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简直像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这有点太巧了,导致杜争玄想起了能够「分身」的文潜烈。
她有点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吗?”小秦好像产生了点误解,略一停顿后,露出悲伤的笑容,“可能因为我们除夕不放假吧,哈哈。”
杜争玄:“……”
没有别的意思,但真的好惨啊。
连周围路过的人听了都觉得真可怜, 纷纷对小秦报以同情的目光。
「文潜烈」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他估计会扯存在啊、命运啊之类的东西。
杜争玄其实已经相信了一半以上,但保险起见,她觉得还得再验证一下,于是又问:“那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听起来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然而实际上, 那晚除了文潜烈有分身、同时出现在网吧和学校之外, 似乎也存在两个N。
一个在室内,告诉了杜争玄有关中也的身世;
而另一个则从头到尾都在楼外,魏尔伦在杀他的过程中,制造出第一声巨响。匆匆赶到的中也不明情况,试图阻止魏尔伦。
在打斗中,魏尔伦占据上风。他打开了中也的「门」,放出了几秒「荒霸吐」——实验楼就是受此波及而消失的。
但当楼宇的遮挡消失后, 所有人才发现,室内和室外同时存在两个N。
魏尔伦想要杀的那个,只是幻影。所以在当天后半夜,他又闯进关押N的地方,将人偷走了。
后面的部分杜争玄不清楚,但经历了文潜烈的事情后,她有了防范心。
作为参加工作好几年的公务员, 小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他招手让杜争玄过来,开始掏他随身带的那个大黑包,边掏边介绍:
“我高考考了729,你看啊,这是当年的成绩截图打印。然后这是我的高中毕业证、学士证书、硕士证书、小学三好学生奖状、驾照、公务员准考证……”
他一个一个往外掏,但杜争玄就盯着第一张高考成绩截图看。
不会是P的图吧?
她挺怀疑。
诉说自己光辉史的小秦、完全没留意到她的关注点。
东西都掏完之后,他想了想,说:“当时我也是行测申论考高分上岗的,不信你随便考我个题。”
杜争玄和他四目相对,心想她又没考过公务员,谁知道公务员考哪些内容啊?
小秦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BUG,他说:“那这样,我给你展示一下…从「春、夏、秋、冬」四个字中,选出一个不一样的,你知道是哪个吗? ”
杜争玄思考了一下,摇头。
“是「秋」,”小秦微笑,感觉已经不是在自证,而是已经沉浸在他的艺术中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春夏冬」都是上下结构的,只有「秋」是左右结构……怎么样?这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
杜争玄:“……”
神金。
不过想想,「文潜烈」确实干不出来这种事。
她看看时间,斟酌了一下,最后给龙婉打了个电话。
对方正在自己村里跟小孩放鞭炮玩。由于是以17岁高龄入伙,一加入就成了孩子王。
她问杜争玄要不要一起来玩,说可以封她做二把手。
杜争玄婉拒了,说自己要去干点偷事,想请她打掩护。
“没问题,”龙婉在电话那边拍着胸脯保证,“巧姐到时候打电话来,我就说你跟我在放炮行不?”
杜争玄直呼靠谱。
她告诉了龙婉自己真正的目的地,又让小秦留了工号,通话录音。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用龙婉担责任。
保险措施做完,杜争玄回家送了水果,说要去找龙婉玩。
年三十下午,除了贴春联和准备年夜饭之外,也没有太多活要干了。
杜争玄在家是最小的,她说要去玩,父母叮嘱了下注意安全,就让她走了。
杜争玄从家门离开,到村头上了小秦的车。
本以为对方要使什么超能力带她走,没想到小秦开着车出村就上高速了,连开三小时,从天亮开到天黑,终于在八点多的时候赶到了目的地。
杜争玄在下车时谴责:“你说来得及看春晚的。”
小秦面不改色:“当然来得及,春晚一点多才结束,听个难忘今宵也算看上了对吧?”
杜争玄想说她们家十二点祭祖,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索性闭嘴,跟着小秦走。
小秦停车的地方很冷清。
路边的景色整齐空旷,像修建好后很久没人来过似的。往里面走是住宅区,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路边还栽了柳。
要是踏春说不定挺好,然而现在是冬天的晚上。
像建模复用的四合院拼在一起,加上光秃秃的柳树,影影幢幢,可以现场演纸嫁衣。
在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刻,这处人造景物死气沉沉,没有一盏灯亮着。
小秦自己心里都有点发毛,走路的时候回头偷瞥杜争玄,担心她害怕。
没想到走了没两步,他就听杜争玄问:“这地方房价应该不高吧?”
“是不高,”小秦说,“不过再低也没用,今天过完这地方也就拆完了。”
闻言,杜争玄环视了一圈周围:“……全拆完?”
威力这么大?
她虽然知道中原中也有异能力,前两天也见到了一栋大楼凭空消失的场景。
然而此刻置身于偌大的园区,她还是不太能相信,这么大的地方会仅仅因为两个人就夷为平地。
“大致拆一遍,”小秦说:“后面施工队来收尾,要价就会便宜很多……所以生活还是挺有趣的,上学毕业工作说起来枯燥,其实落实到每一天能发生很多事。”
杜争玄从这话里听出点开解的意思,有些狐疑地看了青年一眼。
不过小秦的目光很专注地寻找什么,终于,他眼睛一亮,朝一个方向加快了脚步:“就那边了,跟紧点。”
逐渐有光和响声传来。
像在水下找到缝隙般的出口,越朝那个方向走,越能感受到强烈的震感与声音。
最终,在绕过某座四合院后,视野骤然开阔。
地面如同战场废墟,已经找不到完整的屋顶,到处是只剩半截的墙壁。
在最边缘的地方,支着一顶帐篷,帐篷外挂了一盏很亮的LED灯,看着像两元店临时买来的。
帐篷的门用绳子束向两边,能一览无余地看到内部,意味着帐篷里的人也能清楚看到外面。
帐篷里只有两个人,太宰治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
太宰治像影视剧里的受灾群众似的,身上披了个不知哪儿来的橙色毛毯,手里还捧着个一次性纸杯,正在冒热气。
不过考虑到他平时的打扮,这样起码看着是暖和多了。
帐篷里的年轻女人看到他们,跑出来挥手喊了小秦一声。
小秦叫那个女人「小叶」,快步走过去,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取消了中原中也的一部分异能力使用限制,魏尔伦则是维权限制状态,”小叶说:“怎么说呢……两个人经验上还是有差距,和预想的一样,暂时平手。”
小秦点点头,在一声巨大的轰鸣中捂住耳朵,指了指帐篷,示意进去说。
小叶点头,让小秦先走。她自己则落后两步,对站在后面的杜争玄笑笑,揽住她的肩进去了。
一进帐篷,暖意扑面而来。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明明是个四面漏风的简陋帐篷,进去之后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听不到任何噪声了。
太宰治正坐在塑料凳上,一言不发地透过帐篷上的塑料透明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了看小秦和杜争玄。
确认后面再没有其他人后,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只出动两个人,看来贵方非常有自信。在我最初的计划中,中也再加上港口黑手党能出动的全部战斗人员和异能力者,才有阻止魏尔伦的可能。”
太宰治的样子很陌生,之前无论是校里校外,他都没有展现过这一面。
冰冷,毫无感情,带着仿佛能与夜晚融为一体的阴郁气质。
他在对年长他许多的小秦说话,态度中却丝毫没有顾忌年龄、经验的差距。
对成年人来说,这种态度是不讨喜的。
但小叶在之前数小时的相处中,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因此只是不以为意地说:“没办法啊,编制有限。而且那种成家有孩子的老员工,你不能让人家除夕夜加班吧?”
太宰治凝视了她一会儿,指出:“你们还调了五个人去准备联欢会。”
准备晚会的人都比在这里的多。
小叶说:“能一样吗?那是春节联欢晚会,全球华人都在看好吗?”
太宰治没说话,轻飘飘地扫了杜争玄三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现在这里就有三个没在看的。」
“……”
杜争玄从不知道他有这么气人的一面。
小秦和小叶似乎已经习惯了,笑笑没说话。
可能是想缓和气氛,小秦对杜争玄说:“你们这个同学挺聪明的。到这里来之后发现查不到消息,就天天去听那种诈骗/传/销的活动课,故意被骗钱,负责线下反诈的人都认识他了。”
杜争玄:“……?”
她听小秦的描述,似乎太宰治转学过来后为了搞情报,以身、和大量财产入局,被骗了巨额财产后成功引起关注。
他先从小团体开始「被骗」,后来次数多了,又被某个影响重大的跨省团伙「骗」。作为受害者积极配合官方行动,最后协助端掉了不少诈骗团伙。
因为社会影响较大,几次案件都有高层领导关注,太宰治就用这种办法,伪装成受害者,摸走了不少内部情报。
“什么「摸走了不少内部情报」啊,”太宰治语气冰冷:“只是你们想要透露给我的而已。 ”
小秦和小叶对视一眼,小秦耸了耸肩,小叶随后安抚道:
“哎呀,在意那么多干嘛。结果差不多不就行了?反正你们之所以非要过来,也是觉得在这里处理魏尔伦的事有好处呗?”
说到这里,太宰治默默将头转了回去。
对港口黑手党来说,魏尔伦的存在始终是定时炸弹。
不知道他何时会发现中原中也的存在、不知道他何时会对港口黑手党动手。
与此同时,只要中原中也还在介怀他的身世,那么他就不可能全然将组织当成他的归属。
要是能以巧妙的方式主动引爆炸弹、同时解决掉这两个问题就好了。
太宰治确实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但无论怎么调整,需要投入的成本都过高了。
要是按照原先的计划,主动放出中也在黑手党活跃的消息、将魏尔伦引诱至横滨开战,港口黑手党就得做好失去绝大多数战斗成员和异能力者的准备。
而且战后如何收尾也是问题。
既然事情涉及魏尔伦与兰波,欧洲列强就一定会过问。
一不注意,港口黑手党就可能被卷入大型国家斗争。甚至为了封锁人工异能武器的消息,将港口黑手党上下全部消灭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果,这颗炸弹是在其他地方引爆的呢?
是在一个、就算欧洲列强知道了也不敢兴师问罪、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的超级大国里发生的呢?
而这个大国,能够轻松将魏尔伦引发的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且不必折损港口黑手党一兵一卒呢?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再三权衡后,森鸥外没有过多犹豫,就决定将中原中也派离横滨,由太宰治全程把控计划。
反正结局都是可能招致组织毁灭,何不选择利益最大的选项?
至于「书」,能拿到当然最好,如果拿不到,只顺利解决魏尔伦的事也算大成功。
事情也确如森鸥外所料。
尽管中途由于过度压榨劳动力,遭遇了几次魏尔伦的海外袭击。计划的整体走向还是一直在可控范围内的。
只不过,最终的结局能不能也符合他的计算嘛……
小秦和小叶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假装看风景。
第72章
在场的四人中,只有杜争玄的主要活动范围在学校,其他人的话里有话她都一知半解。
不过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从谈话开始,杜争玄的目光就一直盯着着外面的夜空。
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看真切,但即使看不清也听不到,以高速坠落的混凝土块、让尘土如风暴般飞扬的音浪,都使战斗的激烈昭然若揭。
如果不是小秦事先提醒,杜争玄多半会觉得这是极端天气,绝不会想到中原中也就在暴风眼里。
她浑身上下都在紧张,全身紧绷, 完全融入不到谈话氛围中去。
小叶察觉到了这点, 在短暂的静默后, 她安慰道:“不用担心, 他会赢的。”
她的语气非常笃定, 简直像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的事一样。
小秦则无声地对这种说法表示赞同。
杜争玄不明白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但在她追问前, 太宰治先一步开口,像在说风凉话似的:
“是啊,在这种人为制造的不平等条件下,中也会赢。但魏尔伦不会接受这个结果,为了取得胜利,他会打开「门」。 ”
走流程批准后, 中也暂时能在境内自由使用异能力,魏尔伦身上的能力限制装置则没有放开。
短时间内,魏尔伦能凭技巧和经验占据上风。
然而战线一旦拖长, 无法自如使用异能力的劣势就会显现——尤其面对的是中原中也这样的对手。
魏尔伦不会接受这次失败。
因为他想从N口中得知「温柔森林的秘密」。
「温柔森林的秘密」, 也正是有关魏尔伦、或者说, 是关于他体内特异点的秘密。但魏尔伦自己却不知晓这个秘密。
他最初被作为私人武器制造出来时,为了便于操作, 他的创造者写了本类似于操作指南的东西。 「温柔森林的秘密」就在指南的最后一章。
兰波在解放他时,曾拿到过那本指南。
不过为了保护魏尔伦,兰波在将指南上交政府前、把最后一章撕掉了。
在魏尔伦的创造者、兰波皆已死去的今天,只剩N还知晓这个秘密。
——这就是N打算用于交换职称的东西。
不过魏尔伦一直在密切监视他,自然没放过N的动向。
自八月开始,魏尔伦、N、以及被搅合进来的官方,三方开始了混乱的你追我逃,期间N几度被魏尔伦刑讯,都坚持没有说出口。
N很清楚,那是他唯一的价值。
一旦说出口,死神也就临近了。
与执着于自己身世的中也一样,魏尔伦也很在意这个秘密。
所以他绝不会认输,而会在即将落败时放出特异点来扭转战局。
太宰治说:“与中也不同,魏尔伦能够自由地开关「门」……对于他的那种形态,两位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
他的目光自小秦和小叶身上一扫而过,那是审视的目光:
“——我很怀疑。”
小秦和小叶没吭声,他们是经历过考公的成年人,对这种简单的激将法不会上钩。
没事,只要季度考核能完成,愿意说点啥就说吧。
不过他们不上钩,有人会上钩。
“你说的「形态」,是什么样的形态? ”杜争玄问,“很可怕吗? ”
“……很可怕哦,比中也还要可怕,”太宰治的表情姿势都未改变,只有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天晚上,中也轻松就让一栋楼消失了吧?那对他们来说只是普通攻击呢。”
“中也不能自由切换「人类」与「污浊」形态,所以不到最后时刻,他应该不会使用污浊。 ”
杜争玄开口:“要是——”
“不行哦,”太宰治仿佛料到了她想说什么,“中也在「污浊」状态下是没有神智的,除非用我的能力将污浊状态无效化,否则他会一直攻击所见到的一切事物,直到力竭死亡为止。 ”
杜争玄:“那你——”
“也不可以,”太宰治摇摇头,继续说:“我虽然也会那么几招,但在两人都是开门状态下的战场上,我很快就会送命,不可能时刻盯着中也的。”
“因此,只能把握机会。抓住中也彻底击败魏尔伦、自身又疏于防备的那一瞬间,将我投放到战场上,让他脱离污浊的状态。”
太宰治幽幽叹了口气:“那个空隙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一秒、甚至于几毫秒。战场上的一切都瞬息万变……所以我才不能理解,怎么会只有区区的两个人过来啊?”
