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和他是高中同学,特别好的朋友。填志愿的时候约好填同一所学校,结果我来了约定的学校,他去了另一所大学,我们已经一年没见面了。”
连麦的女生在直播间里讲得声泪俱下,情感博主半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又死活插不进话。
“我要不要重新联系他向他表白?我好想他,好想念晚自习之后我们趴在天台栏杆上吹过的风,真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弹幕说:
【冲吧妹子,加油!】
【他肯定没忘记你,冲……】
“冲什么冲?都疯了。”
樊杉在屏幕外面越看越烦躁,切成小号在直播间里跟他们唱反调。
豆油饼:【背叛承诺,这种人渣想他干什么?】
刚发出去,小号马上被围攻了:
【你懂什么?中学时代的爱情最珍贵】
【对方可能有苦衷……】
豆油饼:【苦衷可不是原谅的理由】
弹幕怼道:
【那个叫都有病的急了,怕不是经历过背叛破防了吧】
“人身攻击?神经。”
“樊杉,你午饭还没吃完?”
安姐掀了门帘,像班主任似的探颗脑袋进来。她的眼睛很大,相当犀利的眼神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呃,刚吃完……”他慌慌张张给手机熄屏,结果按到了音量键,直播间那姑娘情绪失控,在手机里一阵鬼哭狼嚎。
“你在躲着看什么东西,恐怖片儿?”
安姐听得直皱眉,放下门帘走了,走之前又说:“吃完了快来接单,忙死我了。”
今天店里的外卖订单多得吓人,员工只排了他和安姐两个。
一整上午都靠安姐挑大梁,樊杉这个新来的兼职,削水果剥葡萄动作还算麻利,调饮料的话,得先对上几眼SOP,免得把海盐茉莉做成齁咸茉莉。
干这种活儿很容易犯困。雪克杯的碰撞声聒噪得很,听久了又觉得催眠。
他远远望着外头的沥青马路,护栏都被太阳晒冒烟了,外卖员接二连三来取单,热风也跟着一阵阵涌进来,熏得他哈欠连天的。
最近期末周,没怎么睡好,准确说是就没怎么睡。
今早又有考试,考编译原理,上一届的说这门课老师出题,就爱往刁的难的里面钻,于是他恶补了两天外加昨晚一个大夜。
上午刚考完试那阵子还剩了些精神,来店里小半天再加上吃了午饭,眼皮子开始打架,打得还有点厉害。
他摇奶茶的样子让安姐很看不顺眼,像懒驴拉磨似的半死不活。靠着嚼薄荷口香糖,硬是又撑了两个小时,勉强把订单最多的时段熬过去了。
快到下午三点,安姐看他站着都要睡着,挥挥手,让他去找个地方自己凉快会儿。
“谢谢姐……”
休息室里面有股不透风的气味,他不爱去,一头栽在用餐区最靠里的桌面上,咣的一声动静不小,不知道砸晕了还是睡着了,总之是没了反应。
时针指向三的时候,店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两声,倒没有什么机关,而是刚好进来了一个男生,穿得全身黑。
黑T恤黑短裤黑帽子,只有脸跟胳膊腿儿是白的。
“欢迎光临。”
安姐忙得没空接待他,随口给了一句欢迎,他也不怎么需要店员接待,一进门就看向最里侧的桌子,径直走了过去。
“请问对面有人坐吗?……你好?”
樊杉睡得正熟,桌面忽然发了疯似的摇晃起来,盖在脸上的贝雷帽都滑走了。
他第一反应是地震,猛地坐起,结果桌子又不晃了。
搞什么鬼?
他没戴眼镜看不大清楚,就感觉跟前儿杵着一个散发热量的黑色物体,像只巨型乌鸦。
“这个位置有人坐吗?”乌鸦问。
就为了这事就把人摇醒?不知道该说他是有礼貌还是事儿多。
“没人,你坐吧。”樊杉心里有点窝火,当然也不会对客人发作,抓了抓头发朝自己脑袋撒气,接着把帽子扣回头顶。
乌鸦也坐了下来,从黑色背包里拿出一块黑色电脑,他在樊杉的视野里,就是奇异的一团黑。
“醒了快来削芒果!”
听操作台那边的动静,安姐是和柠檬打起来了。“暴打”柠檬本来是个行为艺术,专门做给客人看的,现在吧台边没有客人,她是纯属发泄情绪。
“好。”
他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在身上腿上四处摸索眼镜。睡觉之前挂在领口的,这会儿没了……
多半是睡死的时刻猛然一抖,掉在了地上的某个位置。他埋着脑袋,往桌子底下东摸西摸,没发现哪里有反光的东西。
高度近视真没意思,不戴眼镜摸瞎看不见,眼镜没了到处找不着。
胳膊倒是碰到一把怪椅子,带着温热又有点柔软的椅子。
店里桌凳全用的深色木头,怎么还有一个米白色的?他心里正犯嘀咕,眼前忽然刮来一阵风,还没等他去思考这股风的来由,肩膀就受了一记重击。
嘶——
倒霉催的,真疼。
他知道是谁干的,但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怪他自己,怪他最近出门前没先看看黄历。
“抱歉,条件反射,”乌鸦在说话,说完又把一样东西戳在他受伤的肩膀上,“眼镜。”
“……谢、谢。”
樊杉有种走在路上逗狗,被咬了一口但不能咬回去的无力感。他郁闷地戴上眼镜,刚才那把“椅子”还在原处,还晃了晃。
没了眼镜是真瞎,那哪是什么椅子,那是人的小腿……
他得感谢乌鸦没用脚踹他么?
