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挺欠的,高中学得想撞墙的时刻盼着考上大学就解放,等到真的进了大学,又忍不住回想读高中的日子。
倒不是对早七晚十一的苦逼作息有瘾,而是总记起大家伙儿挤在后排,抢一包干脆面或者模仿物理老师说话,接着又莫名其妙笑成一片的晚自习。
这种时候戴荀一般会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叫他们自习期间保持安静。
有一次樊杉朝他扔了个东西,喊道:“班长,请你吃糖!”
戴荀一伸手就接住了,准得像练过棒球,还好他没用嘴接,因为樊杉丢过去的是一颗白色橡皮。
这事儿想起来就像在昨天,但其实上大学之后他就没再见过戴荀,两人还在同一所学校,却没见过。没有缘分的人,就算住门对门也能一辈子碰不着。
“你俩认识?”
安姐把抽屉里的联名贴纸找出来,往打包袋放了两张,眼睛还在瞅着戴荀的方向。
那男生经常来店里,一直戴口罩,还以为是花粉过敏。她今天第一次看见他全脸,长得挺帅。
“高中同学。”
樊杉按照订单备注,在便利贴上写了一句“节日快乐”,最近有什么节日?
“你俩没约就遇见了?挺巧。”
“不怎么巧,在秦大待了两年都没碰过面。”
“关系不好?”
“关系……”他往角落里瞥了一眼,戴荀正好也往吧台这边看,两人一对上眼神就立马别过脸去,“不太对付。”
“都是同学,以后在社会上相互帮衬,别太把以前的事儿放心里。”
樊杉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回答。
店门外来了两个撑遮阳伞的女生,伞被大风吹翻了收不上,俩人在风里转来转去愣是跳了半支华尔兹才进来。
“欢迎光临,请问点单还是取餐?”
“点单。”两人指着菜单屏讨论了几句,视线从菜单转移到了樊杉的脸上。
“你是不是秦大的?”其中一个女生问。
“嗯。”他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忘了把口罩拉上去。
“计院的?”
“……对。你认识我?”
“不认识,就眼熟。”她笑着说。
大概是选过同一门选修。他视力不好,一般坐前排,整个学期下来对周围人没印象是很正常的事。
她又问:“你一直在这里兼职?”
“不是,我是帮朋友代班的。”
“就说以前没在这家见过你。”她笑了笑。
角落里忽然一声响,戴荀推开椅子起身走向吧台。从他沿直线传播的目光里,樊杉猜不出他要做什么。
“同学,不买的话可以让我先点吗?”他对女孩说。
“哦,好的。”姑娘很客气地腾出个位置,两秒之后她们就后悔了。
“我要三十杯。”
周围的四个人都瞪圆了眼睛。
他在观众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表演了一段奶茶贯口:“八杯杨枝甘露两大杯去芒果四中杯去西柚以上六杯少冰三分糖两中杯无备注……”
靠,这语速跟连珠炮似的。
樊杉使出十五年网龄的手速极限下单,然后操作面板卡住了。他狠狠挖了戴荀一眼,对方嘴角竟然掠过一丝得意的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欠呢?
下完单他的右手都在抖,安姐说:“你这同学挺牛。”
“他一直这样,打辩论赛把反方说哭了都没停嘴。”
“你能听清楚也不一般。”
“习惯了。”他想到戴荀刚才那个表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傍晚是聚餐高峰期,外卖订单加上那三十杯,待做的空杯子快叠到天花板上,安姐发了条微信语音,问有没有人能帮忙。
没过多久,来了个扎独辫儿的长脸姑娘。三人在备餐区吭哧吭哧削芒果煮西米,戴荀坐在角落品着抹茶岁月静好。
两个大个子男生跑了进来,大汗淋漓的像两团火球,小胖抹了把脸,凑到吧台边问:“899做好了吗?”
899,戴荀点的梦魇般的三十杯,还早呢,安姐招呼了一句稍等。
“没事儿,不急,咱先吹会儿空调也行,”小胖拎着领口扇风,又转头对瘦子哥们儿说,“班长真牛,考完试就请咱全班喝奶茶。”
樊杉蹲在柜台后面,一边剥葡萄皮,一边竖起耳朵听墙角。
“人有钱,家里好几栋大别墅。”
“哎,他在哪儿呢?不是说提前到店里等咱?”小胖左右张望着找人,看到角落之后眼睛一亮,“哟,在那儿!”
樊杉回头看见他们朝戴荀走去,这小子又是班长?
那他这老同学可得送个礼物祝贺祝贺。
趁着安姐去休息室,他找来记号笔作了幅抽象画,等那三人来取餐,他要给戴班长一个见面礼。
“套餐赠送的联名周边。”
他把贴纸塞在打包袋里递给戴荀。
里面当然不只有联名周边,还附赠了一张樊大师成名前作品——画在便利贴上的红眼机器人,头顶四个大字:仿生班长。
“咱先给班长打个电话吧,”小胖说,“问她是带到教室,还是直接去餐厅。”
给班长打电话……
班长不是就在这里么?