就算这两人都是超越者,状态也未免太放松了吧?
小秦打了个哈欠,说:“没关系,打不过让小叶带你们跑,我可以摇人。”
小叶很不爽地看他一眼:“你又不是领导,少支使我。”
太宰治不带感情地勾了下嘴角,转头不再看他们了。
只有杜争玄,她看看外面的情况,还是拉了拉小叶的羽绒服袖子,有些犹豫地问:“你们……可以帮忙吗?”
小叶眨眨眼睛:“我们现在就在帮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杜争玄说,“我是说,能不能现在就处理了这件事?这样你们也能早点放假。”
小叶笑了,她很温柔地对杜争玄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但是不可以。”
“有些事情别人能够代劳,有些则是一定要自己做的。就像老师教给你知识,你也要自己去做题才能真正掌握……而且,中原应该也不希望我们插手。”
“……”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杜争玄无言地垂下眼帘。
其实从那天N在实验楼说的话中,她就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中也长久以来的心结。
照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个性,比起受人帮助,他绝对更倾向于自己解决。
只是……面前的场景别说高中生了,哪怕对饱经训练的成年人来说,都算环境严苛。
而他要独自一人面对这种情况。
没有人能帮忙,必须得自行克服。
稍一想象这情形,感觉就像四周本应起保护作用的成年人全都消失,独自飘浮在狂风肆虐的黑暗中一样。
无依无靠,冰冷而孤独。
杜争玄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她愣愣地盯着空中的某处发呆,这种异常很快被小叶察觉了。
她低声问杜争玄:“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不然我先送你回家?”
杜争玄想了想,觉得真回了家自己反而会胡思乱想,她略一踌躇,拒绝了。
战斗又持续了近三十分钟。
在刚过晚上九点时,那个时刻来临了。
战场上飘起黑雪般的物质。
如果借助帐篷外的灯光查看,立刻会发现,那并非是雪这种自然产物。
因为风早就停住了,而这些黑色的「雪」却没有向下落,而是沿着无形的轨道朝某处聚集。
场上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似乎从某一刻开始,魏尔伦与中原中也都在战场上消失了,不再有翻来覆去改变的重力场,那些混凝土钢筋块也不再上一秒轻如羽毛、下一刻立时重坠落地,带起轰鸣尘土。
好像一切乍然结束,已经风平浪静了。
但身在其中的中原中也清楚,绝不是那么回事。
他警惕地盯着突然安静的魏尔伦,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打断。
很多人常开玩笑说趁着变身打断吟唱,可实际在战场上,面对反常情况,多数人都会疑心有诈而不敢上前。
魏尔伦也没留给他多久机会,短暂的几秒过后,他无视重力浮上了天空。
从中原中也的角度,能看到他身上显现出北欧文字般的黑色纹路。
于此同时,原本静默的「黑雪」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发出爆炸又闭合的声音,远观就像立体的无信号雪花屏,有杀伤力的那种。
将「门」打开的魏尔伦举起手,在他手中,出现了一枚黑色球体。
如同充气膨胀的气球一般,那枚黑色球体越来越大,不断膨胀。
中也很清楚这东西的杀伤力。
在急速拉开距离之余,他转头看向自己理论上的后援,冲着那顶帐篷大喊了一声:
“喂——!!”
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因为释放出特异点的魏尔伦几乎在同时发出了吼叫。
那完全不像人类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某种难以想象姿态的魔兽。
伴随着声音,有黑色物体从魏尔伦所在的黑球中发射出来。
中也躲开了那道黑色物质,他背后那些设计成仿古四合院的建筑物,则是实打实地进行了承伤。
在中也的身后,每排至少还有二十多栋院落是完好的。
不同于简单的墙壁排列,这些建筑物之间还留有采光和通风的间距,每一栋四合院又拥有复数的房间。
所以尽管数量称不上多,可要是站在现场亲自用眼去看,就知道开发商为了把土地利用到极致而建的房子究竟有多密,光是站在面前都让人感觉喘不过气。
而魏尔伦轻易将那排房屋都打穿了。
从战场中心、一直到古镇边缘。
杜争玄和小秦来时摸黑走的那条路,如今由魏尔伦制造出了一条最短通道。
从那被夷平的一线上,可以从古镇中心直接看到边缘,甚至外面的道路还有波及。
这种恐怖的威力,如果小秦停车的位置再差一点,他和太宰治今天可能就要腿回家了。
不过此时小秦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他立刻叫小叶的名字,而小叶早在他开口前,就已经冲出了帐篷。
小叶什么也没带,身上是一件普通的长款羽绒服。
但在她进入魏尔伦的攻击范围后,在扭曲空间的黑色物质衬托下,隐约能看到她周身形成了一个半径两米左右的空间。
那圈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屏障内,流动着一种平和而光明的气氛。
没有黑雪,没有噪音,也没有任何攻击能够穿透。
这片空间的一切都秉持着主人的设定运转。
温度、湿度、重力乃至于时间流速……
这片空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像从某个明媚春日直接剪切过来贴上的。
通过定位,小叶很快找到了中原中也,将其纳入了这个空间中。
然后她带着中原中也、移动到了魏尔伦的上空。
太宰治给出的作战计划是这样的:
魏尔伦打开「门」后,由中也从上空进入黑球内部,接近魏尔伦。
此时的魏尔伦为无意识状态,会先攻击怀有敌意的目标。只要中也淡然地接近他,将毒药喂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听起来很简单。
但实际上,重力球之所以看上去是黑色的,是因为它连光都吸进去困在了内部。更不要说脆弱的人体,只要到了接触距离,就会被重力撕成碎片。
只有同为重力使的中原中也,才能在接近魏尔伦时尽可能少受伤。
按照计划,小叶该从上空将中原中也再次投入战场。
然而,她看了看旁边的少年:衣物有了明显损毁,浑身是尘土和跌打伤,还有不知从哪里沾的血迹,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
小叶想了想自己十七岁时在干嘛,好像指头被书页划破一点都要抽着冷气换五天创可贴。
没有说纸划伤不疼的意思,但和眼前的中原中也比起来,确实有些对比鲜明了……
在放下中原中也前,小叶忽然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接下来想怎么办?”
中原中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以冷厉的目光望向地面,“这种情况当然是只能上了吧?哪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我是说等上几个小时……唉,算了,”小叶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
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前,视野中的场景就突兀地改变了:
本应被重力球环绕着的魏尔伦、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中也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这不是某种幻象后,瞬间察觉到了一件事:
“你可以瞬间移动?”
那刚才特地跑到天上去的意义是什么?
“哎呀,太宰同学给的作战计划不是那么设计的吗,”实际是违章办事的小叶装傻,“我就是照章办事,照章办事,哈哈。”
中原中也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他能想象到,这些官方人员接收到的指示多半是以旁观为主、除非必要不得干涉。
中原中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还是承了这份情。
虽然没有小叶的帮助,他也会抱着必死的决心穿越被扭曲的重力场。
但说实话,过去数小时的打斗几乎快要将他的体力耗尽了,能增加胜算总是好的。
小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笑笑说:“没什么好谢的,加油干。”
即使见到了魏尔伦,想接近他也确实不是件易事。
现在状态下的魏尔伦会率先攻击有敌意的目标,但也不是说没有敌人他就会安静呆在那里不动。
由于缺乏掩护人员,魏尔伦将移动中的小叶与中也当成了攻击目标。
他的双手边出现大量的重力球,每个都跟刚才夷平一排房屋的攻击相同。然后,魏尔伦一股脑地将它们都扔向了中也的位置。
中原中也下意识挡在了小叶前面,小叶也条件反射地躲了。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重力球砸到发光的透明壁前就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在后方的透明壁外,按照既定路径再次夷平了一排房屋。
这个看起来脆弱的结界,像在重力球的发射轨道上挖空了一个点、切断了空间般。
“……别担心,”小叶在中原中也背后,竖了个大拇指说,“就算地壳蒸发了,这个空间也不会有事的。”
中原中也无言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刚才躲什么,把他吓一跳。
有了这个可靠的空间在,作战最后一阶段几乎是顺利完成了。
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在中也触碰到魏尔伦时,药差点没喂进去。
魏尔伦似乎留了后手,设定当中也碰到他时、「门」就会自动关闭。
虽然嘴上叫着「弟弟」,但或许是教育方针的问题,魏尔伦面对中也时毫不留手。
当然了,中也也是一样。
但这次没能打起来,因为小叶在她那个无所不能的空间里进行了调解。
她看着魏尔伦,说中也「还是孩子、没有恶意」。
又看向中原中也,说魏尔伦「毕竟长辈、都是亲戚」。
小叶最后强行让两人握手,总结:“大过年的,都不容易,看我面子,算了算了。”
中原中也:“……”
魏尔伦:“……”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药最后还是喂下去了。
……
笼罩着战场的黑色物质逐渐消失,即使是从杜争玄的位置,也能看到小叶和中原中也的身影了。
小秦松了口气,问杜争玄:“结束了,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这里的「他」毫无疑问指的是中原中也。
杜争玄略一思索,还是摇头拒绝了:“不用了,谢谢你带我来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她借口跟龙婉一起吃了点东西之后放烟花,算是把家里人糊弄过去了,再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且……她不太想让中也知道自己来过了。
小秦没多说什么,点头同意了:“那我跟小叶再交接一下,让她送你回去。”
他用对讲机喊了小叶。
小叶一听能走了,立马丢下昏迷的魏尔伦和中也,眨眼的功夫就从远处到了他们面前。
小秦和她确认了一下场地布置情况,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就让她们离开了。
小叶高高兴兴带杜争玄走了。
通过刚才的事,杜争玄大概知道她能瞬移。
但从这里到杜争玄家有三小时车程,按平时科幻作品里的超能力设定,她们大概会在中途停多次、分段转移回家?
这样的高速远距离转移,会不会有头晕想吐之类的感觉?
小叶让杜争玄把手给她时,杜争玄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手伸过去。
然后下一秒,她看见了某堵熟悉的白墙。
上面用红油漆涂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今天下午杜争玄才刚在这里见过魏尔伦。
知道快……但这也太快了。
杜争玄有点懵懵的,小叶习以为常地拍拍她的后背,从羽绒服里掏出来颗橙子水果糖给她,问:
“是这里没错吧?”
杜争玄点头。
小叶又问:“离家远不远?能自己回家吗?”
杜争玄说不远,可以自己回去。
小叶一下就笑了。
不是见惯的那种营业微笑,而是知道要下班时,发自内心透露出的喜悦。
她对杜争玄挥挥手,说:“回家慢点,注意安全,新年快乐!”
