)之前卖过两单,也都是相关的周边,价格正常。 所以自己这是单纯地蹲到好价了……? 杜争玄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开私聊页面联系卖家。 「 D :你好,我想问一下标价是全款还是?」 「地下室手记者:全款」 「地下室手记者:您喜欢的话可以拍下,或者还想想了解哪些细节,我都可以拍给您。」 「地下室手记者:[送花]」 这种二手平台,因为大部分卖家都不是专职商人,回复间隔会比较长,而且什么素质的人都有。 没想到这次的卖家不光秒回,态度还这么好。 杜争玄有点相信她是撞大运了,激动地点击购买按钮,结果显示已经被别人拍下未付款。 ……也对,毕竟是这种好价,应该有很多人想秒。 杜争玄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切回页面,回复地下室手记者: 「D:好像有别人已经拍了,我就不打扰啦」 「D:祝出物顺利[送花]」 这回地下室手记者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儿,杜争玄这边才弹出消息: 「地下室手记者:我将那个订单关闭了」 「地下室手记者:是您先来问的,所以我会优先考虑您」 「地下室手记者:请问您是有意向要购买吗[送花]」 …… “……我去、” 这一刻,尽管隔着屏幕,但杜争玄已经深深爱上了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长相的地下室手记者。 啊,地下室手记者,一位神仙卖家,她亲爱的同担。 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这位天使! 杜争玄点开对话框迅速回复: 「D:我买我买我买!!」 「D:呜呜呜呜姐妹你人真的太好了,我好爱你[暴风哭泣][暴风哭泣]」 【你已拍下,待付款】 【你已付款,等待对方发货】 「地下室手记者:没事的,我今晚回去给您发送实拍视频[送花]」 「 D :好的好的,不着急不着急」 「D:我到手就确认收货,绝不让你多等一秒!」 「地下室手记者:哈哈。」 「地下室手记者:没关系的。对了,你也是这部作品的粉丝吗?要不要扩列一下」 「D:好啊当然可以了宝!」 …… 杜争玄把自己的账号发过去,两人立即加上了好友。 第83章 正巧运动会没其他事,杜争玄和地下室手记者加上好友之后就聊了一会儿。 地下室手记者甚至还拉她进了同好群。 那是个五人小群,群文件里有一些画稿和文稿,各种配对和风味的都有, 是地下室手记者自己出钱约的私人稿。 杜争玄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如饥似渴地吃了一下午粮。 在冷圈里呆久了,她都忘了自己这么饿了。 吃饱的感觉真好。 剩下运动会一天半的时间,除了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时刻外,杜争玄几乎一直抱着手机在看。 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她差不多把群文件都鉴赏完了, 和地下室手记者的聊天记录也有了几十页。 话一聊多了,杜争玄就发现地下室手记者偶尔会打错别字,平时说话的语气也跟普通人有差别。 她有点好奇地问了,地下室手记者没隐瞒,说自己其实是来自国外的爱好者,国语还在学习中。 地下室手记者这么一说,杜争玄更是敬佩到五体投地。 因为除了约稿和正常沟通外,地下室手记者还常常在群里跟群友进行剧情探讨。 由于番剧抽象化的讲述方式,导致观众对故事内容、主旨精神的理解也多种多样。 群里剩下四个人分别是: 「血中贵族」、 「古希腊掌管赌场的神」、 「和平鸽」、 「Freedom」。 其中,「血中贵族」完全不发言,杜争玄从进群开始就没见过她说一句话; 「古希腊掌管赌场的神」发言频率仅高于「血中贵族」, 她工作很忙,只会在大家都出来的时候附和一两句。 剩下「和平鸽」跟「Freedom」就活跃多了。 「Freedom」每天都在水群,和地下室手记者聊天最多的就是她。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活泼, 还会发很多可爱的颜文字, 感觉就跟折原临也在聊天室的人格一样。 另外, 「和平鸽」也常常在群里输出观点,平时主要跟地下室手记者讨论的人就是她—— Freedom虽然经常发言, 但不会和地下室手记者有任何实质观点碰撞,两个人一团和气。 杜争玄对和平鸽的观感比较一般,感觉和平鸽有点像男的,又不好意思问。 不过除了这点之外,群里的人对杜争玄都很好。 在她进群的时候,除了「血中贵族」、每个人都表示热烈欢迎。 地下室手记者还把群名从「塑造纯洁世界五人组」改成了「塑造纯洁世界六人组」,情绪价值这块拉满了。 或许是人少就更容易积极发言,群里每天信息都是99+。 地下室手记者她们会逐帧分析剧情,深挖后面的哲学历史背景。 杜争玄从来只是把那部番当一个摆件,单纯欣赏上面的花纹雕刻,还从没想过这样深入剖析。 从熟悉概念中发掘出新的东西、总是让人惊喜的。 杜争玄看她们聊天觉得很有趣。 群友的脑电波频率跟她很合,每次觉得长篇大论有点看累了的时候,都会有新的口嗨和小段子。就算是上了一整天学、晚上回到家后也能看得下去。 而且地下室手记者人特别好,让杜争玄叫她的爱称费佳,听过杜争玄鉴赏完群文件的彩虹屁后、还说要去再约她喜欢的那种风格的稿。 杜争玄感动得都哭了。 当然,进这个同好群也不全都是好事。 费佳私聊她的频率太高了,除了问一些剧情延伸的心理哲学问题外,还会鼓励她去群里发言。 大多数时候,杜争玄上了一天学已经很累了,不是很想打字。 就这点让她有点苦恼。 但跟费佳诸多的优点比起来,还是瑕不掩瑜。 总之,杜争玄很快和这群友善的群友混熟了。 甚至龙婉发她的CP混剪视频车时,杜争玄还往群里发了一下,希望大家能帮忙增加点人气。 费佳、自由酱和赌场神都点赞了,说剪得很好问还有吗。 和平鸽和血中贵族没吭声。 血中贵族就算了,杜争玄觉得和平鸽可能是不太喜欢,所以免费的赞也没点。 杜争玄决定以后不往群里发这些了。 但她刚下定决心,费佳就小窗私聊她,问还有没有其他图或者是稿,说她很喜欢。 「D:有的有的,我那个朋友剪了很多」 「D:不过和平鸽是不是不太高兴?我看他都没说话」 「地下室手记者:没关系,您不必在意他」 「地下室手记者:我重新组建了一个聊天组,如果再有这样的音像视频,您都可以发在里面」 费佳带着杜争玄和自由酱,背地里拉了个小群。 在征得费佳的同意后,杜争玄把龙婉也邀请进去了。 可能是因为有了反馈,龙婉创作热情大增。 这个小群建起来的第二天,杜争玄终于收到了快递到站的通知。 杜争玄迫不及待,中午放学就直奔快递站,取到东西之后,当场就借驿站的刀把快递拆了。 对面打包得很用心,小人包得严严实实,一点破损都没有。 拆出来之后,实物比照片还好看,在阳光下完美无瑕。根本不像二手,比全新还全新。 而且包裹里不光有粘土小人,费佳还塞了很多小礼物,除了相关的亚克力小人、立牌、吧唧之外,还有几本相关的哲学宗教书籍。 杜争玄惊喜极了,她拜托中也先帮忙拿一下东西,自己则立刻取出手机向费佳道谢——今天为了取快递,她特地带了手机。 中原中也装作不经意扫了好几眼屏幕,耐心地等她把消息发完,才问:“在和谁聊天啊,这么高兴,和我也说说?” “就是卖给我这个小人的卖家,”杜争玄说,“她送了好多礼物,我要先谢谢她。” 中也「哦」了一声,说:“聊得这么开心?最近和你一直聊天的人也是他吧?” 杜争玄感觉到了点不对,停下来解释:“她是女生,我们都喜欢同一部动漫,就是清明节咱们两个一起看的那个。她建了个同好群,所以我这两天看手机比较多,对不起……” 听到是女生,中原中也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地说:“没必要道歉,网上奇怪的人很多,你当心别被骗了。另外……” 他顿了下,目光略有些飘忽:“下周要不要出去玩……就我们两个人。” 第84章 杜争玄愣了下,想说「就放一下午去哪儿玩」。然后接着想起来,下周就是五一了。 高二从4月30号晚自习开始,5月2号返校上晚自习。 高一到3号晚上返校, 高三不放。 杜争玄已经上网上学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她脑子快速过了遍时间安排,同时点头答应了:“当然好呀。” 其实就算只放一下午,她也会同意出去的。 她答应得又快又干脆,但不知为何,中原中也心里反倒产生了莫名的失落感。 “那就说好了、…”中也笑了下,想趁着这个机会和杜争玄开启话题。 没成功。 杜争玄的手机实在是震得太厉害了,提示音加震动,让手机变得像音响炸弹。 中原中也的脸色又不太好看起来了:“还是寄给你东西的人吗?她打字还真够快的。” “不是, 还有群消息, 他们水群会聊得比较多、…好了。” 杜争玄快速做了简单回复,立马把手机开了免打扰。 杜争玄明白自己理亏。 龙婉的朋友多,之前她和龙婉出去玩的时候,对方手机看多了、她也会觉得心里有点奇怪。 但杜争玄作为高中生,在校学习时间是定死了的。 课余时间就那点,她上网的时间增加、必定导致做其他事情的时间减少。 她表态得很迅速,中原中也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也没再开口。 两个人离开驿站去校门口,一路上杜争玄时不时看他。 有些时候中也真的很好懂。 就像现在这样,他明显就是还在意,但又不想让杜争玄感觉到,所以暂时不说话,一会儿肯定还要再问。 杜争玄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心里有点好笑,就等着看他最后会问什么。 果不其然,走到半路的时候,中也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了: “除了那个女生之外,那个群里还有其他人加你好友吗?” 还真有。 杜争玄一边忍住笑意,一边谨慎组织答案:“还有一个,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她和自由酱也加了好友,不过对方更喜欢群里沟通,甚至还能看见她在群里艾特费佳聊一些小窗话题。 她俩天天在群里商量吃什么东西,杜争玄脑补两个小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觉得还挺有意思。 杜争玄觉得自己解释了,中也就不会再酸酸的了。 但中原中也听完,表情仍然风轻云淡,点头之后再次沉默。 两个人去校门口找到各自的车子,回去后一起去中也家吃了午饭。 然后杜争玄道别,回家洗漱午休。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再讨论这件事。 这样一搞,杜争玄有些不明白中也在想什么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关门回家后,中原中也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了某个论坛。 这是中也最近发现的生活诀窍。 他多年来的生活环境与杜争玄不同,比起一个人徒劳地检索,直接去本地论坛问热心群众会更快。 他再次打开昨天发的帖子。 …… 8L「楼主」:问了一下,她说是在和女性朋友聊天。但我看了那个人寄给她的快递,感觉像是男性。 9L 「——」:你自己分吧,我赶着去下一家,没空和你讲道理 回复1「楼主」:不分。 10L「名草有主」:天哪好过分,老婆你不会这样吧@亲亲宝宝 回复1「亲亲宝宝」:当然不会啦,我最爱老公了[亲][亲] 回复2「名草有主」:我就知道老婆最乖乖了[亲][亲] 回复3「——」:别在这理发店 回复4 「楼主」:……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11L「——」:没关系,别人都是旅馆,你才是家[比心] 回复1 「楼主」:什么意思? 12L「猛男小帅」:@甜妹小美 回复1「甜妹小美」:宝宝,你的女朋友只有一个男朋友[爱心][爱心] 13L「——」:都叫你别来这问了你不听,成人家play的一环了吧 回复1 「楼主」:什么意思? 回复2「——」:意思是语文不好就多上点正经网 14L「——」:一天到晚就知道上网问问问。那我问你:最近给她发自拍了没?腹肌胸肌照发了没?要是都发了她还这样,那就是嫌你姿色不够,早点放弃吧 回复1「楼主」:还没发过,我试试。谢谢你的建议。 回复2「楼主」:她说过我特别帅。 …… 回复寥寥无几,中也好不容易找出能用的,立刻着手实施。 他先自拍了几张,但不知怎么回事,上镜总觉得怪怪的。 他不太满意,各种调整了灯光和器械,最后发现通过镜子用外置摄像头拍效果最好。 午休时间有限,经不住再折腾了。 中也就从对脸自拍和腹肌自拍里挑了两张最好的,给杜争玄发过去了。 胸肌他没发,打算看看杜争玄反应再说。 照片成功发送出去,中也松了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杜争玄会是什么反应,为了缓解焦虑,中也无意识又打开了自己发的帖子,发现有了条新评论: 14L「——」:一天到晚就知道…[展开] 回复2「楼主」:她说过我特别帅。 回复3 「——」:天哪我回错贴了!这条是评论给隔壁异地恋的,论坛太卡不知道怎么发这里来了。兄弟你没事吧,情况咋样了? 中原中也看着这条评论,脑袋短暂空白了几秒。 …… 另一边,杜争玄还没睡,收到照片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了。 ? ! 不是……啊? 她震惊地把两张图都保存了,从床上站起来又坐下,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 说实话,杜争玄最近在两性关系方面有点不适应。 随着她与中原中也关系的变化,两人的生活也因彼此的靠近而改变。 不知是不是黑手党从业经历的影响,相较于普通高中情侣,他脚踏实地得稍微有点……有点超过了。 中原中也是个实干派 除了帮忙拿书包、投喂小吃奶茶、送礼物约着出去玩这种常见情侣配置外,他买了新头盔,说要每天载她上下学; 他还常常做饭。早上带三明治,中午让杜争玄去他家吃,下午带便当。 杜争玄都拒绝了。 她独来独往惯了,从小就知道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自己打。 互相请小吃、一起上下学还好。像帮忙拿书包这种,发生在别人身上她能理解,这是一种双方情侣关系的外现,和发朋友圈官宣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摊到自己身上,她就连路都不会走了。 总觉得让男友帮忙拿包走在大街上、就像是无声地在喊「我俩处对象了大家快来看啊」……虽说生活没有那么多观众吧、 还有带饭这事,吃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一是做饭浪费时间,二是中也用的都不是便宜食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打通了任督二脉。 在杜争玄几次拒绝后,就不再提前告知,而是一到饭点就把饭拿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很遗憾地说「做都做了」。 ……到底谁教给他的啊? ! 如果一直坚持不吃,他或许就会放弃——前提是杜争玄能坚持。 她看着中原中也的脸,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真恨自己不争气。 这样整天白吃白喝、也不知道该怎么交伙食费。 ……老天,她是交男朋友,不是地主找长工。 最可怕的是,杜争玄在他家看到了4s店宣传单和楼盘广告,而她被问过喜欢什么样的车和装修风格……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总之,中原中也非常踏实可靠地、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了。 踏实得都有点恐怖了。 感觉按这个节奏,高中毕业就要一年结婚三年抱俩。 杜争玄不想严词划清界限、彻底断绝交往可能,但这个发展节奏太快了。 她埋头上网,也有部分原因是想逃避现实。 但是这样迟迟不表态的暧昧态度,是不是反而更糟、更让他没有安全感呢? 杜争玄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趟,下定决心中午不睡了。 她冲出卧室,胡乱套了件外衣就去敲对面的门。 门还是秒开。 中原中也的衣着稍有些凌乱,里面的马甲扣子有两个没扣上,一看就知道腹肌照是现拍的。 他人也显得很紧张,开口甚至结巴了一下,才问他怎么了。 “……中也,”杜争玄很郑重地说,“我想和你说点事情,下面这些话、完全是建立在我喜欢你的基础上说的。” 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后,中也有些脸红,他强作镇定地说:“、嗯、……我知道、你说,我听着。” 杜争玄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们现在发展得太快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剖白,也为自己的模糊暧昧向中也道歉。 因为她迟迟没有拿出态度来,才让中也会那样胡思乱想。 ——当然,以后她就会知道,无论两人关系进展到哪个程度,该多想的还是会多想。 中也让她进屋坐下,又拿了饮料给她。 杜争玄说了十多分钟,直到最后说完,她才长舒一口气。 到这时,中原中也的神情也变得正经起来。 杜争玄说的那些,是他没怎么考虑过的另一个角度。 中也可以说是在擂钵街长大的,那时他就常能听到男人明着嫌弃实则炫耀地说哪个女人「又黏上来」、「闹着要个名分」之类的话。 后来他加入港口黑手党,偶尔也会听到谁抱怨说某个女人「非要嫁给我」。 横滨时局动荡,连婚姻关系都会变得脆弱,更别提简单的男女关系了。 就中也知道的,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死亡、抚恤金只会给家属,而女友不在家属范畴内。 中也倒不是说他会死,但「女友」跟「妻子」两个头衔的分量显然不一样。 某些大人物的情人所受荫蔽有限,而妻子就有名正言顺的头衔、受小弟尊敬,谁要动她会更多考虑她丈夫的因素。 当然,中也没打算近期求婚。 婚姻除了共享权利财产名誉外,彼此的安危也会互相影响。 他打算先把横滨的事彻底处理好,然后等杜争玄高中毕业,不影响她学业的时候再求婚。 中也不知道这里规定的结婚年龄更晚。也不知道因为国情不同,这里大多数女性没有那么渴望婚姻。 由于对国内互联网不熟悉,他搜到的都是很多年前老掉牙的问答,甚至有的干脆讲自己编的小说,说故事发生在某某朝代,救了落水女性就要娶她。 由于这里的离奇事太多了,他有些分不太清网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对这个完全接纳他的人,中也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出去。 “……” 在他有些磕绊的解释后,杜争玄不知怎么,陷入了沉默。 中原中也心里有些忐忑。 他强压着心里的别扭,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既然这样,那下周就不——” “要去。” 杜争玄打断了他,非常坚决地说:“当然要去了,我绝对去。” 两个人原本在餐桌面对面坐着,她说着站起来,目光飘忽了一下,用手臂撑着身体凑过去。 在中原中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之前,她就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立刻拉开门逃回自己家里了。 “我走了,下午见!” “……” 中也看着自家门在面前打开又关上,反应过来的时候杜争玄已经跑远了。 他条件反射地起身越过桌子、开门走到对面门口,想问杜争玄「怎么亲了就跑」。 犹豫犹豫,想起来她下午还要上课,最后还是没敲门。 “下次可别让我逮到……” 他摸了摸被吻过的嘴角,这么小声说着,眼睛里却浮现出纯粹的笑意。 第85章 5月1日, 假期第一天,两个人去看了电影。 和平时上学不同,这次他们是真的「一起」去的,杜争玄没骑自己的车,而是坐了中原中也的机车,尝试着磨合生活。 她本来还担心中也会骑得太快。 毕竟是人就会容易有炫耀之心,杜争玄以前就在展示「骑车不扶车把」技术时候摔过。 然而实际上, 中也载她的时候车速正常,甚至稍慢了点。 五月的清风徐徐, 仿佛温柔的手轻轻拂过面颊。 这份细微处的稳重与体贴让杜争玄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今天出门, 她提了一个大袋子, 此刻正被她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里面是某个品牌的机车模型,是杜争玄准备的生日礼物。 大概放假前的最后一次体育课,杜争玄坐在凉亭下面写题,隐约感觉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 杜争玄慢慢扭头看去,发现是魏尔伦。 这位老师以一种完美的姿态45度看了会儿天空,然后在他弟弟赶来前开口了。 杜争玄以为他会说「今天天气真好」,没想到他开口是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最近,可能有人要过生日了。”魏尔伦说。 杜争玄:“……是中也对吧。” 杜争玄很上道地问:“具体是什么时间呢?” 魏尔伦给了她指引, 然后翩然离去。 杜争玄回家冥思苦想。 要背着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偷偷准备礼物是很困难的。而且魏尔伦通知得有点晚了,快递是昨天刚到的。 虽然迟到了几天,但现在送应该也可以吧。 问题在于, 要选择哪个时机、自然地把东西送出去呢? 杜争玄想到这点就紧张。 到目的地下车,中也帮她拿了一会儿盒子,杜争玄有点提心吊胆,生怕他提前发现了。 但直到检票进 场,他似乎都没留意到。反而是杜争玄意识到一件事: 既然要送礼物,为什么不在家送呢? 现在这样,即使送出礼物,也只是从她提着变成中也提着,还是得拎着这个大家伙在外边晃一天。 失算了。 像交卷时才发现数学证明题思路错了,杜争玄的脑子瞬间宕机。 她麻木地进放映厅观影,开头一点没看进去。 不过中原中也选的这部电影,是某部经典ip的剧场版,杜争玄对剧情了解、也挺感兴趣,到中途就慢慢沉浸了。 这部剧场版是系列故事中的一部,简单来说是争抢万能许愿机所引发的故事。 杜争玄以前就看过剧集,但很久没有重温过了。 现在重看,除了年龄不同、所处的情况也完全不同了,让她有些感慨。 两个小时电影散场后,到了中午,他们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照常理说,这时候该讨论电影内容。 无论好看不好看,刚看完都会说上两句。 杜争玄起了几次话头,但每一次中原中也都不接话。 他很明显地转移话题,把电影相关的内容全拐到其他地方去了。 杜争玄起初以为他没看懂。 要把十几集的剧情塞进两小时,剧场版的剧情发展可以说是转进如风,如果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人,看得云里雾里很正常。 杜争玄试着解释,中也仍旧避而不谈。但他的态度又不像是完全不感兴趣。 这么试探了两三次,杜争玄忽然福至心灵。 她拉了拉中也的袖子,小声问:“在避嫌?” 中原中也的动作明显一滞,目光移开:“……没有。” 杜争玄看着他:“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中原中也:“……” 不管怎么看,为了争夺万能许愿机而开启的故事、都与中也到这里来的情况太像了。 也就是这时候,杜争玄忽然回想起来,好像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再也没谈过与「书」有关的事情。 “你们不要了吗?”杜争玄问,趁此机会把其他在意的事一并问了出来,“而且你之前不是说回去,现在迟迟不走……你被开除了?” “才没有!”中也立即反驳,但又在杜争玄的注视下气势减弱,不自在地说,“是被其他事绊住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那你问我点「书」的事情吧。 ” 冰冷的气氛散去,中也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这样、…好吗?” “你不是挺在意这件事的吗,总不能以后碰到相关的就都不说话吧,”杜争玄说,“我还挺喜欢看这类动画的。” 而且,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反正都被太宰治问了个底朝天了,答一遍也是答,两遍也是答。