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附中宣布分班结果的时间很早, 这跟中原中也了解的不一样。
横滨那边的学校也会每学年重新分班,不过都是在开学当天才会知道结果。中也觉得像附中这样安排挺不错,能让学生有个心理缓冲期。
但很快他就拿到了自愿补课申请书, 明白了这种安排其实是为了假期补课方便。
……也行吧。
中原中也已经被弄得没脾气了,说自愿那就自愿好了。
趁着还有时间,他抓紧往下看名单,但一直读到最后也没有杜争玄的名字。
……?
中原中也有刹那的困惑,他来回把物化地重点班名单看了好几遍,又去确认杜争玄的期末成绩确实还是年级第一。
那为什么没有?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中原中也又去翻了其他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名单,杜争玄都不在。
难道是编排的时候把她给落下了吗?
中原中也从看分班结果的人群中挤出来,想找杜争玄问问她究竟分去哪里了,但回去就发现杜争玄的座位是空的,人也不在教室。
……
杜争玄正在办公室里。
在正式分科前,高一年级就事先进行了好几次意愿调查。这几次事先调查、包括最终填表定科,杜争玄都是写的物化地。
按她的成绩,本来会毫无悬念地进入物化地重点班,现在之所以没出现在分班名单上,是因为她的名字被截下来了。
班主任不太赞同她的选择,希望她改选大理(物化生)。从第一次选科调查后, 就把她叫到办公室来谈心了好几次。
这回也是一样。
班主任把桌上的申请表重看一遍,叹口气,还是很郑重地说:“争玄啊,老师再三考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跟你父母仔细商量一下。”
杜争玄乖乖站着,眼睛看着地板:“老师,我已经跟父母商量过了,他们说尊重我的个人意愿。”
她的语气很平静,班主任看她这样,忍不住再次叹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苦口婆心道:
“争玄啊,这个事老师是为了你好。你各科成绩都很棒,咱们没必要非死磕物化地啊?你现在高一不觉得,等以后学深了就知道,地理分不是那么好拿的。”
大理和物化地的区别在于,用生物代替了偏文科的地理。
地理出题灵活,得分的不确定性非常高,就算擅长地理的学生也没把握次次90以上。
但生物就不一样了,题目大多都有标准答案,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杜争玄如果选生物,那她理科三门的得分就能稳住。
本来一些选择物化地的学生,是考虑到有太多成绩好的学生选大理组合,强中更有强中手,如果不是非常擅长这三科的话,赋分上就不占优。权衡之下舍弃生物选择地理,拿高分的可能还大点。
可是对杜争玄来说,这个问题完全不存在啊?
她的成绩就算拆去大理,也仍然能保持很大的优势。
而且分班是只参考所选六门科目的成绩,有些人为了尽可能分去重点班,期末考试时已经针对性地放弃了三科。
而杜争玄的九门还维持着差不多的高分,这回期末考比年级第二高了不少分。
班主任完全能想象到,等分完科之后,杜争玄的总成绩还会升。
她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
当然,这跟她就是教生物的确实也有关系。如果杜争玄改选大理,她就还能当杜争玄的班主任。
但她也有信心,只要接下来两年里不出什么意外,稍微使劲培养一下,杜争玄很有希望考进国内顶尖大学。
可是不管怎么劝,杜争玄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班主任很久前就联系过她父母,希望家长能到学校来面谈一下。
结果头一天还说的好好的,第二天杜争玄的父母再打电话回来就换了口吻,说支持女儿的选择,尽量不多加干涉,相信她心里有数云云……
班主任就没见过这样的。
不是,那可是国内顶尖大学啊?哪个学生家长一听不是两眼放光。家长也别太相信了,还是抓紧干预一下比较好吧?
而且打电话的时候她才知道,杜争玄原来还是留守儿童,自己一个人住。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
班主任真是干着急。她只见过家长为了照顾学生辞职的,高中走读还留守的真没见过多少。
这要是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家长再回来照顾照顾,时间上抓紧一下,那分科后杜争玄能考多少她都不敢想。
大胆点的话……那考个省第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彻底刹不住了,班主任甚至都想到了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七月夏日蝉鸣,她穿着短袖在树荫底下,记者让她讲讲自己的教学经验,她胸有成竹的场面。
哎呀,太美了。
光幻想一下那场景,班主任脸上就收不住笑。弄的办公室对面的人老问她呲个大白牙干嘛、是不是学校发补贴了。
补贴当然是没有的,但是有未来的省状元可以和她互相成就。
班主任给自己加完油,然后就开始使劲。
杜争玄的父母远在外地回不来,她就先联络着对方,同时做杜争玄的思想工作,顺便排查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干扰因素。
比如说个人情感方面,她看这学期转来的中原中也就很可疑。
杜争玄的性格有些孤僻。
她一直是自己坐靠门的最后一排,大部分时间没同桌。
虽然她学习好,但位置实在太靠后了。对想上进的学生来说,最后一排离讲台最远,听课效果上要打折扣,看黑板还费劲。
所以即使杜争玄次次班里第一,也几乎没人特地把座位选在她旁边。
一半以上的时间她自己坐,偶尔有排名在后面、没得选的学生会跟她坐一起。
但就算她跟成绩不好的同学同桌,也没发生任何化学反应。双方成绩都很稳定,没人退步也没人进步,无事发生。
这种不为外界所动的品质是很让老师放心的,但这也意味着,外部环境很难对她造成影响。
这一现象在中原中也转来后被打破了,中原转来近五个月,就跟她坐了四个月同桌。
中原的成绩差不多在中游偏上,进步之后偶尔能考进十几名,每回都把座位选在杜争玄旁边。
班主任有时候课间过去,还能看见他们在聊天。中日英混杂着说,连说带比划的,俩人聊得还挺起劲儿。
班主任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要不是都是她的学生,她说不准也觉得这画面挺可爱的。
她也听过学校里传的风言风语,说两个人谈上了之类的,听到的老师、包括她在内都没怎么当回事。
经验之谈,那种真在早恋的,双方基本都很有做偷事的自觉,知道避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也完全是另一个画风。
再说两个人成绩都没受影响,中原中也甚至还能进步,更让人意想不到了。
只要不影响到成绩,班主任对这件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涉及到省状元,那就另当别论了。
中原中也的物化地在后半学期起势特别明显,知道杜争玄决定也选这科时,班主任有段时间怀疑过她是不是受了同桌的影响。
班主任真的很担心学生头脑发热拎不清,影响了学生自己的前途。毕竟那种分数本来能上本科、偏偏为爱上大专的例子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啊。
某次班主任还借机会把中原中也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结果一问之下发现,的确有人头脑发热拎不清、追着别人选的科。
——那个人就是选了地理(均分惨不忍睹)的中原中也。
“……”
班主任沉默半晌,最后尴尬一笑,说,“没事,老师就是随口一问,你回教室学习吧。”
第42章
其实对中原中也这个学生, 班主任稍微有点怵头。
她也说不上来因为什么,中原其实比绝大多数学生还要讲礼貌。偶尔在路上碰见,他打招呼时还会点头致意。
但班主任就是觉得, 中原中也和正常学生不太一样。他的那种尊重,就像教师节大会上跟市领导握手的感觉一样,沉甸甸的,让她这个班主任都有受宠若惊之感。
所以在平时接触的时候, 她情不自禁会有点对成年人的尊重。
其实她也不赞成中原中也选物化地,地理偏文科, 外国人学起来天然会更吃力。让她来说, 中原中也也来选大理是最好的了。
本着一名教师的职业操守,她在预选科后也找中原谈过两次心,甚至也找魏老师私下沟通过。
但是情况跟杜争玄那边如出一辙。
魏老师说他支持弟弟, 不管中原选哪个组合他都不会干涉。而中原中也则死不松口, 好像铁了心就要学地理。
那也行吧。
班主任看他真的挺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尊重个人意愿,没再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而且到了后半学期,中原中也的地理成绩能算得上是突飞猛进,有次小测甚至考到了八十,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班主任当时就想, 也许他是真的对地理有热爱呢?
后来发现热爱的并非地理哈。
不过人家成绩确实提升了。虽说不是完全靠自己考进了重点班吧,起码最后考出来的分数放在那么多尖子生里也算看得过去。
班主任是真没多少精力再强扭一个瓜了。
而且她还抱着点微妙的期望:万一杜争玄松口之后、中原中也猛然擦亮双眼,看清自己还是比较适合理科三门,然后跟着转班呢?
班主任找年级主任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是把杜争玄的名字截下来了。
八月才开始正式补课,只要杜争玄想通了,到时候直接跟着理科重点班上就行。
所以才有了放假前最后的这一次谈话。
班主任自觉是把好赖话都说尽了,临放假前办公室没开空调,说得是口干舌燥出了一身汗。但杜争玄在这时展露出她的可怕之处,郎心似铁,一点动摇都没有。
说什么她就点头嗯是,一问就是我要选物化地。
班主任把前男友捉奸在床时都没这么绝望过。只能自我安慰说杜争玄不让人操心地考了那么久第一,这会儿就当把以前攒的精力花了。
“争玄啊,老师是真的为你好。这样,暑假里你自己认真想想,想转科的话什么时候跟老师说都行,好不好?”
杜争玄听话点头,班主任看她这样,已经连说话的心力也没有了,只能让她回班去。
“老师再见。”
走廊上,杜争玄对办公室内点头,然后把门关上了。
她从二教回17班所在的教学楼,下楼梯时长长吐了一口气。
第二教学楼很安静,只有主科教学组办公室和高二高三的尖子班在这栋楼里。高三的已经高考结束走了,而高二的尖子班一点动静也没有,静得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今天放假。
杜争玄下到一楼,她神使鬼差地靠到楼梯护栏那一侧,仰着头往上看。
楼梯上只有她自己,这样朝上看,只能看到螺旋上升的白色楼梯和木质扶手,层层环绕着,像一条盘踞起来的大型蜈蚣。
杜争玄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回教室搬书。这次跟放寒假那会儿还不一样,高二重新分班以后要换教室,需要把所有的书都搬回去。
这是个浩大工程,杜争玄从一周前开始就每天往家带两本,拉长线作战。奈何再怎么提前打算,最后也得留下九门的复习资料,今天大概还要再搬两趟。
她回教室的时候没剩几个人了,很多住校的都回宿舍了。他们几乎都是父母来接,书跟生活用品一起拉回去,东西更多。
杜争玄一看龙婉还在,就有点意外。
龙婉是专门在等她,张口就拦下要说话的中原中也:“让我先说让我先说啊,你们等回家再聊。宝宝,你先跟我来一下。”
杜争玄还没搞清状况,就被龙婉挽着半拉出了教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问:
“班主任找你还是选科的事吗?”
杜争玄点头:“说纯理科好,让我再想想。”
“哦,”龙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明显是转移话题地问,“……那你暑假还回老家吗?”
杜争玄老家在乡下,离市区大概一个多小时车程。龙婉家和她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要串门的话也不算很远。以前龙婉就半开玩笑说过,说要是杜争玄回老家就去找她玩。
杜争玄想了想,不太确定:“可能回吧,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等八月底和我爸妈一起去。”
大人又没暑假,杜争玄的父母七八月份不回来,杜争玄一个人在家宅着,基本跟平时周末没区别。
“那也行,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咱俩去赶集吃好吃的。”
杜争玄应了,两人又沉默一会儿,龙婉才终于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那个,之前我爸说的那些话你别介意、”
“啊?什么话?”
杜争玄猜到龙婉是有事想说,但她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龙婉的爸爸说过什么。
她跟龙婉的父母都见过面,就寒假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杜争玄的父母临时赶不回来,龙婉的家长又来了两个,当时就有一个坐在杜争玄座位上了。
家长会结束后倒是聊了几句,但就是跟同学家长之间的客套话,说的什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就我爸说,要是分科的时候咱俩选一个就好了……”龙婉的声音有点低,“我爸就是比较拎不清,你别理他。”
她这么一说,杜争玄隐隐约约回忆起来了。
当时龙婉的爸爸看了两个人的成绩单,然后就很关心杜争玄的选科,话里话外是希望两个人选同样的组合,这样杜争玄也能带带自己女儿。
当然,龙婉爸爸面上的话说得比这漂亮,但仍然就是这个意思。话说的半真半假的。
杜争玄没当回事,一笑就过去了。
其实龙婉是文科成绩好点,但是考虑到文科专业以后的就业问题,最终凑吧凑吧选了物化地,刚好跟杜争玄一样。
现在这么一提示,杜争玄就明白了龙婉想多了。
她有点哭笑不得,摸了摸对方的头说:“不是这回事,那事早过了,当时你不就跟我说对不起了吗。而且我爸的话我都不听、我去听你爸的?”