尾音在空中还没消散,人已经连影都没了。
杜争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愣了好几秒。
心想真好啊,她平时出门去玩一定不会被堵路上,而且从家起来直接就能到学校、…到单位。
好羡慕。
要是她能有超能力,她也想要这个。
……
杜争玄与小叶离开后,小秦继续收拾现场。
他找了多余的工作餐出来,问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吃不吃。
中也犹豫了下,接受了这份好意。
太宰治则直接把东西放到一边,小秦去哪他就跟去哪。
这本质上是种监视,但因为太宰治外表上还是青少年,这种举动比起威胁,反而隐约有种亦步亦趋的可爱。
小秦也不在意。
他忙里忙外,先给协同兄弟部门打电话,又给明早来收尾的施工队打电话,检查魏尔伦的状态和现场,最后跑去车里抱了卷不知道干什么的红布放帐篷里。
太宰治跟着他刷了很多无效步数。
而这人干完乱七八糟的杂事后,竟然到帐篷外的灯下坐着,开始提前写总结报告了。
他写,太宰治就在旁边站着看,表情阴沉。
小秦其实不太喜欢干文书工作,边写边打哈欠。
回头看看帐篷里昏迷的魏尔伦、和他旁边睡过去的中原中也,心里很羡慕。
他大概是看过太宰治的资料,开始搞一些投机取巧的小动作。
比如写到一边忽然停下来,问「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写」、「后面呢」、「哎呀这个结语我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换成22岁的太宰治,绝对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情况。
然而现在的太宰,还是个靠谱的未成年人。
他虽然脸黑,态度也爱搭不理的,但还是不情愿地提供了不少帮助。
小秦的报告写得从没这么顺畅过,但他没写完。
大概从过了23点开始,小秦隐隐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他不再继续写报告,转而将注意力转向魏尔伦与中原中也战斗过的废墟,几次沿着地面查看、测量,并时不时取出手机来查看,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太宰治心里隐约有点猜测,可是那太疯狂,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
快23:50分时,小秦接到了电话。
是他的同事打来的,应该是被派去做春晚志愿者的五个人之一,太宰治在背景里听到了后台的嘈杂人声与音乐。
是与街头截然不同的喧嚣,充斥着让人心烦的欢声笑语,连音乐都是毫无意义的欢快喜庆。
太宰治不适地皱了皱眉。
所幸那个人没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道:“可以准备了。”
“好。”
小秦同样简洁地应了。
挂掉电话,他开始着手拆起帐篷。
中原中也在里面睡得很熟了,但仍然保持着警惕性。
小秦的帐篷刚开始拆,他就醒了。
看了两眼,不知道小秦准备做什么,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觉得可能是在准备撤离。于是中也穿了件外套,默默过来帮忙。
太宰治虽然一直在旁边,却没有丝毫搭把手的意思。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小秦跟中原中也拆帐篷,忽然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呢,不过又是毫无意义的一年而已……要是庆祝离死更近一步,我倒是能理解。”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嘴边扬起一个小小的微笑,看起来讽刺而寂寞。
大过年的小秦可听不得这话,他振作精神连呸了三声,说:“能不能乐观点,意义是自己创造的,这叫生活要有仪式感。”
中原中也虽然认同小秦后面说的,但也不懂为什么要呸那么多下。
不过他虽然困惑,手下干活还是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帐篷拆完了。
太宰治不为这口二手心灵鸡汤所动。
他躲开帐篷的横杆,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天空亮起了一道光。
时近零点,那道光其实并不明显。
早从晚上八点多开始,天空的烟花就没有停过。简直像漫长的烟火大会似的,总有人在不停地燃放烟花。
随着零点越来越近,烟花炮竹声响起的也越来越频繁,此刻空中五色盈辉,与星月交映,那道金色光芒显得平平无奇。
它之所以能引起注意,是因为离这处古镇太近了。
这里本就是准备拆除的地方,为了今晚的战斗,外部做了封锁。
太宰他们所见的烟花,无一不是在远处,只有这道金色的光辉,距离实在太近,因而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而且仔细看的话,那似乎不是烟花,而是信号弹。
太宰凝视着那道光芒,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他思考整理了现状、小秦拖拉的诡异表现、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得出了答案:
那个疯狂的猜想是真的。
他因此猛地转头看向小秦,面容如同结冰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除夕晚,23点56分。
N摆脱了押送他的人员,从随身佩戴的手表中取出一枚奇怪的弹头。
他的确知道那个「温柔森林的秘密」,知道如何操控魏尔伦的人格式。
只要将这枚金属弹头发射,弹头里所含有的物质,将会唤醒魏尔伦体内的「魔兽」。
与能够自由开关的「门」不同,魔兽一旦苏醒,魏尔伦将无法恢复人形。
他会一直作为怪物疯狂破坏,直到体内的能量都被消耗完毕,力竭死亡为止。
“这不是我的错。”回想起押送人员谈论过的、自己可能会遭受的刑罚, N的声音颤抖着,“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将弹头塞进捡来的枪里,朝着古镇的方向开了枪。
……
除夕晚,23点57分。
在噪声巨大的情况下,太宰治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说话。
他说:“你是故意的、……你们是故意给N机会,让他发射这枚信号弹的。”
太宰治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却很割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无意识的微笑。
“多么傲慢啊…世界的终结,就要到来了……”
他的音调很轻,像是陶醉,又像是恐惧。
小秦理应听不到他的话的。
然而,小秦像有心灵感应般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那是朴实而坚定的笑容,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为这不合时宜的神情,太宰治愣了一下。
魏尔伦的魔兽形态,正在面前展开。
漆黑的轮廓仿佛由最深的黑夜凝聚而来,魔兽的头部燃烧着火焰,尾部也是火焰。
有些宗教说,罪人生前做了错事,下地狱之后,罪孽就会化为业火让他们遭焚烧之苦。
而面前的这幅景象,也正似一幅地狱绘图。
23:57:59
最初的十秒,半径一千米内,原本残存的断壁残垣统统被扫平了。
23:58:59
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同一范围的地面如波浪向上鼓起,而后变成碎块升入空中。
由于重力扭曲和高温,大地融化了,化作沸腾的熔岩,点燃了所能点燃的一切。
花岗岩层,玄武岩层……原本平整的大地完全受失控的重力操纵,岩石被敲碎又融化,化为火焰。
地壳真的蒸发了。
但曾经搭建过帐篷的那一小块区域,像是不属于这幅地狱画卷的部分般,安然地存在着。
23:59:09
又过去十秒,魔兽摧毁了能够摧毁的一切,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因为付不起拆房预算而一直存在的古镇,此刻彻底不见了踪影。
黑暗,黑暗。
魔兽的所经之地,只剩下一片空虚的黑色,以及业火熊熊燃烧着。
噪声源远离,被眼前景象所震惊的人们,此刻终于缓过神来。
“这到底是什么啊?你就没有对策吗?”中原中也的神情中明显流露出焦躁,“这样下去,这东西会把整个国家都毁灭的、可恶!”
包括他租住的那个地方、包括那个人的家,全部都……
中也来不及多想,他咬咬牙,身上再次浮现出代表异能力的红光,冲向了魏尔伦所在的位置。
他实在是太快了,小秦甚至来不及阻拦,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紧盯着手表,喃喃自语道:
“就算毁灭也没这么快,光这个市就有40个横滨那么大,它天亮的时候能不能走到市区还是个问题……”
太宰治:“……”
23:59:19 ,杜争玄家。
和刚回来时的悠闲不同,到了十一点五十左右,姐姐和父母就开始忙活起来。
把供果和炸货装盘,下新饺子,准备烟酒和纸折的金元宝,杜争玄去房间里翻出来她找网上博主扎的纸草莓蛋糕和纸的新游戏卡带。
供台设在院子里。
杜争玄的父母先去外面准备放开门炮,周围很多人已经陆陆续续放起来了。
天上烟花一茬接一茬,几乎把黑夜映衬成五彩斑斓的白昼。
家家户户炮响连天,辞旧迎新,希望解除疾病灾祸,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外面声音实在太响。
杜争玄躲在客厅,堵住耳朵,看着春晚主持人准备零点倒数。
电视上的春晚舞台满是喜庆的红,男女主持人都穿着端庄大气,拿着话筒,热情洋溢地在说什么,不过外面太吵了,听不清楚。
杜争玄有点发呆。
她想,他现在是到家了,还是在回家的路上呢?
23:59:29
在晚会的后台,有两个人同样焦灼地看着屏幕上的时间倒数,默不作声。
他们不看表其实也可以,因为从这个位置,能隐约听到前台主持人的倒数和观众的欢呼声。
有个女声说:“此时此刻,所有美好的心愿,都将搭载着我们,驶向新的一年。 *”
有个男声说:“这些心愿,写着期盼,写着相信,写着我们对生活依然充满希望。 *”
有个女声说:“写着我们如此真挚地爱我们身边的人,爱让我们成长。 *”
23:59:39
「魔兽」走到了古镇的边缘,只差一步,破坏范围就会蔓延到镇外。
杜争玄的父母弄好了供桌,把杜争玄从客厅喊出来,在地上铺了垫子准备拜神。
后台,隐约听到女声说: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带着最真挚的心愿,去迎接这个事事如意的春天。 *”
“我们祝您学业进步,金榜题名。我们祝您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23:59:49
杜争玄最后一个拜完了祖先,看着自己买的纸扎品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捎去对那个世界的哀思、和对新年的祝福。
炮声震耳欲聋,即使远在市郊,太宰治他们也不得不捂住耳朵。
「魔兽」所搞出的可怖景象,在喜庆的鞭炮与烟火声中,声势似乎也得到了抑制。
没人注意到,被层层花火笼罩的夜空中,隐隐泛起了霞光万道。
23:59:50
有人说:“零点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我们深情祝福伟大的祖国,新的一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年。*”
杜争玄看着姐姐点燃了鞭炮,自己捂着耳朵躲到了一边。
无人观看的电视机上,主持人开始热情洋溢地倒数:
“电视机和现场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10、9、8、7、6、——
古镇,隐藏的夜幕深处的霞光在此刻鲜明起来。
层叠升起的烟花之上,有不可思议的生物出现了。
金龙自云层中缓慢游曳而出。
一条小龙的虚影从金龙身上分出,出现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魔兽周围。
它绕着魔兽盘旋地转了几圈,那可怖的兽形混沌就缓缓地消失不见,从中显露出魏尔伦的身影来。
于此同时,云层中的金龙显得更加光彩夺目,本就漂亮的鳞片变得流光溢彩起来,恍兮惚兮,如同幻梦般美好不真实。
“能量可是好东西,怎么能白白浪费呢,”小秦望着那条龙,喃喃道,“不要说什么世界末日啦,新的一年正要开始呢。”
3、2、1、0——
在倒计时归零的刹那,龙发出一声长鸣。
声若物戛,铜器之韵。
掩在纷纷扬扬绽放的烟火声下,同时有无数晶莹的光点纷纷落下。
它们随着下降而逐渐失去色彩,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到这个国家的每一家每一户、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身上。
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所凝结出的结晶,最终也作用于人民自身。
太宰治能感觉到,他的身上空无一物。那些光点所带来的暖意在周围散发出无形的光辉,但一点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因为是外来者,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自嘲,就隐约看见天空的龙朝下边瞥了一眼,稍微用力抖了抖身子。
太宰治:“……啊、”
身上暖和了。
他茫然地转头,发现无论是中也还是魏尔伦,身上都降下了那种色彩梦幻的光点。
那些光点的颜色并未消失,反而比寻常的要强烈,强烈到仿佛有人在说:「没厚此薄彼,外边来的一块赐福了哈」
金龙的身影已游曳至远处,再抬头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小秦赶快凑过来说:“正常的正常的,我们就是这么热情好客,一起赐福了。”
此乃谎言。
小秦心里隐隐能猜到,金龙心里想的多半是「来都来了,赐福一下算了」。
但他打死不会说出去的。
……
零点过后,烟花炮竹声减弱。慢慢的,夜晚又重归于宁静。
小秦和太宰治一起,将脱力陷入昏迷的中也和魏尔伦搬到车上,临走前把那卷红布展开挂到了树上。
那竟然是条横幅,上面用黄字印着「祝贺某某镇征拆任务圆满完成!」。
小秦开车走的时候,太宰治坐在副驾驶位上,还一直扭头看那个横幅。
直到整个古镇都看不见了,他才幽幽地说:“还真是被彻底利用了。”
小秦心想这才哪到哪,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说:“别这样,你该感谢我特地开车送你回去,不然我早跟小叶一起走了。”
小叶的异能力可以带人、带物瞬间移动。
但太宰治所有的「人间失格」,是能让异能力无效化的异能力,所以小叶带不走他,只能小秦再开三小时车把他送回家。
“对了,”小秦问,“我把你送到哪去?你到哪里过年?”
太宰治报了个地址。
小秦查了下导航,大惊失色:“那不是处废弃大楼吗,好久没人去了,你就住那里?”
太宰治常常离群索居。
他在横滨时就住在一个被丢弃的废弃集装箱里。
对小秦的讶异,他只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小秦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把你送到那里。”
“是吗,”太宰治笑了一下,讥讽道,“那你要带上我一起过年吗?”
太宰的这句话里,一点真心也没有。
他清楚春节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有多重要。而他就算在所属的组织里,也是众人所避之不及的,哪有正常人会带他过节呢?
还是赶快回去那个地方,躺在床上发会儿呆好了。
这几天真是过得让人疲惫。
太宰治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但小秦短暂思索了一下,竟然说:
“好像也不是不行。”
“……?”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太宰治了。
“我就跟人家说,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孩子……这样不但能解决催婚问题,甚至连催生都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小秦开始捋思路,越想越觉得可行:“而且这样的话,我二姨三叔他们都得给你红包,这一次我就能把过去送出的红包再夺回来……我去,难道我真是天才?!”
人怎么能荒唐成这样。
太宰治震惊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就想要跳车。
“你别想跑,”小秦露出邪恶的笑容,把车门车窗都锁上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把我失去的红包都夺回来。”
他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啊对了,还有中原和他哥哥。
小秦考虑了一下假扮三孩爹的难度,鉴于魏尔伦比他更高、更帅、更成熟,他想想还是算了。
也不能光带走中原一个,没了弟弟感觉他哥哥会发疯……唉,算了。
这位已然被催婚逼疯了的年轻人无所谓地想,把这两个人放杜争玄家门口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俩人住在哪。
再说他们也没受伤,就是有点虚弱太累了,在外头睡一会儿,天亮就能爬起来自己回家了。
小秦这样想着,半夜把人丢在了杜争玄老家门口。
为了避免人冻死,临走前把车上的毛毯全给俩人盖上了,像两只毛茸茸的橙色蜜蜂。
……
杜争玄第二天起床,看见杜惊巧正蹲在门口不知道干什么
杜惊巧旁边,则是造型有些非主流的中原中也和魏尔伦。
在杜惊巧十二岁那年、说为了让杜争玄好好学习把她企鹅账号给盗了之后,杜争玄就发现自己摸不清姐姐的脑回路了。
此刻,即使心里急得要上火了,她还是慢慢凑过去,小心翼翼问:“杜惊巧,你干什么呢?”
“写失物招领启事,”杜惊巧头也不抬地说,“我早上在门口看到这两个人,问一问是谁家丢的。”
杜争玄:“……?”
杜争玄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你别写!”她赶快说,“不要招领不要招领,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你快别写了!”
杜惊巧停下笔,打量了一下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又看向杜争玄:“两个都是?”
杜争玄犹豫了下:“……两个都是。”
那她不能只捡了中原中也,把他哥哥扔大街上吧?
“哦,那行。”
杜惊巧很好说话地收起纸笔,起身向屋里走。
走到一半她回头,又补充道:“对了,不能捡男人回家,两个也不行。”
杜争玄:“……不进屋,不进屋总可以了吧?”
杜惊巧点点头,潇洒走人。
第73章
杜争玄看着家门口两个裹得毛绒绒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她完全没有救助人的经验,想了想,俯身用手指测了测他们的鼻息, 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都还活着。
……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去客厅给他们拿点水?
杜争玄刚起了这个念头,转身一看,发现杜惊巧正在客厅玩手机。
感应到杜争玄的视线,她抬头看了一眼。
杜争玄:“……”
不拿就不拿,你这冷漠无情的人。
杜争玄回头再想思索对策时,正与一位金发美男子对上视线。
魏尔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仍然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没动, 只有眼睛睁开了。
杜争玄有点被吓了一跳,稍微后退了半步,毛绒拖鞋在地上发出较响的一声。
这下中原中也也醒了。
他先是很明显地皱眉,睁开眼后也依旧保持着这幅不爽的表情,四下打量。
他似乎对「在地上醒来」这件事没什么惊讶的。
要换了杜争玄碰到这情况,第一反应绝对是闭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中原中也很自然地接受了现状,让人很想知道他之前到底过的什么生活。
杜争玄稍走了下神,他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开始活动身体了。
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光从他的肢体语言上来看, 莫名让人觉得能听到肌肉与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状态并不好,是强撑着站起来的。
杜争玄看着他,等中原中也的视线扫到她这边时,两人四目相对。
中原中也那副有些不耐烦的神情, 忽然就被冬天的风转瞬吹走了。
他看看杜争玄,又看看身后熟悉的房子,终于恍然大悟:“我在你家?我是怎么过来的?”
杜争玄心想,她还想问呢。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魏尔伦一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杜争玄在这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试探性地问:“……魏老师,您是起不来了吗?”
“……”魏尔伦露出苍白而英俊的笑容,说,“劳烦扶我一下。”
最后是中原中也扶的他。
杜争玄觉得这对兄弟真的挺怪。
好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相处很差,但从一些细节上看,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相处……这难道就是西化的家庭吗?