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的问题大都没超出太宰治的范围。 唯独有一件。 “为什么你不用那本书?就算想达到大富豪的级别很困难,多尝试几次,应该也能成功吧?” 多尝试几次……? 杜争玄眼睛一下睁圆了:“那我要是尝试过程中把世界改糟了、然后改不回来了怎么办?比如我改成了猫猫世界,你愿意接下来的一辈子都喵喵咪咪地生活吗?” 中也不太理解:“这不是「一不小心」能改成的吧? ” 杜争玄说:“不是有蝴蝶效应吗?我又不是神,能想到所有的连锁反应。而且这么随心所欲地改来改去,如果影响到了别人……感觉不太好。” 高中可以说是努力的人最多的地方。 杜争玄自己虽然是按部就班,但她也看到很多人,吃饭打水都是跑着去,困了就灌咖啡,在桌前坐了一天又一天,写完的卷子比人都高。 如果她不负责任地写了什么,让谁的努力化为乌有……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再次慎重起来。 况且生活某种程度上与游戏类似,一旦用作弊器变得无所不能了,很快就会觉得空虚无聊。 “不过,其实我最近也想过写点东西,”杜争玄说,“大概就像空间转发的锦鲤一样,创造一个能实现点小确幸的物品,一个人只能用一次之类的……暂时还没想好,可能等以后再说吧。” 她最后总结:“另外,我是不会放弃暴富梦想的。” 中也无言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取出五六张卡来,像扑克牌那样散成扇形,对她说:“抽一张。” 那些全是银行卡。 杜争玄不光没拿,反而后退了一步:“……未成年能办卡吗?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 “别人帮忙办的,”中也含糊其辞,“而且也不是随身带,只有今天,想着或许会用上,就带了。” 杜争玄:“……” 什么情况会用这么多?要去赌场吗? 越到这时候,她越觉得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她决定试探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杜争玄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有人说要送你一个几百块、不是特别好、也没有镶金镶钻的机车模型,你要不——” “给我。” 她没说完,因为中也的手已经伸到面前了。 “这个给你,那个给我。” 他把那几张卡像不值钱的小卡片一样塞进杜争玄口袋里,然后用眼神示意杜争玄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该说不说,真的很像打劫。 杜争玄被他镇住了,乖乖把东西交了出去。 “魏老师前几天说你要过生日了,我就临时上网挑了一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中也嗤了一声:“那家伙还真多嘴。”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盯着刚到手的盒子看个不停。 为了保密,杜争玄在盒子外面包了层纸,除非他有透视眼,否则是看不见里面的。 杜争玄想了想,拿出手机:“不然我先给你看看宝贝详情页?” 中也很认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我回去自己拆,这样提前看到总感觉有点奇怪。” “好吧,”杜争玄把手机收起来,又走了两步,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平时收保护费就是像刚才那样吗?” 中原中也让她一下子问懵了:“……什么?” 「保护费」不属于生活常用词汇,因此不在中也的词库里。 杜争玄也傻了。 中也的学习能力挺强,加上有语言环境,来到这里半年左右就能完成日常交流了。 这一下把杜争玄重启回了刚见面的模式,她思考一下,说:“ You are黑手党,商家give youかね(钱), and then 、贵方は彼らを守る(你保护他们)。” 中也听了有点想笑。 一是收保护费这件事。 早在先代首领的时候,港口黑手党就建立起了森严有序的组织架构,有自己的产业,早就不靠收保护费过日子了。 就连他在「羊」的时候,也从没有去哪家店上门打劫过。 二是,杜争玄完全可以用中文解释的,他听得懂。 最初语言不通,这样交流时精神会全集中在所表达的意思上。 而一旦三种语言都听懂了,这种表达方式就显得分外幽默。 中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他也没能笑多久,因为港口黑手党的盈利经营模式中,有大量词汇都不属于日常用语。 这意味着,他基本也只能用日语说,而他没带翻译器。 中也:“……” 他们重回认识不久的状态(指语言),光解释一些浅显的生意就说了快半小时,两个人都汗流浃背了。 杜争玄试图用手机翻译辅助理解。 她查到了很多离日常生活很远的词汇,比如说「故买屋」,浏览器给出的解释是「买卖赃物的黑店、销赃店」。 和超能力、黑手党之类在动漫里常见、离生活远之又远的幻想代名词不同,这些词太过现实了。 现实得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有些恍惚。 第86章 看着那一系列只会在刑法里出现的词,杜争玄第一反应,是觉得翻译错了。 但随着生词的堆积,她恍如记忆复苏般回想起来: 这个人是黑手党。 黑手党, 极道,黑.帮。 和动漫里看到的那些描绘不同,他的日常肯定不仅仅是热血少年漫般的战斗。 如果刨去眼前的人是中原中也的话,黑手党做点走私、销赃之类的活计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对, 再正常不过了。 杜争玄忍住了接着问下去的冲动,听中也把剩下的话都说完。 但她已经开始恍恍惚惚神游天外了, 完全没能听进去中原中也后面的话, 只有翻译记录忠实地记录下了那些陌生词句。 仿佛灵魂被某种神秘力量乍然抽离,接下来的流程中,杜争玄怎么都无法专注。 她以旁观的视角看着中也,越看觉得越陌生。 就好像长时间重复地看某一个字、结果忽然不认识这个字了一样,她注视着中原中也,也渐渐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起来。 他是在另一个国度降生、成长的。 杜争玄只见到过他的一面,而他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 回家后,杜争玄犹豫了很久。 唯独这一次,她不想当面去问中也。 再三地纠结考虑,在这件事对她心情的影响变大前,杜争玄私聊了太宰治。 「D:你好,在吗?」 「D:想问你点事方便吗?」 太宰治使用社交账号的频率或许不高,杜争玄没怎么看见过他在线,但也可能是杜争玄自己没关注。 她抱着「回复可能几天后才到」的心态,发完第二句没急着说事,而是边组织语言边把太宰治的资料卡翻了一遍,又退出来看了看其他人的状态。 「六人组」的小群早就99+了,提示有新的群文件,杜争玄也没心情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久没在群里发言,费佳和自由酱私聊了她很多条,和平鸽还来申请加她好友。 杜争玄一是暂时不想处理,二是实在不想跟和平鸽扩列。 这些人都是亲友,只要回了一个,所有私聊和群聊就都得回复,杜争玄于是全装作看不见。 她挨个翻之前聊过天的用户资料。 龙婉更了吐槽学校的个签,姜子涵发说说预定端午节粽子,之前加的小叶也更新了个性签名,改成了「军机处加班勿扰」。 翻得差不多,杜争玄切回页面打算语音输入。 但对面好像在她手机里装了监控似的,刚切回输入框,一下子跳出来一大串信息: 「奔跑螃蟹:来之前他主要在管理走私宝石的流通,能理解吗?就是那种强盗从商店里抢来、或是佣人从主家那里偷走的不能见光的宝石,重新加工成让人查不出来源的样子,然后出售……就是这种生意」 ……? 杜争玄读完这条长回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记忆断片了。 难道是她已经发过问题、然后忘了? 就在她向上翻、确认聊天记录的时候,太宰治那边还在不断地发来新消息: 「奔跑螃蟹:对了,你知道什么是抢劫吗?」 「奔跑螃蟹:就是拿着枪去商店,让店员不准动的同时,砸碎展示柜,一分钱不付就把宝石全拿走。或者是恐吓有钱人,让他们举起手不准动、然后偷走项链胸针之类的」 「D:……」 「 D :我知道什么是抢劫」 「 D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奔跑螃蟹:很简单,你们假期时约会了吧?」 「奔跑螃蟹:恋人约会,不就是看电影、吃饭或者去什么地方玩吗?一整天的时间,你们大概做了三四件,去看电影的概率在九成以上。而最近在映中的电影中,只有一部是动画。」 「奔跑螃蟹:普通人的话,或许还会在动画跟氛围好的爱情电影里纠结。但脑结构简单的小蛞蝓,只会为了讨你欢心、选择宅才喜欢看的动画」 「奔跑螃蟹:因为那部动画电影的剧情与现实相似,中也肯定会刻意避而不谈,而你会追问。为了向对方表现出自己的坦诚,你们两个会把最不愿意谈论的东西拿出来大谈特谈。」 「奔跑螃蟹:你说了书,而中也说了他的黑手党工作,没错吧?」 「奔跑螃蟹:对了,顺带一提,我不太喜欢那部电影」 …… 杜争玄把对话框上下滚了好几遍,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不然太宰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 有这个推理能力他怎么不去学文科?推理一下出题人的想法,文科状元就是他的了啊?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消息再次刷新: …… 「奔跑螃蟹:写字多太累了,我不喜欢。」 「奔跑螃蟹:反正你就是会把所有事都联想到学习考试上吧?」 …… 看着最新回复,杜争玄定了定神,打字: 「 D :那你看我什么时候能暴富?」 这次对面过了一会儿才跳出来回复: 「奔跑螃蟹:我不会算命」 “……” 杜争玄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 「D:关于那个宝石的事情,能说得再详细点吗?」 「奔跑螃蟹:可以,把运作方式、交易渠道、盈利算法之类的东西全部告诉你也没关系」 「奔跑螃蟹:但是呢,无论怎么解释,是详细说明还是含糊带过,都不会改变这是走私的事实」 「奔跑螃蟹:就是灰色产业,是犯罪哦^ ^ 」 ……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穿过屏幕,击碎了杜争玄心底潜藏的侥幸。 迄今为止,她对黑手党的一切了解都来源于艺术作品。 当中原中也说他是黑手党时,她自然而然代入了自己内心所构建的那个形象。 但现实与艺术创作终究是不同的。 ……是啊,他本来就是黑手党,做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还指望黑.帮遵纪守法吗? 杜争玄做阅读常见到「打翻了五味瓶」的比喻,直到这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那种感觉,发现这个描写一点不错。 她看着太宰治发来的消息,悬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微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宰治似乎连她的这种反应也料到了,短暂的停顿后,继续传来新消息: 「奔跑螃蟹:而且中也一定会再回去的」 「奔跑螃蟹:他之前组织的部下,目前全部在港口黑手党所属的企业工作,分散在日本各地……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 是人质。 杜争玄不消片刻就得出答案。 中原中也曾经提过,他在成为黑手党前属于另一个组织。 最初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正是前组织收留了他。 中也绝不会弃那些人于不顾。 受数量如此繁多的人质协迫,起码数年内他不可能脱离黑手党的身份。 如果他们在一起……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杜争玄非常灰心,意志有些消沉。 她强撑着发送了谢谢,对面没有再回复。 杜争玄目无焦点地盯着半空发了会儿呆,什么也没想出来。 她很想去敲对面的门,把心里那些问题统统问清。 虽然现在快晚上十一点了,明天还要上学,但她知道,只要她去敲门,中也会马上就开,会听她说话,会回答她的问题。 但杜争玄也知道,就算那样做了,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算说遍所有的话,中也还是黑手党,那些曾帮助过他的人们也还在遥远的异国受到监视。 “……” 杜争玄像个大人那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手机几乎在同时发出收到新消息的提醒。 杜争玄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平时她跟中也互道晚安的时间。 所以是太宰治又上线了? 她拿过反扣着的手机,打开社交软件。 是费佳发了新消息,从预览界面看,大概还是关心她这么久没上线、是不是有什么事之类。 杜争玄此刻心乱如麻,实在无心理会。 她想开了免打扰睡觉,谁想到对方开始接二连三地留起言来,好像把她当成树洞了。 「地下室手记者:希望您一切都好。」 「地下室手记者:其实,我最近也碰到件烦心事,意外发现了熟人很陌生的一面,导致我现在不知该如何对待那位朋友。」 “……” 杜争玄把消息预览框盯到消失,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和费佳的聊天界面。 第87章 历史聊天记录里, 费佳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 杜争玄向上翻了翻,绝大多数仍旧是抽象哲学辩思。 大概从一两天前开始,因为她久不回复, 留言内容就从二次元转向了关心三次元。 她们有过两次快递往来,互相知道地址。 以前偶尔也会吐槽点三次元的事,不过聊得不多。 杜争玄感觉费佳像那种已经工作的大姐姐,说话措辞特别正经,表情也用得很少,不太好放开了吐槽。 这是费佳第一次提她的现实生活,而且苦恼几乎和杜争玄面临的问题一模一样。 杜争玄忍不住点进去阴暗窥屏了一阵,结果没多久她就发现,费佳说的这个人好像是自由酱。 照费佳的说法, 她和自由酱因为志同道合成为了朋友。 但最近, 自由酱的理念似乎发生了变化, 费佳觉得原本熟悉的朋友变得陌生了。 费佳细致讲述了相处中让她感到别扭的时刻,杜争玄看了,觉得跟自己的经历像又不像,对解决问题没有太大帮助。 这种单方面陈述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停止了。 杜争玄想了想,还是回了一两句话安慰她,又说明自己最近学业紧张、没什么时间上网,留言暂时也没时间回复,请费佳帮忙转告群里的大家。 群里的人都知道杜争玄是高中生,时间紧张。 费佳先是很高兴她的出现, 得知情况后安慰她别放在心上。 「地下室手记者:当然还是您的学业要紧。不过也请您注意适度休息, 不要过于劳累。」 「地下室手记者:我最近在B市,假使您有空过来, 也许我们大家可以组织一场小型聚会[微笑]」 「地下室手记者:祝您生活愉快,晚安。」 「D:谢谢臭宝,你好体贴[大哭]」 「D:不过我近两年可能没机会过去,谢谢你的好意啦[亲吻][玫瑰]」 对面回复了她一个微笑。 正是因为费佳这永远从容淡定的气质,杜争玄才会把她想象成知性成熟的大姐姐。 这个小插曲让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想着反正都打过招呼,没了心理负担,杜争玄干脆点开群文件大吃特吃了一通。 费佳和自由酱说到做到,真的又约了很多杜争玄钟爱风味的粮。 她吃爽了,心灵短暂得到慰藉,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一切结束后眼看时间不早,杜争玄洗漱睡觉。 作为常年睡眠不足的中学生,杜争玄平时都是一觉到天明的。 但今天,她在半夜醒了。 杜争玄脑子一片混沌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身体照惯性去了趟卫生间。 她没开灯,家里只有小夜灯朦胧地亮着,照得一切都隐约模糊,像异世界。 杜争玄路过客厅时,在这片昏暗中停下了脚步。 如同某种天启般,在这一刻,她忽然头脑清醒,想起了某件事。 她快速回房间翻找,找出以往参加运动会得到的奖品。 各种球拍、本子、水杯……杜争玄把形形色色的保温杯打开,翻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找到了那个在杯盖上镶了一大块蓝的保温杯,以及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的钢笔。 窗帘没有拉,在淡淡的月光下,那块有一半巴掌大的蓝色折射出不可思议的炫光。 她又在光下旋转那只笔,这一次,她终于注意到了精巧的切面。 「来之前他主要在管理走私宝石的流通。」 「把展柜砸碎,一分不付就把宝石全拿走。」 「就是灰色产业,是犯罪哦。」 …… 杜争玄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普通的铁皮杯子,此刻如同火一般在手中燃烧。 她记得中也当初说过,钢笔上镶嵌的是祖母绿。 杜争玄把东西看了又看,试图上网找宝石的鉴定方法。 但她不是专业人士,怎么看都觉得似是而非。 最后她只拍了照片,杯子都没有收拾,就这样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晚自习返校,她去找了龙婉,拜托龙婉去问问去年运动会的奖品都是什么。 龙婉觉得奇怪,杜争玄只能找理由说喜欢那种杯子,想再买几个。 “我懂我懂,杯盖上那块蓝玻璃真挺好看的,”龙婉说,“后来我想买同款都没搜到。” ……不,那可能不是玻璃。 杜争玄默默咽下这句话,干巴巴笑了笑:“嗯嗯。” 龙婉效率很高,第二天杜争玄来找她的时候,已经拿了三个杯子过来。 两个全新的,一个已经用了一段时间的。 龙婉说:“因为有人会忘,我让好几个人帮忙带了,都在这里……不过怎么没有钢笔呢?我记得你当时还有个镶了绿玻璃的钢笔对吧?” “……可能吧,我不太记得了。” 杜争玄含糊地回答,注意力全在那三个杯子身上。 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那三个保温杯上都只是普通的金属盖,没有任何镶嵌。 杜争玄把杯子还回去:“谢谢,下午请你喝奶茶。” “不用不用,”龙婉拜拜手,随即压低声问,“对了,你和校草哥现在咋样了?” 现在听到这个问题,杜争玄觉得有点难受。 她勉强笑笑:“别问啦,我先走了,拜拜。” 龙婉对她挥挥手:“嗯,拜拜!” 到这时,杜争玄已经百分之九十相信了心里的那个猜测,但她仍不死心。 晚上回家,她把杯子和钢笔的照片发给了太宰治,请他帮忙鉴定。 对面几乎是秒回: 「奔跑螃蟹:是蓝宝石和绿宝石哦」 「奔跑螃蟹:竟然粗暴地镶嵌在这种东西上,中也的品味还真够糟糕的」 「奔跑螃蟹:你不是希望暴富吗?把这两块宝石卖掉,应该就能小赚一笔吧」 杜争玄没回复,她把杯子和钢笔收进盒子装好,带去了学校。 次日,第一节晨读的课间,班里仍旧是睡倒一片。 杜争玄轻轻拍了拍中也的肩,示意他出来一下。 少年的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起身跟了出来。 两人来到走廊,杜争玄将保温杯和钢笔交还给他。 因为换了包装盒,中原中也起初没认出这是什么。 他露出无意识的笑容,喜悦而矜持地将盒子在手中转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杜争玄先说: “中也,我不能留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还给你吧……对不起。” “……?” 中原中也的脸上流露出短暂的迷茫,但很快,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略显粗暴地将盒子拆开了。 蓝宝石与绿宝石暴露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中。 中原中也死死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价值连城的宝石在他手中,像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石子被攥紧了。 当他再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说什么贵不贵重的、好きじゃないの?この物はどれだけでもあります、明日また他のものを持ってきて见せましょうか(不喜欢吗?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明天再拿点别的来给你看看)?” “……” 杜争玄看着他,觉得他陌生,说不出话来。 “怖がらないで、俺に教えて(别害怕,告诉我)、”中原中也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里的笑意却在逐渐淡去:“谁かがあなたに何かを言ったのですか(是有人多嘴对你说了什么吗)?” 杜争玄默默地摇头。 语言或许也会影响观感。 当中也磕磕绊绊说着中文、或者是为了教她发音而放慢语速说日语时,他显得那样可爱、爽朗。 但此刻,当他流利吐出一句句陌生的词音时,明明什么都没改变,杜争玄却觉得一阵森冷可怖的气息拂面而来,让她感受到了压力。 杜争玄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场面持续下去只会更糟糕。 “…、无论谁说了什么都不重要,”杜争玄命令自己开口,“语言是无法立刻改变现实的。” “……” “我暂时不知道要怎么做,”杜争玄说,“你让我先冷静一下,我们暂时不要来往了,可以吗?” 她说话的时候背挺得很直。 这是个关键时刻,她必须拼尽全力去决断,不能退后一步。 她没去听中原中也的回答,转身就进了教室。 一直到上课,中原中也才回来。 他虽然没有回应杜争玄的话,之后的每个课间却都不在教室里了。就连早上去上学,也是提前几分钟在外面等着,如果杜争玄视而不见地去推自己的车子,他才会离开。 杜争玄是不想拒绝他的。 尽管她学着不去注意中原中也的表情,但强迫自己视而不见、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痛苦的情绪。 幸好在两周过后,中原中也就不再继续这种行为了。 下一次月考结束,杜争玄在选座位时没有坐以往的位置,而是选去了第二排中间。 这算个中间到不能再中间的位置了,算是一心向学的人抢手的位置。 杜争玄坐到那里去,周围人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让她传授一下学习的秘诀。 等到自习和小测的时候,身边再没有人笔尖一顿一顿的了,所有人都流畅地答题、然后毫不留情地翻页,书页掀动的声音干脆利落,像用刀斩下敌人的头颅。 也就是在这时,杜争玄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敏感了。 她的心好像浸泡在了水里,一切都清晰而遥远,她每天做题背书,在暑假到来前写光了三盒黑笔芯,然后考了第一回家。 假期前最后一次返校,去领成绩单。 这也是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等这个暑假过完,他们就是高三了。 成绩单和自愿补课申请书一起发下来,这次补课开始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早,但没有一个人抱怨。 大家都安静地签完名交上去,然后捡暑期补课要用的书搬回家。 杜争玄也一样,她抱了一整个书箱回家。 箱子有些沉,她抱得其实有点吃力。 但她中途没有停一次。 她抱着沉甸甸的书箱,走过长长的一本.道,假装没看见不远处跟着她的中也。 她把书抱回家,关上门,坐在地上写卷子。 写到一半,还是没忍住哭了。 在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一点恨中原中也。 那点恨随着泪水流出来,黑色中性笔一点也不停地写: 「植物生长调节剂是由人工合成的、对植物的生长发育有调节作用的化学物质」。 第88章 大概暑假过了两三天的时候,杜争玄接到师蕾的电话,问她去不去新西方补课。 “高三暑假集训,团体报有优惠, 我组了几个人,你来不来?” 杜争玄没上过补习班。 小学村里没有,初中没有空闲去上。 随着高考内卷程度加剧,补习班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杜争玄中考的时候就收到过衔接班传单,价格动辄成千上万。 杜争玄家不穷,但也没到大富大贵的程度,她光看标价就没兴趣了,再说也确实没需求。 但高考跟其他考试不一样。 高考每多考一分都意义重大,类似最终之战的概念,有什么手段道具最好都在这一场里用尽。一旦过了这一仗,再使出来也意义不大了。 就像杜惊巧, 即使考试日子不在她的预测生理期范围,还是提前打了黄/体/酮以推迟经期。 对高考,大部分人观点是做再多准备也不嫌多。 目前杜争玄所处的、是高中最后一个长假,如果真要报什么培训班也就趁现在了。以后如果想再补,就得从学校请假。 师蕾线上发了她做的攻略、还有已经说好会报名的同学名字。 新西方是个大型专业补习机构,在B市有专门开的校区, 班型也分多种,全科、语数外、1v1定制班之类都有。 师蕾组织的是团体报名,享受价格优惠, 能自由选择除定制班以外的班型。 杜争玄看了报名名单,什么选科组合都有,也有单补一科或是只补主科的。 打折后的价格包食宿、来往路费和教材,算下来性价比很高。 杜争玄有点想报,她的语文成绩就是普通优秀。 虽然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特别好,补一下说不定能有增强。 而且补课地点在B市的新西方校区,十几天集训,正好可以暂时离开这里换换心情。 杜争玄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去年暑假的时候,她每次出门都会看看对面,如果能碰到中也,心里就会很高兴。 但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杜争玄给父母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征得同意后,下午去线下分校报了名。 高三时间紧,机构工作人员热情而高效。 当场就带她走完了缴费、录入手续和校服帽子发放等一系列流程,最后把教材和课程表都给她,嘱咐她明天早上在附中门口等,有司机拉他们去转乘。 杜争玄为这效率咂舌,拎着东西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 尽管是暑假,补习机构里学生仍然很多。 补课区域冷气开得很足,桌子都带挡板,把偌大空间划分成一个一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老师在给学生上一对一。 这种氛围与家里、学校都截然不同,以金钱换分数,所有人做的一切都是为学生考出高分。 杜争玄杂乱的心绪得到镇静。 她平心静气,找了个阴凉地给师蕾打电话,对方一听她报完名了、很高兴。 “这么快?那你什么时候来啊?” 杜争玄有点疑惑:“不是明天才出发吗?” 师蕾在电话那头说:“怎么可能就一批,你知道报名补课的学生有多少吗,都一车一车地拉,我和老傅在这边都补两天了。” ……一车一车,说得跟拉牲口似的。 杜争玄顿了顿:“所以你补课中途还在拉人报名?” “对啊,”师蕾很坦诚地说,“前两天老师说还有大优惠,我把周围人都发动了一遍,想着也问问你。这样正好,你明天走的话 刚巧跟老文一起。 ” “……你想干什么?”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杜争玄差点没反应过来。 师蕾说:“我不干什么,你家不是离学校挺近吗?然后老文家在学校,你俩估计一个站出发。我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吓一跳。” 杜争玄问:“你们怎么没一批走?” “他期末地理没考好,说地理细胞消失了,在家闭关,”师蕾解释,“可能是觉得闭关没用,决定来报名补课了。你小心点,他最近在发地理病。” 杜争玄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想问,就假装听懂:“行吧,谢谢你。” “没事,不谢。到了来我们班找我玩啊,请你吃零食。” 师蕾在那边挂了电话,她对象就在旁边等着,不可思议地问:“杜争玄竟然真的要来吗?” 邀年级第一来补课,他刚开始就觉得离谱,劝师蕾别这么干,没想到竟然成了。 师蕾说:“争玄来不来是她自己的事,反正我把她当朋友,我邀请了。” “好吧,”她对象点头,然后又说,“你问中原了吗?” “没有,”师蕾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应该分手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中原,你就自己去问他,我和他不熟悉。” 老傅想了想,觉得他跟中原也不算很熟,于是算了。 两个人在走廊把零食吃完,回教室补课去了。 …… 另一边,杜争玄在家里整理要带的东西。 她简单收拾了个行李箱,把生活用品和发的教材装了,最重要是清了学校布置的作业。 发了很多卷子,每科都发了历年高考真题合订本。 杜争玄写完了两本,又挑了三本把答案撕下来订好,和题一起带去写。 做完之后,她没有再学习,看动画片看了半宿。 夜里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选了个喜欢的亚克力小人放进书包夹层里了。 第二天早晨,趁还没热起来,杜争玄八点多就拉着行李去了学校。 假期中的学校显得空旷安静,隔着铁栅栏往里面看,葱郁乔木掩映着远处的教学楼,像明信片上的水彩画。 杜争玄拉着行李慢慢走,她本意是想先到,这样就不用接受后面来人的审视,结果愿望落空了。 有人已经在那里了,是文潜烈。 他把行李箱放学校门口,手里拿着纸和笔,像用罗盘的老道士,左边走两步站一会儿,然后又往右边走两步站会儿,盯着手里的纸神情严肃,迟迟不肯落笔。 杜争玄走过去看了眼,发现他拿的是地理历年高考真题合订本。 “……找灵感呢?” 杜争玄问他。 文潜烈先吓了一跳,看清人又松口气,面露难色:“就这个题没有思路,感觉写得不对……你看,就这个「为什么养蜜蜂可以缓解人象矛盾」、” 他拿着卷子要给杜争玄看,杜争玄一点不想看地理,赶快后退表示别沾边。 但看到文潜烈受伤的表情,她决定修补一下同学情,于是假惺惺地说:“你别问我,我都忘光了。做这种题,你得充分发挥想象力。” 文潜烈问:“怎么发挥?” 杜争玄:“充分发挥。” 文潜烈:“……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看具体情况?” 杜争玄点头:“你懂我意思。” 文潜烈目露绝望之色,继续绕圈走 杜争玄看他在学校门口跳了半小时大神,也没落笔写一个字,不禁庆幸自己跑得快。 小六科是这样的。 物理选拔牛顿,生物选拔孟德尔,地理选拔道士。 附中这一站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再没有人来。 快到九点的时候,校门口来了一辆四座轿车,车身贴着新西方的广告语和商标。 可以说这是新西方的校车,也可以说这是辆新西方痛车。 杜争玄被自己幽默了一下,随即去拉行李准备上车。 车里有两个人。 副驾驶座上的可能是老师,穿着印有新西方logo的马甲,好像是名短发女性。 她没下车,只是隔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然后在写字板上勾画。 杜争玄猜那个是学生名单? 另一名开车的老师下来,亲切帮杜争玄放行李。 只是他在放完杜争玄的行李后,就关上后备箱要走。 杜争玄一愣,赶忙阻止:“老师,我们这站还有一个同学呢……文潜烈!别跳大神了要走了!” 文潜烈听到声音回头,也看到车子了,赶快回来拎行李。 但帮忙放行李的男老师身形停顿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车里的女老师,似乎没预料到还有第二人。 就是这一眼,让杜争玄觉得不太对。 她稍稍后退一步,再次打量了一圈来的车和人,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老师,今天这批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她记得师蕾说「一车一车地拉」,而且看昨天线下分校的规模,也不该只派这么一辆小车过来,巴士还差不多。 面对她的问题,男老师神色如常回答:“不是,还有几十个人呢,大部分是十四中的学生,大车去接那边了,咱们去换乘站和他们汇合。” 十四中的作息比附中严,暑假也放得晚,好像确实是这两天才放。 按师蕾那种放假无缝衔接补习班的方式,十四中的学生多倒也正常。 杜争玄稍微放了点心。 等老师把文潜烈的行李也装上、让他们都上车时,杜争玄的心放下了大半。 反正只要有个同伴,就会安全感倍增。 不过保险起见,杜争玄上车后还是联系了昨天的线下报名负责人,对方证实的确派了两辆车,大巴去了十四中,他们这边的是小车。 到这时,杜争玄的疑虑完全被打消了。 文潜烈还在写地理卷子,杜争玄怕晕车,什么都不看,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她平时不怎么出门,对路也不熟,不知道到地方要花多长时间,反正就闭着眼一个劲儿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糊中听见文潜烈说: “哥,咱这路对吗?你该不会要拉我们去东南亚换乘吧?” ……怎么了?路不对? 杜争玄睁眼看窗外,发现风景跟她闭眼前一样陌生,都不认识。遂又看向车内。 提出质疑的是文潜烈,他的神情半玩笑半认真,不像是单纯说俏皮话。 所以路真的不对? 杜争玄没从这个消息里反应过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老师」就已经回过头,微笑着向杜争玄伸出手来。 到这时,杜争玄才发现那不是女老师,而是名面容阴郁柔美的青年。 青年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地下室手记者」,之前与您在网上交流过,很荣幸今天能这样与您见面。 ” “!” 杜争玄惊得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然后碰到了头。 她蹲地下捂着头,心想「宝宝」也叫过了,捧脸猛亲表情包也发过了,现在你说你是个男的? ! ……感情骗子! 第89章 “你们认识……?” 文潜烈有点搞不清情况。 惊慌失措中,杜争玄点头又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 “当然认识!” 司机在这时给出致命一击,他用小女孩般的欢快声音说:“我们是一个大家庭的好朋友!” 他在这时摘掉了帽子, 像传说中的易容术似的,露出很漂亮的银发。 前面看是短发的样子,但发尾却编了一条长到腰间的麻花辫,面容清俊而狡黠, 右眼戴了副扑克牌单面具,能看见左眼是黯淡的银色。 文潜烈一看这画风,心里马上归类了,问:“你跟中原是什么关系?”转头又问杜争玄, “我上错车了,你要和中原去见家长?” 杜争玄:“……” 想象力这么丰富,要不你能学地理呢。 不过, 这个人她也的确认识。 这样极具个性的外表,即使时间过去一年多,杜争玄还是很快回忆起来,这就是去年在赌场遇到的大堂经理。 后面他们还在横滨的小巷遇见过。 当时她警告过这个人,之后很久没再发生莫名其妙的坐标转移、他们也没再见过面。 即然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自称「地下室手记者」,杜争玄推断,银发的青年很大概率是Freedom 。 杜争玄虽然常上网,但不混圈也不怎么在网上发言。 扩列和加群是她在个人账号上的操作,除了她之外,知道这件事的要么盗了她的号,要么就是当事人。 在见到银发的男人后,杜争玄基本能确定,这两人说的是真话。 而且「地下室手记者」她虽然不认识, 但他的神情语气、肢体语言总给人以奇怪的即视感。 杜争玄在记忆里找了找,发现他很像年前地下室的那个「文潜烈」。 ……所以这是一张织了很久很久的网。 想到这里时,杜争玄心里涌上了淡淡的疲惫和厌烦。 从很久以前,她好像就手忙脚乱、试图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压进一个箱子里。但事情实在太多,一件接一件,终于箱子合不上了,东西崩了一整地。 忽然就让人不想收拾了。 银发青年说话,杜争玄不接,假装没听见。 她平静地看向窗外,心平气和地想,有本事就一直开,永远别停。把车开到世界尽头,开到悬崖上掉下去。 杜争玄不说话,坐在前座的两个人也不尴尬。 地下室手记者保持着微笑,把手收回去了。这么别扭的姿势,他做起来却很优雅。 银发的司机则好像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反应,他哼着歌开车。 剩下文潜烈一个人。 他搞不清情况,但看大家都挺友好冷静,好像没有财产生命威胁,想了想,又开始做卷子了。 普通考砸和考砸最擅长的科目,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文潜烈原本地理最好,虽然总分打不过杜争玄这样的六边形战士,但偶尔会考单科第一。 考得越好越想学、学得越多题越会做,考得越好,一个良性循环。 期末这科考砸了,就像循环的一节忽然断了。 虽然成绩仍是优于大部分人的,但对文潜烈自己来说失了水准。 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没有题感了。 刚对完答案时,他起初是不信自己会错那么多,然后紧接着就是怀疑,边看卷子回忆考试时的思路,搞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复盘了很长一段时间,越复盘越觉得不对劲。 地理偏文,而大部分时候文科答题,会越斟酌越犹豫不决。 文潜烈就陷入了这个怪圈,他心里明明有答案,但是不敢写,忍不住到处问。 他推迟几天补课,一是在家整理头绪。二是想避开同学。 本来以为这批学生里就他一个附中的,没想到杜争玄也在。 他问杜争玄,杜争玄对地理避之唯恐不及。 文潜烈能理解,他毕业后也一辈子不想看到地理了。 但不问别人,他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写,就只能小声读题嘟囔。 其实也不指望谁回答,就想给自己壮壮声势。 然而这车里,有个对「问题」很敏感的人。 文潜烈自言自语「该地区为什么没有a地层」时,银发司机欢快地打着方向盘,说: “嗯——是不是图片上没有画出来呢?没画出来的话,当然就什么也没有啦~哈哈哈哈哈!” 文潜烈觉得略神经,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他拿出答案册一翻,发现竟然真是「图未画出」。 ……? “那、”文潜烈又翻一题,试探着问,“某地区无枸杞霜冻灾害的原因呢?” “狗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银发司机很愉快地说:“不过大家都受冻、只有它没有的话,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吧~” “命运是平等的!如果有人能逃脱命运,证明他本就不在命运之中。对不对对不对?” 文潜烈听得稀里糊涂,但一翻答案,果然印着「不种枸杞」。 他再问,银发青年再答。 没看题干的情况下都是全对,如果不是车上还有别人,文潜烈都想拍案而起,说简直是先天地理圣体。 什么叫有天赋?这就叫有天赋。 就算他去B市找了一对一老师,未必能比这个人厉害。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浮现,前座的黑发男人适时开口了,问他:“您要下车吗?可以在前面放您离开。之后我们可能要去比较远的地方。” 文潜烈没表态,杜争玄在他前面开口了:“就在前面停吧。” 文潜烈摇头:“我不走。” 杜争玄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回去补课你想干什么?” 车里还有其他人,文潜烈只能挑一个理由说:“这位司机老师的地理很好,我不去B市补课了,我要跟着这位老师。” 地下室手记者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原本就是计划改为游学,会按照期限结束,送两位回家的。” 还叫上老师了,还游学。 杜争玄不可置信地看着车里其他三个人。 文潜烈在旁边开始写卷子的时候,杜争玄就看过他一眼。 那时候,杜争玄想起她高一第一次被弄到横滨,也是一心要找地方写卷子。 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没办法这样想了,她会考虑别的东西。 “在前面把他放下去,”杜争玄对地下室手记者说,又问文潜烈,“你先下车吧,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你跟他学,你看他正常吗,就算他自己会,也不代表能教人。” 文潜烈态度很坚决:“我不。他的思路对,我就算去B市,也未必能找到题感像他这样好的。” “题感这种说法太虚了吧,”杜争玄说,“你稳住心态,一轮复习多过两遍基础知识情况会有改善,没必要为了几分……。” 「没必要为了几分冒险」。 她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文潜烈在这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种眼神不像是少年人的目光,也不像是在看同学。 又沉重又虚弱,带刺。 他这么看了杜争玄一会儿,忽然笑了,说:“可能对你挺无所谓的吧。” “你在哪里都能考第一,转科了还考第一。你上课随便听听,下面的人拼了命也考不过你。” 一道选择题3分,排在名次上就是好几个人。 拼命刷题拼命学,考场上碰到不确定的,恨不得从盘古开天想到未来一百年后,怕选错。 然后出来对答案,发现砸了。 “一开始还以为对错答案了,跟别人说都以为我在装。老师安慰我说下次好好考就行,可我要是下次也考不好呢?要是我以后都考不好了呢?怎么办?” 他笑了笑,说:“你根本就不懂,你怎么可能懂呢?” “……” 杜争玄也看了他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她和文潜烈不熟,不想拿自己的事出来和他吵架。 杜争玄初中的时候就知道,分数很重要,对一些人来说比命都重要。 她初中有段时间,在考场上写不出来字。 小升初的时候她去寄宿初中,是高高兴兴去的。 她在村里小学六年没交到朋友,所以对寄宿中学有种美好幻想,觉得大家住在一起,一起上学吃饭,多好玩,就像她看过的动漫一样。 开始也确实一样,一个宿舍住六个人,都是小女孩,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话,互相分零食吃。 然后开学,月考、期中考、期末考。 杜争玄是村里上来的,她赶了一年进度,最后期末考了个第一名。 再开学考时,就有人问她假期学得怎么样。 她暑假没学习,如实说了,考试出来名次一般,一切照常。 后来月考,又有人来问,杜争玄说了她的复习计划,说了她还没复习完的。 成绩下来,她是第一。 周围人的态度就有点不对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杜争玄感觉到了,等期中考前又被问学得怎么样时,她直接说: “为什么老问?是我学多了就影响你学了?你每次都来问,我能怎么说,说我虽然没学完但是脑子聪明、随便一学就能考过你?还是说我已经复习得万无一失就等着上考场考第一了?你喜欢听哪个?” 她这么说,那个人愣了一下,和她吵起来了。 后来事情闹到老师那里,老师偏帮杜争玄,把那个人骂了一顿,让他写检查、叫家长、停课。 虽然还有以前的事叠加处罚,但这个结果还是偏重。 那个寄宿初中抓成绩抓得很严,为了激发学生动力,有时候会故意区别对待。 这些是杜争玄后来才想明白的。 当时出了这件事,杜争玄在宿舍一下就没朋友了。 没人跟她说话,她就算主动开口,也没人会接话。 有时候她会听到有人聊天,说「学婊如何如何」。 没指名道姓,想打人,但不知道该打谁。 后来她在考场上不敢写答案了,拿着笔一看到白纸就心发慌,直流冷汗。 杜争玄终于考砸了,心里还有点高兴,觉得终于证明了自己的诚实,自己的清白。 她天真地等别人知错就改,再来和她说话,再一起挽着手去打水。 没等到。 老师责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考,她放月假回来,在宿舍门口听到有人笑话她「遭报应了」。 她那段时间在学校过得不好,终于在考场上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对着卷子吐了。 父母把她接回去,停课了小半年。 再回学校就换班换宿舍,埋头学了一年多,没升那边的高中,考回附中来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想,就因为成绩,你们这样对我。 后来她上了高中,又想,原来这样对我是为了成绩。 上了附中后,她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全忘了,没想到一说起来竟然还记得。 她透过车窗反光看了看文潜烈,心想,爱学地理就学吧,哪有人家要学习她还拦着的道理。 杜争玄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内视镜,地下室手记者也正通过镜子看她。 青年的眼睛是酒红色的,沉在一片阴影中,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 杜争玄想起他们一直讨论的那部动漫,女主角就有这样一双眼睛,监控摄像探头一样的眼睛。 司机一直在哼歌,地下室手记者在歌声里对她微微一笑,从写字板上取下一页什么东西,折叠收进了怀里。 没等杜争玄想明白那是什么,车子忽然一阵颠簸,再睁开眼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变了。 他们原本是行驶在公路上的,这么颠簸一下之后,路就变得不太平了。杜争玄不得不扶住车窗上面的把手,旁边文潜烈也写不下去题了。 变糟的不只是路况,连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复古。 随意堆在墙角的垃圾杂物,砖块墙上的胡乱涂鸦,就连街头行人脸上的精神气都像被吸走似的,目光直愣麻木。 一到这里,银发司机就彻底放放飞自我,像开跑跑卡丁车似的,时不时从路中间出现的金色漩涡中开进去,然后又从另一个空间出来,宛如科幻电影中飞船跃迁。 就算杜争玄这种不晕车的人,也给生生整晕车了。 车子七拐八拐,最后在一栋不高的建筑物前面停下。 银发司机先下车,声音热情洋溢: “欢迎!欢迎两位来到温馨之家!” 剩下三人从车上下来。 杜争玄心里压着火。文潜烈去拿行李,她没跟去,她走到银发青年面前,抬脚就踹他迎面骨。 青年的反应很快,那种金色涟漪般的平面闪现了一瞬,他的腰部以下就仿佛大变活人似的,迅速消失不见了。 杜争玄没踹着。 但她也反应很快,转头去踢后面的地下室手记者。 地下室手记者是名举止优雅的青年,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看起来有些体弱。 他下车的动作有些慢,被杜争玄堵在了车门口。 果戈里立刻去救他的挚友,但车门的位置狭窄,搞不好容易撞到。 人抢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杜争玄踢了一脚。 杜争玄从小练到大,很有一把力气。 费奥多尔因痛苦皱起了眉,很快又恢复原样,他很平静地问杜争玄:“您在为这件事生气?” 杜争玄认真想了想,回答他:“不好说。” 让她烦心的真的不止这一件。 费奥多尔回以微笑。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文潜烈把行李箱搬下来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果戈里观察了下朋友的神色,发现他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按照原计划招呼两人进入大楼。 杜争玄要回去拿行李,发现文潜烈已经给她拎过来了。 他情绪似乎平静了很多,有些欲言又止。 杜争玄没说谢谢,自己拎着行李箱跟着进去了。 眼前这栋楼从外面看起来有年头,像废弃不用的办公楼。 大门和外部瓷砖之类地方倒不算很久,但要是仔细看一排排的窗户,从那些漆黑的孔洞中,废弃感扑面而来。 杜争玄跟文潜烈拉着行李箱进去,轮子在覆有灰尘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噪音,莫名感觉像新员工初入东南亚园区。 