完蛋,好像整错人了。
“等一下,”他叫住那三人,指着戴荀手里的打包袋说,“你那什么,有个杯子没盖严实。”
他拆开封条在袋子里摸到了便利贴,粘得有点儿紧,扯下来估计还有胶痕。
戴荀眼珠子一动,突然明白了他在干什么,猛地抓住他的手。樊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儿,戴荀就把那张好不容易撕掉的罪证抢了过去。
“你怎么……”
怎么发现的?
他光顾上吃惊了,等到戴荀把那幅大作给同伴传阅之后,他才想起来尴尬。
“抽象。”瘦子说。
“这也是赠品?”小胖对作者竖了大拇指,“有点儿意思。”
安姐也想瞧瞧,探着身子往那边瞅了瞅,忽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吧台这边儿的人。
那张单薄的纸片被戴荀捏在手里,他没有言语评价,但显然是看懂了,也只有他能看懂。
当年樊杉扔出去的橡皮上面就是这么画的,画技没比以前进步,字儿还写得更丑了。
“不要就还来。”樊杉朝他伸出手。
戴荀作势要还给他,送到中途手腕一拐又揣进了裤兜里。
小学生?
小胖看出来这俩人认识,但没问,用手肘撞了撞瘦子:“班长怎么说的?”
“去餐厅,我车都打好了。”
“欢迎下次光……”女店长的声音被玻璃门夹断了,连带着空调的冷气也是。
很热。
林沛文打的网约车在路边敲喇叭,拉开车门,后座上几个脚印子。
他和钟晓飞热得够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坐了进去,戴荀把饮料递给两人,站在车外关上了门。
他这是要自己回寝室的意思,胖瘦哥俩知道他什么脾气,压根不劝,司机着急,一脚油门踩到底,小破车直接飞了出去。
“荀哥,你特浓抹茶忘拿出来了!”钟晓飞的呼喊在路面飘着,车窗外面挥舞的胖手已经退化成了一个质点。
他没有听钟晓飞说话,注意力全在乘客把手伸出车窗以及司机超速这两件事上。
严重违反了交通安全条例。
他转过身沿着昨天的路线走回学校,现在到了晚餐时间。刚跨出两步,他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特浓抹茶……
算了,反正三点已经喝过,如果再来一杯,咖啡因会超量,降低夜间睡眠质量。
而且因为店员失误,比以往延迟了两分钟才拿到抹茶。
店员……
今天新来了一个,没想到会是那个人。
两年不见,那人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留长了点儿,肩膀更瘦,脾气更大,以及眼镜度数又变高了。
“同学,对面有人坐吗?”
“有。”戴荀说。
其实没有。
对方端着餐盘走了,他接着吃饭。食堂的饭菜没有滋味儿可言,这么说或许有点刻薄,但江秦菜是难以下咽。
每天可选菜品最多的时段是早餐,因为早点品种几乎是全国统一的,厨师没有创新空间。其他时间他保留了八个窗口,用当天日期对八取余来决定具体选哪个。
吃过晚饭要散步十分钟,但天气热,那张纸很容易被汗浸湿,于是他直接回了宿舍。
衣柜最底层有一只铁盒,巧克力包装盒。里面躺着块儿橡皮,白色的,正面画了个歪七扭八的机器人,背面黏在铁皮上,用手拿不掉。
还有一本书,动量定理专项训练手册,樊杉送的,没做完所以没扔。
他把便利贴和橡皮放在一起,然后盖上铁盒。他打算毕业的时候把盒子还给对方,在此之前,对别人的物品应该妥善保管,免得归还时产生经济纠纷。
虽然它们看上去完全没有经济价值。
接着是散步,学拉丁语,再花半个小时修改答辩稿,最后洗漱。
躺在床上戴眼罩的时候,睡眠闹钟刚好响起。过了二十分钟,聚餐的人陆续回来,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
他没睡着。
难道是樊杉做的抹茶比例有误?
有这种可能,毕竟是新手。但是茶味和海藻味的浓度没有异常,更重要的是,他会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么?
不会。
又或者,问题出在和他见面本身?
存在一定概率,毕竟他们两人是老同学。
上周也碰到了一个老同学,五年没见了,他晚上睡得很好。
总之今天是挺反常的……
他睡不着的时候会下地走几步。这是经过科学证实的助眠方法,可以打断思维循环。但室友说他面无表情地转悠就像中邪了。
钟晓飞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好走到宿舍门口,绕过散发着酒味儿的大吨位物体,继续在过道里行走。
身后传来一句:“我靠,吓死我了。”然后宿舍门被关上。
看来他应该自己租房住。
一个人租不划算,最好能先找到一名室友。室友的选择也很重要,首选是志同道合的人。
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人的名字……
耳边响起沉闷的爆裂声,有个人的开水壶炸了,这导致他的心率受到了影响。
因此走路这种助眠方式不是每次都管用的。人也难免有脱轨的时候,今天下午他就有些失控,尤其是去抢那张便利贴的系列行为。
无法理解。
反正不会有下次,人如果总失控的话就是出了故障。他活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不可能会出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