杜争玄悄悄看了一眼他俩。
刚才两个人都昏睡的时候,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中也和魏尔伦不光穿衣风格像,连五官的轮廓也有点相像。
也就是说,中也以后会变成他哥哥那样……?
杜争玄多看了魏尔伦几眼,还没在脑海里把魏尔伦的头发染成橙色,就感觉自己也在被人盯着看。
她看向目光的来源处,发现是正搀着魏尔伦的中原中也。
“……”
偷看人家哥哥被逮个正着,杜争玄略有些心虚,她马上说:“……我去买点水来,稍等。”
因为不知道杜惊巧能做出什么事来,以杜争玄的经验,还是暂时不要违反和她的约定。
杜争玄先回屋里拿了手机,稍微换了下衣服,然后去了村里的超市。
现在才早晨七点多,很多人昨天守岁,到现在还没醒。
超市都是村里熟人开的,杜争玄自己开了门,反正有监控和付款记录,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拿了水,面包和毛巾,付款准备走人时,老板打着哈欠出来了。
看见杜争玄,老板愣了下,还是马上笑起来招呼:“过年好啊璇璇……怎么在家还买这些东西?”
杜争玄没想到会碰见人,被这么突然一问,实话就掺着一点假话出去了:“我同学和他哥哥 来我家,路上碰到点事……是来拜年的,衣服有点脏,也没吃饭,这样让我爸妈看见感觉不太好。 ”
“噢,璇璇同学啊,”老板想了想,“那你要不让他们到我这里来,反正就我跟我老公在,热水什么都是现成的,让他们收拾收拾再去你家呗。”
小超市算村里一个公共场所,提供很多东西。
杜争玄眼睛一下就亮了:“可以吗?谢谢嬢嬢!”
老板笑着收拾店里:“可以可以,让他们来吧,外面那么冷别冻着了。”
超市老板平时就为人爽朗,尤其发现中也就是夏天来买雪糕的那个同学之后,更热情了。
“哎呦,我记得你小伙子,”老板说着就笑起来,“暑假那会儿,璇璇请你吃了我们店最贵的雪糕,说你长得俊配得上!”
中原中也还没完全从战场模式切换回来,他愣了一下,然后站在原地,从脸到耳朵根都红透了。
老板笑得更厉害了。
魏尔伦淡淡地看了中也一眼,语气平稳地说:“快点准备,不要麻烦这位女士太久。”
中原中也少见地没驳他的话,赶快低头擦衣服去了。
……
大年初一,杜惊巧发现自己倒了大霉。
首先她承认,她不让那俩染头发的进家门确实是有私心。
初一的习俗是不能干活,否则会操劳一年。
可是杜惊巧一想到客厅那个地,她心里就难受。所以趁着所有人都还没醒,清晨五点,杜惊巧爬起来把家里地拖了三遍。
妈妈起床之后应该发现了,不过她没戳破。
加上杜争玄又把那两个染头发的小青年带走了,杜惊巧一下就放了心。
反正他们家亲戚少,在村里又不是太招人待见,上门拜年的估计也没几个,顶多一坐就走了。
这镜子一样干净的地能保留到明天,然后杜惊巧就能光明正大地拖了。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小时后,那两个染头发的非主流竟然又杀了回来!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换了身衣服,看着挺好看的,说是来拜年。
杜女士很热情地招呼两人进来,说不用换拖鞋:“没事,直接进就是,这地都没拖呢,可以直接踩。”
杜惊巧:“……”
地没拖是你的谎言。
这哪是踩的地,这根本就是踩在她的心上。
杜惊巧看了一眼妈妈,妈妈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杜惊巧:“……”
受不了了,她要报复杜争玄。
回头把她企鹅和绿泡泡的账号都盗了,然后随机给人发大蒜的照片。
而另一边,魏尔伦的寒暄刚好告一段落。
他曾经学过的谍报技巧派上了用场,在赢得他人好感方面手到擒来。加上他又是杜争玄学校的老师,驾轻就熟地在杜争玄的双亲心中建立了好形象——
包括中也的。
杜争玄的父母感觉与这位老师相谈甚欢,又听闻他们是赶路正巧经过这里,还没吃早饭,当即提出了邀请。
这时候客气会适得其反,魏尔伦稍一推拒就答应了。
在谈话间隙,他再次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以及周围人的表现,目光在面无表情的杜惊巧脸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示意中原中也附耳过来。
碍于是在别人家,魏尔伦现在是老师、名义上的哥哥。
中原中也只能凑了过去,正好听听这家伙要说什么。
中也在心里猜,可能是昨晚战斗的事情,可能是港口黑手党相关的情报,也有可能是有关于N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魏尔伦说让他吃完早饭把地拖了。
第74章
事实证明, 魏尔伦这个决定做得无比正确。
往年到杜争玄家来拜年的人不多,充其量小猫三两只。
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气剧增,上门来问过年好的一波接一波……
噢,好像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杜争玄眼看着某个嬢嬢脱口而出「你家今年挂的灯笼真帅、…我是说真好看」、眼睛还黏在魏尔伦身上舍不得移开,觉得再不用多说什么了。
敢情都是来看帅哥的呗。
中原中也虽然好看,毕竟年龄还小。
魏尔伦就不一样了, 完全是个成男,异性为之疯狂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杜争玄家的地,就在这一茬又一茬客人的拜访中黑了下去。
确实是拖一下比较好。
中也这么想着,吃完饭后找了个理由溜出来,想拿工具打扫一下。
虽然之前来过,但他对杜争玄家的布局仍旧不太熟,最后是在杜争玄姐姐的无声指引下拿到的工具。
关于杜争玄的姐姐,中也以前听杜争玄说过一两次,提及频率不高,主要是解释家里一些离谱东西来源的时候,杜争玄会说「这个粪叉是杜惊巧买的」。
在外貌上,姐妹两个猛一看很像,第二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杜惊巧的长相偏冷,留长发。杜争玄的眼型则偏圆钝,剪着学生头,有种无害纯粹的感觉。
不过中也知道,杜争玄的发型是学校统一规定的。
附中强制要求女生剪短发,男生则是短刘海、无鬓角、无尾发。隔上几个月就会重查,在校门口挂「今天你剪短发了吗」的横幅。
每当那时候,中也都会有点心虚, 匆匆走过。
杜争玄倒是说过,她打算以后留长发试试,说杜惊巧的头发也是高考后开始留的。
中原中也拖地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她留长发的样子。
不过这个时间不太长。
中也虽然没怎么做过这种家务活,但他身强体健,没有经验技巧照样干得很快,只擦过一遍的地就干净得反光。
杜惊巧在旁边感觉跟看读小说配的擦地视频一样,觉得浑身舒畅,爽得都没法说。
原来只想让他把最脏的那块稍微过一下她就拦,结果看入迷,给忘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地拖完大部分了。
杜惊巧赶快说「哎呀哎呀快放下」,但中原中也在横滨做了一年黑手党,对人情世故也不是一窍不通。
杜惊巧站在那里光说不动手拦,他就误会了,甚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杜争玄赶过来的时候,地板干干净净,再说什么都晚了。
杜争玄有点不高兴了。
她对姐姐没意见,但是她一想起来几个小时前,中原中也还在跟他那个一点不懂事的哥哥打架,从天空重重地砸到地上,今天早晨还脏兮兮在门口不知道躺了多久。
然后再想起那个说「初一干活操劳一辈子」的风俗,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
怎么过得这么辛苦呢?
杜争玄不高兴了,表情就很平淡。
她不吭声地从中也手里把工具拿走、放回去,然后也不管别的了,把他带到自己房间里,抱了一摞漫画书、小说和游戏机来堆到他面前。
杜争玄既不说话也不介绍,就像给猫放粮似的,东西搁那里就不管了,自己坐对面闷头玩手机。
中原中也看她这样,都不用人说就知道她生气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杜争玄闹情绪,不太清楚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心里骂完魏尔伦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杜争玄的表情,尝试道歉:“抱歉,是我不好、……”
杜争玄一看他这样,更难受了。
她知道杜惊巧可能不是故意的,八成是想着外国人不受风俗约束,干点活也没事。
可是人家历尽千辛万苦到她家里来做客,为什么还要干活啊?
杜争玄又难过又生气,气完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还好性格内向的人就是会藏,心里快憋死了脸上还能装一下。
杜争玄说:“没事啊,怎么突然道歉,你玩你玩。”
她这样,中原中也怎么可能专心玩,但这时候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很谨慎地挑了本漫画,翻一页就快速看一眼杜争玄。
漫画内容一点没看进去不说,书是从左往右翻的他都没发现。
杜争玄的手机也没玩进去。
她胡乱刷了个几个软件之后,忍不住又去找龙婉了。
「D:心疼男人是不是倒霉一辈子?」
那边回复很快:
「匣中龙吟:分人」
「匣中龙吟:像校草哥这样的就值得心疼」
「匣中龙吟:你咋了?」
杜争玄的道德压力减轻了点,回复她「没事」。
其实就算她不说,龙婉也猜到她这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过年也不是都到处祥和一片的,一年到头聚不了几次的人全聚在一起,矛盾集中爆发,过年在家吵架的也不少见。
龙婉不好追问,就说点别的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没过多久又发消息问她:
「匣中龙吟:来我家玩不?」
「匣中龙吟:好几个桌打麻将呢,一会儿咱俩还可以去镇上买柠檬水喝」
杜争玄这会儿不太想喝柠檬水,更不想打麻将。
她全家都是棋牌圣手,原来还有个杜惊巧打得也烂,过年和她一块儿轮流被虐。
后来杜惊巧上了大学,好像某天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全家最菜的人只剩下杜争玄一个,她都对棋牌类游戏产生阴影了。
杜争玄婉拒了龙婉的好意。
然后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他们家的棋牌摊子也支了起来。
家里人多少感觉到杜争玄情绪不对,想搞点别的活动缓冲一下。
冬天冷,又是过年期间,他们毫无疑问地想到了打牌。
为了表示歉意,杜惊巧没上桌,问杜争玄想不想打。
杜争玄:“……”
问她干什么,是觉得她很享受连输几十把的感觉吗?
杜争玄有时对杜惊巧真是没话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杜惊巧可能是觉得理亏,也没跟着去玩,最后竟然是魏尔伦顶上的。
杜争玄犹豫犹豫,还是跟中也说:“……要不让你哥再想想?”
杜争玄的父母打牌很厉害,姥姥也是。
在外面打牌总赢,后面都没人愿意和他们玩了。很难说这是不是他们家在村里不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作为学生,杜争玄还是不太想看见老师脸上贴满纸条的。
但中原中也和她想的不一样,这会儿正看魏尔伦不顺眼,干脆就没跟魏尔伦转述,而是说:
“没关系,尽管放心。”他输得越惨越好。
最后是杜争玄的父母、姥姥、加上魏尔伦凑了一桌。
杜惊巧在旁边看着手痒,过了会儿找出来扑克牌,问妹妹和中也:“我们三个一起玩?”
在杜争玄摇头之前,她先听见了中原中也的声音:
“三个人也行吗?但是我不知道规则……”
杜争玄:“……”
真要打吗?前方可是地狱啊。
她忍不住转头看中原中也,而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头与她对视。
从那双湛蓝的瞳孔中,杜争玄看到了兴奋与跃跃欲试。
……好像他老这样,足球也好学习也好,碰到不懂的新鲜事,他总会兴致勃勃地想要尝试。
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因为刚刚对他发了脾气,杜争玄心里有点愧疚,加上想弥补对方拖地的辛苦,杜争玄沉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加我一个。”
起码她还是有过经验的,稍微帮衬一点,不至于让中也输得太惨烈。
……
一小时后。
牌桌前,杜争玄放下手里的牌,问:“这样有意思吗?”
杜惊巧点头:“有意思啊,特别有意思。”
“……”杜争玄不语,又转头看向中原中也,“好玩吗?”
后者躲避她的目光,别过脸去,半晌才憋出一句:“……抱歉。”
声音有些颤抖,可能是在憋笑。
杜争玄看到他身上贴着的白条也一起跟着抖,就像风拂过长毛象的身体。
这场景很滑稽,但杜争玄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她身上贴得更多,简直像喜马拉雅雪怪那样被白色覆满了身体。
杜争玄平静地谴责他:“……中也,你这个骗子。”
不是说连规则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一直在输的人是她?这不是玩得比她还好吗? !
第75章
杜争玄一直输,精确点说是赢的次数为0 。
她从开始就不想玩,连输十局的时候更是差点走人。
但那时候,中原中也刚对规则熟练起来,看他正经专注的神情,杜争玄就想着再玩一把就不玩了。
一把接一把,玩着玩着,杜争玄就被白条贴成了喜马拉雅山雪人。
中原中也起初确实玩的不好,和杜争玄一起连输。
但他上手快,后面就起来了, 而且还会洗牌, 手法非常漂亮。
他戴黑手套, 手指修长灵活, 扑克牌在他手里有生命一样, 牌面交错落下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神情又不是很专注,像熟练到了手到擒来的地步。
要是有懂行的人,一眼能看出中原中也经常出入赌/场,说不定还为此专门学过。
杜争玄虽然知道中也是黑手党,其实不清楚黑手党具体是干什么的。
她对这一职业的了解完全来源于动漫影视作品,要么是穿牛仔裤收保护费的,要么就是西装笔挺很有钱的。
杜争玄觉得中也是两者的结合:他是超能力者,能打,收的保护费多,所以有钱,西装革履。
逻辑很通, 一点问题没有。
至于杜惊巧,更是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沉浸于自己的牌技中。
她看中原中也洗牌,微微一笑,心想,花里胡哨,不还是输?
杜争玄看中也洗牌,目不转睛,心想,怎么会那么帅。
俩人没一个想到点子上,甚至杜争玄后面留下来,还有一点是因为想看洗牌。
不过就算这样,连输这么久,她心里也有点受不了了。
杜争玄脑子聪明,很多事一学就会。要是有做不好的事情,她尝试一两次就避开不去干了。
她对自己挺好,觉得真正的勇士敢于知难而退,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今天打牌,完全是就着中原中也的脸。但是再好看,输了快五十把心态也要崩了。
杜争玄不好意思立马说不玩了,她撑着把这一局打完,身上又贴了俩白条。然后找借口说去拿饮料,然后一去不复返。
杜惊巧出门看了看,发现她一边喝奶一边跟二黄玩,不用想就懂了。
杜惊巧回屋找沙发坐下,开始刷小视频。
刷了几分钟,抬头看见中原中也心不在焉地洗牌,时不时回头朝门口看。
对了,这是客人。
杜惊巧回忆起来这件事,想了想,过去告诉中原中也:“她不高兴了,不用等她,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中原中也其实多少感觉到了。
他本来想好,等杜争玄再回来的时候、无论如何让她赢一局。
因为中也看杜争玄没说什么,还是很平静地把上一局打完了,就错误判断了她的生气程度。
现在这么干脆离席了,才发现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中也在接受红叶大姐的教导时,也学习过如何与异性相处。
这时候他想去哄一下,但又摸不准杜争玄的想法。
他犹豫了一下,问杜惊巧:“大概过多久会好?”