里面破败得更严重,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在一楼停留,也没去上面几层。银发青年带他们左拐右拐,找到了一部电梯,是向下的。 这栋楼下面竟然还有几层,虽然有些不见天日,但多少看起来能住人了。 银发青年给他们两个一人分了房间,发了钥匙。 是最简朴的金属钥匙。 杜争玄握着这把钥匙,想起她本来该在B市住集训酒店的,酒店肯定发房卡有空调。 除了莫名其妙搞了劫持外,Freedom和地下室手记者表现得挺友好。 分完房间还让他们好好休息,说等明天再正式开始「游学」。 杜争玄进了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连窗户都没有,开了两个换气口。 要不是自己手里拿着钥匙,她真以为进局子了。 杜争玄放好行李,出去找了个水龙头简单洗漱,回房间用椅子反抵住门,定闹钟睡了半小时。 睡醒精神足一点,她打开手机想联系补习机构老师和家长,想个说辞出来,没想到对面都已经给她留言了,说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 杜争玄一愣,把所有消息都看完,发现地下室手记者的善后工作做得简直完美,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免费升级一对一了。 ……所以补课的钱是不是退不了了? 杜争玄首先想到这个问题,她坐床上愣了一会儿,觉得想也没用,起来拿了两本卷子,出去找地方写作业去了。 她的房间没有桌子,于是出去挨个走廊推门,试图找到个能写作业的地方。 有的门能推开,有的门不能。 但就算能推开门的房间里,也找不到适合写字的地方。 纸笔、书和桌椅这些东西,学校和补习机构到处都是,但脱离了特定地点还挺难找的。 杜争玄最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是费奥多尔的办公室。 ……也不知道算不算办公室,反正搞得跟反派老巢一样,还是那种高智商幕后黑手类型的反派。 整个房间浸没在黑暗里,五六台电脑显示器亮着莹莹幽光,上面不断流淌过看不懂的字符代码,地上各种电线错综复杂,费奥多尔转了下椅子,转头对杜争玄微笑: “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看着这场景,杜争玄心想怪不得他叫地下室手记者,真是人如其名。 杜争玄打量了下放显示器的桌子,觉得高度挺合适。 于是她没回答费奥多尔的问题,转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杜争玄抱着椅子来了。 她像个恶霸,不光进来时顺手打开了大灯,让光明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又对地下室手记者说:“你,起来一下。” 费奥多尔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暂时依照她的意思起身。 杜争玄选了个满意的地方,把键盘推到一边,椅子一放,卷子一摊,跟看不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似的,刷刷就开始写。 “……” 费奥多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位置被占了。 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回想起还在网上聊天的时候。 那时的杜争玄热情体贴,用各种亲昵可爱的称呼叫他,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费奥多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杜争玄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稍一打量房间、找好位置要再坐回去时,门又开了。 拿着卷子的文潜烈来了。 几乎是一样的流程,他很快也搬了个椅子来,把费奥多尔看好的地方给占了,卷子一摊就开始写。 唯一不同的是,他比杜争玄礼貌一点,让费奥多尔挪开时说「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费奥多尔:“……” 转眼的功夫,他的据点就真的变成了补习班。 杜争玄压根没空理会假网友的复杂情绪,她作业多着呢。放假不过十几天,光历年高考真题合订卷就发了好几本。 对方不说事,她就先写作业。 反正这次要把事情彻底解决,否则剩下一年里他再出什么招数,杜争玄真的没有精力再去防了。 千日防贼根本不现实。 她听出来文潜烈一直在写字,推断他在写地理。 于是杜争玄改写英语了,这样对方对完答案问来问去的时候,她正好能整理错题、把英语阅读再通读几遍。 意料之外的是,地下室手记者的英文水平似乎不错,提供了不少帮助。 希望他的数学物理生物化学一样好,这样也算上一对一了。 杜争玄很客观地想。 下午她写完了两套卷子。 七点多,Freedom、——自我介绍说叫果戈里的青年回来,带了吃的回来。 杜争玄吃完东西,去走廊来回走了一会儿,期间试着搭乘那部电梯去了一楼。 没人阻拦。 夜幕降临,外面黑极了,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零星的枪声和惨叫。 杜争玄在黑暗里徘徊了一会儿,没出去,回地下继续写卷子了。 她回去的时候,文潜烈正在背地理答题模板。杜争玄按照习惯,也背了一会英语和生物。 背得差不多了,杜争玄又拿出生物卷子来开始写。 文潜烈看到她写题,拿卷子和椅子出去背了。 起初杜争玄还能听到他背书的声音,后来沉进去听不见了。等对完一套题出来,看看时间,都晚上十点多了。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费尔多尔从晚上就不再到这个房间来了。 杜争玄收拾了一下东西,很有素质地人走关灯,打算回去睡觉。 她在走廊上,看到文潜烈面对墙壁坐着,膝盖上摊着卷子,是学生背书的常见形态。 但文潜烈没出声,他用食指指腹抵着笔尖,边扎自己边走神。 他没意识到杜争玄来了,还在想白天的事。 他后悔在车上那样对杜争玄说话。 杜争玄是个挺奇妙的女孩,文潜烈其实有点喜欢她。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是忍不住向往最好的,杜争玄的一切都很出色,她还显得很稳。 不是说她成绩稳定,那更像种气质上的东西,别人在干什么她好像一点不关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文潜烈是高一第一月考听说的她的名字,后来运动会的时候,他陪朋友去比赛八百。站在人堆里正不耐烦,朋友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看一边。 文潜烈朝旁边看,一眼就看见了。 有个穿短袖短裤、别着号码布的女生在冲线。 她不是在冲线后减速的,而是还剩几步的时候速度就降下来,跑过线时就转成了走。 那种转换太游刃有余,让他一瞬间看得有点呆。 从那之后,他就注意上杜争玄了,但是几乎听不到她什么消息。 听她同班的人说,她上下学总是踩着点来。来得最晚,走得最早,课间也不找人聊天。 别人跟她说话,她也回应,是非常客气的那种,和谁都走得不近。 一些人背地里说她有点傲。但文潜烈觉得,她傲一点也正常。 想和人家搞好关系,你不主动去和她打招呼聊天,难道还指望人家笑脸相迎对你说这说那的吗? 那时候他就想了,等高二分班以后,他们肯定都会去重点班。 要是是一个班的,他就好好考,要跟她做同桌。就算不是一班的,反正都在同一层楼,他也每个课间过去,想办法跟她搭上话。 等交往了,他们可以约好考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找工作。 但在分班之前,他们俩就说上话了。 是因为一个转校生,男的。 个子不高,据说长得很帅。 杜争玄在课间来找他,问他为什么要把转校生叫到文体楼去。 说实话,文潜烈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他整个高一下半年,感觉像喝醉了酒一样,题感一流。 对高中生来说,做题快几乎就等同于时间过得快,日子流水一样走了,他什么印象也没有,只是当课本笔记越做越多时,他才恍惚意识到,时间过去那么多了。 杜争玄说的事,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而且第一次和她说话,文潜烈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很紧张。 但是杜争玄一点也没留意到。 在他说自己不记得、道完歉之后,她低着头想了点什么,文潜烈只能看见她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她走了以后,文潜烈忽然反应过来,杜争玄怎么会为了别人的事来其他班找人? 她不是那种冷美人吗? 当时文潜烈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稍微打听了一下,发现杜争玄已经有同桌了,就是那个转校生,好多人都说他俩可能要在一起了。 再然后,暑假里文潜烈就听说他们真在一起了。 不好说心里是什么感觉。 高中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除了思维导图,其他什么事都捋不明白。 他挺遗憾的,后来从旁人嘴里听说自己在排挤那个转校生,还担心是把真实想法露出来了。 还好那时候转校生已经走了。 不过坏消息是,杜争玄在他之前就转班走人了。 文潜烈没想到她还会来补课,两个人还正好一批走。 虽然那个黑发老师说能送他回去,但文潜烈琢磨了下,觉得这句话的指向对象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想用手机偷偷报警,可是电话打不出去。 文潜烈想了想,没走。他走了就剩杜争玄一个,不太 好。 另外,也是因为不想见到其他同学和老师。 无论是安慰、鼓励还是批评,他暂时都不太想听了。 上一届高三毕业后,他就开始紧张。 期末考前就有这种感觉了,考砸之后也没消失,反而越积越多,最后推着他白天说出那种话来。 话出口他才发现,他对杜争玄不仅仅是喜欢,或许还有些嫉妒她。 面对他的无端指责,杜争玄什么也没说,但文潜烈却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 白天要写题没空想,晚上一个人在走廊背题,背着背着就走神了。 文潜烈不止想了杜争玄的事,他还想了很多。 高考好像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节点,迈过去,他人生的一部分就彻底死了。 就像走马灯,他从幼儿园第一次英语考满分开始想,想完小学想初中,把他14/17人生中上的所有补习班特长班都摊开了想。 他想更早遇见杜争玄,又想更晚点,又希望杜争玄不存在。 可他清楚,就算没有杜争玄也会有别人。 总有人比他更聪明,更努力。总有人比他学习时间更少,考得分数更高。 这个事实像一张潮湿的网罩住了他,让他暂时没有力气再读了。 杜争玄就是在这时候出来的。 她走路的声音很重,像故意提醒别人她来了。 文潜烈接收到了这个提示,在对方完全经过前,他叫住了杜争玄,向她道歉: “白天对你说那些、…对不起。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没事、压力大我能理解,”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笑笑:“而且你也没说错,谁也不懂谁。就算大家天天一起上学,也很难说真的对谁完全了解了。” 或许是自己的状态趋于平稳,这时候文潜烈隐约感觉到,杜争玄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他想了想,很快半真半假地开口:“干嘛这么说,你跟中原不就挺好的吗。” 他本意是想安慰人,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地理成绩中太久,八卦消息已经落后了。 杜争玄笑了笑,说:“可能我说的就是他?” 杜争玄起初对中原中也热情友好,潜意识将他当做了曾看过的作品中的虚构人物。 绝大多数虚构人物都是纯粹而真诚的,没人会对它们设防。 中原中也的确纯粹而真诚,但他也是真实而立体的,有着很多面。 不幸的是,杜争玄最近才发现这点。 第90章 第二天起来,杜争玄先绕着椅子背了半小时英语。 出门之后发现还供饭,有一份速食便当外加饮料。便当盒上贴了纸条,写了杜争玄的名字,还画了小星星。 杜争玄吃完饭,继续带着椅子和卷子去做题。 一般学校会在高二时把所有课讲完,高三不再学新东西,就是一轮一轮的复习考试。 杜争玄说是要补语文,但她自己也清楚这种东西速成不了,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平时要多积累」。 问题是怎么积累,看书吗? 她哪有时间看闲书? 现在后悔以前该多读书已经晚了,从一开始,杜争玄对补课就没抱太大希望。 有提升更好, 没提升也正常。 至于文潜烈, 只能说他真的很爱学地理, 而那个叫果戈里的青年也是真的很爱提问。 一上午杜争玄算听出来了,果戈里的口头禅就是「提问」,两个人靠一块跟自动问答机似的,一个赛一个的脑回路清奇。 杜争玄只是一个学期没学地理,已经觉得看不懂了。 上午一切还算正常,真正想补习的人也得到了补习。 但中午吃过饭后, 果戈里忽然就宣布他们两个下午不能呆在这里、要出去「游学」了。 杜争玄对这么高端的词不太熟,文潜烈倒是马上问:“行程怎么安排的?” “行程?”银发青年重复一遍这个词,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愉快地笑起来, “没有那种东西啦!整个下午都是美丽和平的横滨自由行!两位准备好了吗?” ……原来这里是横滨。 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一个词汇浮现在杜争玄的心里: 「港口黑手党」。 那个中原中也所属、将走私当正规生意做的非法组织。 她愣神的时候, 文潜烈在答题: “横滨,有日本最大港口。日本面积狭小人口稠密境内多山海岸线曲折, 北海道渔场,日本暖流与千岛寒流交汇而成。我国最大渔场为舟山渔场,东海大陆架、陆地河注入、水体搅动、上升补偿流、空间广阔。” 除了杜争玄,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阵意义不明的沉默。 费奥多尔:“……嗯。” 杜争玄看了他一眼,心想嗯什么嗯,你听出他最后是在简答舟山渔场形成的五点要素了? 然后她又看一眼文潜烈,想没必要吧,反正背得熟的又不会考。 她在心里把两个人都蛐蛐了一遍,果戈里似有所觉地朝她看。 于是杜争玄瞪了他一眼。 瞅什么瞅。 “……” 银发的青年将视线移开了。 总之,杜争玄和文潜烈都不愿意去外面。 杜争玄是怕危险,而文潜烈是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做题时间。 但又不是说他们两个想不出去就能不出去的。 果戈里故技重施,他们脚下出现水波纹般的金色涟漪,下一秒,两个人就掉到了大楼外面。 幸好降落高度适中,人没怎么摔到。 但是卷子教辅都留在里面了,只带出了拿在手上的黑色中性笔。 反应过来之后,文潜烈就回去扒门,要求费奥多尔和果戈里无偿归还他的《国家地理》: “知道合订版一本多贵吗?我打算当课外书看的!!” “暂时帮你保管,要玩得开心哦!” 果戈里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金色漩涡中传来,又随之消失。 文潜烈悲痛万分:“老哥你别走,没有《国家地理》我可怎么活啊……” 杜争玄让他别叫了,还不如找找周围有没有书店。 杜争玄主要担心引过来小混混。 虽然附近看着荒废已久,又是夏天中午、没什么人,但她还记得昨晚听到的那些声音。 “日本书我又读不懂……” 虽然嘴上这么说,文潜烈还是跟着她走了。 杜争玄对横滨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这种破旧风的路边景观挺眼熟,跟她当年误捡钞票后夜里躲的地方很像。 要是能找到有印象的地方,她就能顺着找到那家去了两次的书店。 她的推断没错。 大概绕了两三圈后,两个人就从那块巨大洼地中出来了—— 但事实远没有说起来这么轻松。 首先是洼地的面积。 实在太大了,从较高的地方俯瞰过去,感觉比H大所有学部加起来都大,光走路都快走断腿了。 其次是人文环境。这次来是白天,杜争玄看得更清楚: 除了两条横穿洼地的水泥台阶可能是官方修建外,两旁鳞次栉比的民房矮棚绝对都是违规建筑。 或许因为材料匮乏,那些屋棚外形看起来惊人一致。 几乎全是木板和塑料布,条件好点的会用锈迹斑斑的铁皮瓦,生活的艰辛要从空气里溢出来。 杜争玄从没见过这种地方,简直像为「贫民窟」这个词量身打造的。相比之下,她老家十年前都算现代化美丽新乡村了。 这地方贫穷落后得太真了,真到让人以为是假的。 文潜烈一路上都在拿手机拍,甚至路上碰见穿脏破背心的小混混打架,他还想拍,被杜争玄拉走了。 当然,这不能怪他。 因为就连杜争玄看到两个成年男人打架,第一反应也以为是群演。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里上次看见打架斗殴还是在小学三年级,大家八岁以后就变得比较文明了。 她这还是村里的小学,文潜烈说不定连在幼儿园也没见过。 为了避开人,杜争玄挑的路全是没阴凉的暴晒路线。 文潜烈可能是太阳能蓄电,走着走着,他的地理病病情似乎就减弱了,逐渐显露出现充本色来。 他话挺多,但不是让人讨厌的类型,或许能称之为开朗。 对不熟的人,杜争玄遵守说话守恒定律。文潜烈说的多,她就不说光听。 越听越觉得不是一路人。 如果说杜争玄是被放养的,那文潜烈这样的应该算精耕细作。 杜争玄只报过这一次补习班,特长班则是小时候在镇上跟着粗练了几年。 老师不算专业,有时候懒得教学,就直接让翻一百个前空翻。杜争玄从上课开始一直翻到结束,后面腾空不起来就改前桥了。 七岁小孩翻完一百个,回家跟吃了安眠药似的倒头就睡。 文潜烈则从幼儿园就是双语的,学过声乐钢琴书法编程奥数,现在家里好像还在给他搞什么强基计划,成功了好像能低分上名校。 杜争玄不太懂,犹豫犹豫还是问了:“既然这样,那你没必要藏着掖着学啊?” 天天带书回家点灯熬油,别人一问就说黑眼圈是熬夜打游戏打的。 “不好意思说呗,”文潜烈嘿嘿一笑,“你想,要是苦学了还没考好多丢人。但我要是说一点没学,考好了是我聪明,考不好也正常。进可攻退可守,多好?” 杜争玄一想,确实是。 横滨市这两年似乎没搞什么基建,除了拆了几座建筑物、楼房街道使用痕迹更重外,变化不大。 从洼地走出来后,杜争玄很快找到了原本那家书店。 店老板还是原来的人,埋头读书,不看客人。 文潜烈一进店就自动安静了,挺新奇地到处打量店里的书。 小店并不大,但书多,排放得体,有种南方山水园林的感觉,几步就不见人了。 杜争玄在靠门的架子上随手拿了本书,粗翻了一下,发现外语有长进,竟然能断续地看懂几个句子了。 以前她懂的都是听和说,是中原中也在课间闲暇里,今天教一个、明天教一个,断断续续,把所有假名都教给她了…… 杜争玄不再看书,抬头将视线转向店外。 正午时分的街道空荡不见行人,她朝店外看,看到地面上不知是什么撞击留下的痕迹,坑坑洼洼。 总不会是弹痕…… 她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想,又赶快按下去了。 白天的横滨看起来很和平,和她想象中的狂乱之都并不一样。 但她望着这样的地方,心里仍克制不住地想,这是他曾经所在的城市。 他在这里是怎样生活的呢?住在哪里? 是远眺时望见的那片富丽堂皇的住宅,还是她刚刚经过的那片低矮屋棚? 他在这里晨起暮歇,会不会就去过刚才自己途经的某家小店? 几年前的他午后走进那家小饭馆,在等菜时百无聊赖的空暇朝店外看,正好与此时此刻的她四目相接。 ……为什么是横滨? 某一刻,杜争玄的心忽然冷却了下来。 她想,费奥多尔与果戈里应该都不是日本人,他们是冲着「书」来的,为什么要借一个什么「游学」的名头、把她弄到异国的城市? 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的国家,而是横滨? 还有谁知道「书」的事?还有谁与横滨有关系? 新年那时候,他们理应是敌对的……还是说现在又改为了合作? ……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 …… 织田作之助像往常那样经过书店时,发现店里少见地有了客人。 门口有名黑色短发的少女,她手捧书站在书架旁,注意力却没在书上,而是看向店外,目光近乎茫然。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感觉好像要哭了。 “……” 织田作之助的脚步顿了下,记起是一年前见过的女孩,决定去打个招呼。 “中午好,你又来玩了吗?” 少女的目光用了几秒聚焦,在回过神的瞬间,她似乎就想起了织田作之助是谁,立即开口打招呼:“……算是吧,中午好。” ……红头发真提神。 杜争玄心想。 她几乎是被吓清醒的。 看到谁衣着发型太时髦会下意识觉得不妥,跟玩手机一见人来就开始藏一样,差不多是每个高中生的通病。 织田是杜争玄见过的唯一一个红头发,杜争玄立刻就回忆起了对方的名字。 她从店里出来,跟织田简单聊了几句。 织田没再穿邮差制服,穿着普通的衬衫和外套。 他说自己换了工作,不再做邮差了。 杜争玄记得那份工作的工资不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换了也好。” “谢谢,”织田作之助一板一眼地向她道谢,“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我带你到处转转?” 杜争玄张口要答,文潜烈这时拿着书在店里探出头来,小声问:“怎么了?” 杜争玄指了指他,对织田说:“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杜争玄的口语已经能磕磕绊绊进行日常交流了,后半句她换回国语,问文潜烈。 后者抱着地理图册问:“能去横滨港看看吗?” 朝圣是吧。 杜争玄面无表情把他的需求一翻译,问织田:“您方便吗?会不会耽误您工作?”【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97 第91章 织田作之助的工作量很弹性, 有时忙不过来,有时又清闲得无事可做。 现在他正无所事事,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带人游览。 临走前文潜烈想买地图册, 可身上没钱。 他出门倒是带了卡,能取现钱。但不知去哪里能取,再说取了也得换汇。 织田是个脾气好且耐心的人,还有门路。 他带着两个人去取钱换汇,而杜争玄给文潜烈网上转账、也换到了当地的钱。 织田没带他们去正规银行,多半是通过野路子换的, 但这样两个人也很感激。 像这样走别人路子办事, 有点手续费也正常, 结果文潜烈一看, 他取了多少钱、织田就给他换了多少, 于是又找理由付了钱给织田。 织田带他们到处转了一阵, 中途接到任务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说:“如果在这里过夜的话,最好天黑就回住的地方。” 杜争玄深以为然。 他们在外面晃悠一圈,有晚霞的时候就谨慎回到那栋楼附近,坐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 黄昏蚊子多,两个人都用衣服把自己裹成一团, 像两颗蒲苇草长在台阶上,一高一矮。 令人不安的躁动逐渐多起来了。 那是人的吼叫吗?是子弹出膛的声音吗? 杜争玄游离似的注视着远处的茫茫黑夜。 文潜烈踟蹰着问她:“哎,你听刚才那几声是不是有人开枪啊?” 杜争玄刚要答话,手机正巧在这时收到了消息: 【体验一天了, 咋样?有地方写作业吗?回来不?也问问小文。想回来我去接你们, 超快的】 发件人小叶。 杜争玄说:“我也没听过枪声……你回去吗?现在有人来接。” “你不走吗?咱俩一起吧,”文潜烈停顿一下,说,“这里感觉不是那么、安全。” “还行吧,”杜争玄想了想,“我可能有点好奇。” 世界上似乎有两种人。一种活得恰到好处的,处在童年就是无忧无虑,学生时期就是令人怀念的纯粹,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痛与乐。 另一种人则总是快一步。他们在少年时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等长大能改变生活时,碰上的又是人力无法挽回的生死离别。上天似乎算好了,给予的痛苦总比他们的承受能力要多出那么一点。 杜争玄发呆,心里在想小时候杜惊巧带她去砸别人家窗户。 