后半句一下把龙婉给逗乐了,神色终于轻松起来。
不过她临走前还是劝杜争玄说:“其实我也觉得你选纯理好。高考是一辈子的事,你再仔细想想,别被一些别的因素干扰了。那我先走了,补课的时候见!”
龙婉挥挥手,匆匆背着包走了。
杜争玄还想她怎么撤退的这么快,转头就看见有人补位上来了。
……她这里又不是服务大厅办事窗口。
杜争玄看着中原中也,说:“您好中原先生,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中原中也没理解她的意思,但也没过多纠结,很开门见山地问,“你不在分班名单上。”
怎么又是这事。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杜争玄很熟练地回答:“班主任想让我选物化生,让我再考虑一个月,所以分班名单上没我的名字……”
她犹豫要不要再说点「谢谢关心」啊之类的客套话,因为她看见中原中也的哥哥正从后方接近,手上还拎着个蛋糕盒子。
杜争玄还没考虑好,视线移回来的时候就先看见了中原中也完全僵硬的表情。
“什么?”他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似乎是完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じゃ、俺が勉强した地理学はどのようなもの(那我学的那些地理算什么)……?”
杜争玄听懂了,她觉得很一头雾水。
不是,干嘛啊?又不是给她学的?
杜争玄莫名其妙。而且眼看魏尔伦就要过来了,她不太想跟两个太帅的人同时站一块,马上快速道别:“中原桑你欧尼酱来接你了,我就先走了哈。”
她说完转头就跑,回教室快速把东西一收。
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占大头的书她早就整理好了。这回因为重新分班,暑期作业统共只发了一个紫皮合订本。
杜争玄潜力大爆发,本来计划两趟搬完的东西,她包里提着、书包背着、手里抱着,一趟成功全装到她那辆小电驴上。
到了家之后,杜争玄在群里看好补课开始的时间地点,又骑车去超市采购了一趟,再次回到家,她的暑假就开始了。
她其实也不干什么,只是终日玩手机玩电脑打游戏、吃饭睡觉尔。
昼夜颠倒了几天,她拿出紫皮打算写作业。结果快速翻了一下发现,大多数是复习已经学过的基础知识,而且里面还是九科合订,最后面带了答案。
现在都3+3分完班了,这不妥妥开学不收吗。
杜争玄纠结了不到半分钟就决定不写了,她继续娱乐,只是为了身体健康增添了室外活动环节,偶尔会骑车去城郊的绿化公园溜达一圈。
有那么 一两次,她在楼梯上碰见了中原中也的那个叔叔,手里拿着生物课本,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她。
杜争玄打招呼,他倒是也和蔼可亲地应,但杜争总觉得这人的视线带有一种打量,莫名有点叫人不舒服。
于是之后再碰见打招呼时,她就眼睛一眨不眨直视那个叔叔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轻多了。
她这么在家里开开心心混了十来天,接到姐姐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回老家去吃席。
杜争玄问是什么席。
杜惊巧说:“白事的,咱姥姥的二哥哥的老婆的大伯死了,这一两天的要在村里开流水席。”
杜争玄问:“谁死了?”
杜惊巧:“就是你二舅姥爷的老婆的大伯。”
“……谁?”
“太舅姥爷的哥哥……算了,你也别管谁死了,反正有席你吃不吃?”
不是,她们跟那家人真的认识吗?
杜争玄感觉有点不正常,问杜惊巧:“你随份子了?”
杜惊巧说:“你先别管我随没随,你就说去吃不去吃吧?”
“去,我当然去,”杜争玄说,“但是你到底随份子了没有啊?”
“ok我知道了,到时候我把具体时间发你,”杜惊巧避而不谈,交代她,“你有朋友也可以带上,记得自带筷子,去了报我名字直接吃就行了。我挂了。”
杜争玄来不及多问一句,杜惊巧就挂了。
杜惊巧是杜争玄的姐姐,比杜争玄大五岁多点,是老家村里一霸,目前在外省学种地。
她之前就打电话说暑假不回来,说种的小麦倒伏了。杜争玄问她「你不是种的小白菜吗」,杜惊巧让她少多管闲事。
既然杜惊巧人不回来,又没随份子,还特意让叫上朋友、自带筷子去吃席。
杜争玄一下就明白,杜惊巧这是让她当代理人回村、替独自住在乡下的留守老人姥姥重树。
因为杜争玄基本没有朋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龙婉,打电话问她过几天有没有空去吃席。
龙婉的回答痛彻心扉:
“我也想去啊老大,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爹嘴上说不指望我进重点班、正常发挥就行。”
“结果上周我喝饮料,我爹问塑封上的明星是谁。我一看那不小吸血吗,我就告诉他了,然后我爹说「怪不得成绩一般,天天光看明星了」、我去。 ”
“然后我想着大热天的也不容易,让让他算了,这两天就在屋里写那个紫皮,结果他路过突然就说「出来玩呗,反正学也学不好,干脆别学了,去我厂子里打工算了」。吃个饭也能零帧起手,冷不丁就说「考这么点分还吃什么啊」、我真服了! ”
“……啊,这,确实有点、”
杜争玄一时语塞。
“先不聊了宝宝,手机太烫了,”那边龙婉压低声快速道,“我爹昨天说只有学习的时候能开空调,但我坚持不学习。我俩现在正式进入对抗状态,目前家里跟蒸笼一样,手机掉电超快。我得省点电等他中暑了好打120 ,就这样先挂了,回头我打给你——”
和杜惊巧一样,龙婉的电话也挂得非常迅速,杜争玄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忙音了。
杜争玄:“……”
她看看天气预报,上面显示今日最高温38度。
就,希望龙婉她妈妈赶快回家开空调吧。
杜争玄在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上继续翻,发现最近聊天人大多数都是二次元同好,现实里认识的聊天对象除了龙婉、就是去年毕业时加的初中同学。
杜争玄把两个社交平台账号翻了个底朝天,期间又在朋友圈刷到了班主任转发的《选科不对,努力白费……》《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太重要了……》。
杜争玄一条没点赞,默默切出朋友圈。
她想了想,把跟中原中也的对话框拉出来了,结果发现对方已经很久不在线了。因为平时在校相处时间长,反而网上聊天很少。
杜争玄稍微收拾了下外形,把睡衣换成出门穿的短袖和宽松五分短裤,穿上运动鞋出门了。
她没下楼,在对门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按了门铃。
门开的很快,出现在面前的中原中也穿着短袖衬衫,斜扎的小辫看起来有些凌乱,右手还拿着笔,可能是正在学习。
他眉眼间原本有些烦躁,紧皱着眉,但在看见杜争玄之后,表情慢慢平和了下来。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中原中也先开口问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是,”因为十多天没看见这张脸,杜争玄发现自己的免疫力有点降低的趋势,她脱口而出,“我二舅姥爷的哥哥死了,你跟我一起去吃席吗?”
……完了说错了。
杜争玄心里暗叫不好,脑子赶快想办法要纠正,下一秒就看见中原又皱起了眉,艰难地问:
“谁死了?”
杜争玄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忘了他听不懂了。
第43章
“没谁, 没谁。”
杜争玄其实对老家亲戚也理不清,全靠临时抱佛脚。她赶紧含糊过去,“就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葬礼,说可以带朋友去,你要一起吗?”
她这么问,其实心里有点希望被拒绝。
然而事与愿违,中原中也甚至没多考虑, 问清了葬礼举行的时间地点后就点了点头,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可以, 我那天没别的事情……在哪集合?”
杜争玄问:“到时候我敲门来找你吧,方便吗?”
中原中也当然说可以。
他答应得太快也太自然,让杜争玄的心忍不住沉了沉,但她脸上还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高高兴兴地和中原中也约好了当天的事情,然后说了再见。
杜争玄她们村的是从中午开始摆的流水席。
因为不好意思说让中原自带筷子,杜争玄出门的时候带了两双。
市里有直通她老家的公交,从最早班一直发到最晚班。杜争玄估摸着时间,早晨先去快递站拿了道具砖。
九点半的时候,她准时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好像人就在门口玩手机等她似的。
“好了吗?”
杜争玄问。
对方点点头, 同样很简短地回应:“还要带点别的吗?”
“不用,直接走就行,”杜争玄看看他手里那个大果篮和把手都占满了的礼品:“……你拿的那些也都放下,提那么多东西不觉得勒手吗?”
中原中也说不勒,紧接着又解释说:“毕竟是初次上门拜访,我想——”
“不不不,杜争玄打断他,斟字酌句地说,“虽然确实是第一次去,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上门拜访」……也怪我没提前说,你这衣服最好也换换,到时候再给你弄脏了。 ”
杜争玄自己就还是短裤短袖运动鞋,戴了顶棒球帽,而中原中也很正式地穿了身黑西装。
……杜争玄都不敢带他坐公交车了,担心路上太阳把他晒晕。
不过他穿黑西装为什么就不像卖保险的?
杜争玄想了想,觉得脸是一方面,中原中也不走寻常路的头发跟那些小配饰也功不可没。当然,最大的原因应该是那身西装一看就很贵,上档次得让人难以忽视。
总之,杜争玄是不可能允许他穿这么好去吃席的,因为真的会有熊孩子拿他袖子擦鼻涕。
两个人在家门口一顿拉扯。
杜争玄的生活经验和外语储备、尚不能支撑她给中原解释清「吃席」这个概念,而且她还不是单纯回去吃饭的。
双方一番激烈交涉,中原中也坚持不能空手,最后还是要抱他果篮里的那个哈密瓜去。
杜争玄随他了,心里想等送中原回来的时候再悄悄给他提回来。
开玩笑,他在那桌席上都不一定能抢到东西吃,要是再赔这么大一个蜜瓜,短时间内绝对会在十里八乡成为笑料。
还好中原答应把衣服换了。虽然还是精致得跟她们那的乡村风格不太匹配吧,但毕竟好点了。
“这样是……就好了吗?”
杜争玄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等门再打开,她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中原,沉默了一下,问,“那个帽子……不然放家里吧?”
上次开运动会她就想说了,那顶黑色呢料帽子帅归帅,但真的很吸热啊。
而且这种礼帽又不能两边加绳、像草帽一样系在头上,真的很可能会丢。等再找回来,帽子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平时杜争玄提出点什么建议,不太过分的中原中也基本都会听,但这次却婉言谢绝了,说自己习惯随身带着这顶帽子。
杜争玄:“……”
这么宝贝,岂不是更不能带回去了?
甚至别说帽子,现在连中原中也本人她都不想带了。
大不了回去被蛐蛐几句杜家二妮没朋友啊、就跟他们家那大妮儿一样不受人待见啊,应该也比这样带着一个帅小伙出街强。
杜争玄后悔了。
但看着手提蜜瓜、整装待发的中原中也,又不好意思说「算了你别去了」。最后她摘掉棒球帽,回家拿了把遮阳伞,还是和中原中也一起出门了。
小区出去就有公交车站,步行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杜争玄跟中原中也一起过去,一路上越走越后悔。
周围看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平时在学校还好,身边老师同学基本都是固定的人,现在走到大街上才发现,中原中也根本回头率百分之二百——平均每人回头看两次。
杜争玄觉得不应该。放假这都十多天了,正常作息的话、小区里的人怎么也得见过几次中原吧。
她忍不住问:“你一直没出门吗?”
中原中也的回答十分含糊:“嗯……我在家有点事、”
杜争玄:“……”
杜争玄:“在家学生物?”
“!”
