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林铃蜷缩在公寓的飘窗上,指尖悬停在和傅霖的微信聊天界面,时隔多年,她和他再次有了联系,很想给他发条消息,却不知道除了工作,还能自然地问些什么。
突然小惠的聊天框弹了好几条消息,林铃点开,才想起今晚有一个同学聚会。
小惠发来的同学聚会照片里,觥筹交错间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笑脸。
“你真应该来一下的,好多同学都说到你呢!”
“还有傅霖说好来没来。”
“还有宋周竟然是我爸上周说的相亲对象,你说世界小的吧?”
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像细小的针尖戳着太阳穴。林铃把脸埋进膝盖,真丝睡裙在月光下泛着冷蓝的光泽。这栋位于CBD顶层的高级公寓,此刻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的声响。
“知道啦,于大小姐,下次我再找你好好吃瓜!"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回复,拇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三秒才按下。
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轮廓。三十五岁的鹅蛋脸,婴儿肥褪去后显出清晰的颌线,眼角却还没有明显的纹路。她凑近些,看见自己惨白的嘴唇——今天用的哑光口红早被擦掉了,就像她这些年精心涂抹的保护色。
“我今天见过傅霖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小惠。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小惠连发的三个感叹号像三记重锤,砸得她胸口发闷。
“他看起来蛮好的。好像也离婚了,和我一样,失婚人士。”
打出“离婚”两个字时,心里有种奇妙的愧疚感。
林铃想到多年前签离婚协议那天,她把提前做好的那个风投大佬丈夫的出轨证据摊在桌上,冷静地多要了15%财产补偿。前夫竟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恶狠狠地咒骂自己,只是谈谈地对她说了一句,“你的心果真是一块冰,怎么都捂不热。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那时,她才明白,原来他是故意掉入自己的圈套的。
玻璃窗上的倒影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这张脸在商业杂志上被称为“非遗文创的铁娘子”,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相册,划到最底部的加密文件夹——那是张模糊的老照片:十七岁的傅霖站在校运会领奖台上,阳光把他白色校服照得近乎透明,英俊的少年笑得肆意张扬。
洞洞鞋摩擦地面的声响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胡八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任由回忆如潮水漫过——
新北国际中学的上课铃还是那个调子。“噔、噔、噔噔”的旋律像把钥匙,瞬间打开尘封的时光闸门。2003年盛夏的阳光穿透记忆,灼得她眼眶发热。
教室里交谈声渐渐平息。穿着洞洞鞋走进来的女人戴着白色漏顶防晒帽,粉色防晒衣下摆沾着粉笔灰。李红老师锐利的目光扫过教室,在胡八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这个从十一中考来的女生右手手臂上有条刺目的长条疤痕。
“我是班主任李红。”浑厚的声音带着粉笔灰的干燥感,“高一一年将陪伴大家。。。。。”
林娣娣的注意力早飘向窗外,那些陪孩子报道的家长们在外等待,成双成对的,幸福美满。
“林娣娣!”哄笑声几乎是瞬间炸开的,她条件反射地绷直后背。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能清晰感受到当时脸颊烧灼的温度。
前排穿AJ篮球鞋的男生笑得最大声,旋即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耀祖?”
他旁边戴金丝眼镜的男生突然转头:“高鹭,适可而止。”
那是林娣娣第一次看清傅霖的样子。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镜架上折出细碎的光。比起记忆里模糊的轮廓,眼前的少年下颌线更加分明,polo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那有怎样?”她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逐渐淹没在李老师继续的点名声中。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理直气壮地反驳这群人的没品。当然,多年后站在国际论坛演讲的胡八绝不会想到,当初光是说出这句话就需要用尽全部勇气。
点名结束后,李老师敲敲讲台,“好了,那就高鹭和傅霖去领军训服。”顿了顿说,“其他同学回宿舍整理内务。”
散会后人群如退潮般散去。林娣娣慢吞吞收拾书包,听见身后清朗的嗓音:“他没什么恶意。”傅霖不知何时折返,手指关节轻叩她的课桌,“只是觉得。。。。”
“觉得名字好笑?”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近距离看,他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细密的影,左眼尾有颗几不可见的泪痣。
“觉得可爱。”傅霖递给她一张印有大小s的小卡,指着小s说,“像小s的名字,徐熙娣,一个很可爱的明星,我很喜欢她”。
这是林娣娣第一次知道小s的全名,徐熙娣。
那个时候,《流星花园》正在热播,打工的时候,王姨很喜欢看,林娣娣也跟着看完了全集,因此,认识了饰演杉菜的大s。王姨说,她长得像大s,但是更像小s,脸更长、更立体一点,所以她也认识了小s。但,她其实更喜欢大s,更喜欢杉菜,她觉得她们之间很像,总是代入杉菜激励自己顽强地活下去,从书店能免费看的杂志里学习大s的优雅和变美技巧——当然,被继父试图侵犯后就再也不敢了。
林铃像是被回忆触发到什么,从飘窗起身,赤脚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打卡书柜最下层锁着的保险箱,密码是20030910——新生报到那天。
那个保险箱里除了那张印有大小s照片有些褪色的小卡,还有枚自己旅游时素银戒指——和当初还给傅霖的那个简直一两无二,她也在内圈刻了个“FL&LL”,氧化发黑的纹路里仿佛藏着十年前暴雨夜的水渍。她曾以为还回戒指就能斩断牵挂,却忘了有些印记会随岁月渗入骨髓。
手机又亮起来。小惠的新消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问我,这十年,你是否提起过他?”
胡八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浴室镜子里,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把自己亲手绞短的头发细细梳理,桂花香波的气息萦绕在2003年的夏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