当时占她们家耕地的、正面能打过的都打完了,剩下就得来阴的。夜里她俩猫人家房子后面,蚊子也是特别多。 杜争玄倒是不怎么害怕,人被吓多了阈值也会上升。 她对补课本身没有特别迫切的需求,现在就想看看那两个外国人到底还有什么招数,不然心也不定。 这么回答之后,文潜烈没再说话,也不提要走的事。 杜争玄于是把小叶的号码发给文潜烈,顺便回复: 【暂时不用,谢谢。 】 对方秒回: 【好吧。尊重你们个人意愿。注意安全,有事联系。 】 八点天黑透的时候,大楼的门自动开了。 两个人回去背书写题睡觉,第二天又是一样的流程:上午吃饭做题,下午流放街区,晚上回来自习。 唯一不同的是,第二天俩人都有准备,各自贴身带了套卷子出来写。 不过这也有局限性。 夏天衣服薄,一套卷子又起码四张A4纸。折成小方块带出来一套顶天了,再拿多就容易被发现,连答案都得「晚自习」回去对。 一套卷子两小时能做完,而自由活动时间有六七个小时。 他们每天都去那家书店做卷子,隔三差五买书当座位费。 做完卷子剩下的时间,有时候会看看书,有时候会趁着白天出去转转看,偶尔在哪里遇到织田,互相打个招呼。 杜争玄跟文潜烈不是总在一起活动,他们兴趣不同。 文潜烈挺喜欢逛博物馆、纪念公园之类,而杜争玄偏好往小地方钻。 小巷子二手店之类,也撞到过几次打架斗殴事件,不过她跑得快,都有惊无险。 渐渐的,杜争玄觉得很像小时候在村里放暑假——街溜子的夏天,溜得胳膊都晒黑了。 这样定点做题、到点放风(?)的规律生活还挺平静,平静到某天杜争玄看见,文潜烈在写不知道是周记还是日记。 她路过看见是个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本,就避嫌移开视线。 结果对方不知是觉得尴尬还是怎样,晚上主动提了这件事,说在这里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写了点东西,问她要不要看。 杜争玄也见了很多没见过的,但除了题什么也不想写,有点好奇。 她看了,感觉挺像校刊上登的学生散文。 大概是某天遇到某事、然后由此发散的一系列人生哲思。 写的应该是挺好的吧,但杜争玄不感兴趣。 她从小就这样,优秀作文大全只爱看记叙文,轮到自己写了只会「妈妈夜晚暴雨」、「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三板斧。 浅夸了一下,就把本子还回去了。 后来哪天下午碰见织田,想起他曾说有个作家梦,三个人聊起来,问文潜烈文章是怎么写的,他想了半天,说最重要的是先动笔。 “不管写得好坏,先开始是最重要的。总想等都准备好,就永没有下笔的一天。诸葛亮到最后还欠东风呢。反正就先写,写着写着东风就来了。” 他叽里呱啦说一堆,让杜争玄翻。 说得挺好,但考虑到大家的外文水平,杜争玄最后翻译: “Dont wait, just do it.” 文潜烈:“……” 文潜烈:“要不我自己翻吧,好吧?” 杜争玄让他自己翻了,他也真的会翻, 但他八成没考虑过,外国人也不会说英语的可能。 又一大通说完,场上安静了一会儿,织田作之助问杜争玄:“彼は何を言ったのですか(他说了什么)?” 杜争玄:“……待たない、やって(别等,干)。” 织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隔着语言大裂谷得到了启发。 不过随着碰面次数增加,彼此熟悉度在上升,达到了熟人阶段。 织田作之助的气质略显沧桑,但仔细看他外表,无疑能得出「这是位单身男青年」的结论。 因此,撞见他提着两大包小孩衣服时,杜争玄还以为他在干卖童装的副业。 但织田摇了摇头,说:“是位好心大婶送给孩子们的。” 杜争玄:“……孩子、「们」? ” 这么年轻你生了几个啊大哥,总不至于家里一个篮球队吧。 杜争玄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文潜烈和她表情差不多。 织田看看他俩,又看看天色,发出了邀请:“要一起去看看吗?那附近有家很棒的咖喱店。” 印象上,织田非常的人淡如菊。 他用「很棒」来描述的店,轻易激发起了当代青年对食物的热情。 两个人跟着去了。 那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店外的风景很好,马路对面就是湛蓝无垠的海岸线。 店是双层结构,一楼对外营业,二楼或许是自住。 杜争玄两人跟着织田,看他先去一楼跟男老板打了个招呼,才带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但都非常安静。 安静到杜争玄怀疑,这地方真有孩子能消耗掉织田那两大兜衣服吗。 杜争玄印象中小孩都挺吵的。 村里的自不必说,基本都是混世魔王。她也见过H大附属幼儿园,那叫声隔着几十米都能听见。 小孩天性爱玩,声音又尖,玩高兴了吵点也正常,像这么安静才不对劲。 当她进屋,发现竟然有足足五个孩子时,杜争玄彻底惊了。 不是,这不对吧? 一年多前他才21,今年撑死23……难道是刚成年就开始生的吗? 法外狂徒啊! 大概是她把震惊都写在脸上了,在离开房间后,织田作之助罕见地主动解释:“这些孩子是我收养的。” “……”他补充一句,“不是我生的。” 这个解释倒勉强能接受,但还有问题。 “一个人收养五个孩子可以吗?没有年龄身份限制之类的?”杜争玄问。 她记得国内要求收养人起码40岁、无子女之类的,而且身体健康的可收养人没那么多,据说得靠排号。 这次,织田沉默的时间稍显长了些,然后他开口: “去年一段时间,横滨的组织间发生了混战,不少人被卷入身亡。所以孤儿很多,福利院默许了这样的私人收养行为。” 有那么一瞬间,杜争玄觉得自己在听故事。 太荒唐,大脑基于常识判断,不觉得这是真的。 得死多少人、孤儿才会多到福利院都容纳不下的地步啊? 她反应了很久,最终才开口:“……国家不管吗?” “你是说军警吗?”织田作之助回答,“官方也提供了帮助。不过伤亡太严重,他们主要是在收敛尸体。” “……” 这回杜争玄沉默得更久了,为了消化庞大的信息量,她忍不住在走廊来回走了几步。 不太合理。 勉强捋了遍逻辑后,杜争玄想。 就算横滨完全不禁枪,世上也没那么多神枪手,不可能跟吃鸡一样。 除非是类似战争的情况,用了炸弹啊、炮啊之类的大型杀伤武器,才会出现绞肉机似的情况,只靠枪.械不太可能。 但紧接着,她就想到了答案。 要是有超能力呢? 像果戈里那样的空间移动、直接在人背后开枪。 或者像新年时中也与魏尔伦的战斗那样,如果有普通人在场,肯定会波及一大片。 杜争玄犹豫了一下,问:“这是去年十月的事吗?” 织田点了点头。 杜争玄:“那、…是不是有异能力者、……” “……”织田似乎有些意外,但仍然回答:“是的。” 另一个声音这时插进来:“那他们就这样打,没人管吗?” 中文,后面跟着机械感很强的手机智能翻译语音。 杜争玄吓了一跳。 织田倒没什么反应,他平淡地看向身后的文潜烈:“是指什么?” 文潜烈很奇怪地说:“就吊销他们的异能证啊?” 按他的说法,国内似乎也存在异能力者,并且有异能证,就像驾照一样需要考。 “而且报考学历要求挺高的,所以考到证的不是当研究员就是当老师去了,”文潜烈说,“你知道大学那个假条杀手导员吗,其实她就是异能力者,边兼职边考证的。” 杜争玄:“?” 文潜烈说:“我听我爸说的,她好像有什么超能力,但是证考了好几年没考下来,人都快抑郁了。” 织田歪了歪头,目光显得有些困惑:“这样的个人能力也可以由外界管控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文潜烈努力思索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我也是偷听的,反正是管得比警察配枪还严,考上了还得多少年一续,没证更是用不了。” 对横滨去年发生的惨案,他义愤填膺,认为异能力者不为人民服务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祸害人民呢。 杜争玄沉默地听他表达愤怒,有些黯然地想,或许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像她那样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与黑手党成员相处反而是不对的。 可在这样思考的同时,她心中也产生了微弱的异样感。 她与文潜烈,不管成长经历还是性格爱好,都迥然不同。有时他发表的某些看法,杜争玄会有不同的观点。 但在这方面的事上,她要毫无异议地完全赞同他吗? ……两张截然不同的嘴巴,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杜争玄感觉稍微有些奇怪,马上又告诉自己:在朴素价值观方面趋同是正常的,就算一万张嘴来了、也会说同样的话。 她和织田作之助沉默地聆听文潜烈与他手机的批判。 文潜烈谴责完不作为的政府和太作为的异能力者,又来关心织田:“大哥,那段时间那么乱,你保护五个孩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如实说,“那段时间组织的任务很多,所以确实比较忙。” 文潜烈:“……「组织」? ” 织田点了点头:“我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文潜烈:“啊?” 杜争玄:“啊?” 织田作之助说:“嗯。那时候我主要负责收敛尸体,比较忙。” “……” 看着他平淡的表情,杜争玄失语了。 这就是换的「新工作」?管混黑叫换工作?这不该叫失/足青年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文潜烈胡乱接话:“那、那、确实挺辛苦的……收拾尸体挺害怕的吧?” 织田作之助实话实说:“我以前做过杀手,所以还好。” “……” 文潜烈也失语了,杜争玄反而麻木地想,那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换新工作了」。 哈哈,服了。 第92章 聊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随便说两句场面话就能挽回的了。 杜争玄想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中原中也」,纠结一阵,害怕,没敢问。 牛头不对马嘴又聊了几句,两个人落荒而逃。 大概跑了一个街区停下来,文潜烈说:“我觉得还是快跑吧。” 杜争玄也想跑。 横滨乍一看挺好,呆久了感觉折寿。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没达成,白晒这么多天就走感觉很亏。 她的思维也分成两线,一线在想近日经历的群魔乱舞, 另一线还在思考费奥多尔选择横滨的原因。 果戈里来去自如, 体质差的费奥多尔不行。 甚至能说,把地点定在危险丛生的横滨、对他也是很不利的……他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 模模糊糊的,杜争玄记起了过去发生的某件事。 费奥多尔对中原中也的「敌意」。 当初在地下室, N揭露中原中也的身世,他劝诱杜争玄篡改世界时,声音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 确切说,那股若隐若现的憎恶似乎不是对某个人、而是范围更广阔的存在……对「非日常」的敌意? 浮现出这个想法后,杜争玄急于求证。 她快速思考了一下,打断文潜烈:“你先走吧,我有点急事。” 杜争玄火速折返回咖喱店。 织田作之助还在店里,正在一楼吃盘装的咖喱,见到杜争玄回来,他波澜不惊地发出邀请:“要尝尝吗?老板的手艺很不错。” 杜争玄跑得满头是汗,不想吃这烧心的,摆摆手问他,横滨有没有什么特点、尤其是在超能力方面。 织田想了想,说横滨虽然比较乱, 但确实聚集了很多异能力者。 听到这里,杜争玄感觉自己有点明白了。 这些天费奥多尔一直没有动作。 每次杜争玄回去,他从头到脚把杜争玄打量一遍,发现她还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就收回目光,什么也不说。 费奥多尔该不会是希望她明白「异能力者危害很大」、然后成为他的伙伴吧…… 杜争玄觉得这方案太直白,不太符合对方拐弯抹角的作风。 但暂时又猜不出别的可能性,思来想去,打算验证一下。 白天的横滨比较和平。 杜争玄在城市里绕了一圈,或许是天太热,连打架的都没怎么看到。她转到晚上,回了那栋楼。 费奥多尔仍旧是窝在电脑室,门开着,在杜争玄经过时,他悠悠地投来一瞥。 杜争玄也停下了。 她随手打开灯,和面色苍白的青年对望一会儿,问:“你刚刚收起来的是什么?” 从第一天开始,杜争玄就注意到,费奥多尔似乎频繁折叠收起某张什么东西。 她问得不太客气,费奥多尔回答她,答了和没答差不多: “是您也有的东西。” 这不是杜争玄希望得到的答案,她转头走了。 杜争玄打算夜里出门。 费奥多尔想让她看异能力者,她自己也想看看。 杜争玄见过的异能力者不多,不同人对他们有不同的评价。 或许像小马过河,她该自己看。 杜争玄晚上联系了小叶,提前说了晚上出门,又把对方号码添加到紧急联系人里。 做完一切,她上床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结果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也可能不是梦。 曾经把「书」给她的奶奶出现在梦里,这一次,是问她要不要放弃「书」。 “大家都说这个是好东西,”老人说,声音显得很慢很慢,“奶奶……就是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 杜争玄抿了抿嘴,鼻子有点酸。 她也慢慢地说:“奶奶,我高兴的……可能,我只是要长大了。” 她最终没有放弃书。 这本「书」如果不为某人所有,就会重新回到被人抢夺的状态。 不知道谁会拿到手,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被写上去。 杜争玄的生活并非十全十美,但她对现在的世界没有不满。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谁拿到书之后随心所欲地更改世界。 比起约束他人不要使用,显然是约束自己更简单。 她在心中坚定了这一信念,再醒来时,房间的白炽灯仍亮着,四周静悄悄 的。 杜争玄有点慌,生怕睡过头了。 她抓过手机来看了眼时间,刚过零点没多久。 杜争玄松了口气,发消息给小叶报备,马上收到了「 OK 」的颜表情。 穿好衣服,打开手电筒。 杜争玄偷偷摸摸地从自己房间出来上了电梯,一楼的大门是敞着的,这更验证了她的猜想—— 费奥多尔或许正希望她见到这所城市凶恶的一面。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晨时分的夜色更加浓重,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杜争玄少有在这种条件下活动的经验。 出了大楼后,她精神高度紧张,因此差点被街对面的人影吓得跳起来。 “别害怕,是我是我。” 黑影赶快自证身份,开了手电筒的手机绕了一圈,生怕吓着她,最后打了一个佛祖一样的背光, 是小叶。 杜争玄放下心来,继而是疑惑:“你怎么来了?” 小叶说:“那不然呢,还真让你一个人大半夜在这里乱晃吗宝宝?”她又叹口气,“可惜现在是晚上,也没几家店开门,难得我打了报告出来。” 杜争玄:“……公费旅游?” “可不敢乱说!”小叶连忙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没花一分钱啊,谁的钱都没花。” 杜争玄默默道歉:“我错了,我不该瞎说。” 小叶哈哈一笑,原谅了她,问她想去哪里。 杜争玄也不知道:“我想看看这座城市的异能力者……” “这样啊,那这个时间确实不错,”小叶略一思索,“我们找找看吧。” 小叶带杜争玄上了天。 杜争玄这才知道,她的能力好像并不是空间移动,而是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周身的某一片空间,包括不限于坐标、温度湿度等种种。 有人曾预测过,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灭世灾难,拥有这种能力的小叶都会是存活到最后的人类之一。 这很了不起。 悬在夜空中,杜争玄忍不住盯着小叶看。 对方留意到她的目光,笑笑:“羡慕啦?” 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杜争玄点点头。 “我这么厉害,羡慕一下也正常,嘿嘿,”小叶得意了一下,接着又说,“不过嘛,你看了就知道了。世上什么样的异能力者都有,都还是照样生活。” 杜争玄有点不太明白。 “就不管多强大的能力者都还是人嘛,”小叶说,“每天做的就是吃饭睡觉喝水,然后找个目标努力。异能力什么的其实就跟特长差不多,有有的也有没有的,但人嘛,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生活。” 小叶的外表很年轻,说这话的时候却很像大人。 杜争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懂,她想了想问:“那你也考了异能证吗?你考了多久?” 小叶的神情沧桑起来:“聊点别的吧,好吗。” 杜争玄:“……好的。”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去横滨的几个地方看了看,最终到了靠港口的某个仓库外。 与深夜的寂静不同,仓库中传来隐约的交谈声,说的都是日语。 小叶拿着语音转文字听了一会儿,说:“一会儿可能打起来,咱俩凑近点看看?” 杜争玄还没回答,先有第三个声音插入了: “へへへ、君たちは私に见つかっちゃったね~(嘻嘻嘻,你们被我发现咯)”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杜争玄都打了个哆嗦,小叶立刻发出悲鸣,兔子一样瞬间蹿杜争玄背后: “我艹有鬼啊!!” 杜争玄回头和她对视:“……” 察觉到不妥的小叶从她背后出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闭着眼打了套螳螂拳:“别过来我手机壳灵隐寺开过光的——退!退!退!” 这招确实有用。 由于小叶的动作幅度太大,周围的金色屏障也跟着变形移动。 有了对比色,杜争玄看见半空中浮着一枚硬币大小的黑洞,中间有只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好想拿笔戳一戳。 那只眼睛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どうやって通れないの(怎么过不去呢)……” 眼睛的最近距离,似乎只能做到紧紧贴在金色屏障上,无法靠近。 它于是看向后方,对着来人说:“ピアノマン、この二人はあなたに任せ(钢琴家,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从仓库走出来的男人穿着黑上衣白裤子,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 “看见了吗,这八成就是异能者,”小叶紧张地说,“他一会儿就要动手了你好好看啊,看完咱就回去拿你行李带上小文跑路。” 杜争玄点点头,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准备好看对方大展身手。 然而,黑白配色的男人并没有动手。 他不光自己没动,也不让后面跟出来的那些黑西装动。 他把两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露出似乎明白什么的微笑,问:“二人は何か用事がありますか(两位有什么事吗)?” 他态度挺好,小叶给了个眼神,让杜争玄实话实说。 杜争玄于是磕磕绊绊表达了来看异能力者的想法。 被称为钢琴家的男人表现得很友好,友好到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大半夜来交易假/钞的违法犯罪分子。 在听了杜争玄的请求后,他让两个人分别展示了能冷却气温和制造花瓣炸弹的异能力。 最后还邀请杜争玄去他们本部,说还有能操纵夜叉的异能力者、可以介绍给她认识。 虽然这人态度挺好,但杜争玄哪敢去啊。 她说了谢谢,和小叶一起慌忙撤退,没看到身后男人露出遗憾的表情。 这样的礼遇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小叶直接瞬移到杜争玄的房间,看她收拾行李,才惊魂未定地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杜争玄到横滨小半个月,除了织田谁也不认识。 她摇头,小叶也纳闷怎么回事,最终决定不想了,去另一个房间把文潜烈连人带被子装进空间挪出来,准备走的时候,房间内再度泛起金色涟漪。 “走的时候,还是希望您能来告个别。” 出现的人不是果戈里,而是往常打扮的费奥多尔。 小叶:“那你把他们带来的时候也没跟我们打招呼啊?” 杜争玄不欲多说,简洁明了:“这里我逛完了,但我还是不认同你的观点。异能力者既然是自然出现的,那就自然存在好了。” 费奥多尔微笑:“您没有看到、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恶性影响有多大吗?” 一瞬间,杜争玄脑海中的确浮现出横滨很多像被摧残过的风貌。 在逐渐接受了异能力者的存在后,她不用亲眼目睹,几乎就能在脑内想像出是怎样大的外力才会招致这种损毁。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自然出现、就自然存在。你不满意可以自己去杀,而不是直接干涉。” “您觉得,自己以后会永远保持同样的观点吗?”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真的觉得,这些是你自己产生的想法吗?” ——、 有片刻的功夫,费奥多尔的神情像被冰冻住了。 「书」能够任意改写世上的一切。 当然,它也能轻易将记忆和观点塞进某个人的脑子,并让那人坚信这就是自己的想法,不会有丝毫疑心。 可能「黑」原本是「白」这种颜色,可能费奥多尔原本是位拥护异能力者的积极人士。 可以说,此刻除了杜争玄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真的认为、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吗?」 由持有「书」的杜争玄说出的这句话,毋庸置疑,是个足以令人脊背发寒的恐怖故事。 连小叶也忍不住看了杜争玄一眼。 然而,女孩对她眨眨眼睛、使了个眼色。 那是学生才会有的单纯神情,小叶身上的冷意霎时退去,带着两个孩子并行李箱紧急撤退。 “这样好吗?”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果戈里再次于房间出现,“什么也没做就又让她回去了,明明之前每天在网络上打字那么卖力……” 费奥多尔摇摇头,笑着否认:“不,做的已经够多了。” 人所能控制的表层意识不过是冰山一角。 水面之下的潜意识,则是连人类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庞然大物。 要对这部分施加影响,只能经年累月从环境之类不起眼的地方入手。 而持有「书」太久的人,本身也会发生某种异变。 例如,在他们周围作用的异能力会得到增强: 原本只能传送30米的空间系异能、变得跨越三万米也不成问题;原来只在被杀时才能附身他人的能力者,存活状态下也能实现附身。 「书」存在于某人的意识太久,她的潜意识同样会影响世界。 不过因为还有常识在兜底,最多是无意识影响下概率问题或是气候之类无伤大雅的小事。 但如果「书」的持有者既不使用「书」、也不相信「书」的作用,那么「书」很可能真的如持有者所认为的,成为毫无作用的白纸书。 “对额外部分的处理结束了,”费奥多尔从怀中取出某页东西,“接下来就回归我们原本的计划吧,我是指不需要她配合的部分,毕竟被那样恐吓,我也会感到害怕呢。” 他手中所持的,是「书」在被某人所有前、撕下的纸张。 …… 小叶把杜争玄送到了小区楼下,又要送文潜烈回家。 临走前,她安慰了杜争玄两句,又说等过两天可能会跟她再聊聊。 杜争玄点点头,目送她一秒消失。 回到家,杜争玄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她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醒来在家里晃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本来以为在横滨也是像往常那样生活,但回到家才发现确实有些不适应。 杜争玄在家晃荡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还是心里不舒服,上网搜了搜这种情况怎么办。 