中原中也没说是不是,但他猛然转头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你叔叔每次都拿着生物书来,”杜争玄解释了一下,又问,“你不是选了物化地吗,怎么还在学生物?”
“稍微有点别的原因……”
中原中也回答的还是很含糊,杜争玄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话题就算揭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同桌坐久的后遗症,杜争玄其实有点习惯中原中也的存在了,甚至有时候会出现东西混用的情况。
之前讲题错她错拿了中原的笔,中原中也不吱声,杜争玄也一直没发现。好几天之后发现拿错了,问中原怎么不提醒一下,他说以为杜争玄就是想用。
杜争玄:“……”
杜争玄:“哥,我又不是强盗,想要什么直接上手就拿。”
中原中也:“……”
或许是想到自己到这来的目的,当时他沉默了一下。
这次也一样,放假在家偷学生物的事被揭穿后,中原中也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到公交车站,杜争玄教了他怎么坐公交,教的时候有点心虚。
看中原中也穿的那么讲究,即将被她带着坐公交拉到村里去,杜争玄感觉像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下。
还好,魏尔伦没有追来。
上车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因为这趟公交一路的站点基本上都是各个村,坐车的乘客除了年轻的会穿时髦点,正常情况下着装都比较朴素。
而中原中也,像一名要去漫展的coser误入了回村的公交。
起初考虑到他深色系的衣服吸热,杜争玄自己靠窗坐,让中原中也坐靠近走廊的那一侧。
但后来他俩就发现,这不太妥。
公交车的乘客流动性太强,经常有乘客上下车。通常他们上车时会看中原一眼,倒吸一口气;然后下车前再看一眼。
杜争玄他们要下的站比较靠后,这么坐了一段路后觉得他们很像巡游马戏团,光给人参观了。
“你坐我这吧,咱俩换换位置。”
又一站停靠的时候,杜争玄说。
此时她后悔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
“嗯。”中原中也默默点头,收拾东西坐到靠里的座位上了。
这招算是有效,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减少了很多。两人一瓜艰难地坐到要下车的站点,终于顶着全车人的视线下车了。
公交开走,看到熟悉的乡村小路后,杜争玄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早上九点多出发的,这会儿快十点半,日头逐渐强烈起来。
杜争玄犹豫犹豫,还是狠狠心咬咬牙,打开了遮阳伞。
其实,遮阳伞是给中原打的。
这伞购入于杜惊巧高考后的暑假,她当时看了一堆暑假变身攻略,毫不考虑实际情况地买了蕾丝裙、遮阳伞和全套化妆品等物资,大一寒假回家又全带回来了。
杜争玄见识过她画歪的眼线和撇到太阳xue的眉毛,于是只问她伞怎么也不要了。
杜惊巧说:“你是说一边下地一边打遮阳伞?这招我不会,要不你教教我?”
杜争玄遂闭嘴。
虽然伞留在了家里,但高中日常里也没什么能悠闲打伞步行的场合,这把伞在家里吃灰了好几年,终于迎来了它的适用场景,那就是给中原中也用。
杜争玄对中原的脸很有一种爱护之心。
平时大部分时间在教室还不显,像今天这种炎炎夏日,她一想到中原要毫无防护地在室外活动就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她当然也不会说直接给中原用,而是两个人并排走的时候关注着对方动向,保证遮阳伞的影子能遮住他。
在城里打伞还好,回村还这么干,是要被村口的军情六处蛐蛐的。
杜争玄一边悄无声息地给帅哥打伞,一边在心里质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舔了。
……算了算了,反正也就这一次。
中原中也不知道杜争玄的心理活动。
他出生以来还没怎么见过乡村,此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时至七月中旬,麦子已经收了在晒,地里种的是大片大片的夏玉米,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绿。
没有了钢筋水泥的遮挡,视野骤然开阔。夏日微风拂动,玉米顶上的金穗如浪花层叠起伏,从远处蔓延到跟前,像从世界另一端吹来的风。
中也望着这陌生的景色,转头有点想跟杜争玄说点什么。
但马上他就发现,杜争玄也变得让他陌生了。
杜争玄像个进村的恶霸。
穿过一大片农田,正式进村之后。她领着中也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某辆车前面停下了。
那就是辆很普通的黑色私家车,杜争玄盯着打量了一会儿。因为她看得很认真,中也于是也跟着看了一下。但那就是普通的一辆车,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硬说的话,顶多是车停的位置不太好,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把人家大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
杜争玄盯着那辆车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几根牙签,她蹲到车跟前,动作很熟练地给轮胎放气,四个轮胎气全放了。
她动作利落地干完这个,又往四周张望,叫中原中也在这里等她一下。
中原中也此时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杜争玄说完就离开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跟了上去。
结果发现,在那户门被堵住的人家旁边有面正在建的墙,好像是有人打算在这里盖什么东西。
墙看上去垒了没多久,水泥还没太干。
杜争玄就是去找这面墙的。她同样绕着墙看了几圈,似乎是又比对了一下砌墙的位置,最终确认了什么。中原中也眼看着她把书包摘下来放到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提肩,抬腿,一个回旋踢就把墙踹塌了。
中原中也:“……?”
啊?
第44章
如果只是拆墙, 还不足以让中原中也震惊——
别说区区一面墙,他在横滨的时候连大楼都拆过。
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拆墙的人是杜争玄。
十六岁的女生, 一脚踢倒一面墙是正常的吗?
中原中也不知道。
如果是别人拆杜争玄家的墙,他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阻止。但这会儿干坏事的人是杜争玄。他就犹豫了,茫然了。
杜争玄不知道有人在后面看着,墙踢倒了之后,她从书包里取出道具砖来,三两下都掰断了,混进地上的砖块里,然后又把包装纸塞回书包里背上,就像那几块碎砖头就是墙的一部分一样。
墙倒的声音挺响。
杜争玄前脚刚干完这些,后脚紧接着有人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人是从离得较远的另外一户出来的,是个中年女人,手里还拿着锅铲。
离得老远,还没看见是谁干的,只看见墙塌了之后,女人就变了脸色大声嚷嚷起来,脚底下也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她说的应该是方言,中原中也听不懂, 翻译器也不能用。但通过语气之类的判断,八成是骂人的话。
那女人来势汹汹,看着很像要打架的。
这回中原中也顾不得多想, 他赶快放下瓜, 快步走了过去。
杜争玄看他过来,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反而眉眼弯弯对他笑了一下。那种笑容跟平时都不一样,显得特别乖巧,甜得过分,把中原中也有点看愣了。
然后下一秒,杜争玄就带着这样的笑脸转过去,叫了一声「 niang niang 」。她声音也甜甜的,像咬了一大口沾满蜂蜜的蛋糕。
那声「 niang niang 」好像是称呼那个拿锅铲的女人,对方在看清杜争玄的脸后,周身气势也随之一变,很热情地应了杜争玄一声。
塌倒的墙还在那里,但两个人就好像看不见一样,隔着一堆砖头热情地聊了起来。
中原中也再次看愣了。
他不是没见过生意场上的人虚与委蛇,但转变如此极端的还是第一回见。
女人跟杜争玄用方言聊了好大一会儿,她们语速都很快,翻译机都跟不上、更别说中原中也了。
不过就算听不懂,中也也能感觉到整场谈话的气氛是热烈而欢快的。
热烈欢快得不正常。
杜争玄全场保持着那种笑,锅铲女人的的嘴角也一直没下来过,最后杜争玄回身指了指那辆堵住大门的车,女人又说了两句什么,谈话好像是结束了。
然后杜争玄蹲下捡砖头,看架势是要收拾现场。
中原中也看出来她就是做个姿态,毕竟砖头落了一地呢,谁收拾都得老半天。
锅铲女人绝对也看出来了。她低头一看,正看见那几块砖头碎片,动作僵了一僵,忙不叠地去拦杜争玄。
中原中也同样看见那几块半截地砖头了。他没看见杜争玄之前从包里拿出砖来掰碎的场景、以为是被踢断的。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也从地上捡了块砖、在手里捏成了两半。
因为双手去掰显得太刻意,所以他是单手捏碎的。红砖在他手里像塑料似的,闷声响了一下就咔吧成了两截。
“……”
“……”
听到声音,杜争玄和锅铲女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头看中原中也。
中也:“……?”
不是正常示威吗?怎么了?
中原中也觉得很摸不着头脑。
像被短暂按了下暂停键一样,杜争玄和锅铲女人在看了他一会儿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头互相客套。
大约又说了两句,锅铲女人就离开了。
不过她没回自己家,而是朝反方向走越过那辆车,去离得更远的另外一户门口叫了几声。紧接着,有个嘴里叼烟的中年男人出来了。
男人跟锅铲女人简单对话了一下,锅铲女人就拎着他往中也这边的方向来。
杜争玄也迎了上去,双方最后停在了那辆挡门轿车的前面。
杜争玄还是那副笑脸,指着轮胎说了几句话。然后男人又回家叫出来两个人,三个人没开车,合力把车推开、露出被挡住的门来了。
同时锅铲女人家里也出来了个年轻人,推着空车来捡地上的砖,看着是要把剩下半截墙也拆掉。
到这时,杜争玄才提起哈密瓜,站在刚才被挡的那户人家门前喊中原中也:
“来呀,回去了。”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从红漆门上的小门伸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中原中也还没弄清门到底是怎么打的,眼前就看见了房子和小院,并一条冲过来的黄狗。
那条狗的颜色有点像柴犬,毛色也不是全黄,有块黑色,体型也比柴犬要大,到膝盖的位置。
它先是站在远处叫,在杜争玄进来后呜咽了几声,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围着杜争玄的腿打转悠,晃着毛茸茸的尾巴想用前爪扒拉杜争玄。
杜争玄穿的短裤,露出白皙的小腿。它找不着地方下爪,急得直叫唤。杜争玄也不辜负它,把瓜交给中原中也,蹲下冲着狗脑袋就摸开了。
其实更准确点说,是搓。
她双手齐用,把狗脑袋搓得直炸毛,像只低配版狮子似的,边搓还边说:“让我看看我们二黄长高了没有……呀,非但没长高,还变矮了!”
她这么骗狗,狗又听不懂,还高高兴兴地汪了一声。
中原中也有点喜欢狗。他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勾着嘴角,听到后半句就忍不住去看杜争玄。
杜争玄以为他也想摸,于是往边上挪了挪,说:“没事,你别怕,二黄可乖了never biting human.”
黄狗又汪了一声,好像在附和。
中原中也心动了。
他无意识地看向杜争玄,女孩笑着对他点头,眼睛里满是鼓励。
于是中也摘下一只手套,试探性地伸过手去。他的指尖刚触到一点蒲公英似的软绒毛,下一秒,狗就一探头自动把脑袋送他手里,全自动地在蹭。
中原中也被吓了一跳,狗完全没察觉,还很热情地去蹭他,中也被蹭了两下,觉得心都快被这一大条毛茸茸给蹭化了。
杜争玄看他俩玩得挺好,就直接进屋去找她姥姥。
没想到她前脚刚进屋,后脚二黄就溜溜达达跟着进来,在门口找了个地方趴下了。
中原中也拎着瓜跟在后面,表情有点郁闷。
杜争玄没花几秒就推理出了经过。多半是二黄在她面前逢场作戏,对中原很热情。结果她一走就原形毕露,不让中原摸了。
她看中原那副表情有点想笑,忍住了,先把中原中也介绍给老人家。
杜争玄的姥姥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很和蔼的一个小老太太,就是一开口又全是方言。还跟杜争玄和锅铲女人说的那种不同,是另外一种。
杜争玄当人肉翻译机,普通话方言加日英,四种语言带比划说得她都开始流汗了。
幸好双方也没什么要深入交流的,就是简单的互相介绍和客套话。
老人一个人在家中午不开火,但现在有孩子回来了,不管杜争玄怎么说待会儿要去吃席,她姥姥还是坚持收拾收拾去了厨房。
厨房在另外一个屋里,门大敞着。杜争玄边留意着厨房里的动静、边把地上二黄薅起来营业。
她在的时候,狗果然又变了一副面孔,围着两个人一个劲儿打转,拱拱这个蹭蹭那个的。
中原中也已经看透了它的把戏,强忍着不去摸。但手里仍然拿着摘下来的手套,没有戴上的意思,转头问杜争玄:
“只有这一条吗?”