杜惊巧略一沉吟,回答:“不确定。可能一会儿就好了,也可能一两天、一两个月,目前最长纪录是一年。”
中原中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年?”
杜惊巧点点头,说杜争玄小时候有次过年和她闹矛盾,憋了整一年。
到第二年除夕夜里,看春晚的时候突然哭了,说杜惊巧去年把她吃到的铜钱弄丢了。
杜惊巧记性也好,杜争玄记性也好。
俩人读档吵了一架,那场面让人感觉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让爸妈姥姥都看呆了。
杜争玄就是第一印象孤僻,熟了之后好相处。
但要是再熟,就会发现她性格有点拧巴,就是那种扣分制的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等分扣完了就默默走人。
“不过她上高中以后好多了,”杜惊巧说,“我都好久没见过她生气了,今天都连续两次了……你和她挺熟的?”
这种话问出来有些冒犯。
杜惊巧虽然聪明,但情商基本全家最低。
杜争玄起码初中住过三年校,杜惊巧则走读了六年中学。小学还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妹妹,性格有点独断。
比如,不该让第一次上门(其实也不是第一次)的客人干家务、也不应该跟人家说这种私事。
但杜惊巧看着中也拖了地,又因为他帮忙拖地了,凭直觉认为这个人不错,所以什么都说了。
中原中也其实也有些忐忑。
从寒假开始,他明显感觉到杜争玄的情绪波动好像变大了,和以前不一样。
而且N应该是和她说了特异点实验的事情。
虽然她说……、嗯,但是之后好几天不见,中也偶尔会担心她的想法发生变化。
而在听了杜惊巧的话之后,原本的隐忧如乌云消散。
“抱歉,我出去看一下情况。”
中也放下牌站起来,对杜惊巧略一颔首,出门了。
……
在中原中也松口气的时候,太宰治过得很不快乐。
他瘫在沙发上,看着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走过来,超经意地说:
“这个皇冠是妈妈在迪士尼游乐园给我买的,是、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冠,只有真正的公主才能戴!”
她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治哥哥,这个给你戴。”
小姑娘把皇冠给太宰治戴上。
她前脚戴完,后脚另一个男孩就冲过来,很不屑道:“小治哥哥才不喜欢皇冠呢,幼稚。小治哥哥,这个擎天柱给你,汽车人变身!”
“……”
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的太宰治,头戴公主皇冠,手拿塑料擎天柱,觉得生无可恋。
太宰治是被小秦半强迫半绑架来的。
一路上太宰治都没找到跳车的时机,好不容易下车后刚要走,小秦早有准备,扑通一下躺地上抱住他的腿不让走。
太宰治脸色铁青,问他身为异能特务科的官员,这样不觉得丢人吗?
小秦说丢不丢人不重要,要是还被催婚他宁愿死了算了。
小秦抱着他不撒手,加上两个人从半夜坐车到早上,又冷又饿,太宰治问了问他家有多少人,然后就跟着去了。
小秦是个骗子。
他说他家亲戚「不多」,结果一开门,满屋子是人。
小秦带着他新入手的儿子闪亮登场,震惊了所有人。
大家都惊呆了。
小秦让太宰治叫人,什么伯父舅父姑父姨夫叔父,伯母舅母姑母姨母婶婶,在日语里只对应两个单词:「おじ」和「おば」。
他们家的亲戚关系,比港口黑手党内部的组织关系还复杂。
太宰治凭借他聪明的脑子,短时间内把关系捋顺了。
对太宰来说,想要与人搞好关系、拿捏人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因为他太聪明了。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他是小秦的孩子,后来发现他把人际关系这么快弄清楚搞明白了,渐渐有人开始真信了。
“该不会真是小秦的孩子吧?”
“有可能,小秦高考差点考满分呢,我看小治就是遗传的他爸爸。”
太宰治:“……”
真把他当亲戚了。
噩梦就从这里开始了。
原来还对他客客气气、虚以委蛇的亲戚,开始语重心长地问他在哪里上学啊,期末考了多少分呀,班里排第几啊。
当时太宰治就觉得不妙,想敷衍过去,但已经飘了的小秦把实话全说了。
他知道太宰治的在校成绩,虽然整体中游偏上,可是在好几个竞赛上都拿了奖,不然附中也不会那么轻易准假。
小秦这么一说,彻底坏菜了,所有亲戚彻底信了。
小秦的妈妈还坐到太宰治旁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头上缠着的绷带哭了。
“孩子,你在外边受苦了,”小秦妈妈边抹眼泪边说:“你太瘦了,想吃什么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啊。”
太宰治:“……”
全家上下把他团团围住,看着他的绷带黑大衣造型,男默女泪。
二姨姥姥更是拄着拐杖起来,说要带他去商场买羽绒服。
小秦爸爸不吭声,只在绿泡泡上给太宰治一味发红包。
至于为什么不线下发,因为太宰治身上已经没兜了。
罩在外面的黑大衣也好,裤子口袋和里面的白衬衫也罢,鼓鼓囊囊塞满了亲戚给的红包,有的人甚至给了好几个。
因为提前预备下的红包是有数的,太宰治多拿了,就有别的小孩会拿不到。
太宰治知道这点,打算趁私下没人把红包还回去。
结果他还没走进阳台,在门口就听到三叔很严厉地说:“你小治哥今年才回家,从来都没拿过红包。壮壮和聪聪每年都拿,今年就让让小治哥好不好?”
“……”
太宰治看着男人对面的两个小豆丁,最大的年龄目测不超过九岁,心想倒也不必。
俩小孩看着也不太高兴。
女孩瘪嘴,男孩瞪眼不服气。
男人于是蹲下身,轻声说:“小治哥身上那么多伤,也不知道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么冷的天,穿的那么薄……你看你们小治哥多瘦啊,瘦骨嶙峋的、一把就能摸到骨头……唉、”
男人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别开脸,声音有些哽咽。
两个小孩看着叔叔,更是直接羞愧得哭了,边哭边掏自己的口袋,说:“我不要红包了,给小治哥哥……”
“我也把我的都给小治哥哥,让小治哥哥吃胖点……”
“……”
太宰治到这里听不下去了,感觉灵魂被人一下抽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脚下发飘地就紧找了个地方坐下,脑子有点乱。
一会儿想冷笑,心想「小治」这名字真滑稽;一会儿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空白一片。
过了几分钟,他听到阳台有人出来了。
有两个小孩过来,嘴里边说「小治哥哥这个给你」,一边往他口袋里、手里放红包。
太宰治的衣服已经塞不下了,红色烫金的纸封到处都露出来,把他黑色的衣服衬成了黑红色。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荒唐样,看到两个小孩把红包塞完,一左一右地依偎在他旁边。
小孩子的体温高,太宰治低头时两个小孩都抬头看他,眼圈红红的,像两个刚从锅里捞出来、傻得一点戒心都没有的肉丸子。
“……”太宰治大脑空白地和这两个肉丸子对视了一会儿。
“小治哥哥,你真好看,”女孩眨了眨眼睛,说:“但是你留这个发型你们老师不说你吗?”
太宰治:“……”
太宰治:“说了。”
第76章
和太宰治贴贴又说话的小姑娘叫点点, 基本是所有小孩里最小的,幼儿园中班,再小的就在襁褓里不会走路了。
点点没有小孩架子。
她觉得太宰治好看,就一直粘着他,把太宰治的臂弯当成自己的小窝,下去拿了个平板贴着他看彩色小马的动画片。
她身上暖烘烘的,时间久了, 太宰治都热出了汗。
另外几个比点点大的,都已经上小学了。
他们想和太宰治玩, 又不好意思说, 于是频繁拿东西来显摆, 孔雀开屏, 就希望太宰治能开口和他们一块玩。
太宰治能上这当?
他身上长着一个小豆丁,抱肩坐在沙发上。
任凭面前的小孩子背古诗背乘法口诀, 展示电话手表还是妈妈新买的靴子,太宰治都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但他忘了,表演者与观众也是一种羁绊。
在聪聪和壮壮献出他们的得意玩具后,无形屏障被打破了。
很快,太宰治周围就被各式各样的小孩玩意儿堆满了,还被一群小不点围着又唱又跳,像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
太宰治:“……”
他决定不把收到的钱给小秦了,那是他的精神损失费。
这场折磨没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闹腾得太厉害, 很快有人受到了制裁。
“壮壮,背古诗呢?”聊天的大人堆里有人问,笑呵呵地说, “你爸爸说你上特长班了?学的什么啊,来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呗?”
“……”
这话一出,原本在太宰治面前喋喋不休的小男孩一下卡壳了。
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大概自己淋过雨,对撕别人的伞特别感兴趣,瞎起哄:
“来呀来呀,别害羞。”
“就是,表演一个,壮壮。”
小男孩脸都憋红了。
正巧这时候,吃饭那边有人喝多了,趴桌上对小秦痛哭流涕,说:
“你怎么回事?光速结婚,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后过年我和你聊啥啊…… ”
小秦也哭了,说:“叔,咱就非得聊吗?多吃点东西不挺好?”
两个人对着哭,悲伤的气氛感染了壮壮,小男孩也抽嗒起来。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太宰治感觉自己旁边的小豆丁也开始抽抽了。
她边哭边放下平板,扭过头来看太宰治,小声说:“小治哥哥,我对你的爱也比整个小马利亚还大。”
“……”太宰治瞥了眼旁边屏幕上的两只彩色小马,没说话。
小女孩完全不受他的冷漠影响,撑起身子湿乎乎地亲了他一下。
太宰治僵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抽了张纸巾,把脸上的泪水和口水擦掉了。
想了想,他又摘掉了贴在脸颊上的医用胶布。
昨晚没回家换新的,上面应该还有尘土之类的东西,不太干净。
这个举动就像标志败退的符号。
之后吃饭时,小秦劝他「一个眼睛不好抢菜」,好说歹说让他把脸上的绷带摘下来了。
但即使这样,太宰治也没抢到拔丝地瓜,还是点点分了他两块。
吃完饭,一帮小辈又被带着出去玩,什么看电影、打电玩、玩蹦床。
也就在电玩城比较高兴,其余时间,太宰治主要充当了爆米花搁置架、和蹦床上被颠来颠去的海洋球。
最致命的是,从蹦床上下来,小秦声称他的外套找不到了,生拉硬拽带他去了美斯特邦威。
晚上坐上离开的出租车,看着内视镜,太宰治都不知道里面那个裹成粽子的人是谁。
这辈子没穿这么暖和过。
正巧小秦这时问他要红包分账,太宰治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给,那是我的卖/身钱。”
“……”
出租车司机警觉地从内视镜瞥了他们一眼。
小秦一个激灵,哈欠都吓没了,赶快说:“误会,都是误会。我侄子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还不太好。”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没反驳,艰难地摸出手机来开始操作。
小秦总算松口气。
他脾气好,已被生活捶打成糍粑,知道太宰治刚才是故意的也不生气,凑过去看他玩手机。
太宰在回复拜年消息。
横滨那边比较流行寄年贺状,这里则由于电子产品的普及,新年祝贺信息转到了线上发送。
太宰治竟然还收到不少,很多都是住宿生发的。
当时为了获取他带手机进学校的秘诀,几乎全年级的住校生都来加了他,但直接小窗私聊的人很少,大家都在期待他空间发「问的人太多了,所以这里统一发一下怎么带手机进学校」的教程。
毫无疑问的,太宰治没发。
之后他长时间不在校,也没怎么用国内的聊天软件,账号就此沉寂下来。
刚过零点那会儿他收到几条祝福,包括杜争玄在内,太宰都回复了。
今天一天都没什么机会看手机,这时候才发现消息已经堆到几十条了。
在「无视」和「处理」之间,太宰治略一犹豫,还是选了后者。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收到的消息大多是字数多、有精美emoji的,太宰治稍一推理就知道是模版。
他决定也不认真回复,批量生产「新年快乐+姓名」的回复模板。
小秦凑在旁边看他回消息,看到一半后说:
“收到你祝福的人得挺感动的。”
太宰治:“……?”
“那你多真诚啊,”微醺的小秦在他屏幕上戳来戳去,“你发这么短,一看就是手打的,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估计这些给你群发消息的人现在有些羞愧。”
太宰治:“按照习俗,一般来说……?”
小秦回答:“一般来说,你把A发给你的复制给B,稍微改一下名字就行。”
甚至不改名字也可以。
小秦收到过「祝群友新年快乐」的私发消息。
“……”
太宰治沉默两秒,降下车窗,像丢垃圾一样把手机扔了出去。
——没成功。
小秦一个扑球,提前把手机救下来了。
他打个哈欠,顶着太宰治的冷眼把手机塞回他羽绒服口袋,顺便又给他往上拉了拉拉链。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开学以后愿意一起玩就一起,不愿意你笑笑就过了,没事的。”
小秦叮嘱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太像长辈了。
黑发乱蓬蓬的少年裹在羽绒服里,面无表情地看他,不说话。
这么单纯地看,小秦也觉得太宰治确实长得好,目如点漆,眉眼俊秀。就是眉目间压着郁色,心里好像总有想不开的事。
小秦于是想了想,说:“可能现在你在经历青春期的一些困惑,它们让你感到低沉,失落。但事物的发展是螺旋上升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你还年轻,人生还长。我们希望、也认为你能够健康、茁壮地成长。”
“太宰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你在新的一年能有新的收获。”
小秦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个红封,塞进了太宰治的羽绒服。
“……”
太宰治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将脸别开了,看着车窗外面不说话。
小秦叹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靠着车窗慢慢睡着了。
临睡前嘟囔了一句:“好吧这次都给你,明年记得跟我分……”
别着脸看窗外的太宰治心里冷笑一声。
他最迟这个月就会走,还说什么「明年」。
……
杜争玄对中原中也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
随着长大,杜争玄知道自己性格别扭,生气的时候就不开口、避免说错话,自己消化一会儿慢慢就好了。
她出去和二黄玩,二黄最喜欢她,杜争玄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就觉得心气顺了。
中也过来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调理好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一起撸了狗。
中也能看出她已经不生气了,尽管仍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松了口气。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很珍惜能这样好好说话的机会。
中原中也同样有个聪明脑子,醒来后的这半天,他渐渐明白过来:「书」只是幌子。
首领起初就没指望他们能真的拿到手。
所以当他说要回来拿「书」时,对方才会那么惊讶。
而目标如果不是「书」,那就只能是魏尔伦。
在事件已经完全解决的情况下,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收到森鸥外的召回命令。
……不过真奇怪,按理说太宰那家伙会很快把后续安排发出来,怎么今天迟迟没动静?