有人建议可以写出来,她试着拿纸笔写,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像写回忆录一样写了两三天,直到家里没吃的了,才出门买东西。 从超市回来,杜争玄发现门把手上挂了东西。 是覆了珠光膜的粉色纸袋,杜争玄有过一个小号的。 “……” 她沉默地摘下了袋子。 里面是写完的各科卷子,还有用保鲜膜裹着的三明治。 夹心隔着松软的面包传递出热度,似乎刚做好不久。 明明是已经做过的卷子,杜争玄却翻看了很久。 看完,她把卷子放回去,又悄悄给三明治拍了照——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种三明治了。 杜争玄将手提袋挂回中原中也的家门上,拿出钥匙开门,回了自己的家。 进屋后她没走,就背靠着门看书。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对面的门打开又关上,而后没了声音。 整个下半年的气候异常。 夏天热得出奇,到了十月又连着下了近两周的雨,电闪雷鸣,有偷偷在教学楼外告白的学生淋湿了衣裳。 十一月大雾,雾浓重到两人在室外手牵着手也看不到对方。 到了十二月又大雪,连着下了一周,走读生的早自习和晚自习都停了,路面骑不了车子。 杜争玄有一天早上睡过了头,匆匆步行走到学校,正好赶上第一节上课。 她的同桌告诉她,老师说太宰治回国了。 杜争玄条件反射地朝后门位置看。 她已经不坐在那里了,可还有人坐在那里。 她转头去看,那个人就也抬头看她,湛蓝的眼睛亮亮的,比雪洗过的晴空还亮。 可那是一场梦。 雪落在地上,太阳出来,就变成了泥水。 那种难过忽然又涌上来了。 杜争玄让自己无视那双眼睛转回头去,恍惚间觉得真的有刀子在割她的心。 她做了更多的题。 或许是从那之后,后门的位置也常常是空的。终于到放寒假时,那地方也没有人坐了。 补课,过年,补课。 正月十五元宵节放假,杜争玄一个人骑车去看花灯巡游。前路是黑的,但总有人告诉她花灯队就在路前面。 冬夜的路上,杜争玄从城东一直骑到城西。她追了很久很久,脸都冻僵了,一盏花灯也没看到。 到了高三,日子忽然就变得快了。 元宵节过后,好像一眨眼天就热起来。 上一秒人还坐在教室里,下一秒就到了人声鼎沸的考场外面,有妈妈穿着红旗袍送孩子来考试,考点学校上挂了横幅,让考生沉着冷静、创造佳绩。 杜争玄选了生物,所以她没能做第一批考完的。 她考了整四天,期间父母回家照顾她起居,她感到轻微的不习惯,好在高考结束后,他们就又回去了。 考完最后一场出来,杜争玄回家就开始睡觉。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但醒来时看了看时间,发现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夜晚万籁俱寂,高考结束了,父母也回去上班,家里只有杜争玄一个人。 窗外,夜空中的月亮皎洁明亮。 杜争玄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脸上冰凉一片,她伸手去摸,摸到了眼泪。 她似乎从一种漫长的冬眠中醒过来了,心像被窝成一团,莫名其妙地感到难受。 之后几天,她陷入一种持续的低落情绪中,刷着牙会哭,玩着手机会哭,半夜睡醒了也会哭,好像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 一直到出成绩的当天上午,她还在哭。 高考实行糊分制, H市今年也没有市状元,但有杜争玄这位「本市考得较好的同学」。 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杜争玄的眼睛红红的,于是有人问她是哭过了吗。 杜争玄点点头:“我今天一直都在哭。” 提问的人善意道:“这么激动呀?” 记者和老师们笑了,杜争玄的爸爸妈妈也笑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采访报道后来发到网上去,大家都觉得杜争玄很真实。 中原中也是在飞机上刷到这篇新闻的。 他盯着采访配图看了半天,然后丢开手机,用帽子盖住了脸。 第93章 大约四年后。 已经升任为干部的中原中也从车上下来, 匆匆进入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 载他来的黑色轿车驶走,入口两侧身着黑西装的人齐齐向他九十度鞠躬。 中也稍一点头,毫不停留地从人群中走过, 进了电梯。 注视着楼层数字跳动,他脑海中仍然在考虑接下来的任务安排。 中原中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但就算是这样的高效率,面对如今的情况也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几个月前, 港口黑手党与组织「组合(Guild)」联手,在黑市上发布了针对某名异能力者的悬赏。 该名异能力者拥有变身为白虎的异能, 目前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 是的, 悬赏任务没能完成。 明明在自己的地盘上, 港口黑手党却没捉到白虎, 反而让他加入了敌对组织「武装侦探社」。 连中也都不得不承认, 这件事做得不够漂亮。 「组合」放弃了依赖港口黑手党,其首领带着数名强力异能力者从美洲出发,几日前抵达横滨,决定亲手捉拿白虎。 如果只这样倒也罢了,但「组合」对港口黑手党用完就扔。 来到横滨后,除了对武装侦探社开战外、「组合」还凭空让港口黑手党的一栋七层建筑消失了,摆明了是要连他们一起铲除。 拜此所赐, 港口黑手党目前是腹背受敌。 中也不得不一边操持大楼重建事务、一边安排杀手去「刺杀」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同时还得时刻关注「组合」的动向。 ……不过刺杀人选的话,反正又不是真要取那位社长的性命, 那几个人应该也行吧。 叮—— 电梯到达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中也思索着这件事,走出电梯。 “…、喂,你别抢、” “都说是我先看到的——” 某条走廊传来争执声,听得出来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但港口黑手党正处于特殊时期,哪里都是紧绷到极致的肃静,这两道声音就显得刺耳起来。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有两名黑手党成员站在角落处,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 一人最先注意到中也的到来,吓得立马站直身体、双手背在身后,大声问好: “中、中原大人!” 另一人转过身来,见到他也慌忙照做。 中也表情淡淡地点了下头,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这、……” 两名成员犹豫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从背后拿出一个玻璃罐来,双手奉上:“是这个东西,我无意间搞到的。” 中也接过来看,是个圆柱形的空玻璃瓶,洗刷得很干净,没有盖子。 瓶身上贴了长方形的红色贴纸,上面的字迹有些磨掉了,中也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他认识的语言: “「风味豆豉,油制辣椒」? 「老、干、妈」……” 下属很惊讶他能看懂,急切地问:“您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国外一种拌饭酱的瓶子,商场进口区应该有得卖,”中原中也把这个异国产物在手里翻来覆去掂量两下,嗤了一声,“垃圾也值得你们两个抢?” 他把玻璃瓶抛还给两人,下属赶快小心翼翼地接了,同时解释:“中原大人,这不单单是垃圾……” 他压低声音:“据说这个瓶子能给人带来幸运,让人实现三个期待已久的积极愿望!” “「积极愿望」? ”中原中也有些不屑,“都市传说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条条框框倒是不少。 ” 下属讪笑一下,把瓶子又递上来:“不管是不是真的,总归是个好兆头。大人您也摸一下,期待已久的心愿说不定就能实现。” “我哪有什么愿望。” 中也这么说着,还是抵不住两人的热情,隔着手套敷衍地碰了下罐子: “行了,再催一下工程方,让他们尽快派人过来开工,另外跟着那七层楼一起消失的数据文件也尽可能补齐,别在这里磨蹭了。” 「组合」弄没的七层建筑中有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 这么一搞,不光是重要文件消失不少、连做生意的地方也没了,中也急着联系施工方重建大楼。 “是!” 两人再次鞠躬,直到中原中也离开这条走廊,才敢站直身体松口气。 一人说:“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受罚。” “放心吧,不会的,”另一人安慰他,“中原干部本来就对部下好,海外留学回来还变得更温柔了。” 以往中也只是对自己人亲厚,对待敌人则是凶名在外。 然而四五年前,他从国外求学回来后,行事作风温和内敛许多。 正逢港口黑手党这几年发展壮大,明面上的产业增多。中原中也留学归来有了知识储备,正好接手了很多正经的外贸商事,渐渐顶掉了那些灰色产业。 如今一看他,与几年前锋芒凶恶的黑手党干部候补几乎已判若两人。 “真的假的,明明还那么年轻,真让人羡慕……” “嗐,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老资格的男人四下看了看,凑到同伴耳边道,“中原干部没什么女人缘。听说几年前交过一个,还被人家给甩了……” “啊?真的假的?” 另一人做惊讶状,眼里却闪着八卦的光。 “当然是真的,龙头抗争你知道吧……” 两人絮絮叨叨走远了。 * 杜争玄今天从早上就不顺。 首先是她从尼日利亚回国时,乘坐的航班为了进行必要维护,在日本进行了技术中转,让她不得不晚回家好几个小时。 然后,她在机场等待的时候,又接到了领导电话。 “什么?你让我别回去了?!” 杜争玄不可置信。 “哎呀,不是这样的小杜,你误会了,”电话那头,领导赶紧解释,“不是让你别回来,是横滨那边现在有项目,你看看能不能也跟了?” 杜争玄:“老大,我都在尼日利亚蹲了小半年工地了,你还让我在异国打灰啊?” “咱们这行不就这样吗,”领导叹口气:“主要是横滨那个项目催得很急,你人正好在那边,又懂日语,你说这……反正项目在哪做不是做,你说是吧?” 杜争玄顿了顿:“那我要坚持回国呢?” “……也不是不行,”领导小声说,“不过你回来之后,看工期下一次就得去塔克拉玛干沙漠给居民拉电线了,你愿意吗?” 杜争玄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说:“横滨就横滨……不过得加钱。” 领导说行:“这次投资方挺有钱的,一切好说。” 由于是过境签转工签,要跑的手续多且复杂。 有当地分公司加上横滨的投资方帮忙,杜争玄也切实折腾了段时间,才带着行李奔赴横滨。 虽然对横滨仍然算不上熟,但听站点播报时,她还是心情复杂。 高中毕业后,杜争玄如班主任设想的上了top2 。 她是裸分市状元,没有加分,在选专业的时候为了求稳、也结合了她自己的意愿,最后选了材料学。 杜争玄其实无所谓,当时她压根没有什么热爱的专业。 到了大学之后,到处是各地的尖子生,省状元市状元比比皆是。 有不少人就跟文潜烈一样,奥数小提琴书法样样精通,脑子还聪明,轻轻松松考高分。 杜争玄心态确实失衡过一阵,不过她本来就是个「自我」的人,纠结一段时间就看开了。 反正她上学也不是为了考第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不知道是不是在横滨时受了影响,杜争玄空闲喜欢到处乱跑。 她不和人深交,就去各个地方看、和不同的人聊天,觉得心里很平静。 杜争玄把B市逛腻之后,干脆加了公益社团,跟着去各个地方做义工、支教,见了许许多多人。 她也没有再谈恋爱,倒是被告白过几次。 每次她拒绝告白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起来高中,当晚必定emo睡不着,然后改签名。 她第一回改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第二天睡醒赶快删了,但仍没逃过龙婉法眼,喜提外号清辉姐。 后面杜争玄被叫得麻木了,破罐子破摔,又陆续得到「西楼姐」、「不敢说话姐」等称号。 当时她还觉得学材料挺好,以后去工地就没功夫想这想那的了。 杜争玄不喜欢上学,本科毕业后就没再念,直接找了工作,然后就被发配去了尼日利亚修房子。 天天打灰她尚且能忍,主要那边蚊子太多,环境也比较动荡。 小半年发配下来,杜争玄觉得自己都脱胎换骨了,现在有人对她开枪她都能面不改色。 现在她又回到横滨,看着车窗中的自己,杜争玄觉得自己变了又没变。 她敛起迷思,按照导航转了好几班车,最后在云水站下。 和东京比起来,横滨人真的不算多,也可能是站比较偏的原因,车上乘客稀少。 对从人堆里来的杜争玄而言,简直爽死了。要不是顾及形象,她真想一个人躺座位上。 然而很快,她似乎就懂了人烟稀少的坏处。 从火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惊讶空荡荡的车站,杜争玄先看见一名银发少年、伸手将一名女乘客劈倒了。 杜争玄:“……?” 包括她在内,这站只下了四个、…不,是三个人。 有个超时髦的头发黑白双拼的小孩,下车后重又上车,而另外两名女性似乎认识。 那名女乘客被劈倒后,另一名黑发少女上去阻拦,也被那那个刘海狗啃似的少年掐着脖子提起来了。 杜争玄后退两步报警,但挂掉电话后又想,警察过来还得好几分钟,难道这几分钟里她就眼睁睁看人被举着吗? ……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杜争玄艺高人胆大,她放下行李,悄悄绕道狗啃刘海后面,把人打晕了。 而第二名被掐脖子的少女,似乎因为缺氧太久,一落地就晕了。 警察来得挺快,但也只是把三人全挪到附近休息室就走了。 杜争玄怕再出事,将狗啃刘海单独挪到了外面的椅子上。 这个选择挺正确,狗啃刘海醒得最早,醒来就问杜争玄有没有见过那两名女乘客和一名缠绷带的男青年。 怕刺激他,杜争玄全说没见过。 狗啃刘海苦恼地思索了一阵,说要回什么侦探社和大家汇合。 杜争玄怕他路上再发疯打人,正好今天也没别的事干,决定跟着他到处晃晃。 杜争玄拉着行李,跟他去了侦探社。 但那里似乎没有狗啃刘海要找的人,倒是见到了一位梳着发髻、拿纸伞的和服女人。 杜争玄一看她的打扮,就知道这是位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 继承人名叫红叶,说起日语来有种很独特的口音,非常好听。 她跟狗啃刘海聊了几句后,这位狗啃刘海也是屁股上长钉坐不住,竟然又要出门。 ……你小子一天要跑多少地方啊?送快递还是送外卖啊? 杜争玄心里很愤怒,最后还是坚持把好人当下去了。 “没事,我们一起,”杜争玄说,“顺路看看风景,顺路。” 狗啃刘海提议她把行李放侦探社,回来再拿。 杜争玄看这里也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司,拉着箱子跑来跑去也真的累了。 她把贵重物品简要收拾了个包背着,跟着狗啃刘海去了海边。 然后,她目睹了高中生与成年人斗殴。 事情是这样的: 狗啃刘海等的人没来,反而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然后狗啃刘海就像超雄病又发作了似的,上来对人家就是一拳加一脚,杜争玄都看呆了。 在国内打人家一巴掌,起码得赔几千块。 像这一拳又一脚得赔多少,杜争玄都不敢想。 她还没从这一震撼场景反应过来的时候,洋人也重拳出击,反身一脚把狗啃刘海踹出八丈远,桥墩都给撞碎了。 杜争玄又看呆了。 她心想,也不知道狗啃刘海多少岁,要是人家还未成年,那这个洋人完了。 然而事情到这还没完,就在洋人要把狗啃刘海抓走的时候,又赶来一黑发和服少女,脖子上还挂着小手机,外表像是初中生。 事实证明,不要小看横滨哪怕路边一条狗。 初中生从怀里掏出刀来,对着洋人就是一下,成功救下了狗啃刘海。 到这里,杜争玄已经看傻了。 高中生与成年人互殴,初中生刺杀成年人,高中生与初中生当街早恋。 好一场大戏,横滨真是人才辈出啊。 接下来她站在边上,看着初中生带高中生跳船逃走、初中生袭警、高中生袭初中生,不知道哪里来的狙击手狙了高中生和初中生。 最后,金发洋人和另一个洋人从海里召唤出一只白鲸,把初中生的男朋友——就是高中生狗啃刘海、带上走了。 杜争玄:“……”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世面,现在看来她见的世面还不够多。 要不说还得是横滨(大拇指)。 洋人临走之前,用很流利的日语pua初中生,说她并不适合助人为乐,说她适合什么「懂得都懂」。 小姑娘跪在地上都哭了。 杜争玄这辈子最讨厌谜语人,而且她觉得没必要把别人说的话那么当真。 她上去安慰初中生,说:“别信他的,那人瞎说的。你这个年龄就干好你该干的就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女孩似乎在这时才意识到她的存在,问她,“……你是谁?” 杜争玄:“……” 老实说,不太想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但又想拿一个有可信度的身份。 思来想去,她灵机一动,自信道: “我是卿,我老公是公务员。” 第二天,杜争玄去武装侦探社拿行李。 当听到这个小姑娘面无表情地介绍她「是卿小姐,丈夫是军警或异能特务科的人」时,杜争玄迎着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目光,恨死自己的灵机一动了。 出门在外,有些身份真的就别给自己了。 第94章 杜争玄不是没考虑过遇见熟人的可能。 但她是来跟项目的, 开工后吃住都在工地。等有时间出来逛了,差不多也就结项该走了。 除非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去工地扛水泥,不然见面概率微乎其微。 谁能想到第二天就碰见了啊, 横滨也太小了吧? 杜争玄内心很崩溃,又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昨天其实是骗小孩的。 她很良心有愧地接受了中岛敦、就是狗啃刘海君的感谢,谢谢她昨天安慰了那个叫镜花的小姑娘。 杜争玄真的很尴尬。 还好太宰治没有戳穿她的意思,杜争玄跟侦探社的成员寒暄了一会儿,赶快接了个闹钟走了。 侦探社的大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虽然人离开了, 中岛敦仍止不住夸赞: “卿小姐真是位热心肠的好人, 昨天不光从幻觉中救下了我和谷崎小姐她们, 还送我回了侦探社。明明是初次见面, 她真的好亲切!” 泉镜花默默点头。 “小镜花也这么觉得对吧, ”中岛敦高兴地说, “卿小姐好像是刚从外地过来,之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带她到处参观一下吧。” 他说话时,太宰治嘴角一直带着神秘的笑容,此刻冷不丁道: “敦君,我建议你最好别这样做哦。” 中岛敦颇为困惑:“可是,为什么呢?” 太宰治微微一笑:“和她关系太好的话,有人会闹别扭的。” “太宰先生,您指的是?” 中岛敦仍然一头雾水, 但太宰治已经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转而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小调。 本来想到今晚要再和蛞蝓再次合作正不爽呢,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已婚」这事可不是他说的,他只是出于对前搭档的好意、热心进行转述而已~ 有了这剂调味料, 太宰再安排起港口黑手党与侦探社的会面,忽然就变得干劲儿满满了。 港口黑手党派出的精神系异能力者、目前仍处于被「组合」俘虏的状态。 虽然昨天大家配合,解除了针对全横滨的精神控制。但只要人还在「组合」手中一天,「组合」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组合」有数 名强大异能力者随行,仅凭侦探社或是港口黑手党单方都难以取胜。最终还是得太宰的无效化加上中也的武力、两人潜入进行奇袭。 现在太宰已经期待起中也听到「噩耗」时的表情了。 当晚。 “啊,说起来,我今早见到了一个人。” 在成功解救出精神系异能力者后,太宰治状若无意地开口。 他笑眯眯地问:“中也想知道是谁吗?” “哈?反正不是委托人就是什么不入流的家伙吧,”中原中也背着年龄尚小的异能力者,毫不在意地瞥了太宰一眼,“我可一点都不关心你每天干什么。”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太宰治似乎很遗憾地摇头,“那是我们以前都认识的熟人,千里迢迢从国外来到这里,我还以为中也会很很想知道呢——” “是位年轻貌美的女性、……!” 话没说完,太宰治敏捷地侧身躲开袭来的拳头。 他暗自庆幸,在中也背着一个人的时候说这个消息果然是正确选择,不然自己现在就该被砸进墙里了吧。 一击不中,中原中也并没像往常在战斗中那样、露出不屑或恣意的笑。 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只有目光锐利得吓人。 那双蓝瞳在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仿佛野兽在夜间亮起的瞳孔。 “太宰,继续说。” 那是什么表情啊,简直跟饿了不知多久、饥肠辘辘的猛兽闻到肉味似的。 虽然生理上起了鸡皮疙瘩,但太宰心里只想发笑,恨不得拿手机把前搭档的这样子拍下来。 他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哎呀,我本来就是打算继续说的。我是今天早上见到她的,她留了长发,比中学时还要漂亮了,是位知性美人……、” 太宰治在这时停顿了下,藏在口袋里的手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模式。 然后他接着道:“她这几年过得应该不错,已经嫁人了,听说丈夫是军警还是异能特务科的人——” 到这里,太宰治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迅速掏出手机,对着中原中也一顿猛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声跟闪光灯接连不断响起,被拍摄的中原中也像什么对镁光灯习以为常的超级明星似的,不闪不躲,不光身体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哇,这幅如遭雷击的表情。 太宰治疯狂连拍,决定拿这些照片笑话中也、嗯……起码三十年吧。 不过这样的拍摄良机没存在太久。 中也很快回过神来,他做出了人听到糟糕消息后的经典反应:否认。 “……反正又是你这青花鱼编造来骗人的吧,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混蛋。” 太宰眨了眨眼:“是真的哦,我可没有骗人哦。人家可是一听到消息、就第一时间来告诉你了呀~” “……那她和谁结婚了,什么时候?”中原中也死死盯着他,尽管表情平静,额头却青筋暴起。 太宰装作回忆的样子:“那些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是今天刚碰到她……不过那些话可都是本人所说,中也不相信我的话可以自己去打听呀。” “行,”中也嘴角硬扯出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要是让我查到有一句假话,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中原中也说到做到。 在当晚的奇袭结束后,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最得力的下属去查消息,看杜争玄究竟有没有入境、重点是调查她的婚姻状况。 杜争玄的官方资料是跟她所属的单位走的,保密度很高。 而横滨方面,由于异能特务科最近忙于处理「组合」的事、人手不足、所以本地资料还没录入。 虽然困难重重,但得力下属就是得力下属,不出三天就成功打听回来,向上司汇报: “杜小姐确实在几天前来了横滨,是我们合作的施工项目组的一员,去过武装侦探社。