杜争玄明白他想说什么,「有二黄是不是也有大黄」、她忍着笑回答:
“就这一条,等它再长大点就改名叫大黄了。”
狗的名字是杜争玄给起的。那时候她觉得狗的体格还没长到最大,不能叫大黄。非得用曾用名来记录狗的成长历程。
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逻辑,问:“那么,它小时候的名字叫「三黄」吗? ”
杜争玄的眼睛一直盯着厨房,闻言起身出门端了只碗回来,递给中原中也看,白净的瓷碗里,赫然躺着一只刚打进去的生鸡蛋。
杜争玄说:“都不,叫鸡蛋黄。”
“……”
中原中也被安置在堂屋的一只小板凳上,坐得比较拘谨。这会他抬头看杜争玄,有点无奈。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长相是有些相似的,眉眼深刻,唇线清晰,是那种锐利的俊美。不过中原毕竟年纪小,还没长开,湛蓝的眼睛因为视角显得柔和不少。
“……”
杜争玄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俩本来离得很近,这样一来拉开了距离,正好姥姥从厨房过来,把杜争玄手里的鸡蛋碗拿走了。
她还说了杜争玄两句什么,中也没听懂。
杜争玄被说了显得不太乐意,把客人抛下,追着姥姥去了厨房,黄狗也爬起来跟着杜争玄走了。
被留下的中原中也看看茶几上放着的蜜瓜,有点犹豫要不要抱着瓜也去厨房。
不过很快,两人一狗的火车就又开回来了。
这次是杜争玄的姥姥在最前面,还端着刚才那只鸡蛋碗,笑吟吟地递给中也,说了句什么。
碗里的鸡蛋已经用滚沸的水冲开了,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闻起来甜丝丝的,可能是加了糖。要不是中也戴了手套,几乎都有些端不住。
杜争玄这回没给翻译,她直接对着中原一伸手:
“给我。”
“啊?好。”
中原中也还没搞清什么意思,杜争玄已经伸手把碗接了过来,一口气全喝了。
两个人都没来得及阻止。杜争玄喝完,被烫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缓了半天才开口,对着她姥姥说的:
“弗是说过只是同学?倷帮帮忙……”
她姥姥出去给她接凉水,把水杯子塞她手里就往外走。杜争玄追上去,两个人一块儿去了厨房。
中原中也被独自留在堂屋,他客人的身份好像只象征性地存在了那么一会儿。现在谁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他站起来,犹豫着要不要避嫌出去。腿上传来暖烘烘的触感,是二黄转悠转悠,走到他脚跟前趴下了,眯着眼看着像已经睡着了。
虽然是夏天,但堂屋里还是有几分凉意在,被这么一趴倒也不觉得很热。
中原中也看看趴他脚上睡得安生的小狗,犹豫犹豫,又坐下了。
他虽然是黑手党,但也确实是心性好。别人礼礼貌貌地对他,没什么原则性问题,他也就特别好说话。
在他看来,其实杜争玄拆个墙、给轮胎放个气什么的都是小事。现在没人理他,好吧,那他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等杜争玄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中原中也头靠着墙睡着的样子,手里还牢牢拿着他那顶礼帽。
好吧,看来是真的挺宝贝的。
第45章
杜争玄没把中原中也叫醒,而是出去找了台旧电扇回来。
堂屋里的插座线太短,她把位置挪了又娜、最后还是从其他地方拆了插排接上,才能让风扇对着一人一狗吹。
夏天毕竟还是热的, 中原中也的发型好看是好看,就是在高温天气下显得格外厚重,额发已经有些汗湿了。
杜争玄听着扇叶嗡嗡转起来,中原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微微舒展,她就从堂屋出去了。
出门以后,杜争玄先爬上房顶把辣椒晒了。
然后她又理了理二黄的窝,去厨房把姥姥替下来,对付着做了点好入口的鸡蛋豆腐,把剩的一点挂面下了,翻出来咸菜一起摆上桌,勉强算凑了顿饭。
杜争玄看看时间,流水席摆在另一个村子里,按步行过去的话,现在出门就差不多。
她有那么一点想趁对方睡着了悄悄走,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他叫醒。
主要是担心他吃席时受欺负。
杜争玄老家这边的村子发展得一般。机械化农业还是受气候制约,仍然免不了看天吃饭。
但这也比国外很多地方强多了。纯靠种地虽然不能成为富豪,起码吃喝不愁。要是再开厂或是做点其他谋生, 收入也很可观。
杜争玄和龙婉家就属于后一种。
龙婉家是开的食品加工厂,而杜争玄的妈妈读完书选择去市里工作,结婚后在市里定居,有车有房,算是生活富裕。
不过村里一些人评判他人人生圆满与否、用的是另一套标准。
在这套标准下,杜争玄家已经完全绝后,只剩杜爸爸和二黄、一外姓人和一土狗而已。
当初杜争玄的姥姥就是外地嫁过来,只生了杜妈妈一个孩子。
杜妈妈性格沉静内敛,工作地点又离家远。
杜姥爷在世时还好。他去世后,老家只剩杜姥姥和还上小学的杜争玄,村里有些人就开始明里暗里占便宜。
当时杜妈妈想把人都接去城里,杜姥姥不愿意。
一是杜姥爷去世时、杜争玄在村里上小学,她姐姐在城里读中学。
要搬去城里,给杜争玄办转学就挺麻烦,还有小孩子重新适应环境的问题。
而杜惊巧当时在城里也算半个留守儿童,父母都上班,她本来就要自己照顾自己。要是姥姥和妹妹再住过去,学习生活不可能不受影响。
第二点则是杜争玄猜的。她觉得姥姥是不舍得离开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小院。毕竟过去的时光与回忆都在这里,怎么舍得一走了之?
杜姥姥坚持,而杜争玄的妈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只能先同意了。
后面那一两个月杜争玄不太记得了,她就记得之后放暑假,杜惊巧从城里杀回来了。
杜惊巧回来衣服都没换,就开始打小孩。
她按年龄开始揍,揍完小学的又去揍初中的。男生发育普遍比女生晚,杜惊巧又学过武术,杜争玄觉得她打高中生说不定也打得过。
不过村里没有高中,所以杜惊巧只打到初三的学生,然后就把目标转到大人身上。
等杜惊巧回城里补课的时候,村头大白鹅看见她都缩脖子绕着走。
临走时,姐妹俩在村头依依惜别。杜惊巧打量了一下妹妹的小身板,客观评价:
“感觉我走了之后你要挨揍。”
小学生杜争玄怀抱着鸡蛋黄,很傻地歪头问:“为什么?”
处在换牙期的杜争玄缺了个门牙,说话直漏风。
“……”杜惊巧捂住妹妹的嘴,等看不见那个黑缺了之后,才继 续说:“不为什么。要不你也去学武术吧……记住上牙掉了埋土里,下牙掉了扔房顶。”
杜争玄说不出来话,就猛点头。
她小时候很听姐姐的话,马上把兴趣班从跳舞改成了武术。
村里送孩子学特长,都是去镇上的文化宫。
小镇师资条件就那样,跳舞跟武术都在一个活动厅里,左半边随着音乐压腿下腰,右半边猛猛侧踢腿后空翻,总之都在硬水泥地上铺个软垫就开干。
而杜争玄从左半边挪到了右半边。
后来她真挨了几回揍。在熊孩子的铁拳并文化宫水泥地的作用下,杜争玄换牙的速度飞快。等她乳牙全换完的时候,村头大白鹅也开始敬她三分。
在这个过程中,杜争玄无师自通了一件事:很多人不是因为你讲道理就讲道理,他们是害怕你动拳头才讲道理的。
而如果你一边讲道理、一边动拳头,那基本无敌于天下了。
而杜争玄,在被弄去寄宿学校接受文明洗礼的狂风暴雨前,她在村里无敌了好几年。
尤其在吃席这件事上。
杜争玄老家这片每逢吃流水席,那场面就跟打仗一样。
倒不是说真贪那点东西,主要是周围十里八乡都是熟人,平时难免有摩擦。吃席的时候有人吃得凶了点,就有人会觉得都是交一样的钱、在同一张桌上,别人多抢了、自己不就吃亏了?
也不知道是谁兴起的,场面是一年比一年凶。
血脉觉醒后的杜争玄最凶。
她也反思过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但转念又一想,不行,她不能露怯。她是家里的门面。
之所以最开始先邀龙婉,也是因为两个人乡里乡亲、都知道这场面该怎么做,不至于开席目瞪口呆。
当时去邀请中原中也时,杜争玄心情就很矛盾:既不太想被拒绝,又不不太希望对方同意。
结果现在拉拉扯扯真来了,她又开始后悔,担心中原中也受欺负。
杜争玄到处走来走去,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龙婉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一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杜争玄精神一振,立马按了接通:
“怎么样?能来了?”
“没问题,”龙婉在电话那头给她打包票,信誓旦旦,“告诉我地址在哪儿,保证半小时内赶到。”
杜争玄很高兴,开口想报地址的时候,忽然在龙婉那边的背景音里听到一段很熟悉的话: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太重要了,这是整个高中的分水岭,非常关键……】
杜争玄:“……你现在在哪儿呢?”
龙婉啧了一声,说:“你先别管我在哪儿,你就告诉我流水席在哪里摆的,我三十分钟内必到,去了保证让你如虎添翼,把小孩那桌的饮料都提走,倍有面好吧?!
她越说越慷慨激昂,在嘈杂的背景音里都有一股遮不住的热情。杜争玄不知道龙婉那边的人是怎么感觉的,反正她是在大夏天听出来一身汗。
杜争玄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还没想好怎么回,先听见对面有人大声喊:
“3床,你让1床外放视频的时候声音小点,隔壁提意见说太吵了。”
杜争玄:“……?”
杜争玄听见龙婉的声音说「哎好好好」,接着又凑到话筒边上说:“玄玄你等我一下啊。”
然后又是龙婉扯着嗓子喊:
“爸你刷小视频声音能不能小点?隔壁人都说你吵了!”
杜争玄:“……”
“哎我回来了玄玄,咱刚刚说到哪了,”龙婉兴冲冲地问,“对,你说的那个流水席在哪儿开呢?我半小时包到的。”
杜争玄:“……心意我领了,你千万别来,算我求你了。”
她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龙婉给回绝了。回头一看,带回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中原中也站在门边上,快到正午的日头照了他大半身,黑色choker上的金属泛出极亮的一点,带出锋锐之意。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还有人要来吗?”
杜争玄:“……没,就咱俩去吧。”
她真担心龙婉硬要来的话会嘎在半路。
“是吗,那我准备一下。”中原中也略一点头,那点夺目的金属色泽在他动作间又隐去不见了。
从见第一面开始,杜争玄就觉得,中原中也除了五官之外,还有种难以描述的气质。
那种从头到脚浑然一体、无可挑剔的感觉,让他很不像现实里会出现的人物,而像是从哪个世界剪贴过来的一影。
再加上刚来时不熟悉当地风土人情、闹出的种种事情,龙婉曾背地里锐评他是「天上飘着的仙女」。
天聊到这里,杜争玄当即制止,说泥塑达咩。龙婉说达咩就达咩,她将回去泥塑吸血鬼伯爵。
杜争玄:……
这茬到现在又让杜争玄想起来了,她决定稍微利用一下。
在中原出门前要回去拿哈密瓜的时候,杜争玄骗他说姥姥想吃这个瓜,问能不能留在家里,他们去的路上再买点别的带去。
中原中也当然说可以,他只是有一点担心:“去的路上再买,来得及吗?”