白天时,这个疑问在中也心中短暂地浮现,很快被抛之脑后了。
算了,反正那条青花鱼总有自己的打算。
中原中也在犹豫的是,要如何告诉杜争玄离开的事情。
起初,中也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想好了:
他回去横滨工作,而杜争玄留在这里继续上学,他只要有空闲了就可以来找她,平时就通过网络联系。
等到杜争玄结束学业,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横滨,他都会想办法安排好。
她也是喜欢他的。
所以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这种事、是当然的吧?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想法动摇了。
中也的心里逐渐产生了不安。
在身旁看着她微笑的时候,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穿过动物柔软皮毛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龙头抗争那段日子,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听上去显得那么遥远。
中原中也开始怀疑,他真的能像自己计划的那样度过这几年吗?
他真的能回到横滨安心工作、只在空闲时间出来吗?
就好像岸上的人很难想象缺氧的感觉、会高估自己水中憋气的能力一样。
现在他之所以有这个自信,是因为他们此刻就在一起。
这种怀疑随着时间不断累积,让开口变得越来越难。
最终,眼看快要到坐公车离开的时间,中也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把话说出来:
“……其实、”
“事情解决之后,我大概要回去那边、……”
他有些不敢去看杜争玄的眼睛。
“……是吗。”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杜争玄轻轻舒了口气,声音和往常一样:“没关系的,其实我本来也有件事想和你说的……开学我打算转去理科班。”
中也倏然转头看她。
下午五点钟,天已经黑透了,车站牌旁的街灯散发着昏黄的暖色光,魏尔伦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他们。而杜争玄就站在中也面前。
她的表情很平静,灯光透过她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对不起,我自己的事还特地跟你说,感觉有点奇怪,”她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放轻了点:“、……可是不告诉你,我又觉得不太好。”
杜争玄想这件事也有点久了,是从和中原中也牵手之后开始的。
杜争玄之所以选物化地,是因为按本省的高考安排,这个组合会是最早考完的。
她就是想早一天考完,仅此而已。
杜争玄知道这个理由荒谬,所以谁问她都没说实话。
从初中的某一天开始,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那天她用晚自习前的时间洗了头,所以没吃晚饭,饿了五节晚自习。晚上回去在宿舍一顿狂吃,然后快速洗漱,为了省事只脱了外衣就躺在床上。
宿舍熄灯了,查寝老师走了之后,有人打着手电筒开始翻书。
杜争玄听着翻书的声音,先是想这周也不放假,然后又想寒暑假估计也放不多。不过放假回去家里就她自己,也干不了什么。
她的思维这么发散着,把已经过完的、和将来还没过的日子都想了一遍,突然觉得没劲了。
就好像她体内某处燃烧的火熄灭了,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点燃。
杜争玄的初中生活结束得不太愉快,就没直升那里的寄宿高中,回来读了宽松点的附中。
随着环境改善,她重新拾起以前的爱好,只要课余时间都用来娱乐。
但是也没能重新找回以前的状态。
有时候家里什么东西掉地上,她能隔几个月才肯弯腰捡起来。
杜争玄在这种情况下选科,当想到能提前一天多结束考试时,她心里莫名感到一点余烬的热度,所以谁劝她都不松口。
她那时只有一点动摇,是想到分班后可能就跟中原中也分开了。
她感到遗憾,但没想到他们会还在一起、也没想到生活真的能变得故事一样精彩。
杜争玄开始有了一点期盼和动力。
尤其当他们的关系逐渐亲密时,对未来的期盼与行动力也渐渐回到了她身上。
她终于有想主动做点什么的感觉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困惑。
杜争玄想,这样算是早恋、算是爱吗?
她想了想自己见过的情侣。
由于高中时间卡得太紧,就算是在搞地下恋情的人,做的事其实也跟正常同学间差不多了多少。
顶多是帮忙背书包、打水拿东西。一起压操场、买饭吃饭,再加上一些关心和肢体接触。
这些事她和龙婉也在做,不觉得这是爱情。
杜争玄搞不懂自己的好状态究竟来自哪里,她有些患得患失,也不明白以怎样的心态对待中原中也是正确的。
该替他着想吗?
为他担忧到什么程度才是正常的?
他与家人的重要程度具体该如何排列?
杜争玄的思考逐渐抽象化,作为军师的龙婉让她别再想了:
“喜欢偷偷在一块拉拉小手算了,想这么多大家都不会幸福的姐!”
但是杜争玄还是忍不住思考这件事,尤其在她决定放弃原来的选择、去更能考出高分的理科之后。
“……我觉得你身上有什么给了我正面影响,但我暂时没法下定义,”杜争玄看着地上路灯的影子,沉思道,“我不太懂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如果我爱你的话,那你对我来说,理应有所不同。”
“……”
中原中也一直认真在听她说话,唯独这次,他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
杜争玄抬头看他,发现面前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陷入了僵硬的状态。
杜争玄以为她身后有怪兽还是什么,回头看了眼。
除了朝这边走过来的魏尔伦外,什么也没有。
公交车来了。
魏尔伦礼貌地向她道别,并将僵直状态的中也带上车。
杜争玄送走他们,自己也回家。
半路上,她忽然福至心灵,懂了中原中也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
杜争玄在路上又走了两步,然后在路边抱头蹲成了个球。
她的脑子一定是被冻僵了。
两个人大冷天在站牌旁聊了那么久,最后什么事都没定下来。
……
不过问题不大,因为他们好像走不成了。
补习开始的前三天。
太宰治站在办事处里,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你说「离境许可手续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
小秦说:“就是暂时走不了的意思。”
节后上班的小叶补充:“这个「暂时」,可能是三五个月,也可能是三五年。 ”
第77章
不用多说什么,太宰就知道是糟糕的预想应验了。
他没接着追问手续哪里有问题。
因为理论上说,他们的入境手续查起来也是漏洞百出的。
最初制作虚假留学生身份时,设想中第一次入境申请只是试探, 起码要从第二次开始、才有真正取得入境许可的可能。
但谁也没想到,申请出乎意料地顺利,竟然一次成功。
尽管怀疑是陷阱,可要这么放着两个假身份不去,说不定会更让人怀疑。
这么抵达目的地后,太宰治多方探查。
他没能找到确切的答案,但在这个过程中,他隐约探明了些这个国家的情况。
特异点也好, 超越者也好, 对这个神秘的国家而言, 大概都像是千年古树上的一叶, 微不足道。
或许,他们真的不会在意。
曾有某几个瞬间,连太宰治自己都有些相信了这个判断,但事实却截然相反。
太宰略带讥讽地问:“不光吃掉了魔兽,连剩下的残渣也不放过吗?”
失去了几乎全部力量的魏尔伦、他、以及中原中也——这些剩下的「残渣」,也要一口不留地吞进肚子里吗?
“怎么就残渣了,大家都是栋梁之才好吧?”小秦说,“而且勤俭节约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
“所谓的美德,就是装作管理疏漏的样子,来一个吃一个吗?”太宰治微笑着,眼底深处却冷冷的, “我倒觉得,履历脏到用强力漂白剂清洗100遍也不可能干净的人,和「栋梁」这个词不太适配呢。 ”
小秦伸手喊停:“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太宰治皱了下眉,小叶则是立刻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说:“感觉这个梗小时候抱过我。”
小秦:“……也没那么老吧?”
“老掉牙了都,”小叶嘟囔着,从办公桌里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本深棕色的小本本,交给一直没说话的中原中也,“喏,这个给你了,别装了骑吧,记得遵守交规和戴头盔啊,不然收回来你就等18岁再考吧。”
中也不明所以地把东西接过来,看清楚是什么之后,脸上很快有了笑意。
那是本机动车驾驶证,俗称摩托车驾照。
其实,即使到了这边,中原中也也一直在偷偷骑机车。
他那辆车的改装下了大功夫,设计师头都想秃了,才弄出「第一眼看是机车,但细看好像又是电动车、实际上确实是机车」的二重反转设计。
不过,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配合杜争玄小电驴的速度,所以这种设计可以说完全没派上用场。
甚至杜争玄好几次说他电瓶声音太响,担心要坏,让他抽空维修一下。
现在见了这本驾照,中也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高兴地握了下拳。
太宰治无声地盯过来:“……”
意识到不是高兴的时候,中也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状态,另一只手将驾驶证放进了黑色大衣外套里。
太宰治收回目光:“……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处置」? ”小秦愣了一下,一脸「说什么呢」的表情,“你们回去继续上学啊?不是初六就开学了吗,你作业写了没?”
对习惯做多重准备的太宰治而言,这不是问题。
但也有人开始流冷汗了。
“……”因为还要继续问正事,太宰治不得不装作一无所知,追问小秦,“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太宰治指的是更远的以后。
短期离开港口黑手党,尚且能够通过远程处理事务的方式、继续保留职位。
然而,一旦时间线拖长到以「年」为单位,情况就会发生质变。
“也不会太久吧,”小秦想了想,掰着指头给他数,“二月开学你们就高二下了,离毕业也就不到一年半的时间…… 16个月吧。到时候高考成绩出来,随便去哪里读大学还是走人,我们都不会干涉的。”
“主要就是希望你们能把高中上完,多读书,对形成完整的三观也有帮助。”
小秦说:“中间也会有私下考核,如果考核人员觉得可以,中途放假可以回家。毕竟森鸥外先生还在等你呢。”
小秦说完最后一句,对太宰治笑了笑。
这下太宰治脸色也不好看了。
小秦小叶在的地方不是什么高级办公室,就是便民服务大厅的两个窗口。
这地方根本没有详谈的环境条件。
头上有监控,后面等候椅上还坐了一排人等着叫号。
其他拿号的人也多少沾点奇装异服,倒是没怎么对太宰和中也两人的外表行注目礼。
但他俩在窗口前的时间太长了,拖得越久,投过来的目光就越多。
眼看今天已经不可能得到答案,太宰治略一权衡,和中也离开了。
转身时,他的黑色风衣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窗口里的小秦忍了又忍,想发短信让他还是把羽绒服换上。
手刚偷偷往口袋里伸,就被小叶一下拍掉了。
小叶瞪着眼看他,目光瞥了眼外面的人、又抬头看上面的监控摄像头,无声比口型:
「上班玩手机,小心通报批评。」
“……”
小秦默默把手缩回去了。
另一边,太宰从服务大厅出来,笑话了一下以为能走就没写作业的中也,潇洒离开。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后不久,中原中也拿出手机,拨通了魏尔伦的电话。
中也先是以亲属称呼叫了这位名义上是他兄长的青年,然后说:
“我开学想去理科重点班。”
对面欣然同意。
几天后,魏尔伦休养好身体,提着两箱奶去了校长家里。
……
杜争玄不知道,在过完年的短短六天内,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只是按照事前说好的,跟原先17班的班主任联系,初六开始补课的时候就去了理科重点班。
理科班的人她大部分眼熟,加上原来的班长谭清友也在,氛围还好,一天上完就差不多适应了。
毕竟重点班氛围再宽松,每天的主要任务也还是学习。
这期间,杜争玄一直没见到中原中也,推想他应该是离开了。
她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
虽然杜争玄基础不差、私下也在偷偷看书。但生物毕竟是缺了一学期的课,再加上假期又是她被弯道超车的时候。
假期结束摸底考,杜争玄根本没底可摸,喜迎又一次开学滑铁卢。
班级排名17,年级排名20+。
她刚转科,摸底考又一贯地成绩起伏大,倒是没人说什么。
只有杜争玄自己,暗下决心,心想她一定要好好学。
开学第一周,杜争玄恢复了以往的作息。
冬天的寒意未散,晚上十点仍然是街上看不到行人。
杜争玄全副武装地从路灯下疾驰而过,上楼前也逐渐不再仰头看对门家的窗户有没有亮。
她安静而迅速地回家,洗漱后休息一会儿睡觉。
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起床、上学、稀里糊涂地晨读,趴下睡觉。
但当她第一节课抬起头,发现身边坐了人。
她半梦半醒地转头去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嘴角含笑地注视着她。
讲台上传来声音:
“跟大家说一下,中原中也从今天起转到咱们班来了。你们应该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来,把昨天那张生物卷子拿出来,都别睡了,窗户打开,还困的去后面站着!”
随着老师的声音,教室里一阵稀里哗啦,找卷子的找卷子,起立去后面站着的就起立。
杜争玄在嘈杂中保持着石化的状态。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但当她揉完了眼睛、搓完了脸,眼前这个中原中也竟然还在。
杜争玄终于吃惊了,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来了?!”
赭发的少年像是思索似的略一偏头,露出半遮住颈部凸起的黑色choker,然后笑了笑,说:
“君のため(为了你)。”
……
与此同时,在物化地重点班,也有人在讨论中原中也转走的消息。
文潜烈拿练习册当掩护,假装讨论问题。
“哎,你说中原为什么转走了,”他问旁边师蕾的男朋友,声音犹犹豫豫,“……会不会是因为咱啊?之前是不是该对他热情点,多跟他聊聊天啥的?”
师蕾的男朋友很无语地看他:“又来,真要聊了你又不高兴。”
“……谁不高兴?我吗?”文潜烈愣了下,指着自己鼻子,满脸不可思议。
“不是你是谁?”师蕾的男朋友看他这样就有点够,“大哥,不是你明里暗里不跟人家中原一起玩的吗?”
本来抱团排挤人就不太上台面了,还整失忆这一出。
师蕾的男朋友警告他:“老文你可悠着点啊,老这么搞你很容易失去我的。”
“谁整这出,我吗?”文潜烈复读机似的又重复一遍,嘴张得能吞下一整个鸡蛋,脸上写着「震惊」两个大字,“是我干的?我那么下作?”