至于婚姻状况、……” 下属顶着干部大人充满压力的目光,眼一闭心一横,实话实说:“杜小姐应该确实结婚了!!” “……!” 中原中也的呼吸一滞,感觉连心跳都停滞了片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下属差点以为自己今天要走不出这个房间时,才听到他略显干涩的声音:“对方是谁查清楚了吗?” “属下无能、没能查到具体人名,不过、…”下属顿了顿,说,“应该是异能特务科或者军警的人吧。” 太宰那家伙确实没骗他…… 中也的手攥紧了,也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心情,各种情绪翻涌,以至于他攥拳的小臂都在微微颤抖。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将情绪压下去,安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 对,他是成年人,是黑手党。 要想办法。 结婚了还能离婚,再说她跟那个人感情状况还不清楚。 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名单他也搞到过,里面没几个人物,他才不信杜争玄那样的人会挑选其中的谁作为结婚对象。 对,说不定是被逼的。 中也选择性遗忘了杜争玄是怎样的人,强行给自己打了强心针,镇定地吩咐下属:“继续调查。看看她跟军警和特务科的哪些人经常来往,把那个家伙给我找出来!” “是!” 下属领命匆匆离去,出了办公室门,立刻浑身发软地靠在墙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从中原中也的态度中,他大概猜出了几分,觉得八成是中原干部所爱的女人另嫁他人。 唉,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中原大人的异性缘竟然差劲到这种地步。 下属的怜悯之心顿起,出于同情,他拼了命地打听,很快把跟杜争玄来往过密的人员资料呈了上去。 好巧不巧,那个人中也认识—— 坂口安吾,二十六岁,内务省异能特务科参事辅佐官。 中原中也平静地把附有照片的资料揉成一团,将纸沫扔进垃圾桶。 他转身问:“确定就是这家伙?” “是、”下属战战兢兢,“杜小姐来横滨前就跟这个人一直有往来,来到横滨后两人还见了好几次面、……” 下属低着头,生怕中原中也下一秒就直接冲去医院袭击坂口辅佐官。 ——坂口安吾在几天前的「组合」事件中遇袭受伤,目前正在住院。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说,“收拾点礼物,我们等会儿也去看望一下这位可敬可佩的辅佐官。” 他将「可敬可佩」四个字咬得很重,感觉像恨不得把坂口安吾咬碎似的。 但事实上,一切全是误会。 由于工地的男女性别比例悬殊、加之人员鱼龙混杂,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杜争玄在工地上都宣称自己已婚。 她之所以跟坂口安吾从往过密,也是身为特殊人员要在异能特务科进行一系列复杂登记。 不巧,前段时间正撞上「组合」事件,异能特务科人手紧缺,杜争玄又多跑了好几趟。 这些中原中也不知道,坂口安吾更不知道。 坂口安吾被车撞后一直在医院养伤。 他是个工作狂,朋友少。因为工作性质,家人也不便来探望,病房冷清。 他跟中原中也只在以前的事上有过交集,现在乍一听对方提着果篮来了,说一丁点感动没有是不可能的。 不过…… 坂口安吾看着病床前削苹果的中原中也,心里略有些困惑。 怎么感觉病房有杀气、好像有人想打他呢? ……而且中原切的怎么是兔子苹果,他这么有童心的吗? 安吾试着去拿,中原中也恰巧在这时整理了下桌面上的东西,把苹果盘挪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坂口安吾:“……?“ 中原中也才不管他,挪完盘子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都住院了,你、……家里人不来看你吗?” 第95章 坂口安吾住了几天院,中也就去探望了几天。 从第二天他去的时候,坂口安吾就明显开始戒备,但中也硬是顶着对方怀疑的视线,一直打卡到对方出院。 杜争玄全程没出现。 中原中也在失望之余,心里还有几分隐秘的喜悦。 果然,结婚了又怎样? 要是双方感情好的话,一方住院、另一方会看都不来看一眼吗? 中也心想, 她对我就不是这样。 记得有次春节去她家拜访,因为与魏尔伦打斗过, 身上有明显脏污挫伤的痕迹。 杜争玄在见到他后、马上就给他倒水、找地方处理伤口换衣服,那份真切的担忧至今让中也都记忆犹新。 反观这个人—— 回忆结束,中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电梯中坐着轮椅的坂口安吾。 对方的腿上还打着石膏,明明还没好完就急着出院,一定也是觉得自己伤成这样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羞愧难当所以出院吧?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 尽管心里嗤笑, 中原中也仍表现得持重友好,主动提出要帮忙把轮椅搬上车,被婉拒。 坂口安吾好像屁股后面有鬼在追一样,坐上异能特务科的车,落荒而逃。 真有够没出息的。 目送车子开走,中原中也冷哼了声, 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他找地方买了打火机和香烟,到吸烟区点了一支。 中也的抽烟频率并不高,这会儿也没有多认真地在抽烟,只是盯着那一缕极细的朦胧烟雾出神。 伴着烟雾袅袅消失在空中,原本那种胜利的高昂感骤然散去,他的心情渐渐低落起来。 他其实明白,那个教授眼镜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尽管当年没明说,但就从杜争玄将那两块宝石还给他、以及之后逐渐疏远的态度,他也能猜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她确实表里如一,是纯粹而坦率的人。 但身为黑手党的他不是。 中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横滨的日常放到她所在的国家就是违法乱纪,所以越到后来,他越是避而不谈。 可她最后还是发现了,并如预想的那样离开了他。 要真从本质上说,异能特务科干的那些事也算不上光明磊落。 所以果然还是官方身份的问题吧。 ……那件事还是努力点,赶快做。 中也将没抽多少的烟捻灭,丢进垃圾桶,离开了。 虽然杜争玄没来探望她的合法丈夫,但再过两天项目就要开始了,工作她一定会来。 中也猜得不错,杜争玄正在为几天后开工的项目做准备—— 她在争分夺秒地逛大街。 一旦项目开起来,吃住都在工地,基本没什么机会见到外面的天空了。 尤其像杜争玄这种两个项目几乎无缝衔接的,夜里睡觉都恨不得住在大街上。 她抽空逛遍了横滨大街小巷,但倒霉地在某条商业街碰到了以前高中的校友。 你不太想和他见面,把逛街计划挪到了第二天。 结果第二天还是见上了。 确切地说,不是见到校友本人,而是见到了校友的妹妹。 杜争玄第二天去该条商业街时,再次碰到了狗啃刘海——中岛敦。 幸好这次太宰治不在。 中岛敦非常热情地要带杜争玄参观。 他要是那种直爽开朗的性格倒好了,杜争玄看出了他眉目间压着的郁色,担心拒绝了他回去再内耗,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结果就围观了一出四角恋大戏。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中岛敦他们的侦探社接取了花袋先生的委托,想跟一位「抚子」小姐告白。 而这位抚子小姐,似乎已经有了爱侣。 抚子小姐的爱侣、正是另一位金发小姐的心上人。 经过一番混乱的指认,最后发现抚子小姐和她所谓的「爱侣」是兄妹关系。 但四个人并没当场配平成两对,因为抚子小姐——就是芥川银小姐,与她的「爱侣」、也就是兄长芥川龙之介,两人均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这个五字名很有特色,杜争玄感觉自己在来横滨前就听过,加上这人又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借着站在人群最外围的优势,杜争玄悄悄问中岛敦:“那个芥川龙之介你们都认识?” 她找人要了张芥川的照片。 在看到照片上时髦的少白头发型时,杜争玄脱口而出:“我去耐睡王!” “什么?”中岛敦略有些疑惑,“卿小姐你认识芥川吗?” 杜争玄:“……不认识,不认识。我刚刚瞎说的,哈哈。” 骗人的,杜争玄这会儿全想起来了,昨天她在街上碰到的那个校友大名似乎就是叫芥川啥啥,五个字的。 他是在杜争玄那届毕业后才入学的。杜争玄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 这个哥转学后第一次参加跑操就晕了。 由于实在太能忍,直到晕倒前一秒他的表情都非常平淡,以至于查风纪的以为他太困躺地上睡着了,过来喊他说「同学这里不让睡觉」,喊半天叫不醒才发现是人晕了,吓得纪检部的学生也差点撅过去。 这位哥从此一战成名,在前后好几届的企鹅空间获得荣誉称号「传奇耐睡王」,之后两年都没用跑操。 原来也是港口黑手党出来的兵,就说呢。 看着金发女子对耐睡、不,芥川的满脸钦慕,杜争玄决定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 说什么也不好断人家桃花。 真相都查明后,侦探社的委托人花袋尽管讨厌港口黑手党的罪犯,却还是递出了情书。 杜争玄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花袋最终被拒绝了。 侦探社的人安慰着他,三方人陆陆续续告别。 杜争玄看了一场情感大戏,带着买的小玩意、吃着小吃也回暂住的地方。 她实在不敢在外面乱晃了。 怎么走两步一个熟人,她到底出没出国啊?再这样下去、要是碰见那个谁…… 杜争玄的心直跳,说不上是慌张还是什么,赶快回去了。 随着开工期限的到来,那个谁也做好了与她「偶遇」的准备。 但中也等了一天两天三天,都已经用脚丈量过事务所的每一寸地面了,还没遇见杜争玄。 在把铺设的地毯踏烂之前,中也忍无可忍,把下属叫过来问:“不是说找了施工方合作吗?她人呢?” “您是说杜小姐吗?”被叫过来的下属觉得莫名其妙,“杜小姐当然在工地啊,我还以为您没打算去找杜小姐呢。” 中原中也怀疑自己没听清:“……她在哪里?” 下属:“工地啊,杜小姐参加的项目就是那栋七层建筑的重修工作,这还是您布置下来的……中原大人?中原大人您去哪里?等等我!” 中原大人去了工地。 看着入口牌子上写的【抢晴天抓阴天,月亮底下当白天】、【小雨大干暴雨硬干,晴天一天顶两天】,中原中也好像有点懂为什么一直没见到杜争玄了。 她选了个好专业,这辈子都有了。 “……” 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进入重建现场,被门口保安叫住了。 要他做登记手续、并且戴上安全帽。 “……” 中原中也盯着刚拿到手的黄色半圆安全帽,不说话。 他头上已经有一顶帽子了,总觉得戴这顶是对现在戴着的帽子的背叛。 下属完全没这份担心,麻利地将帽子戴上,看上司站那里对着帽子发呆,又来催他: “中原大人?如果要进去的话必须要戴安全帽,这个是规定,您看……”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含义,但下属立即改口:“没关系,您不进去也行。正好这里又乱又脏的——” 他还没说完,中也已经将礼帽摘下来,把那个黄帽子戴上了。 为了进入工地,中原中也可以说做出了莫大的牺牲。 然而当他一脚深一脚浅地用脚把工地也丈量了两遍后,还是没找到杜争玄。 因为杜争玄不在地面。 她挖排水沟的时候不小心掉沟里了,现在正在往外爬。 第96章 杜争玄是个正从坑里爬出来的人,中原中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非常自然的,当他看到旁边排水沟正有人往外爬时,中也伸出了援手。 看见有人来拉,杜争玄还挺意外的。 工地路况不好,一脚踩沟里是常有的事,杜争玄掉过好几次,自己爬上来就完了,还真没有人这么体贴地来拉。 她说了声「谢谢」,抓住了对方伸来的手。 下一秒, 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轻盈了起来。 并非心理作用, 而是真的飘起来了。 杜争玄像一根芦苇似的被人从坑里拔起来,又站上了地面。 这种熟悉的失重感让她大脑空白了片刻, 在看清拉自己上来的「好心人」时, 这种宕机感更是加重了。 毫无疑问, 面前是个俊美青年。 穿着跟工地格格不入的西装马甲,身姿笔挺,肩膀上披了件价格不菲的黑色大衣,像那种老派的黑手党似的。 ——也确实是黑手党。 杜争玄看着二十多岁的中原中也,心里已经在无意识地尖叫。 如果她是条狗,那么肯定会在对上那双蓝眼睛时跳起来;如果她是只猫,那么现在尾巴已经炸成了香蒲。 怎么会这样? 一到横滨全世界的高中同学都吻上来了。 而且蓬头垢面必遇前男友定律是不是有点太准了?针对她? ——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工服、刚在坑底踩了一脚泥、安全帽上还扣了防晒帽檐的杜争玄绝望地想。 身体很想转头就跑。 但她大概率跑不过中原中也,而且这么古怪的反应、不摆明了说有鬼吗? 杜争玄让自己镇定。 就现在她的形象,就算爹妈也不一定马上认出来。 况且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只要再复述一遍「谢谢」 ,然后冷静地走开就好了。 就这么干。 “谢谢你帮忙。” 杜争玄压低嗓音,简短地又道了谢。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要走,没走成。 视线下移,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 ……所以刚才她头脑风暴的时候、他们也一直握着手? ? 中原中也还戴着黑色皮革手套。 杜争玄戴的是工地发的劳保手套,一上午点了钢筋、测了板厚、最后又在坑里摸了一手泥,白棉线都看不出原色来了,被这么紧紧握着,已经把黑色蹭成了土色。 “……” 杜争玄叹口气,把那只被抓着的手套脱了下来。 有手套遮挡,她的手总体是干净的,只在手腕不可避免地蹭有一两条灰线。 她把干净的手伸出去,说:“好吧,我——”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中原中也飞快褪去手套,像学生看见一道背过的古诗词填空那样,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肌肤相贴,严丝合缝。 杜争玄:“……” 可能是中午日头有点大,她觉得有点热,也觉得大庭广众下这么干很不合适。 鉴于高中毕业后没怎么见过帅哥,而中原中也的颜值竟然随着年龄又涨了。杜争玄没敢看他,目光兜兜转转到了中原中也旁边的黑色西装男身上。 但她的希望马上落空。 这位陪同者倒很认真地在视察工程,偶尔还研究研究脚下的土质。 “……” 就在杜争玄决定自力更生之际,远处赶来的项目经理救她于水火之中。 “中原先生!!” 八百丈开外,项目经理就用他地道的B市口音日语热情招呼:“哎呀您大驾光临也不说一声,我们好派人去接您。” 他带着擦鞋布和白色安全帽来,去换中原中也的黄色安全帽——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中原中也是尊贵的甲方。 杜争玄:“……” 项目经理想跟中原中也握手,发现他正和杜争玄牵着,恍然大悟,连忙介绍:“中原先生,这是小杜,名校毕业的,小姑娘特别踏实肯干。” 说着给杜争玄使了个眼色。 杜争玄心想,大家都是平辈,怎么她就成「小杜」了? “……中、中原先生,幸会。” 碍于领导面子,她还是笑着握了握中也的手,握完趁机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中原先生是来看工程进度的吧,”项目经理这时提议,“那我跟小杜带您看看?” “……”短暂停顿后,中原中也点点头,说,“好,那就请你和、小杜(とちゃん),带我到处转转吧。” 杜争玄:“……” 不是,到底有「杜酱」这个叫法吗?听起来跟什么麻酱辣椒酱一样还挺好吃的……人家塑料日语你也塑料日语? 但说一千道一万,对面毕竟是甲方,杜争玄只能认领「小杜」这个称呼,开始带领导转现场。 一开始还好,杜争玄毕竟吃住在工地,能说出点东西来。 奈何中原中也一直盯着她看,杜争玄就算背对观众,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杜争玄渐渐社恐病犯了,具体表现为踩坑。 正好工地坑多,她一脚一个,一直掉坑。 到了后面,项目经理已经汗流浃背,生怕中原中也误会她有什么健康问题,忙不叠解释: “哎呀,小杜平时不这样的,就是中原先生今天来她紧张了——” 他没说完,中原中也就打断:“我知道。” “……您多体谅,”项目经理倒是没多想,就琢磨着赶快结束突如其来的视察,试探着说,“您看这正好到饭点了,我找人订了酒店,咱们先去吃饭,让小杜给您讲讲工程进度。小姑娘口才很好的。” 中原中也看了眼杜争玄,点点头。 杜争玄没看他,对经理说:“那我先去换衣服,您把地址发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完,杜争玄就跑了。 她真的先去换了衣服,然后摸上手机和充电器就直奔人货梯充电。 施工现场不好找充电的地方,人货梯有电。 开机后,杜争玄确认了下时间,然后马上给龙婉发消息: 「D:你绝对不知道我早上碰见谁了」 对面隔了几分钟回复: 「匣中龙吟:已阅」 「匣中龙吟:鉴定为跟校草哥久别重逢」 「 D:???」 「 D :你怎么知道的?」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这还用猜吗大姐。如果碰见的不是校草哥,你会在又累又晒的工地现场、抽出你宝贵的打灰时间跟我聊八卦?」 「匣中龙吟:如果碰见的是太宰治,你大概率只会在聊别的八卦时当成免费赠送小菜提一嘴」 「D:……」 「匣中龙吟:别点点点了,我猜猜,他甲你乙对不对?」 「D:这你都知道?!」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除非他建材批发,不然你打灰的怎么当甲方啊我请问呢」 「匣中龙吟:宝宝你怎么回事,与校草哥久别重逢后全世界智商不变只有我下降一百倍是吗?」 「D:特别帅」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那跟我说什么,还不翻袖口的翻袖口,解衣裳的解衣裳?」 「匣中龙吟:等等,他现在还是单身吗」 「匣中龙吟:臭宝你可打听好再行动,别闹乌龙」 杜争玄看了会儿龙婉的消息,打字: 「D:你有空吗,要不咱俩打电话?」 对面好像就等这句了一样,秒回: 「匣中龙吟:速打」 杜争玄拨过去了。 对面龙婉的声音有点空旷回音,可能是在楼梯间里。 龙婉学的会计,毕业去了医院当财务。 时间上倒是比天天打灰的杜争玄宽松,但也很累心,俩人还是一有空就聊。 知道龙婉午休时间有限,杜争玄争分夺秒: “其实不管他是不是单身,我都没想再跟他复合。” “啊?为什么啊?”对面显得有些吃惊,“还是因为你们之前分手的事吗?你们当时为什么分手啊?” “不是高中时的原因,”杜争玄说:“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在想当初的事,慢慢也能理解他了。当时分手不是因为他本人怎样,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之类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龙婉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杜争玄于是继续说: “上大学工作了之后,回头再看高中,一点也不明白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觉得自己真幼稚,好像分手只有我自己难过一样,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和他说一句话……、他那时候应该也是很难受的。” “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杜争玄说,“这几年我越在外面跑越发现,有时候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生活的环境的,中也他、…他家的条件、一开始也很差,做的很多事是无可奈何。” “我那时候不懂,后来我自己出来,也被偷被骗、有过在国外证件钱全丢了谁也联系不上的情况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他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还是那么正直、诚恳的人,性格没有被歪曲、……我真的觉得、真的觉得他非常了不起……你能理解我吗、婉婉?” 杜争玄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有轻微的哽咽。 龙婉家和杜争玄老家很近,知道她小时候过的不容易,安慰她: “我大概能理解一点,宝宝,你慢慢讲,不着急。” 杜争玄平稳了下情绪,说:“小时候有人占我们家耕地,我和杜惊巧就半夜不睡觉,藏人家墙外面去砸他们家玻璃。其实我那时候很困,也知道砸人家玻璃、放别人车胎的气都是不对的、……但是我没别的办法。” “那时候我还有吃有穿,只是受人欺负。要是真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我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杜争玄在大学期间,收到过一封匿名信。 寄件人未知,信里记录了一个名为「羊」的组织、发现并收留中也时的情况。 那时的中也大概八九岁吧,穿着不知哪里偷来的衣服,光着脚,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他就在擂钵街——杜争玄高二暑假时见过的那个贫民窟,问另一个流浪儿「手上拿着的板子是什么」。 那个板子是面包。 然后中也又问能不能吃。 那个流浪儿好心分了一点给他,但在他拿到手、吃进去之前,瘦得皮包骨头的中也就先晕倒了。 杜争玄起初看到这封信时,只有略微吃惊,没任何感触,感觉像在听故事。 就算她亲自去过横滨,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后来毕业工作去尼日利亚,她在哈克特港做改善当地住房条件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那里石油盗窃现象很严重,经常有团伙破坏石油管道之后偷了卖钱,听说连小孩子也帮忙偷。 石油设施离城区远,但杜争玄好奇,就休假搭别人便车偷偷去看。 她没看到石油偷盗团伙,只在路边看到几个坐在阴凉下的孩子。 他们都很瘦。 大脑袋顶在伶仃的骨架上,让人担心下一秒头会不会掉下来,小小的胸脯有些下凹,露出两列整齐而鲜明的肋骨,像水土流失后的土地沟壑。 他们在路边不动,车飞驰而过。 杜争玄盯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落下泪来。 她懂了什么叫皮包骨,懂了什么叫挨饿。 后来她给当地基金会捐钱,有空就买了食物去城外送给需要的人。 她总忍不住想起八岁的中原中也。 那时候有人为你捐款、有人买了食物送给你吗? 还是说,你一直在那片木板与铁皮瓦搭起的街区里,使用「超能力」和成年人争抢、好获取维系生命的吃穿? 中原中也没有上过学,也没有长辈教导他。 他这样活了七八年,然后被原本的组织抛弃,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世。 然后十六岁,杜争玄遇见了他。 他们交往又分手。 随着杜争玄阅历经验的增加,她其实是不想遇见中原中也的。 她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中原中也逐渐也意识到当初的杜争玄有多么幼稚、将她也当作人生的一页翻过去。 但事与愿违,他们又见面了,杜争玄发现自己仍然喜欢他、……甚至更喜欢他了。 她说到最后,情绪难免激动。 “没关系啊,璇璇,”龙婉安慰她,“现在也很好啊。你们见面了,你可以向他当面道歉,如果他单身,你还可以追他,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不,我只能道歉了,”杜争玄很慢很慢地说,“上学的时候都没有在一起,现在就更不能了。” 