和刚才电话里的龙婉一样,杜争玄很从容地说绝对赶得上,绝对有。
实际一路上别说超市了,连个小卖部都没有。
中原中也问她就说再走一段,问就说再走一段,然后走着走着就到流水席现场了。
中原中也:“……”
趁中原沉默之际,杜争玄赶快把随身带的一次性筷子塞了一双给他,快速打量了一下现场情况,然后带他去了其中一桌落座。
这桌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人,是杜争玄靠多年经验选的最佳吃菜吃饭桌。
虽然很多人都说「做小孩那桌」,实际上小孩坐的桌才是战况最激烈的。
年龄小,牙口好胃口也好,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盘菜端上去刚放下就被夹没了,饮料更是一杯接一杯。
而杜争玄为中原选择的这桌,全是上了年纪牙口一般的,而且大多数喜欢在桌上喝酒聊天,说半天才抿一口酒、夹一口菜。盘子端上去好久也空不了,碳酸饮料更是无人问津,在这样的桌上何愁吃不到东西?
当然了,也有一个弊端就是容易被教育,但管他呢,反正本地方言中原中也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那群老登又不会说普通话,到时候笑笑算了。
至于礼金和礼物,杜争玄压根就没打算给。
真论起血缘关系来,其实杜争玄的姥姥跟这家八竿子打不着。
只是当年杜姥姥从外地嫁过来,想着有什么事好互相照应,才在周围找了一个姓氏的人认了同宗,然后就多了一堆亲戚。
称呼上叫得挺亲近,其实关系很远。
最后也没「互相照应」过一次,借着名头来占便宜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的。
杜争玄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无语,她干脆不想了,拿出自己的那双筷子另找了张桌子落座。
……
中原中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刚落座就发现了,自己跟这座上的其他人好像不是一个画风的。
虽然在港口mafia聚餐的时候,也有很多年龄比他要大的成员。但像这样、所有人的年纪都眼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而且……
借着玻璃杯的反光,中也审视了下自己的穿着,因为杜争玄的强烈要求,他从黑色西装换成铁灰色外套搭一件V领短袖衬衫。在家看的时候觉得已经很休闲很不正式了、现在看来……
中原中也默默把外套脱了,身上就剩一件短袖衬衫。
虽然他极力让动作显得自然,但在被全桌人注视的情况下,要做到这点还是有些困难的。
就在中也刚把外套叠好收起来时,他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突然跟他搭话了。
“锟斤拷,锟斤拷耍,”男人说,“锟矫猴拷学习锟捻辨湀瑕佸?”
中原中也耐着性子问:“……您说什么?”
男人皱了皱眉,开始加上手比划,指了指中也说:“扂夔迒,狟鎴戣兘钖炰。产薛奥祥?”
中原中也:“……”
意识到不管是他、还是配备的翻译器暂时都不可能破解这一语言后。中原中也也换上一副凝重神情,他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点了点头。
果然,男人以为他听懂了,神情有所变化,紧接着又是一通叽里咕噜。
中原中也又点了点头,实际脑子里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不远处桌上,将这一互动尽收眼底的杜争玄终于放心了。
对学生来说,边听别人说话边走神简直就说「基本功」。
第46章
事实上,杜争玄老家的人大多还是注意礼貌的,夹到碗里的菜都没人去抢。
不过保险起见,开席上菜前还是有人用喇叭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 说大家不要抢得太难看、平时又不是吃不上饭。这里还有外国友人在,要注意国际形象。
最后一句用本村方言说的,杜争玄听完直想笑。
她转头去看自己安置中原中也的那桌,发现对方仍然一脸严肃,目光好像真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很多人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连跟杜争玄同一桌的几个也迟疑着要不要继续。
干得好, 中也。
趁这功夫,杜争玄用自带筷子的另一头把桌上的烟全夹走了。
她边夹边想,其实中原中也跟普通学生的气势也很不一样,平时看不出什么,但他神色一正经就莫名让人感到紧张,不管是同龄人还是成人。
以前还以为这是天生的,现在想想……
中原中也不知道杜争玄的想法,他之所以表情严肃,是因为他自己有点紧张。
中也在脑海中回忆他学过的就餐礼仪,发现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横滨的情况跟这里很不一样,宴会的举行形式基本是自助餐。偶尔有私人性质较强的聚会, 去到高级餐厅里也是分餐制,大家虽然在一张桌上,但各吃各的。
现在的话……
中原中也手里拿着杜争玄给他的筷子,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做不出题来想转笔了。
按顺序, 各桌最先上的是凉菜。
中也看了看, 觉得内容物比较像通常意义上的小菜,不过是加大版的, 很豪爽地用大盘子装了上来。
这时候,桌上的其他人就开始不太关注他了,而是就着小菜喝酒、互相聊天。
——这点倒是哪都一样,横滨的居酒屋里每天都能见到这场景。
这时中也还不太能找到恰当时机动筷,但等热菜分批开始上时,坐这桌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很少有人去夹菜,甚至有人直接放下筷子,端着杯子聊开了,中原中也一个人纵享全桌。
这里的料理和横滨、或者说日本的食物都有着明显不同。首先就是盛菜用的器皿很豪放,不管是凉菜还是热菜、全都是用的大号盘子,最后上主食的时候,中也差点以为误把蒸饭的锅端上来了。
其次,在食材选择和调味上,这里的菜品也与中也过去所习惯的千差万别。
但也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反正他能像这样吃上正经饭的次数也不多。
在「羊」的时候能吃饱就很好。成为mafia后虽然有了钱,但时间变得紧巴巴的,去高级餐厅都是谈事情,一顿饭吃下来食不知味。
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关注,中原中也怀着一点认真对待食物的虔诚心情,几乎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
然后他吃到了此生所见过的、最大的姜。
在咬第一口前,他想过这块东西可能是土豆、也可能是牛肉。不过鉴于它坚硬的触感,也可能是他没吃过的其他食材……
他确实没以这种形式吃过姜。
这桌并没有摆饮料,中也将塑料杯子里仅剩的水一饮而尽后,表情紧绷着起身。
坐他旁边的男人从美国总统和中东石油的话题中抽出身,想问他怎么吃到一半就走了,结果被中原中也阴沉的表情吓得忘了说话。
中原中也快步匆匆离席。那股质朴的辣味挥之不去。
他毫无目标地来回走了一段路,没找到杯子也没找到能倒水的地方,想去找杜争玄问一问,结果发现杜争玄也找不到了。
整个院子开席前人虽然多,但大家都老实坐着,也算有条理,现在则像一锅烧开的水,到处热火朝天,嘈杂中还有个头不高的小孩子跑来跑去。
明明地方也不大,中也差点不认识路。
他费了点功夫从人群中认出杜争玄,对方正在一堆人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来很投入。
中也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叫她,但在他出声前,对方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转过身来了。
“你已经吃完了吗?我这边还要一会儿……不然你先等我一下?”
她看起来很忙,白生生的脸热得发红,蓬松的刘海被汗湿露出一点额头。
其他桌只偶尔有一两个站起来夹菜的人,而杜争玄这桌全员起立,大家把桌子围得严严实实,干得热火朝天。
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好像能知道。
中原中也的目光下移,看到杜争玄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她拿了很多个,袋子散发着饭菜香气,沉甸甸地下坠,在手指上勒出淡色红痕。
“我去门口等你,”中原中也点头,然后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塑料袋,“这些之后还要用到吗?用不到的话我帮你拿。”
“不用啦,谢谢你。”
杜争玄连忙将手背到身后,她空着的右手在短裤口袋里翻了翻,抓出来一大把糖:
“要帮忙的话就替我拿着这些吧……给你了,不用谢!”
她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糖塞到中原中也西裤口袋里,笔直的裤线被压出一道弧,然后不知从哪摸出罐饮料来给他,才说:“行啦,走吧。记得找个阴凉地方站,别晒到了。”
“……你、”
中也还想说什么,杜争玄已经转身又扎进人堆里了。他没办法,只能偷偷把杜争玄提着的塑料袋碰了个遍,让它们轻一点。
然后他在现场看了又看,发现自己确实做不了别的事之后,就带着一口袋糖慢腾腾往外走。
已经到了中午,乡间小路上看不到行人,只有夏日的太阳照耀着庄稼,偶尔反射出一道灼眼的白光。
中原中也找了处阴影,他先把那瓶六个桃核喝了,又取出口袋里那些糖,怀着微妙的心情仔细端详起来。
他其实一直有点不适应。
因为比起从别人那里接受东西、受照顾,中也通常更习惯作为被索取的一方去给予别人。
杜争玄的态度让他觉得别扭又新奇。
这种无征兆的善意常让他措手不及,像筷子尖上沾着的蜜糖,等味蕾反应过来时,那一点甜味早已被吞下去了。
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拨弄两下糖果,从里面选了个小白兔牌的奶糖剥开吃了。
味道不太好,甜得过分了。
中原中也含着糖,脸颊上鼓起一块,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出神。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神情平静而和缓,像一棵在阳光下缓慢舒展枝叶的小树。
总之是看起来很好说话。
于是一些人闻着味就来了。
有个个子不高、看起来年龄也不大的小孩,嘴里喊着手指,慢腾腾挪到这个穿着新奇的大哥哥旁边。
他很渴望地盯着中也看,然后问:“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啊?”
众所周知,这句话跟明抢没什么区别。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给。”
有一就有二。
当杜争玄左边兜里揣烟、右边兜里塞糖,手里拎着打包袋满载而归时,看见中原中也被七八个小孩围在中间,崩溃得就差把口袋翻出来给他们看。
“已经没了!别再缠着我了你们这群小鬼!”
杜争玄:“……”
只能说还好小孩不吃帽子。
“来,我这里还有。过来!都别缠着哥哥了。”
杜争玄叫过来那群小孩,把自己口袋里的糖给他们散完了。
那些小孩在她面前倒挺规矩,杜争玄手空不出来,他们乖乖从她口袋里拿了糖,互相分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争玄舒口气,中原中也上来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杜争玄摇了摇头,自己拎着也走到有阴凉的那一侧,两个人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
“……”中原中也有些愧疚,“抱歉。”
杜争玄知道他说糖的事,笑笑说:“没事,反正拿回家没人吃,天热又放不住。我本来就打算送人,这样还方便了呢。”
“是这样?”中原中也显然不太理解,“那你拿那些是为了……”
“大概为了证明我身强体壮?”
“我明白了。”
杜争玄有一半是开玩笑,但中原中也立即听懂了背后的潜台词。
大概类似于过去「羊」所奉行的反击自卫主义,通过单次行动进行威慑,以达到暂时杜绝后患的目的。
杜争玄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严肃,明显愣了下。中也担心露破绽,有些口不择言地掩饰:“其实我小时候,好像也是住在乡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杜争玄更听不懂了:“「好像」? ”
中原中也说:“……我记不太清了。”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他从旗会同伴那里所得到的那张童年照片、据说是在西部的某个村庄拍下的。
从刚才凝望这片村庄时,中原中也就在想:
或许在十几年前的海对岸,他也曾在类似的地方到处乱跑,爬树或是玩土,把和服弄得脏兮兮。等一天结束时与朋友分别,再回家挨训。
他对这种粗糙的假设几乎都有些着迷了。
“……”
借着短暂的沉默,杜争玄飞快偷看了眼中原中也的表情,开口把话题引开了:
“正常,大家都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我都是我姐告诉我的,怎么说呢,听完就觉得小时候挨揍都是有原因的。”
“是吗。”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果然有所转移。
他对杜争玄说的事感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很明显。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后,不追问也不继续说话,就是时不时回头扫一眼杜争玄。
那意思就很明显,希望杜争玄接着说。
杜争玄感觉到了,她说:“你别这么看我,我是不会轻易透露我小时候的糗事的……好吧,行行行,那我就说一件。”
“没什么,你不愿意就不说,”中原中也说,身体却很诚实地朝她那边又靠了靠,“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杜争玄:“……”
很明显是在嘴硬,杜争玄想,真的很想逗他说「你不感兴趣就算了」看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天实在太热了……唉,算了。
杜争玄组织了下语言,简要地讲了件不那么尴尬的:
“是在我姥爷的葬礼上。当时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看我妈一直哭,我就劝她别哭了没什么好伤心的,结果把大家都逗笑了。”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杜争玄不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事了,但中原中也的反应和其他听过的人都不同。
他很正经地回应了这件事,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么轻松的口吻。
杜争玄感觉说错话了,她也不太懂中原中也怎么回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情绪有些低落。
她心里有点猜测。不过还是继续讲了点其他好玩的事,边聊边悄悄看中原中也的反应。
他对后面聊的话题倒是反应正常。
特别是杜争玄说家里狗是姥姥打牌赢回来的时候,他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杜争玄问:“你想养吗?我们这里有很多生了小狗送人的,可以帮你要一只。不过都是二黄那样的土狗,没有品种狗那么值钱。”
中原中也看起来很心动,不过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现在没有养狗的功夫。”
中原中也说话时,杜争玄就一直盯着他看,那种眼神带点若有所思的味道,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中也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杜争玄收回目光笑笑,继续边往前走边说:“我就是想说,我肯定不会把书给你们的。要不你回国吧,不上学的话应该能多空出时间,这样你也能养狗了,怎么样?”