师蕾的男朋友对他还是有友谊在的,开口缓和:“倒也不必说的那么严重——”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文潜烈眨眼间又换了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师蕾的男朋友实在受不了了,伸手把文潜烈的脸人工转向另外一边。
他这个兄弟人倒是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受刺激了,从去年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癔症。
师蕾的男朋友就是一时上头,没想到文潜烈被他推了这么一下,直接合上练习册起身,还上着课就从班里出去了。
等到下一个课间,他才听说文潜烈去找了教务处,说要转去理科重点班。
师蕾的男朋友:“……”
完了,人彻底疯了。
第78章
文潜烈的申请, 教务处老师没答应。
不过因为他意愿强烈,为了安抚情绪,还是让他搬了张桌子去理科班坐了一早晨。
但文潜烈连一上午都没坐完。
上生物课的时候,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惊失色,说:“我去,我怎么在学生物?!”
然后连桌子带书包又搬回了物化地。
消息传出,整个年级叹为观止,纷纷感慨怎么又有人学疯了。
到了高二下学期,杜争玄他们级部的放假时间又减了。
原来是从周六中午开始放假, 现在周六下午也上课, 改成从晚上开始放假了。
正好三月份高二要会考结课, 级部里就美其名曰「准备会考」。
但就像声称鸡蛋涨价而涨价的手抓饼、在鸡蛋价格下跌后也不会降价一样。大家都知道, 就算会考结束, 周六下午也不会再放假了。
明显加快的节奏,让整个级部从元宵节结束就有股浮躁之气,摸底考也没能让大部分人收心。
在这种情况下,文潜烈单桌前往理科班事件不久,附中再次迎来了「文明纪律规范月」。
抓发型、抓衣着、抓考勤;
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桌面上不能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挂钩上不能挂东西,零抬头,以及严查男女同学不正当交往。
最后一点是今年新加的。
杜争玄看到这条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以为是冲着她来的。
她最近受欢迎得有点不正常, 特别在文潜烈转班那件事之后,说她跟中原中也、文潜烈三角恋的传言又起来了。
不然怎么她转理科班,中原中也转理科班,连文潜烈也转理科班?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三个一定有染。
杜争玄提心吊胆了两天,后来发现想多了,心里有鬼的人多了去了。
附中属于规定严、管理松的类型,基本只要按时到校上课,纪检部和老师都不会找事。
这导致背地里谈恋爱的人数量可观。
甚至因为附中学部构成丰富,杜争玄还见过17岁和14岁谈恋爱的……高中生和初中生的恋爱。
据说每天都要跑到初中部去见面,普通十分钟课间都不够来回的。知情人都想问一句「值得吗」。
这一查,整个附中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连大学都受了波及,据说宿舍楼下面每晚抱着亲的人都少了。
眼看事情闹大了,杜争玄反而放心了。
她不知道,这事确实很大程度上赖她。
新年结束后,小秦去提交结案报告书给领导。
小秦的直属领导是名严肃的中年人,视野非常广,他在看完小秦的报告书后,皱起眉,说:“抓一抓校风吧,学生心思要放在学习上,很多事对他们来说还为时尚早。”
小秦不赞成,很不赞成。
他心想,高中不让早恋,大学的时候说还是要专注学业,一毕业倒是催着结婚了。
结婚结婚,对象哪来啊?上班单位给发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秦还要在单位领工资、指着单位交五险一金。所以尽管不情愿,他还是把这个精神传递给了附中的校长。
校长正觉得这次文明纪律规范月没有新意,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遂大手一挥,决定这次严查早恋。
整个附中人人自危。
中原中也在知道「早恋」这个概念的存在后,敏锐地嗅到了危机,和杜争玄在校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反正他们两个就住在对门,每天上下学可以一起走。
但杜争玄还是心虚,尤其在某件事发生之后。
三月末,开学第一次月考结束,也正是文明纪律规范月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晚自习前,杜争玄待在教室里吃晚饭。
中原中也在她旁边,两个人买的都是麻辣烫。
平时杜争玄下午都是跑完步后简单吃点,很偶尔才会悠哉买饭回教室。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跟中原中也一起去吃麻辣烫,后者好像是第一次尝试,什么都夹了两个,最后称出来满满一大袋。
中也的大半注意力都被麻辣烫吸引了,没留意到杜争玄流露出的焦虑。
——也可能察觉到了,但从他们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之后、两人的状态就有点反过来:
中原中也坦然从容了一些,反而杜争玄变得更容易紧张了。
……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不然约她放学后走一走?
在中也犹豫这件事时,陆续有同学回班了。
谭清友从家里吃完饭回来,看到杜争玄一脸焦躁,以为她在担心月考成绩。
他想了想,对杜争玄说:“下午的时候我去办公室看试卷里,你考得挺好的。下了第一节晚自习排名应该就贴出来了。”
杜争玄担心的压根不是这事,还是点头说了谢谢。
然而,第一节晚自习过后,非但没有贴出来成绩单,连来看自习课的班主任也没出现。
下了第二节课后,成绩单倒是贴出来了,可也不是班主任贴的,是一个没担任班主任的文科老师。
那个老师手里拿着一沓排名表,都是不同班级的,看样子是从其他班一路贴过来的。
杜争玄心里有了点不妙的猜测。
她找了个借口跟出来,想找机会问问她们班的班主任去哪了。
结果一直跟到原来的物化地重点班,也没找到机会,反而被路过的师蕾一把拽住了。
“争玄争玄,”师蕾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昨天被抓了吗?”
“……”
杜争玄本来还想敷衍几句,没想到师蕾问的这么开门见山,一下哽住了。
“你昨天也被抓了?”看她这个反应师蕾就知道了,很遗憾地为她叹息一下,接着又问,“那你跑了吗?”
杜争玄僵硬地点点头。
“那你完了,咱俩都完了,”师蕾很干脆地断言,“你知道班主任都干嘛去了吗?校长把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叫到监控室,看监控录像去认昨天晚上都是谁跑了。”
杜争玄:“……那确实完了。”
这件事要从中原中也回来开始讲。
开学后,虽然杜争玄没问,但她能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中原中也没有走成,连带着太宰治也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太宰治回来以后,真的对「书」萌发了非一般的兴趣。
在中原中也看不见的地方,他常常缠着杜争玄问这问那。
一会儿问「书」是什么样的,一会儿又问能不能让他摸摸。
关于外形,杜争玄还能大致描述一下,但摸肯定是摸不到的。
「书」没有实体,就跟那种末世随身空间一样,只有杜争玄闭眼才能看见,其他人根本就触碰不到。
关于太宰治的问题,杜争玄自认回答了所有能回答的。
就算以理科的严谨思维去看,她也觉得没什么好再问的了,希望太宰治能跟她保持距离。
中原中也他们回来的时间很巧,前脚回来,后脚就碰上了严抓情侣的纪律规范月。
中原中也和杜争玄保持了礼貌距离,两个人不再出双入对,但这空出来的位置又不是说让太宰治补位的。
杜争玄想赶快把孩子打发了。
可是太宰治聪明,且思路清奇,他的小脑瓜里装满了问题。
比如他问,「书既能改变未来也能改变过去吗」;再比如他问,「从书上撕下来的纸还能用吗」。
杜争玄用眼瞥他,心想怎么的,你要撕下一小块来藏到手表后面,看谁不顺眼就用针刺破手指,写血字把人写死吗?
太宰治的问题无穷无尽,杜争玄意识到她是不可能回答完的,遂躲着太宰治走。
她一躲,太宰治就自动跟随。
比较幸运的是,太宰不知是不是从学校氛围里察觉到什么,跟在杜争玄旁边时、总注意和她保持距离。
不幸的是,他总追着杜争玄跑,就算俩人之间隔半个操场的距离,但操场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孤男寡女,又是夜里,纪检部的路过都得怀疑地在旁边多溜两圈。
昨天晚上迎头撞见校长时,差不多就这情况。
那天晚自习课间,杜争玄独自去打水。
她为了不排队,就去了下课时间跟他们错开的初中部水房。
出了教学楼还没走几步,一个黑漆漆的太宰治就从阴影中浮现,小鸡崽一样绕着她问这问那。
俩人经过小学部教学楼,早已放学的建筑物安静地沉睡在阴影里,春夜明月,晚风徐徐,树影婆娑。
就在这美好的氛围里,转过下个拐角,看见校长带着几个老师迎面走来。
太宰治:“!”
杜争玄:“!!”
两个人正愣呢,那边老师反应奇快,已经伸手指着他们高声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叫什么?是哪个班的?”
在决定命运的那一刻,杜争玄想起了龙婉的话:
「你要是碰见校长查纪律,他问你什么你就别说话,赶紧跑。反正他又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
要是白天,这招可能不太行。
但现在是夜里。
杜争玄其实没太看清对面都是谁,想必老师那边也是如此。
电光石火间,杜争玄有了急智。
她转头就跑,边跑边脱下校服盖到太宰治头上,遮掉了他那一头显眼黑发。
太宰治反应同样快,边用杜争玄的校服捂住头,边三两下脱掉了他的黑风衣抱在怀里。
两个人跑得奇快,任凭老师在后面喊破嗓子也不回头。
杜争玄一路跑回教室才敢停,吓得后两节课没敢出教学楼。
本来挺心虚,结果今天早上她才知道,龙婉的秘籍并非只传授了她一个人。
昨天晚上校长带教务处老师巡查,一路上碰到一对跑一对,全喊不回来。感觉都是运动会遗珠,没一个追得上的,校长都怀疑这里是不是体校。
实在太丢面了,校长勃然大怒,据说把所有班主任都叫到监控室,对着背影一个一个认人。
这事杜争玄下午就听说了,但实在太残酷,她不想相信是真的。
现在师蕾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不过她看杜争玄面如死灰,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她说:“没事的,反正你和中原的事大家都知道,就是写检查而已,不会我教你。”
杜争玄:“……谢谢。”
但是并非中原。
她昨晚就是想到这茬才跑的。
在这个严/打时期,只要孤男寡女非公共场合交往,抓到就是定死了,不会有人问原因的。
杜争玄都能想到,要是她的名字和太宰治同时出现在通报批评栏上,那么学校的八卦将会变得多么热闹。
师蕾拍拍她的肩:“哎呀,别低落了。我听说你这次又考第一,不会拿你和中原怎么样的。”
“……”杜争玄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握了下师蕾的手,很沉痛地说:“你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我。”
说完,她转身走了。
“……?”
站在原地的师蕾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79章
师蕾与杜争玄聊的时候,中原中也同样得知了查监控的消息。
姜子涵从别的地方听到名单里好像有杜争玄,以为是她和中原中也压操场的时候被抓住了。
鉴于中原中也是外国人,姜子涵不清楚他懂不懂抓早恋的流程,决定趁着课间、提前和他说一声。
晚自习课间,在第二教学楼楼下,姜子涵借着路灯告诉他:
“一般,抓不正当交往的处罚就三种:写检查、叫家长和停课回家反省, 你们两个顶多就是写检查。”
中原中也忍不住问:“那什么情况会停课?”
姜子涵说:“那得是有人明牌举报到教务处,说谁谁在谈恋爱。然后教务处去问, 他们又承认了。关系板上钉钉的情况下才会停课, 你们俩到不了这地步。”
这次虽然是严打, 实际抓到的人都是说「与异xing交往不注意距离」, 跟正儿八经承认在谈恋爱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们被叫过去,顶多就是谈话和写检讨,我猜可能连写检讨都不会有,”姜子涵给他分析,“不过杜争玄成绩好,老师应该重点会说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谢谢。”
“这有啥好谢的, ”姜子涵一摆手,又叮嘱,“但不管怎么样,被抓到了就会被通报批评。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大家都当官方八卦看,还有人把布告栏当荣誉榜上的。”
就比如文潜烈。
姜子涵现在都记得,高一文潜烈和师蕾、师蕾对象搞三角恋。
那么紧张刺激的剧情,线下愣是一点苗头没看出来,全靠布告批评栏追完全程。
从那之后,文潜烈作为情感生活丰富的大现充全级部闻名了。
姜子涵想到他这个最近疯了的兄弟,还是有点关怀之情。
和中原中也临分开前,拜托中也要是遇见文潜烈,帮忙观察下对方的状态。
平行班和重点班不在一栋楼,姜子涵不清楚文潜烈排挤人的事,以为他和中也就是互为不熟的三角恋男主的关系。
姜子涵叹口气,离开前挺纳闷地说:“也不知道他咋了,难道是被他爸逼疯了?”
中原中也其实也有些困惑。
他困惑的是,印象中昨天和杜争玄在一起时、好像没遇上过 老师。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早晨上学的时候被查风纪的老师看到了吧。
两个人熟了之后,杜争玄渐渐起得不像最初那么早了。
原来是6:15,现在她通常6:20、甚至快25才出门,硬生生把15分钟的路程压缩进十分钟。一路上风驰电掣,到了学校就撒腿狂奔。
中也猜杜争玄开始起那么早,是因为刚认识放不下面子。
正好现在他拿到了驾照。
中也打算等纪律月过去之后,就再买一个头盔,自己骑机车带她,这样她在后面还能多睡一会儿。
中原中也考虑着这件事,想到她可能会在后面环着自己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脸上就克制不住地烧。
恰好这时,杜争玄从外面和师蕾通完气回来了。
她心虚,不敢看中原中也。而中也恰好心里也有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了。
第三节自习课,杜争玄心神不宁。
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做题,结果真沉进去之后,把教务处要来抓人的事给忘了。
教务处的老师进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
等老师点了一对男女、又开始点第二个男生的名字时,杜争玄才乍然惊醒,开始冒冷汗了。
“……”
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中原中也,发现对方神情严肃,搁在膝上的双手都紧握成拳,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有心理准备了?
杜争玄忍不住朝好的方面想。
讲台上的老师点名:“杜争玄、”
杜争玄站起来。
然后老师接着点:“……太宰治,好,你们几个跟我出来一下。”
在太宰治的名字落下的瞬间,中原中也猛然回头,与杜争玄四目相对。
杜争玄:!
他不知道! !
杜争玄看中原中也那双湛蓝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只横遭背叛的小猫,心里已经在流宽面条泪,恨不得当场给他解释清楚。
但是不行。
因为太宰治的名字一出来,不光中原中也震惊,全班都在震惊。
叫前几个名字的时候,教室里还是有点声音的。不光被叫走的心里有数,大家对谁会被叫走也猜得七七八八。
结果到了杜争玄这里,那真是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杜争玄变成了太阳,其他人变成了向日葵,全班都扭着头朝后门这个角落看。
临走前,杜争玄又看了中也两眼,希望能凭脑电波把情绪传达到。
偏偏太宰治在这时候火上浇油,路过时还专门停下,好像他俩多熟的样子,问:“还不走吗?”