尽管她理解了中也的过去,但两人对未来的规划仍然不相同。 这些杜争玄不好说,再细讲容易把中原中也当黑手党的事说出来。 正好经理问她到哪了,杜争玄调整了下情绪,和龙婉结了个尾就拔充电器离开了。 她不知道,中原中也在不远处听完了她的电话,并在她走出人货梯前先一步离开了。 第97章 中原中也的空闲时间不算很多。 他先杜争玄一步坐车去了饭店,等后面杜争玄也来了、看着她吃上饭,略坐了一会儿就提前走了。 回总部的路上,他先是提了施工人员待遇,紧接着就安排下属找两个人。 是那天他在港口黑手党总部碰到的、摆弄辣椒酱罐子的那两个人。 异能力者对异能力比常人更敏感。 中原中也隐约有种预感,他的三个心愿已经开始了。 本来施工方拟定的名单中是没有杜争玄的。 但恰巧,她那天乘坐的航班临时进行技术维护,又恰巧降落在日本。 于是她代替了某位技术员来跟这个项目。 中午的情况也是一样。 在临行前, 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跟过去,于是顺从心意。 他在那里听到了动人的剖白。 毋庸置疑, 他们仍然是互相恋慕的。 但她说「无论单身与否都不能复合」、「现在更不能在一起」……是因为已婚的缘故吗? ……那不应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中原中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纸张,这样想。 他决心在寻找那个罐子的同时采取行动。 第二天, 项目经理发现甲方的大领导又来了。 杜争玄倒不怎么意外,昨天中原中也轻易离开的时候,她就猜到对方可能还会来。 不然呢?工地这么大一个在这里,她跑得了打灰人跑不了地基啊。 杜争玄这时候有点庆幸自己对外说已婚了。这样不管中也的感情状况如何,起码 她这边就能隔绝大部分复合可能性。 不是杜争玄自恋,两天下来,她真觉得中也还对她有意思。 毕竟哪有甲方亲自下场绑扎钢筋浇混凝土的啊? 甚至连杜争玄通宵打灰他也在,还上手帮忙,一时间甲方干活成了工地奇观。 不过话又说回来, 重力异能是真好用啊,感觉有了他都不用买叉车了。 除了干活效率提升外,工地待遇也大幅提升了。 杜争玄一直都是住工地临时搭的板房,无论技术员还是工人都住同样的地方,便宜又方便上工。 但自从中原中也来了以后, 住上酒店了。 因为是群里统一通知的住处更改,明知有问题,杜争玄夜不好说什么,只能接受了拔高的待遇。 她想道过歉后就跟中也拉开距离,可中也好像知道她的打算似的,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杜争玄于是又希望工地传点闲话。 尽管为了赶进度,大部分人每天下工都恨不得倒头就睡。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工地上的传言也不少。 甚至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工地八卦要更狗血毁三观,学生时代跟这会儿根本没法比。 然而,风平浪静。 中原中也和杜争玄的事情根本无人提起,甚至连杜争玄「已婚」的事情都没人说了。 起初,杜争玄以为这是糖衣炮弹的功效。 过了两天,她猛然醒悟,工地上对临时夫妻见得多了,可能她这略微勾搭一下(甚至还没勾搭到手)的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事。 杜争玄有点绝望了,总不能她自己撒谎说已婚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传闻和亲自撒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且,维修和重建订单怎么会越积越多呢? 杜争玄这边一个项目还没跟完,上面领导已经又发通知、说横滨追加了好几个新项目。 甲方有港口黑手党,也有普通公司,甚至还有官方政府追加的订单。 ……这个横滨是怎么回事啊,工地浇筑混凝土的速度压根赶不上城市被破坏的速度。 杜争玄觉得自己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她在这边修,有人在那边拆。 好绝望,项目要赶不完了。 另一边,坂口安吾也十分忧郁。 从上次中原中也来探病开始,他不知道怎么引起这位重力使的关注了,频繁收到对方的问候消息。 说是问候也不太对,确切来说,对方是问他在干什么。 如果坂口安吾回答「上班,要加班」,中原中也就显得比较满意;可有那么一两次,他说自己「要休息了」,对方就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身为异能特务科职员要向市民负责、工作要多上点心……、之类。 安吾好几次都没搞懂,他们两个到底谁是黑手党、谁是异能特务科职员啊? 他不好跟对方断了联系,但频繁收到这种短信,让他感觉像多了个上司似的。 不知幸还是不幸,这种问候过了一两个月就停止了。 「共噬」事件发生了。 有异能力者自境外流窜而来的,同时袭击了港口黑手党的BOSS、和武装侦探社的社长。 该名异能力者拥有的是病毒型异能。 微小的异能生物会在48小时内完成生长,而后吞噬掉两位宿主。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在48小时内杀掉一名宿主,这样另一人就能够存活。 为了保护各自的领袖,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开战了。 中原中也目前仍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主要战力,不得不驻守本部,并在必要时采取行动。 这些都是异能特务科才能得到的信息。 而对于每天在工地上忙忙碌碌的杜争玄来说,她只知道工地居然放假了。 虽然项目经理说最近横滨比较乱,让他们尽量不要乱跑。 但怎么可能不乱跑呢? 杜争玄在工地干了快两个月,感觉自己都快变成野人了。 好想出去溜达溜达,吃点好吃的玩一玩消费一下啊。 她这么想,也这么干了。 休假当天,杜争玄起了个大早出去玩,吃了小吃、逛了公园、打卡了景点,最后决定去向往已久的五栋黑色大楼看看。 现在她知道那里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了,但没关系,她就远远地看看。 杜争玄有个隐忧就是:她担心这五栋楼也出问题。 万一在她留日期间、有任何一栋塌了,照横滨似乎只有杜争玄他们一家施工单位的情况看,这差事最后还会落到杜争玄头上。 就这楼高、到时候就真是二十来打灰,八十始得归了。 杜争玄真的很放心不下这五栋楼。 她吃着冰激凌按着导航走。或许真的是港口黑手党在本地的威名,越靠近那几栋楼的位置,行人越少。 杜争玄也不敢只看导航了,她分了一半心出来观察路况。 周围环境倒是不错,只是大白天路上看不见人,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杜争玄决定去后门看看算了,刚改变路线,旁边出来个报童打扮的青年。 他长得挺嫩,娃娃脸。 工作日白天还在街上晃,果然不上班是最好的保养。 杜争玄和他似乎是同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杜争玄心里刚冒出想法,报童青年就冷不丁道: “猜错了。我可是个名侦探。” 杜争玄:“……?” 她有些惊诧地看向青年。 虽然对方是个成年人,但他的语气里隐约有些儿童的稚气,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杜争玄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而且他要真是职业为侦探的话,那人家确实猜准了。 “不好意思……” 杜争玄道了歉。 “原谅你了、不过,”青年停顿一下,转头看了看杜争玄,“名侦探给你一个建议,不如你在这里等上两分钟,然后再去你原本要去的地方。” 杜争玄不明所以:“等上两分钟?为什么?” 这次青年没再回答她,而是加快脚步,赶在她前面离开了。 杜争玄略一犹豫,她很相信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决定在原地等一会儿。 但她也留了个心眼,没等够120秒,100秒的时候就继续出发前往大楼后门的位置。 轰——! ! 快走到时,杜争玄听到后门处传来一声巨响,似乎伴随着地面塌陷的声音。 杜争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胡乱把蛋筒塞进嘴里,火速开赴现场。 她到得够快,因此看到了那个瞬间—— 那个奇怪青年和中原中也被吸入同一本书的瞬间。 “登场人物超过千人,而且半数都是杀人魔。在那个无法使用异能的小说世界里,要是我们彼此都能活着,就到时再会吧。 *” 伴随着青年的话语,那本平平无奇的精装书散发出字符组成的光芒,将两人掩映其中。 杜争玄无意识开口喊了一声: “… 、中也?!” 她的声音响起,以违抗重力的姿态倒悬在空中的赭发青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什么也来不及说。 短短数秒后,人与光都消失,只剩一本平平无奇的黑皮书掉在地上。 杜争玄也好、守在大楼门外的黑西装成员们也好,大家都没能理解这个大变活人的场景,愣在当场。 然而,由于角度问题,只有杜争玄一个人发现迎面有只浣熊似的动物跑过来,像是正奔向那本书。 顾不得多想,本能驱使杜争玄也马上跑了起来,迎面与那只小动物赛跑。 浣熊有四条腿,杜争玄只有两条。 但浣熊是四条小短腿。 毫无悬念,杜争玄赢了。 她抢在浣熊前头捡起书,然后赶快拎着书脊朝下抖了抖。 没能把中也抖出来。 杜争玄:“……” 啊啊啊啊啊啊! 她转头从地上抓住没反应过来的小浣熊,控诉:“把那么大一个帅哥还回来啊!你知道地球孕育出一个这种等级的帅哥多不容易吗?你回答我!说话!!” “……” 说不了话的小浣熊对她吱了一声。【你现在阅读的是 】 THE END 第98章 杜争玄现在有两本书。 一本很多人想抢, 另一本可能也有人想抢。 略一犹豫,杜争玄抱着书迅速跑路,还不忘把那只小浣熊也揣走了。 她前脚捏着小浣熊命运的后颈皮拎走,后脚大量对面的露天台上、有个穿黑披风的男人站直了身子,发出惨叫: “卡尔————!!” 卡尔?那是谁? 杜争玄隔老远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手上还拿着望远镜,似乎一直在观察这边。 所以「卡尔」是后面那群黑西装里的一个? 杜争玄对这事儿完全不关心,很快收回目光,强行镇压了吱哇乱叫的小浣熊,抱着书跑了。 她一口气跑了好几公里才敢停。 可能是已经靠近城郊了, 附近见不到一个人影。 杜争玄拆掉手机挂绳,用两根树枝做了个简易十字架把小浣熊绑上了。 小浣熊毛茸茸的,被这么绑起来像风筝又像飞鼠。 它非常不满,吱吱叫着抗议。 杜争玄没听懂,但她假装懂了,谈条件说:“可以,但你先把刚才关进去的人放出来。” 她把刚才捡到的书凑到小浣熊身前。 那是本黑皮精装书,封面用细细的红色花体写着「 Black Cat in the Rue ue 」 * 。 见到这本书,浣熊吱吱歪歪地立刻要去拿,但双手都被捆在树枝上, 它只能张开嘴去叼。 杜争玄马上意识到了这个疏漏,用饮料瓶身的塑料纸做堵嘴布,塞进了小浣熊的嘴巴里。 她有点担心小动物会不会窒息, 观察了一会儿, 没发现异常就放心了。 ……希望别被路人看到、投诉她虐待动物。 解决完这个问题,杜争玄快速过了一遍还能求助的人,最后打给了太宰治。 没打通。 但过了一会儿有他同事打过来, 说太宰治昨天中枪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呢,暂时不能给她回电话,请她见谅。 杜争玄忙答没关系没关系,不着急,让太宰治好好抢救。 对面很感谢她的理解。 挂了电话,杜争玄看看手里那本把中原中也装进去的书,心想这就是横滨吗,真是深不可测。 小浣熊又吱了几声。 接下来的时间,杜争玄暂时不知道该求助谁了,于是坐在长椅上刷手机,一直刷到天快黑了,才带着小浣熊和书离开。 小动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杜争玄轻轻把它放在口袋里,只露出头假装小布偶。 她没敢回单位给订的酒店,而是去外面重开了一间房,研究了半宿那本书,但仍没找到解决方法。 期间小叶回她消息,说可能是把人吸进书里的异能力。 要么找异能持有者解除异能,不然就只能等满足条件后自己从书里出来了。 杜争玄回想起报童打扮的青年所说的话—— 「登场人物超过千人、且半数都是杀人魔。」 所以是要在推理小说里找出至少五百名凶手才能出来的意思吗? “……” 杜争玄端详着那本黑皮红字书,陷入了沉默。 上学时她读的课外书就不多,推理小说这种「闲书」更是一本没看过,只在刷短视频的时候稍微了解过一点。 但感觉不会很难。 除非是多人合作撰写的作品,不然在作者仅有一人的情况下,这种存在近五百名凶手的推理故事、反而要比解开普通推理小说的谜题要简单。 人的思维是有定式的,一个脑子思考不出一千个脑子的东西; 而推理小说也有流派、有大差不差的必备要素。 虽然可能被视为对推理的玷污,但要是总结出公式,将人物信息分类后再套公式进行逻辑推演,说不定这种超级加倍的推理小说解起来还要比普通谜题容易。 ……不过他有点急性子,多半没耐心去想这些事吧。 而且感觉他也不像会读推理小说的样子。 杜争玄没怎么犹豫就决心进去帮忙。 她先给项目经理请了一周假。 鉴于杜争玄目前是半关系户的身份,领导答应得比较爽快。 然后就是做准备。 杜争玄上网查了目前在售的推理小说,把书名列单记下来,偷偷摸摸要出门去买参考资料时,在门口被一个黑西装拦了下来。 由于做贼心虚,杜争玄反应比较大,差点要出手打人。 而对方也被她的反应弄得一阵挣扎,但仍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自证身份似的大喊:“杜小姐、是我!我没有恶意!” 杜争玄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姓杜,终于正眼打量了黑西装一眼,发现对方乍一看还真的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田中先生?” 杜争玄想起来了,这也是甲方公司的。 他应该是中原中也的助理之类,杜争玄和他见过几次面,算认识。但他今天没戴安全帽,穿了一身好像批发来的黑西装和墨镜,杜争玄一时没认出来。 “哎呀田中先生,”杜争玄尴尬笑笑,收回要打人的拳头,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这事闹得……” 田中整了下刚才被揪起来的领口,比起自己差点被打,他似乎更在意别的事: “杜小姐,那本把中原干部吸进去的书、现在是在您这里对吧?” 杜争玄不置可否,而是问他:“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田中很恭敬地说,“如果您现在没有其他其他合适的落脚点、要不要从这些地方中选一个?” 他递上一个信封,杜争玄接过来,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似乎是钥匙和几张纸。 她拆开一看,钥匙是一把机械钥匙,另外几张纸上写的是不同地址和几组密码似的数字,全是中原中也的字迹。 田中说:“这几处都是中原干部名下的房产,都做了安全加固。中原干部之前交代过,横滨局势不妙时、您可以前往任何一处避难。” 杜争玄觉得「避难」这个词很非日常,但形容现在的情况又很恰如其分。 从她昨天拿到推理小说开始,到现在也没过去24小时。但杜争玄已经充分理解了一些守财奴心态: 担心书被别人偷走,她夜里睡觉都是抱着书睡的。 一会儿担心压到书会不会对里面的人有影响,一会儿又想假如他们夜间从书里出来、大家在一张床上见面岂不是很尴尬? 由于一直想这想那,杜争玄晚上都没怎么睡,眼底下都有些青黑了。 甚至就连她出门都不敢放下那本推理小说,随身带出来了,只留下俘虏小浣熊看家。 有了对比,更显出没有实体的「书」是多么便于携带、为持有者着想。 杜争玄在心里感叹一下。 鉴于她确实急需一个安全落脚地,她没有推辞,从信封里选了那把机械钥匙的房子。 不知怎么回事,在她选完后,田中的表情有些微妙。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开车将杜争玄送到了地方。 那是处离港口黑手党总部很近的高级住宅,杜争玄用钥匙开了门后,立刻明白了田中为什么是那副表情—— 这里的生活痕迹太多了,中原中也似乎在这里长住。 或者干脆点说,这里很可能是他的家。 中也把他家的钥匙给她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杜争玄站在玄关处,还没往里走一步、心灵已经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这跟高中时还不一样。 那时可以说是房主离开、邻居帮忙打理一下房子的意思在,而现在这种情况…… 杜争玄默默回头看载她来的人:“田中先生,要不——” 她想说「要不换个地方吧」,然而田中在这时忽然表现得很急,他看了看手腕,不等杜争玄说完就匆匆道: “哎呀,时间要来不及了。我去买您单子上的书,那只动物我也会妥善照料的请别担心。另外,中原干部说您可以使用这里的一切东西,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那么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这一大串,不等杜争玄反应就迅速逃离现场。 杜争玄看着空荡荡的门外:…… 不是,田中刚才抬起来的手腕上明明是空的,他究竟从哪里看的时间?虚空表吗? 她在原地僵了一会儿。 明明是白天,四周却很安静,也没见到第二个人经过。 杜争玄适应了一点,脱了鞋只穿袜子在房间里走。 中也住得很整洁,但不知怎么回事,客厅里放着一个刷得干干净净的老干妈瓶子。 杜争玄认得这东西,这是她用「书」做出来的幸运道具。 她摸了摸瓶子,然后在外面找好电力开关、饮用水等基础设施,又去找桌椅和睡觉的地方。 房间里的门倒是不多,杜争玄从离她最近的一扇尝试推,结果上来就中了大奖: 是书房。 对接下来要苦读好几天的杜争玄来说,有间正儿八经的书房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书房仍然是深色调的,桌椅、以及后面靠墙摆放的三个书架都是黑色的。 房间应该是经常使用,书桌稍显凌乱,好像主人在出门前一刻都还在这里奋笔疾书,桌上堆满了各类纸张书籍,包括后面的三个书柜,全都塞得满满当当。 杜争玄先看了书架。 其中两个架子上全是同款文件夹,按照所标序号依次排好。只有一个架子上是书,基本都是关于金融、法律之类的实务书。 最下排混进去套书脊颜色鲜艳的,主人像不想让人发现似的,把它们塞在了被书桌挡住的地方。 杜争玄蹲下来看,发现那是一套三本: 《成功男人必读(上):如何做一个好男友》、《成功男人必读(中):如何做一个好丈夫》、《成功男人必读(下):如何做一个好爸爸》。 杜争玄:“……” 她从地上爬起来,假装无事发生,随手又看了看书桌上摊开的纸张。 那是一本题册,中文的。 杜争玄去年也做过,对那些内容很熟。 她看着那些字符,有片刻恍惚,以为现在是高中时的某个休息日,她走进中原中也的书房,他们做着同样的题,正准备着同一场考试。 顾不得尊重个人隐私,在回过神来后,杜争玄把书桌上的题全大致翻了一遍,确认了上面都是中也的笔记。 好像有什么她本以为不可能的东西被撬动了。 重又见面后,杜争玄和中也的聊天话题几乎都停留在很浅显的层面,也从来没问过他对将来的打算。 他在这里的公司做得很好,职位高,又有曾经的同伴作为人质牵绊着他。 于是,杜争玄想当然地以为他会一直做下去。 现在的她,尽管理解了中也过去的经历,可一旦着眼未来,她不得不考虑更多。 和一名异国的黑手党交往、乃至结婚,先不说家人会不会因此担心,杜争玄她自己也很难接受。 但如果、他是有改变职业的计划,他们对未来规划的大概方向是一致的话…… 杜争玄在书房里站了很久。 地板很凉,冷意透过袜子贴上肌肤,杜争玄却觉得浑身发热,好像血管里的血都烧了起来。 她原来只是心急,现在则是万分心焦,恨不得马上钻进书里去找他问个究竟。 田中把书买回来时,被她饿虎扑食般的抢夺吓了一跳。 市面上在售的推理小说不算多,但全买回来也堆起了一大摞,把原本空间富裕的书房占得满满的。 杜争玄开始日以继夜地研读。 她睡觉很少,甚至比高三的时候还要少一点。 那么多书,全读完怎么也要一个多月。 杜争玄时间有限,她只速翻流程、划出重点,总结公式。田中在旁边辅助她,后来又叫了几个人,按照她的要求来标信息点。 大约第三天的时候,那名报童青年从书里出来了。 他倒是神情一派轻松,就像刚郊游回来似的。 不过,在踩到地板上散落的书时,他有片刻怔愣,瞪大了眼睛环视了一圈周围,而后在地上坐下,吃起了田中买的点心。 杜争玄觉得他真是太识时务了。 又过了两天,杜争玄终于整理出了一套公式出来。 大部分推理小说家看见这套公式,想必都会恼火她小瞧了推理。 但杜争玄不管这些,她带着公式和江户川乱步进入了书里。 做题是种需要磨练的技巧。 会做题的人不一定聪明,而聪明人也不一定就擅长做题。 而杜争玄是长期训练过这种技巧的。 她带着自己总结的公式去,甚至能在没搞清案情的情况下说出谜底。 被她带去当小抄备份的乱步甚至都有些困惑,问她:“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凶手的?” 杜争玄说你知道吗,有的人就算看不懂题干也能做对题。 近千人登场的小说实在太拥挤了, 杜争玄一路做题、故事里的警察一路逮捕。 大概从一楼杀到三楼时,杜争玄在那里碰见了正在威胁他人的中原中也。 青年单手拎着对方的脖子,把人重重地按在墙上。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就像只被蝇拍拍进墙里的苍蝇似的,动弹不得,只有四肢微微抽搐着。 听到响声,他朝入口处看去,蓝瞳像淬了冰似的冷厉,但下一秒,那种寒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他轻声说到一半,看见后面跟来的江户川乱步时,眼里再次流露出明显的戾气,“……你把她也卷进来了?” 他随手丢下小胡子男,朝这边走过来,途中却被女性纤细的手臂轻而易举拦下了。 “是密室吗?死者是谁?嫌疑人又都是谁?” 杜争玄单手拦下他,把随身带的演草纸放他手心里,示意他充当一下临时小桌板,然后快速边问边写:“嫌疑人里有谁性格让人讨厌?有谁有悲惨往事?有谁跟死者发生过冲突?” 中原中也托着书、看她在纸上画人物关系图和时刻表,然后过了一会儿指出凶手。 凶手被迅速逮捕,杜争玄拉拉他,示意往下一个房间去。 整个过程冷静、高效、没有掺杂一点感情,她连最后的犯人动机陈述都没听,做完题就走了。 中也:“……?” 杜争玄的大脑cpu告诉运转,转得快烧了。 她一个劲儿观察题干条件、套公式、解题做题,一口气连做两百道,中途不敢停,怕思路断了。 她要等着从这本见鬼的小说里出来,然后问中原中也是不是打算考公、以及他究竟符不符合报名条件。 她套公式解出了近五成的题,中也解了三成。 剩下比较复杂的案情,作者显然是用心设计了的,精读题干、尝试各种方法又找出来四五十个犯人,之后剩下的就死活找不出来了。 杜争玄想去找她的备份小抄,结果发现对方很机灵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最后她跟中也凑一块研究了半天,两个人达成一致: 挨顿揍可能就说实话了。 最后的犯人是刑讯逼供找出来的。 他们两个从书里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深夜,但中原中也家里地灯还亮着,田中正全副武装等在外面。 见到中原中也,他一派欣喜地悄声报告了什么。 中原中也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再次回到书房。 杜争玄正歪在他的椅子上休息,没扎的黑色头发半垂在空中,随着呼吸有轻微的晃动,像一阵无源的波浪,莫名让人感到安静。 中也放轻了脚步,但她还是很快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中也看了一会儿,好像还在睡梦中。中也于是和她对视了几分钟,看着她的眼睛满满清明,然后直起身来,把桌上的习题册推到他面前,说: “这题选C。” 【98.从以下四项中找出唯一不同的选项( )】 【A.春】 【B.夏】 【C.秋】 【D.冬】 这是中也上次卡住的一道题。 他看了看题,抬头问杜争玄:“就只跟我说这个吗?” 杜争玄处理了一下这句话的内容信息,问:“那你现在还单身吗?问一下你对未来的规划……要是还单身的话、” 她顿了顿,说:“我能追你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