“停学的话确实会空出一些时间……”
中原中也顺着这种说法在脑内整理了日程,发现停止执行任务、回横滨正常工作的话,好像确实能挤出点时间来。
……?
……!
中原中也猛然停住脚步,看着已经走出几步的杜争玄的背影:“……你说什么?!”
“我就说你不然回国吧,这样白天上学夜里上班挺辛苦的……”
似乎是有些被他的反应惊到,杜争玄说话时显得有几分迟疑,但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快解释:
“ごめんなさい、そんなに突然で……是不是shock到你了(对不起,这么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他に意味はありません(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阿诺……”
杜争玄试图用中原中也的母语表述,希望熟悉的语言能起到平复对方心情的作用。
但很遗憾,她的外语水平显然还没达到那么应用自如的程度,说到中途就开始卡壳,跟挤牙膏一样「阿诺」来「阿诺」去地车轱辘,说不出后面的了。
中原中也受不了了。
他强硬地把杜争玄手里那些打包袋接过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说中文。”
杜争玄这回反应非常快,她马上说いいえ(不)。
中原中也看着她。
三秒后。
杜争玄:“……はい(好)。”
第47章
最早从中原中也两人转校过来开始,杜争玄心里就有点疑虑的苗头。
毕竟「刚拿到关键道具、第二天立刻来转校生」的发展实在太经典了,经典到她不怀疑一下都对不起看番花掉的电费流量。
但比起实打实的怀疑,这种想法更接近一种虚无缥缈的预感,她没当真。
因为高中转学的虽然少,但又不是没有,她们班上学期就有过借读的;
并且杜争玄家所在的小区离学校近,很多人在这里买房租房都是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有好几个同年级的也住这里。
其实真正引人注目的, 只有中原中也的外貌。
杜争玄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H市除了拼命冲top2的假国际学校之外,还有个真的接轨国际的人才培养学校。具体不知道干什么的,不过据说学生都有浮夸的发型发色,被戏称为洗剪吹高中。
那个学校的学生很少,杜争玄没见过,不过她觉得中原中也去应该很合适。
可能人家就是来学语言的, 学完语言就转学走了。
她一直没往深处想。
毕竟虚构作品是一回事, 真在现实里碰到了,大家又都会用另一套模式来考量。
杜争玄真正开始怀疑,还是运动会时她被弄到横滨、在那里见到了自称「公关官」的男人开始。
……怎么会有一个超级大明星啊?龙婉的推活了!
曾在《福地传》中饰演吸血鬼伯爵布莱姆的公关官,因为从来只在海外活动、吸血鬼伯爵也只是系列配角中不起眼的一个,所以在国内非常冷门,谷少而贵, 且难买。
龙婉每天都在为二手市场上的谷价哀嚎,以截图录频、抽象视频和线下等多种方式抒发悲痛。
杜争玄的记忆力很好,无意识背住了各种柄图的行情。当公关官真的出现,她发现自己能在心里给那张脸的每一个角度估价……
她突然就有实感了。
“——等等, ”中原中也皱着眉打断, “你去横滨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真要用以这种角度装傻吗?”杜争玄没忍住揶揄他,“我有机会私下见他不就4月那一次?还是说小吸血、我是说公关官,没行程到处乱逛成天见一堆人?”
中原中也:“……”
杜争玄缓和气氛似的对他笑了笑,把这件事略过了:
“然后运动会结束没多久,你就开始调研小吃摊、研究起白手起家方法了……因为我当时要五万字致富计划对吗?”
中原中也愣了下:“不是八万?”
杜争玄:“啊?哦……这个、那个…哈哈。”
在这个本该自信陈述推理过程的高光时刻,杜争玄想到了一些令人心虚的事,她最后决定笑一下算了。
看着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中原中也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在心里把太宰治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强撑着继续问:
“所以从四月份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了?”
“没有,”杜争玄摇头,很老实地说,“那会儿我以为你是「一个出生于异国黑白通吃亲戚关系混乱的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因为内斗被流放正准备东山再起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
中原中也花了一会儿来梳理这句话复杂的修饰词,然后他说:
“啊?”
杜争玄点点头说嗯:
“我以为你当时在精心筹备复仇计划,帮你也是想旁观一下「异国黑白通吃亲戚关系混乱的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是如何创业的,看看能不能借鉴学习一下经验。 ”
“……”
翻译机同传到一半,中原中也就快被那个缀了一连串前置修饰语的名词弄疯了。
他额头青筋直跳,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我听见「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这几个字。 ”
杜争玄眉眼弯弯,笑容轻快到差点让中也以为她是故意的。但她又表现得很好说话,马上点头说好好好,那不说了。
……果然是故意的吧?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因为缺少后援,他到这里来的半年没什么出格行动。尤其从四月以后,他差不多一直在补习和准备考试。
杜争玄说:“因为你学生物。”
“哈?”中也甚至怀疑自己没听清:“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
这回换杜争玄难以置信地看他了,她反问:
“都考完试分完班了你为什么还要学生物?你选的不是物化地吗?连班长选了大理之后都把文科习题册卖废品了。”
“我问你,你说还有谁假期不上网而是在学自己没选的科目?没有了!只有你!只有你进了物化地的重点班却放假了还在家里学生物!”
中原中也莫名有点被她的气势压住:“…这怎么了?难道我就不可以继续学习没有选择的科目吗?”
“可以,当然可以,”杜争玄说,“但那种感觉就像看到有人高考结束第二天还早晨六点爬起来背单词一样,有点过于惊悚了哥……”
起初,杜争玄怀疑中原中也学疯了。但后来一看他精神正常,于是她不得不考虑其他可能性。
杜争玄做了很多假设,最后发现对方好像每次都是和她聊过选科后才开始发奋。比如上次学地理,再比如这次学生物,好像他的选科决策是跟着杜争玄走的……
但是为什么?
要卷她?
这明显是个一两年内不太可能达成的目标。
并且他们俩之间又没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至于你是风儿我是沙的缠绵。
就连真情侣都少有能忍受学习的痛苦、成绩差的去赶成绩好的、而不是把对方拉下来的。
杜争玄冥思苦想,最终,她捡起了自己在最开始的猜测:
中原中也是为「书」而来的。
这样很多事都能说通了,包括他假期补习自己没选择的生物——
这不跟卧底常常热爱免费加班是一个道理吗?
“……”
中原中也听完她的推论后沉默了,他想说自己虽然加班,但并不热爱,想想又觉得算了。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打包袋跟着哗哗作响,但最终只是说:
“抱歉。”
杜争玄从打包袋上收回视线,起初没明白中原中也怎么突然道歉,但看了看对方神色很快反应过来,反过来安慰他:
“你别误会,我没生气。反正我是不会把东西交给别人的,而你们没对我造成客观伤害,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杜争玄无视了中原中也复杂的表情,说:
“所以我真没在阴阳怪气,是真心提议的。反正我不会给出去,继续在这里耗时间也很痛苦,还不如早点回去,空出时间做你想做的事——”
“村里小狗很多的,我帮你找几家问问,你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带走去养,怎么样?”
补充完后,她看着中原中也,征询他的意见。
即使在这一刻,她看起来仍然是真诚的,友善的。
中也倏地沉默下来,不知为何,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他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好像误会了,我要向你道歉的事不只这一件。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我会让你改变主意。”
他的中文已经说得不错了,语气自然流畅,透出一种陌生的张狂。
杜争玄看着他,神情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中原中也本质上是个有常识的正常人。而杜争玄因为看脸,从最开始对待他时就在普通的友善上又叠加了一层好感,对他处处照顾。
因此,尽管16岁的中也仍然有很多时候性情暴躁,但在与杜争玄相处时,他大部分时候是礼貌的、愿意妥协、甚至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杜争玄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杜争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棒球帽摘下来扇完风戴回去,试探着向中原中也伸手要打包袋:
“那我们绝交了……?谢谢你帮我提这一段路,你给我吧。从这里往前直走坐46路公交,到站就能回去了……你认识路吗,要不我送你过去?”
杜争玄的态度并没多大变化,好像中原中也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并不存在。
明明她很聪明,绝对是听懂了的。
“…… ”
中原中也冷笑起来。他没理会杜争玄伸出的手,反而直接扔掉了那些装有各色饭菜的打包袋。
然而,袋子并没有掉在地上。
不可思议、违反常理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普通袋子的边缘发出隐约的红光,竟然挣脱了地心引力。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升了起来。
杜争玄睁圆了眼睛,以一个僵硬的姿态仰望这幅异常景象。
见她这样,中原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现在只能调用部分的力量。在入境时他就进行了异能力评级和登记,并被告知,如果使用所登记的异能力「超过一定限度」,将会触发熔断。
尽管他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常,但保险起见,还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要是杜争玄能在他调动异能力达到那个「一定限度」前、就表示害怕服软并把东西交出来就好了。
对,没错。中原中也目前使用的这招学名叫「恐吓」。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个熔断机制,他也不会真的动手。
毕竟只说要拿书,并不一定要伤害到她对吧?
中原中也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如果吓不到她,那就再想别的方法——
“我的天啊!”
他在心里还没想完,就听到杜争玄的一声惊呼。
女孩子的语气同样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她满脸兴奋之色,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前就冲了过来,迅速开始上上下下地摸他,边摸边不停地问:
“我去,天啊!你怎么做到的?超能力?真的吗?还是整蛊节目?周围有摄像机吗?还是说你是魔术师?塑料袋吊威亚了?你身上有魔术小机关吗?都没有?天啊!!”
中原中也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上下其手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当场僵住了。
杜争玄在把他摸了个遍、并且未找到任何可疑物品后终于停手,对中也说:
“你告诉我这真的是超能力,对不对?你太厉害了,我的天啊!我感觉我要晕了。”
中原中也僵硬着说不出话来。
杜争玄的脸颊很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靠得过近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平常都大,亮晶晶的,让被注视的人有种眩晕感。
杜争玄很激动,她真的太激动了。
浮空这种最直白的现象,也是让人相信超能力存在的最直接有效方式。
杜争玄其实对拿到「书」后的发生的事一直没什么太强代入感,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是学疯了。
这种事有过先例的。
几年前杜惊巧上高中,她有一天就在切菜时听见胡萝卜对她说话,骂她切得太慢了。杜惊巧治好病之后大学就去学种地了,关于她的专业选择,杜争玄总觉得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第48章
有这个例子在前,杜争玄其实一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毕竟什么捡钱、什么漂流到国外,人疯了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
但有了这么明显的外物验证后,她心中起码有七成以上的疑虑消失了。
尤其是确定过中原中也身上没有任何机关,杜争玄的思维模式彻底起飞了。
Yes!就说高中是拯救世界的关键时期吧?
杜争玄以前梦到过自己拥有了某种超能力,梦中的那种感觉异常真实,导致她每每清醒认清现实后都觉得非常失落。
而现在,梦想照进现实啦!
