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锦衣卫对视一眼,然后闷头冲进了屋子里。
姜兰君满脸歉意,扬起头看着裴鹤徵,局促地道:“真是对不住大人,要是早知道您今日会过来,我便该多带些人手来打扫才是。”
裴鹤徵眸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的表情很是诚恳,那双浅色的眸子明晃晃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可即便说得再真诚,裴鹤徵却总觉得神态出现在她这张脸上显得违和,他的眉心紧拧,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目光冰冷地从她身上掠过,之后再没有搭理过她。
他抬脚直接走进了屋里。
好个迎臭而上!姜兰君眼底闪过一丝佩服。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跟进去,伸手摸摸鼻子,站在房门口望天望地就是不往屋子里面看,她习惯性地捏了捏手指,慢慢陷入了沉思。
裴鹤徵怎么会忽然出现?
若是为了调查那杀手而来的,便不该出现在河边而是直奔这处庄子。
而且姜兰君很清楚地记得调查这件事是乔子远在负责,可他此刻并不在随行人员当中,所以很显然他们一开始来的目的就不是调查杀手行踪。
姜兰君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既然不是为了他,那就只能是奔着她来的了。
可她又是哪里引起了裴鹤徵的怀疑……忽然,姜兰君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下恍然,莫非是昨天寿宴上她送的那幅画被他知晓了?
想到这儿,姜兰君顿时松了口气。
紧绷的肩背也跟着松弛下来,她送画时说了一堆神神秘秘的东西就是为了今后能合理地解释她的所作所为,反正他们也找不到老道士当面对质。
至于裴鹤徵送的地契,这就是个巧合。
即便他再怎么怀疑也无处可循。
姜兰君转身朝屋里看了眼,见他们这回翻箱倒柜把东西都抖落了个干净时眉头略跳,眼神闪了一下,唇边泛起一抹冷笑,目光紧盯着裴鹤徵。
这一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
如今杀手已经找到,虽说找到的是尸体吧,可他身上也不是没有线索。
即便裴鹤徵看她再不顺眼,接下去也不会多将注意力浪费在她这个不起眼的弃女身上,要不是他阴魂不散,她此刻又怎么会如履薄冰?
姜兰君半阖着眸子懒散地靠在门上。
直到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才回过神来,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看见擦破了皮还在发红的手掌心后眼神微沉,直接取出金疮药倒了上去。
拖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对她来说不算容易。
而借着这个擦伤刚好可以遮掩住用力而留下的痕迹,而金疮药的味道也刚好能盖住尸臭。
姜兰君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
此时屋内其他人的搜寻也结束了,裴鹤徵冷厉的目光从屋子里的每一寸角落扫过,在看见靠墙的柳木柜时微顿,吩咐道:“把柜子搬开。”
锦衣卫们对视一眼,当即上前去挪动柜子。
里头的东西前面已经被玉露收拾出来了,再加上柳木并不重所以对于他们常年练武的人来说搬动轻而易举,不过柜子搬开后什么也没有。 裴鹤徵走过去,在原木柜下面的地方踩了下。
——实心的。
他又抬头将墙面检查了一遍。
其他人就站在旁边等着,都可以看见彼此眼底的困惑,不理解为什么裴相会对这间屋子这么在意,难不成他怀疑这屋子里藏过人吗?
就这么点大的屋子,到哪儿藏人去啊。
忽然,裴鹤徵屈指在墙上敲了起来,他每隔一指便敲一下,就在他即将敲到柜子中心靠后的那块地方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浅的声音:
“裴大人,热茶已经烧好,您可要喝口水歇一歇?”
他的动作微微顿住。
转头,就看见姜兰君弯着眼睛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她的手上还端着热腾腾的茶壶。
其他人也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不好意思是我僭越了,”姜兰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打扰了他们,睁大了眼睛,语气抱歉地说,“我这就把茶水放到前厅,大人想喝随时都可以来。”
说完这话,她就连忙端着茶水退了下去。
她一走,屋内就陷入了寂静。
裴鹤徵冷呵了一声,弯起手指就敲了下去,墙面顿时发出了沉闷的“咚——”的一声,过了片刻,屋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发生。
裴鹤徵这才面色如常地收回手。
他沉声交代道:“其他两间房也都按这样去搜。”
众人连忙拱手应是。
姜兰君坐在前厅仅有的板凳上,用胡乱包扎起来的手掌抱着茶杯,轻轻吹了吹表面的茶叶,抿了口热茶润了润发干的喉咙。
刚喝完一口,余光就扫见裴鹤徵走了进来。
他穿着玄色织金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皆绣着繁复精致的云纹,腰间缀着一块羊脂玉,举手投足间一举一动皆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姜兰君不急不慢地咽下这口热茶。
然后才起身朝他行礼,她的目光落在那块羊脂玉身上,眉梢却没忍住挑了一下。
上辈子无论是当皇后还是当太后的时候,姜兰君记得裴鹤徵这厮始终都是温润公子的模样,除了各色官袍之外,穿得最多的便是浅色系的衣裳。
十年过去,他的穿衣品味变得真差。
这世上大抵也只有裴夫人能够无条件地接受他了。
姜兰君在心底嗤了一声。
裴鹤徵沉眸盯着她,突然问道:“那日你有没有在庄子上见到逆党?”
姜兰君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眼神似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随后连忙摇头道:“回大人的话,不曾。”
“你既说出去散心,为何不带仆人?”
“民女此行是为来庄子收拾旧物,只带了丫鬟玉露和一名车夫,再加上民女对附近很熟悉,也还不太习惯有人侍奉,就没想过把两人带在身边。” 或许是怕他不能理解,她又多解释了一句:
“从庄子到河边的这条路民女走了十来年,就算是闭着眼都能走到,实在没有带丫鬟的必要。”
姜兰君仰起脸,眼神坦坦荡荡地同他对视。
这也使得她现在那张与前世有三四分像的脸再次出现在裴鹤徵的眼皮底下。
下一瞬,他的眼里就闪过一丝厌恶。
这世上本不该有任何人像她,也不可以有任何人像她。
裴鹤徵神色一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嗓音听起来格外森寒。
“给陈老夫人送画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姜兰君闻言心中微动,果然这件事才是引起他怀疑的导火索。
可这件事说白了完全就是个巧合,毕竟她哪来的通天本事猜到他会送安远侯府地契?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改不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性子。
姜兰君在心里轻哼了声,面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人明鉴,这是一云游老道士教我的,他告诉我此次送画,只需按有感而发作画即可。”
裴鹤徵狭长的黑眸里闪过冷意。
见状,不给他追问的机会,姜兰君直接把他的怀疑挑明。
“我知道大人怀疑我提前打探到了您要送的是安远侯府地契,所以才会选择送那样一幅画。”
“我若是有这样的本事,又岂会十多年回不了家?”
姜兰君眼里滚着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