“……”
杜争玄心快碎了,不好说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幸好太宰治没有捣乱到底的意思,到了办公室,杜争玄解释的时候,他还是比较配合地沉默。
就像姜子涵说的那样,这回被叫去谈话的人都没受太重的处罚,连写检讨的都很少,重点是说见了老师就跑这种不尊重师长的行为。
杜争玄和太宰治被教育得都不重,雷声大雨点小。
俩人甚至还受了点夸奖,说一个成绩好,top2有希望;另一个竞赛成绩亮眼,能保送名校。
校长说到最后都带了点笑意,什么意思懂得都懂。
但是校长层级太高、没听过校园里的八卦,不代表年级主任没听过。
在校长夸人时,阎总就站在旁边,眉头紧锁,目光在一派坦然的太宰治和如芒在背的杜争玄身上飘过。
等校长大致把问题强调过之后,所有人在教务处解散。
杜争玄和太宰治没能走成,因为阎总把他俩又喊去年级办公室了。
对部分老师来说,只要学生成绩不下滑,他们其实不太在乎学生谈恋爱,甚至有「稳定的情感关系反促学习」的情况。
前提是「稳定」的情感关系。
分分合合、复杂的感情纠纷显然不属于这类。
理科班班主任担心的是同样的问题。
她从高一就带杜争玄和中原中也,以为这俩人感情挺稳定的,但最后怎么一起被抓的人是太宰治?
前脚杜争玄和太宰治被叫走,后脚班主任就把中也喊去办公室了。
晚自习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班主任聊了点别的当幌子,紧接着就问:“中也啊,你和争玄最近是个什么情况啊?我记得你们俩之前关系挺好的,这两天闹矛盾啦?”
她问中也,中也也不知道。
中原中也的脸色有些阴沉,语气带着不确定:“……我们闹矛盾了吗?”
班主任一下就懵了。
问她吗?
师生在办公室面面相觑,都指望对方能给自己答案,结果都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还好这时候,年级主任带着杜争玄和太宰治过来了。
年级主任教学经验丰富,进办公室搭眼一看就明白了情况。
他没再继续往里走,而是让后面的两个学生进去,让班主任多跟他们三个聊聊,自己转身就走了。
杜争玄和太宰治进了办公室。
不夸张地说,中原中也盯着太宰治的时候,目光像刀子似的。捏紧的拳头骨节咔咔作响,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
班主任一瞬间都不敢说话了。
这样三个人在一起根本没办法谈,她想了想,让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先去外面等一下,留下杜争玄单独聊。
太宰和中也一前一后离开。
换作往常,中也一定会先找太宰治算账。
但这次,一是在学校不好闹太大。二是,他也很在意杜争玄会跟老师说什么。
因此从办公室离开后,他没有急着动作,而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想听听里面到底说些什么。
班主任对杜争玄的态度很温和,不光给她找椅子,还给她倒水。
等杜争玄拿着水坐下后,老师才开口:
“争玄呀,老师不是说反对你和同学之间交往。老师也是过来人,能懂你们的心情。同学间学习交流是好事,就是咱们要把握好这个度。”
说到这里,老师自己都有点紧张,喝了口水才问:
“最近和太宰同学是什么情况呀?和中原同学相处得不太愉快?闹矛盾了?”
“——”
杜争玄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不可思议道:
“什么?补位怎么补的是太宰治?!不应该是我吗?”
这声音从办公室最里面响起来的,杜争玄跟班主任都吓了一跳。
两个人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发现垒成山的卷子堆里赫然冒出了文潜烈的脑袋。
班主任惊魂未定:“……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班里上晚自习?”
文潜烈老老实实说:“教务处老师让我在这把检讨写完,交上再回班。”
他边说边拿手里的纸展示了一下。
年级办公室是很多老师共用的,到处堆的是卷子习题册。文潜烈坐得靠里,又一直低头写字,所以没人看见他。
这算班主任的疏忽,她也不好生气,就只能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你刚刚说什么「补位」? ”
文潜烈深谙与老师交流的艺术,拿着检讨过来说:“是这样老师,之前杜争玄在物化地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探讨如何学习语文和地理。”
“比起偏科的太宰同学,我觉得我跟杜争玄更有共同语言。”
“……”老师都有点看傻眼了,她转头问杜争玄,“争玄,是这样吗?”
杜争玄:“不是。”
她答得果决干脆,毫不犹豫。
文潜烈听完,一下就有点急了:“怎么不是,咱俩上学期不聊得挺好吗?寒假的时候你还问我在哪里,肯定是咱俩关系好啊!”
“老师你别听他的,”杜争玄斩钉截铁地说,“我跟他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和太宰治也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
她说到这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没说完,还在等她接着往下说。
但杜争玄就此打住,一个字也不说了。
在这无言的沉默中,很多事情渐渐显露出水面,变得不言自明起来。
办公室外面,太宰治瞥了眼旁边的帽子小矮人。
中原中也身上的冰冷戾气全消失不见了。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眨眼之间又变得温和有礼,气质春风拂面起来了。
一片沉寂中,最先从打击里回过神来的是文潜烈。
“那你跟我也比跟太宰治熟吧?”他说,“咱俩上学期一个班的,他那时候还是理科班的啊?”
杜争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别的不说,你光三角恋谈多少回了大哥?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好吗?”
“你说跟师蕾他们那次吗?那是假的啊!”
文潜烈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的「过往情史」,赶快澄清:“那次是我跟师蕾都想回家,就假装谈了让老傅举报。”
“后来老傅他们想出去玩,老傅就跟师蕾假装情侣,然后我假装嫉妒去教务处举报他俩……都是假的,我还没谈过啊!”
“……”
消化完这段话里的信息量,杜争玄没敢说话,偷偷看了眼旁边的班主任。
一直不出声听八卦的班主任笑了,她和蔼地对文潜烈招招手,说:“小文,来,你过来,咱俩谈谈……争玄啊,你跟外面的同学先回去吧。”
文潜烈:“……”
杜争玄:“好的老师。”
因为文潜烈舍身炸粪坑,杜争玄得以顺利逃脱。
第80章
监控认人事件后, 隔了两天布告栏就贴了通报批评名单。
比「年级第一蹬了校草哥另觅新欢」更刺激的,是这次被通报批评的人数是个奇数。
52女,53男。
文潜烈一人孤零零缀在名单最后,让围观群众对他究竟干了什么浮想联翩。
文潜烈再次全校大出名,各种猜测在空间流传。
文潜烈自己倒不在乎这事,但他觉得明明当初是仨人一起干的事、最后恶果怎么是他一个人承担了。
略有些委屈,遂去问当年的同伙师蕾。
师蕾安慰他:“那有什么,我和老傅也上榜了啊。”
文潜烈说:“那能一样吗?你俩是排一块上榜的,我一个人单占一行,现在人家都叫我水仙花少年……而且当初不是说假装吗?你俩为什么真谈上了?”
师蕾想了想, 不确定地说:“因为爱情?”
文潜烈:“……”
“哎呀别纠结了,大家都是说着玩的, ”师蕾说, “我觉得你还是赶快把心定下来比较好,都高二下了,别管生物还是地理,选中一门赶快学吧。”
文潜烈选科的时候也纠结过。
他热爱地理发自真心,反正生物成绩和地理差不多,就算选了生物,也不一定能有多大优势, 还不如直接选地理。
虽然这么想,但他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想征求下父母的意见。
但是他父母像商量好似的,开口闭口「尊重你的个人意愿」。看着很开明,但文潜烈知道他爹妈压根不是这人设。
就像问别人吃什么得到「随便」的回答一样,文潜烈选科的时候一直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出他父母的倾向性,最后什么也没发现。
他想了想, 问师蕾:“你说,会不会是我选科时的犹豫情绪压抑太久,导致症状躯体化了?”
师蕾:“如果你是说你三天闯了两次教务处、说要换科的事的话,那我建议你尽快喝中药调理一下。”
在清明放假的前几天,文潜烈又去了两次教务处,痛陈自己要换科的心情。
教务处老师评价他的发言:
平淡,但非常有煽动力,觉得不同意他学生物对世界影响很大。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允许他搬桌子去理科班了。
而几乎每一次换科,最终都结束于文潜烈大惊「我怎么在学生物」,然后抱着桌子跑路。
幸亏两个班大多科目的教学进度差不多,只有地理不同。
而地理是玄学,所以基本没影响。
但老这么搞也不是办法。学校没煎中药,据说从校外找了心理辅导的老师过来。
清明节放假前一天时,文明纪律规范月的余威已经被冲淡得差不多了。
课间回教室的时候,杜争玄在楼梯上碰到一个陌生男人。
那个人在人群中看起来很独特,面容年轻,气质却有种饱经沧桑的沉稳。
他用很温和的目光看了看杜争玄,而后移开视线,对她身边的中原中也微一点头,就此离开了。
杜争玄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就问中也:“你的熟人?”
中原中也点头又摇头:“是大学旧书店的店长,去年九月的时候见过一次。”
杜争玄也去过大学旧书店,老板好像不长这样。
中也想了想,想起来谭清友说书店换过店长的事。
杜争玄偏了偏头,问过具体换老板的时间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这个新老板是高一下学期来的、正好是杜争玄拿到书不久、中也他们转学过来的时候。
两个人都不傻,经过新年之后,很自然地能想到这个老板不简单。
回班里稍微打听了一下,果然书店老板就是来给文潜烈做心理辅导的。
效果貌似很好,文潜烈本人说念头都通达了。
后面一整天,直到清明放假都没再出乱子,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至此,杜争玄有了事情结束尘埃落定的感觉,她终于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全心全意期待即将到来的假期了。
清明节是附中少有的一整天假期、不会要求学生晚上回来上晚自习。
杜争玄的父母通常晚上回来,清明节白天去墓园烧完纸,下午就回去上班了。
杜争玄买了好几种馅的青团,想等下午回家之后去找中也、请他尝尝,有空的话还能一起玩一会儿。
杜争玄也想过要不要邀请同为外国友人的太宰治,但对方说那天要去烧纸祭祖。
听到这个答案,杜争玄沉默了一下,问:“你在这里有祖?”
太宰治说:“最近刚有的。”
他淡淡一笑,整个人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死意。
“……”
杜争玄急速避开了这个负能量漩涡。
没事,不来就不来吧。她和中原中也两个人也一样的。
到了清明节那天,杜争玄像往常一样早起,见到了半夜回到家里的爸爸妈妈,一起坐车去郊区墓园烧了纸。
回家路过中也家门口时,杜争玄的爸爸忽然问:“璇璇,对门小伙子不在家吗?”
杜争玄被他问得心漏跳一拍,莫名其妙心虚,缓了缓才说:“我不知道啊……”
杜爸爸「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杜争玄偷偷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确定他是随口一问才放下心来。
下午三点多,杜争玄的父母午休完就离开了。
杜争玄跑去阳台上看,确定车开出小区之后,才抱上平板和零食去敲中原中也家的门。
平板还是师蕾给她的灵感。
放清明节前,师蕾问她去不去看电影:
“多人有节日优惠,我和老傅,你跟中原、……哦不,太宰一起来吗?”
杜争玄:“……没有太宰。”
师蕾疑惑地看她:“那你一个人来?一个人没优惠……不然我帮你叫上文潜烈吧?”
杜争玄:“……”
虽然已经比较熟了,但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想打她。
她婉拒了师蕾的提议,再次澄清自己跟太宰治和文潜烈都没关系,并说:“清明节我去找中也玩……一起看动漫。”
师蕾不知道想了什么,她偏着头沉默了大概十秒,才说:
“也行。”
杜争玄一点也不想知道她都头脑风暴了些什么。
这也确实启发了她,两个人干吃会比较尴尬,带上平板放点东西、起码有声音不会那么尴尬。
她去敲中原中也的门,照旧是才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杜争玄都有点习惯这种开门速度了,她跟中也打招呼,把拿着的东西分了一半给他。
青团是杜争玄在家里热过的,有五六种馅。
她让中原中也先尝,自己则是打开了平板找动漫,检索出来一部老番。
封面上是一名棕色短发的女孩,左侧头发微长,戴着X型的发夹。整个画面的滤镜有些发黄,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
杜争玄手指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把平板转向中原中也的方向,问:“看这个可以吗?”
青团的馅料有些烫,中原中也正在很小心地咬,闻言笑了下,甚至都没看屏幕就说:“听你的。”
“好,那就看这个吧。”
杜争玄心里有点高兴。
她选的这部番确实是有年头的老动画,不光现在少为人知,就连制作播出的当年,收视率也很不理想,是冷门中的冷门。
这跟片子的叙事手法有很大关系。
这部动画或许是有些实验性质,制作方在制作时用了很多跳跃性叙事、画面也凌乱插接。再加上晦涩难懂的剧情和意识流的台词,让观众极难理解动画想传达的内容。
杜争玄很喜欢这部动画。
小时候是根本看不懂,长大之后是太复杂根本懒得想,大脑在观看时反而能保持一片空白。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遇到烦心事就翻出来看。
她又是容易日久生情的类型,这部动画最后荣登她的最爱。
杜争玄很清楚,这部动画不适合多人观看。
它没办法炒热气氛,甚至因为意识流暗示、容易让观众的理解产生分歧导致冷场。
但是……她就是想分享自己最喜欢的。
有这层原因在,整个观看过程杜争玄都很紧张。
平板是中原中也拿着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看。
杜争玄看一眼屏幕、就要偷偷看一眼中原中也的表情,试图读出他的心理活动。
中原中也的神情倒是从头至尾都很认真,但他的表情完全没任何变化。
两个人肩靠着肩一口气看了六集。
杜争玄稍稍有些放下心来,觉得中原中也似乎也对这部动画感兴趣。
到这时候,她才恢复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然后,杜争玄忽然意识到,中原中也家的客厅就有台大尺寸的电视,能连蓝牙投影,两个人坐沙发两端都能看,完全没必要这么挤在一起。
她对中原中也家的布局不是特别熟,但为什么主人自己也没想起来?
“……”
杜争玄看了眼旁边神情认真的中也,想,他应该是看得太投入,没留意吧。
他果然很喜欢这部动画,真是找对人了。
杜争玄非常高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