杜争玄高兴得不知所措,甚至围着中原中也转了两圈,忍不住一个劲儿地说:
“太牛了, 太棒了, 太厉害了吧!我的天啊。你长得真好看, 而且你还有超能力!感觉你好像世界主角的不二人选。”
她如同初次见到中也那样盯着他看,表情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热切,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不断地往外吐出溢美之辞。
那些话的尺度大到中也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了。
在这时候,中也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杜争玄是个好学生。她语文学得真的很棒,鬼知道她怎么想出那么多变着法儿夸人的话的。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理智在报警了。
正常人一辈子也少有被如此露骨称赞的时候,更别提杜争玄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坦诚地说,中也确实有那么一一点点的得意,觉得连头顶太阳都没那么热了。
但他还是努力摆出冷漠的表情,一把抓住杜争玄的肩,让还在绕着他转的女孩停下来。
“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中也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哦,这个不行, ”杜争玄用商量的口吻, “你换个别的。”
中也尝试着瞪她,但杜争玄马上就转而称赞起他的眼睛多漂亮。
“……”
中也没有办法了。
他已经认识杜争玄了、而且两个人已经相处了近半年。杜争玄的性格很好,老实说,除非接到无转圜余地的命令,否则他不想伤害杜争玄。
就是在这时候,中原中也突然察觉到这项任务的一个漏洞:
没人提醒他这个新手、别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
理论上讲,中也要做的是伪装后接近杜争玄、从她手中骗取那本所谓的「书」。这种结束期限不定的任务,很容易发生执行人对目标产生感情、最终导致任务失败的情况。
这种事他一个外行都能想到,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诫他类似的话?
要知道这项任务的优先级很高,港口mafia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在来这里之前,中也是接受过相关「补课」的。
可直到现在都没人提醒过他这件事,包括太宰,这家伙在执行任务时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这样一想,他什么都不说就跑回横滨这件事也很可疑……
有疑虑自中也心头一闪而过。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裤脚处一阵反常的垂拉感夺走了注意力。
“……?”
中也低头,发现一条相貌平平无奇的土狗正在咬他的裤脚。
是他今早认识的熟狗,杜争玄家的那条,职业是演员。
“汪!”
见中原中也看过来,黄狗松嘴放过了他的西裤,欢快地摇尾巴,蓬松的尾巴被摇得像螺旋桨似的,就差起飞了。
但中原中也已经不会被它欺骗了,而是报以冷漠的目光。
见中也没有反应,狗摇尾巴的频率也逐渐慢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不懂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中也别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杜争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过去把狗抱起来,带着走到中也面前,无声地示意他想摸就摸。
中原中也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杜争玄和她抱着的那条狗一直用同样的眼神看他,实在盛情难却,他就姑且摸了几下。
等狗的发型像被狂风吹过一样后,杜争玄适时地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二黄对他俩叫了两声,好像有点情绪,但叫完之后也没做什么,转身跑回去了。
两个村子之间的距离不算特别远,杜争玄他们走了这么一段路之后,现在从站的地方已经隐约能看到本村的村口了。
“走吧走吧,别聊这个了,”杜争玄说,“天这么热,我请你吃雪糕?”
杜争玄不说还好,现在她这么一说,中也就想起之前来的时候她说有商店能买礼物,结果走了一村又一村,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次不骗你,这次是真的。”
杜争玄像能读出他心里的想法一样,很真诚地看他,绝口不提之前骗人的事。
中原中也沉默地瞪她,她就笑,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有几缕湿透的头发沾着。
她看起来真的很热。
冬天还好,一到了夏天,长发还能扎起来,像杜争玄这种学校指定学生头就无计可施了,只能拼命扇扇风撩头发。
她这样笑,中原中也就没办法了。
他黑着脸,提着那几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打包袋,被杜争玄拉着左转右转钻进商店里。
那家小商店开在阴面,一进门就有凉意扑面而来,冲散了炎炎夏日的暑气。
中也大致打量了一圈,店的面积不大,装潢和一些连锁便利店或是大型超市没法比,但跟过去擂钵街的简易商店要正式得多。
店里摆了三个货架,按食品饮料日用品这种常见分类标准摆放的。靠近角落的位置摆了一台冰柜,机身上贴着某款饮料的广告纸,已经褪色了。
杜争玄拉着他过去,因为她说请客,中原中也故意拿了一盒看起来就很贵的。
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明明先别有用心接近的人是他,杜争玄非但不生气,还表现得对他更加友好,自己应该感到愧疚才对。
中也也确实因此感到抱歉了,但那似乎并非是单纯的歉意,还有莫名其妙的懊恼与焦躁掺杂其中。
他总觉得杜争玄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甚至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做的事也很反常。
他觉得自己是在、……欺负杜争玄。
这很奇怪。因为他一向是以绅士礼节对待女士的,虽然在细节上践行得可能稍有偏差,但本质的行动准则是不变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中也看着女孩去付钱的背影,想过去稍微挽回一下时,店老板已经在扫商品码了。
老板似乎和杜争玄认识,扫到中也选的那盒雪糕时,老板开玩笑似的惊呼:
“嚯,今天吃这么贵的?把我镇店之宝都买走啦。”
杜争玄哈哈一笑,就跟提防中也一样飞快付了钱,声音明快:
“请我同学吃的,他长这么帅值得吃最好的!”
老板也笑了,也夸说小伙子长得俊。
“……”
中原中也心里的愧疚感突然攀上了一个小高峰。
他再次意识到这里和横滨不一样,这里到处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
他们提着打包袋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杜争玄的姥姥给他们倒水,然后从冰箱里端出来两碗撒了干桂花的酒酿圆子来让他们吃,说是亲手做的。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中也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很郑重地起身,双手接过去那只冰凉凉的白瓷碗。
而杜争玄就很随意,她接过碗随手放到桌上,说要出门送东西。
临出门时,她悄悄凑到中也旁边说:“不想吃别勉强。圆子和酒酿都是超市买的现成的,我姥姥只出了一碗冰水。”
中原中也把勺子放下了。
杜争玄把拎回来的那些菜分了,回来看了看时间,就送中原去坐回程的公交,她自己则要在老家住到补课前几天。
中也一直没机会再说关于「书」的事,而杜争玄也没再对他的异能力有什么特殊表示。
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当中也坐上公交车之后,他发现事情还是改变了的。
以往的杜争玄虽然热情,但那种热情还是局限在礼貌范围内的,是一种很大方的友好。
而这次中也上车后,杜争玄还在下面对着车窗,很依依不舍地说:
“中也,你路上注意安全啊中也。到家给我发消息,路上如果遇到敌人了记得跑,不要被坏人抓走洗脑之后变成敌人回来和我相爱相杀,就算那样我也不会把书给你的。”
中原中也:“……”
杜争玄仅存的理智只让她把后面离谱的部分换成了日语,除了他俩之外应该没人听懂。
中也别过头不看杜争玄,起身坐到另一侧的座位上去了。
他很不自在地想,什么叫「相爱相杀」啊?
中也发现杜争玄好像是个笨蛋。
就像怪兽突然出现在城市搞破坏一样。正常人都知道要马上逃跑,哪有人会傻站着看完全过程、最后还一脸崇拜地鼓掌说太厉害了?
他的重力操纵,在横滨里世界是狂暴、凶狠的代名词,是作为武器威慑性存在的。中也仍不太习惯被如此纯粹地称赞。
他想杜争玄的事情想了一路,差点坐过了站。
直到心情复杂地回到家,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他脑海中才猛然冒出一个可能性:
等一等,杜争玄这种反常的表现是不是一种策略?一种通过迷惑他放下戒心、从而脱身的高级策略?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从杜争玄身边离开了。不管杜争玄是要逃跑还是寻求其他组织保护,他现在都无法插手了……
可恶。
中也颇为懊恼地停下动作,快速思索起了补救方法。
他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来电人杜争玄,通话类型是视频通话。
中原中也按了接通键,然后马上,刚刚才见过不久的脸浮现在手机屏幕上,连同轻快的声音:
“中也,你到家了吗?你的超能力还有吗?方便的话能不能悄悄再举店东西看看?”
中原中也:……
虽然觉得这要求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操纵重力让钥匙浮起来了。
屏幕上的少女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然后从这天开始,中原中也天天能接到来自杜争玄的视频电话。出于监视对方动向的意图,他每次都接了。
而杜争玄每天问的问题也极其雷同,基本上就三件事:
「吃了吗」、「你的超能力还有吗」、「方便的话能不能举点东西看看」。
她对中也异能力的关心程度、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中也对她行踪的关心。
因为暂时联系不上组织,中也无法决定下一步的策略。他只能先这样安于现状,每天和杜争玄打视频电话。
这种高频联系一直持续到假期快结束,等中也都能叫出杜争玄家养的每只鸡的名字时,他再次猛然惊觉,想视频会不会也是假的?
杜争玄每天和他进行通话联络是不是一种策略?一种通过迷惑他放下戒心、从而脱身的高级策略?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当天,中原中也就没接到杜争玄的视频通话邀请。
各色想法浮现在心头,中也差点控制不住要打车去找她看个究竟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外面站着的,是背着书包的杜争玄。
“我从老家回来啦!”
杜争玄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像只热情的小狗,然后紧跟着的,就是那雷打不动的三个问题:“你吃晚饭了吗?超能力还在吗?能不能举点东西看看?”
中原中也:“……”
就知道超能力,就知道举东西。
怀着这种不爽的心情,中也黑着脸再次展示自己的异能力。
杜争玄飘起来了。
她浮在空中愣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
“哇塞!”
第49章
杜争玄享受了几秒这种奇妙的浮空感,问中原中也:
“你说,我现在走路的话是不是也能叫太空步?”
中原中也花了点时间来理解这个冷笑话,然后把杜争玄放到地上,忍不住吐槽:“你是三岁小孩吗?”
落下来后,杜争玄在地面又踩了两下,看起来有点意犹未尽。
她对中也说,反而抬头对他笑了笑:“哎呀,我就是挺喜欢的,不好意思啦。”
“……哦。”
中原中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还有点不适应种感觉。
中也的说话风格很直接, 或者说是不客气。
这跟他以前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无论是擂钵街还是港口mafia, 说话客客气气的人都少见, 偶尔有几个也都是狠角色。
中原中也习惯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不鲜明展示出自己态度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他人轻视。
甚至就算他说话都这么粗暴了,也完全没影响周围那群人我行我素,干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杜争玄不一样。
中原中也说话不客气时,她基本上很少反驳,还会解释或者道歉, 好像是真的在听他说话,对习惯了原来那种相处模式的中也来说,一时间很难适应。
经过暑假的视频电话轰炸后, 他实际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并有意识在收敛了, 现在看来或许还要注意。
他得再温和点,起码像杜争玄对他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在看到杜争玄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站在门口时,他尽量和缓地开口:“还有什么事?”
杜争玄眨了眨眼,问:“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你别得寸进尺。”
“但是我都让你参观过我家了,”杜争玄说,“我觉得我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是很过分。当然了,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杜争玄使出了一招传统技法,漂亮的以退为进,并真的作势要走。
“回来。”
她如愿以偿听到身后传来中原中也的声音,少年像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侧身一步让出门来:“先说好,不要乱碰东西。”
杜争玄小鸡啄米点头:“我懂我懂,我讲礼貌。”
她如愿以偿进去了。
以前杜争玄其实对中也的家没那么好奇。
她印象里的中原中也是个神秘转学生帅哥,虽然有好感,但如果不是住对门又同桌的话,大概率新鲜几天就过去了。
中原中也平时表现得也很礼貌。但有时候,礼貌也意味着距离。
直到对方(被迫)和她摊牌后,仿佛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杜争玄开始觉得他真实起来了。
不是碰巧和古早漫经典角色撞型的同学、也不再是高中生活的背景板。她似乎了解了一点中原中也的另一面,而这一点点也促使她想知道更多。
她终于见到了对方家里的全貌。
之前敲门和视频通话时也看过几次,但和自己真正走进来还是不同。
冷色调的装潢,家具只有沙发跟茶几。靠墙的地方放了三台不知道做什么的机器,都处于未启动状态。两间卧室门则是一开一闭。
杜争玄朝开着门的那间偷看了一眼,里面是桌椅和书柜,另有个欧式风格的单人椅。
所有的一切都风格统一,简约不简陋,透露出专业设计的痕迹。
这地方作为中原中也的家的话,倒是完美切合了杜争玄的想象。但她记得原来上一任租客在这的时候,房间布局似乎不长这样。
“你把房子买下来了吗?”