他上高中那会,班里有个奇葩也这样,碰一下手臂就像漏电似的。高一的信息课,他很不幸坐那人旁边,一个月被揍了好几回,力度说重不重,说轻也怪疼的,反正他当年被揍得发懵。
戴荀,那个奇葩。
想到这名字还真有点儿晦气。
他狼狈地站起来,刚睡醒不久眼神没聚上焦,看不清乌鸦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只知道是黑白相间的配色,品种不太纯。
“你快点儿行不!”
安姐这声喊是从后槽牙里咬出来的,再不过去帮忙,她暴打的就不是柠檬,而是樊杉的脑袋。
“姐,还有没有人点柠檬汁?我来打。”
“还有五杯,你打个够呢。”
他很听话,店长让打个够,他就拼了命地打,攥着铁杵那发狠的样子,好像在跟一个连的柠檬打群架。
这辈子受的气都在这杯浆糊里了。
安姐有点怕他把手摇杯凿穿,正好客人来前台,她于是把杯子抢回来:“你去接客。”
“请问取餐还是点单?”樊杉抬眼一看,这不那只揍他的乌鸦么。
黑帽子黑口罩,大夏天捂得比悍匪还严实,真不怕捂出痱子。
乌鸦说:“812。”
樊杉睡眠不足得有点严重,脑子反应慢半拍:“取餐?”
乌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不然呢?
这年头怪人还真多,讲个话都惜字如金的。
取餐台上的杯子杵得密密麻麻,像练功的梅花桩,他很想问客人能不能自己找找,回过头去,看到对方那像鸟类一样直得发愣的眼神,他又放弃了。
就算是那个叫戴荀的小子,大概也没有木头到这种程度。
找杯子挺考眼力,他费了些力气才抓到812号。乌鸦仍然在吧台边站着,也不像别的客人那样无聊了就玩手机,他站得直直的,就像排着队等着上跳水台。
樊杉用毛巾擦了擦杯身,问他:“打包还是现在喝?”
“做错了。”
没想到乌鸦会给出第三个回答,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杯子上的标签。
“哦,不好意思,中杯做成大杯了可以吗?”
樊杉努力赔出一丁点笑,只觉得很对不起肩膀上被揍的那块地儿。大杯比中杯贵了四十毛钱,一般来说客人会欣然点头,笑着回答说可以的。
“不可以。”
“……那要给您重做一杯吗?”
那客人点头,只用力点了一下,有点像抗日神剧里大佐对将军说“害”的动作。
樊杉看了特别想笑,出于职业素养还是憋住了。
顾客是上帝,顾客就是上帝……
他取了一只中号杯重做,乌鸦全程盯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在被X光持续扫描。
“您的餐备好了,真是抱歉。”
那人伸出手来接杯子,胳膊是白的,不大像乌鸦翅膀,樊杉与他对视了一眼,莫名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
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熟到让他觉得有一个名字正在胸腔某处跳动。
客人只是看了看,什么话没说,目不斜视地走回了他的座位,甚至连走路的步幅和抬腿的角度都很均匀。
仿真机器人都做得这么像了?科技迭代得可真快哦。
不过机器人的指令集,应该不会写“被碰到小腿就开启拳击模式”这一条,除非是军备机器?
这时间点没几个单子,樊杉软趴趴地倚在吧台边,门外两个骑手在树荫底下唠嗑,笑得仰面八叉。
这班上得没劲,太忙了觉得烦,真没事儿干吧又无聊。
安姐对甜食是爱到骨子里了,给自己倒杯牛奶加了半勺糖浆。樊杉也喜欢甜的,日子这么乏味,谁能不喜欢甜的?
对了,角落里的乌鸦先生,喝特浓抹茶不加糖。
“六月要结束了,你们还不放暑假?”安姐尝了之后觉得不够甜,打开了黑糖珍珠的小料盖子。
“有小学期。还等一个月放假。”樊杉看着她加了一勺又一勺,估计甜度真有点超标了。
“上大学也挺辛苦的哈?”
和她那杯牛奶比起来确实挺苦的。
“分人。”他说。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管那种叫什么……卷王是不?”
卷王,角落里不就有一个么,取了餐到现在坐那儿都没动过。
“我去后面睡一会儿,你看店,”她掀起门帘进了休息室,“实在没事儿干,就把地板墩一下,这天儿灰尘大。”
“把地板怎么?”
“墩地啊……拖地。”
地砖本色就灰扑扑的,他真没看出哪里脏,拿拖把蘸了水随便捯饬了几下。
他很不喜欢做卫生,以前每次值日都被班长说连黑板都擦不干净,可他瞧着还挺干净的,这就是欺负他眼神儿不好。
他沿着地砖缝把拖布一路推到角落,在桌子周围转来转去,乌鸦愣是没动一下,不挪椅子也不移脚,眼睛快要长在电脑上了。
樊杉停在后面瞅了眼屏幕,他在做PPT,图多字儿少排版还挺精致,看着快完成了,翻到最后一页有句Thanks,底下一行落款:
发表人:戴荀。
这俩字儿组合在一起有点眼熟。
樊杉定在原地,都不是呆住了,是傻了。接着他产生了一种冲动,把手里的拖布砸在这人头上的冲动。
“樊杉,先别拖了,又来四杯。”安姐的声音大到整个店里都能听见。
乌鸦……戴荀转过头跟他面面相觑。
那双看了三年的眼睛,他居然到现在才认出来。
“樊杉?”
他拉下口罩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久不见啊,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