中原中也说:“我事先征得了房主同意,离开的时候家具都会留下。”
这房子起初只是普通住宅,中原中也在这里凑合了段时间后,发现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于是找人把这里重装了一遍。
太宰不知道怎么把楼上的房子搞到了手,临走时给了中也。
中也担心他的身份持有不动产太显眼,干脆把房子卖了,正好补上装修的窟窿。
听他说完,原本试坐的杜争玄从单人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不确定地问: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家具和装修花了一套房的钱……?”
“差不多吧,不记得了,”中也懒得回忆,随意道,“差了点我自己出钱补上了,怎么了?”
“……”
杜争玄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于是保持张开的嘴形看着中也。
中原中也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杜争玄呆愣的样子,轻啧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抬了下她的下巴,帮忙把嘴合上了。
“摆出这幅傻样子来干什么?”
中也说,收回手后又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下桌上的书本,动作才逐渐慢了下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太轻浮了!
他竟然直接伸手去碰人家的脸!
中原中也的身体也僵住了。他握着书本,却有肌肤温热柔软的幻觉透过皮革,自指尖蔓延而上,周围的空气变得像明胶般黏稠沉重,让他动弹不得。
杜争玄也动弹不得。
因为她现在不光不敢坐这套房子里的沙发,她甚至不敢踩这房子里的地板、不敢呼吸这里的空气,生怕吸进金钱的味道也要赔钱。
怎么会这么有钱啊?到底上辈子干了什么才能这么有钱啊求教程!
哦,对了,杜争玄想起来,他们组织好像造假/钞的。
造假/钞当然有钱啦,那没事了。
杜争玄短暂地平静了一下。又一想不对啊,这么有钱还造假/钞的组织,要「书」感觉不会干什么好事……那个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
杜争玄的印象里, mafia的活动与他们的地盘是强联系,像中也他们这个、跨界如此之强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她想问问中原中也,结果发现对方站在桌前整理东西整理到一半,也陷入了某种僵直状态。
怎么了?
杜争玄过去探头看了看,终于在这个充斥着金钱味道的陌生房间看见了熟悉的东西——高中课本、草稿纸及各色习题册。
竟然还在学。
杜争玄看了直想摇头。
中原中也是无事可做。
他处于一种类似待机的状态,因为暂时无法跟组织即时通讯,除了处理些远程事务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继续学。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强迫着一天上15 、 6个小时课程的话,他对这些知识还挺感兴趣的。
出于学生的本能,杜争玄浅看了一下桌上那些东西。中原中也大概是边翻参考书边做的,导致桌面上层叠的东西很多,其实科目还是那几个。
离杜争玄最近的是本文言文突破训练。她实在太好奇中也能翻成什么样了,于是打开看了看:
【1、……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 】
【译文:……我用韩休,是为了社稷耳,而并非是为了他的身体。 】
……
【8、……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
【译文:……在争斗中栽了,然后像蛇一样爬走。这种人第二天会死是完全能预料到的。 】
【 9 、……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 】
【译文:……亡走凤翔来请求会面,他向右鞠躬,然后收敛了地上的遗体。 】
……
看完的杜争玄陷入了沉思。
她想,这个「亡走凤翔」是谁?名字那么酷炫,和「夜露死苦」他俩是什么关系?兄弟吗?
杜争玄又往后翻了翻,觉得这本文言文翻译有杀气。
她明智地选择放下,随手又拿了一本,拿到了物理卷子。
这回杜争玄甚至都没翻开,她光看着封皮就又情不自禁地想:
中原中也他做题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看见受力分析题时不会想笑吗?
杜争玄张了张嘴,感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但最终只化作一句:“学习辛苦了哥。”
然而中原中也别过脸不看她,往旁边挪了两步,嘴里含糊地嗯了几声:“嗯、……没事。嗯。”
杜争玄不知道,在中原中也整个备考过程中、遭受了最多痛苦的人并非中原中也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其人此刻正窝在房龄极大的教职工宿舍里,满眼憎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
N没能成功转职为大学的老师,有人向学校举报了他。
由于N的身份有瑕疵,他连入职不是走正规渠道,连公示期都没有,正常人是不可能知道N在应聘大学老师的。
N有怀疑目标,他猜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中原中也就是魏尔伦。
这两个混蛋、怪物……!
知不知道他为了中原中也那些无意义的补习白白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精力?他的才能、他的聪明才智,本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而且一个会在地理题上答中东建筑墙体厚是为了防弹、窗户小是便于射击的学生,要不是他在辅导,这家伙早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了、…!
N神经质地咬着指甲,脑海中有无数疯狂的想法涌动。
都是中原中也的错、都是魏尔伦的错。他们有言无信,背信弃义在先!
竟然连事先承诺好的事都做不到……他不能就这样等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失去价值而丧命的。
N颤抖着关掉通知界面。转而找出一个未知邮箱地址,简短编辑后发送了一条消息。
消息是纯文本,只有短短两句话:
【我知道暗杀王魏尔伦的一个秘密。我打算用它来做交换。 】
屏幕上跳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后, N起身关掉电脑,拿起桌面上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几张魏尔伦与大学校长私下交流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都面带微笑,看起来交谈得很愉快。
这些照片是N刚刚收到的,几乎和他被拒绝录用的通知一起到达。
正是这封信,让N更确信是魏尔伦在从中捣鬼。绝对是他跟校长说了什么,所以自己才会被大学拒绝入职。
明明当时说好了,只要他给中原中也补习,事成后就能进入大学继续做研究。但魏尔伦却不守承诺。
N用恶毒的目光凝视着照片上的魏尔伦,然后将照片撕成碎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第50章
杜争玄大半暑假都在老家过的,她回来的时候离补课开始不剩几天了。
新班级拉的通知群里提前为补课预热,把时间地点、要学的科目课本都强调一遍后,这次竟然新发了一条, 说要收放假前的紫皮。
杜争玄前脚放下物理卷子,后脚就看见了这条消息。
她的神情骤然沉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把那条通知来回看了两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杜争玄算算剩下的时间,然后怀着找同伴的心情问中原中也:
“中也, 放假前发的那个紫皮你写了吗?”
“喏, 这个。”
中原中也仍然回避她的视线, 但还是把书给她找出来了。
杜争玄一看那明显翻过很多遍的书,心就凉了半截了。
无论是外观还是厚度, 新练习册和已经做完的练习册都是有差异的。
虽然中原中也的这本保存很好,封面看着还是新的。但要真跟杜争玄那本只翻过一次的摆在一起,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本是没写的。
杜争玄脸色很难看,中原中也感觉到了点什么,问她:“你呢?还剩多少?”
杜争玄干脆地说:“我没写。”
“……哈?”中原中也惊讶地看着她,难以置信道,“但假期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还特地回来了一趟拿了书吗?”
当时杜争玄在老家住得舒服,决定整个假期都不回来时,还专程回来拿了课本卷子之类,其中就包括那本紫皮。
所有书被带到老家放了半个多月,然后又原样被杜争玄背回来了,现在还在她书包里。
杜争玄把那本紫皮掏出来,向中也展示比她脸还干净的内页,理不直气也不壮地问:
“那怎么了?我拿了就一定要写吗?”
中原中也看她,她放下书,叹了口气,说:“我就是不想写……唉,为什么人总是不得不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呢?”
中原中也:“……”
发出这么沉重的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中也是工作过又来到学校的,在对待很多事情上都是成年人的心态。说归说,他倒也没觉得杜争玄没写作业是什么天大的事。
他把自己的那本递过去,问:“要不要借你看?”
说实话,他敢借,杜争玄还真不太敢抄。
不过她也懒得写,就算是其他人的作业借过来,她也不愿意动笔。
好几百页呢,还有不到两天就开学了,抄得抄到什么时候?
杜争玄婉拒了中也的好意,开始上网搜暑假作业的做旧工艺。
她看得很认真:
首先在手上涂好铅笔灰,抹在新书的侧边。然后把书斜着卷两下、让书有一个整体的大褶皱。最后一步是用湿手去翻页,隔几页翻一下、隔几页翻一下。
如果不放心,还可以隔几页裁掉一张。这样等干了之后,就能得到一本很旧的新书。
杜争玄看视频的时候开的外放,中也在旁边听,越听越觉得步骤严谨得跟造假/钞很类似。
“那个,我回家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杜争玄的注意力全被屏幕视频吸引走了,她还来回拖动进度条,暂停了好几次。边往外走边跟中也道别,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起来。
中原中也有点微妙地不爽,他没回应杜争玄的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看着对方回了家,他也把门砰地关上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杜争玄都没出门。
中也一直密切关注对面的情况,杜争玄一点动静也没有,从暑假以来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实在担心,犹豫犹豫,拿着自己写好的作业去敲了对面的门。
门开的很快,也是杜争玄开的。
中原中也先松了口气,随即又警惕起来。
因为开门的杜争玄身上,有股不正常的酸味。
还不等他开口,杜争玄就先平静道:“我的做旧手法好像失败了。”
她边说边拎起手里的东西展示。
到这时中也才看清,她手里那本体积膨胀,皱得像刚从废品站里翻出来的书,竟然是杜争玄昨天还崭新的作业。
光从外表看,这本书最少使用了一百年。
中也捂着口鼻想。
不光如此,他还发现,这本书就是杜争玄身上酸味的源泉。
“我把碗里的白醋当成水了,”杜争玄说,表情沉痛,“你说从现在晾到明天早上,味能散干净吗?”
中原中也:“……”
他觉得不是气味问题。现在这本书已经旧的很突出了,难保老师不会心生好奇,特地选这本出来看。
中也提出务实的解决方案:“用这本去复印、重写,然后跟老师说最初发的那本丢了。”
杜争玄的表情像天塌了,她看了眼时间:“可是还有16个小时就要去上学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我帮你一起写,行了吧?”
复印本因为是散页装订,所以能做到分给多人同时作业。
杜争玄明显心动了,嘴上还在客气地挣扎:“这不太好吧,多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呀……”
“是吗,”中原中也现在能读懂她大部分意图了,说,“那我就走——”
“别走,求你帮我一起写吧!拜托了我一个人真的写不完!”
杜争玄滑跪得异常迅速。
其实只要熬个通宵,十六个小时杜争玄还是能写完的。但既然有人帮忙,谁又想熬夜到天亮?
两个人连蒙带抄,总算在半夜两点前把印的散页写完了。
杜争玄还享受了五个多小时的睡眠,结果发现不如不睡,睡到一半被揪起来更痛 苦了。
假期补课不在学校里,为了不被举报违规补课,附中每年都在校外找地方补。
因为学生多、六个级部得分别找地方。学校经费有限,往往场地上就只能说差强人意。
杜争玄拉着中原,比平时提前了很多去找补课地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地方小,容易找不到停车的空隙。
两个人都没睡够,浑身低气压,好不容易从七拐八拐的巷子走进补课的院落,忽然听到有人在打招呼:
“早上好,两位看起来可真是憔悴。”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杜争玄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很快认出了眼前披着黑色大衣的少年,脑子过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
是太宰治。
哦。
太困了完全不想说话。
杜争玄点了点头,直接就走了。
中原中也倒是立刻恢复了平时状态,表情严肃地去找太宰说什么。
杜争玄一点不关心,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还在家里睡觉。
她冷漠地按通知找到新班级,找了个后排位置坐下。
因为重点班人少,他们的教室比平行班要小一大截。如果坐前面就得不停给人让位置。
杜争玄目光精准地挑到了风水宝地,坐在位置上手都不愿意动一根。
年级主任进来了,年级主任说他以后是班主任。
班主任开始讲课了。班主任开始讲区域整体性和关联性了,讲完又开始通过影子朝向推理拍摄地在哪个国家了。
下课了,睡觉。
杜争玄把打印出的作业本往桌上一放,往桌上趴了两个课间。
到语文课的时候,她的大脑才逐渐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早上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太宰治回来了。
奇怪,怎么会梦见他呢?
她白天也没想过太宰治啊?
“你说的太宰治、就原来17班那个烫头发的男的是吗?”
杜争玄前面的女生听见了她嘀咕,转过头来小声八卦:
“我知道他,他去理科重点班了……对了,你就是杜争玄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