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名如其实。秦祝方至街口就感觉天色昏暗了,阵阵阴飕飕的凉风迎面吹来。这里好似与炎热的外界相隔开,自成一处小天地。
奚神医名唤奚予棠。他的医馆好找,主街靠右走,在第一条岔道处拐进去,再走几步来到一株乌黑的老树下,旁边就是。
“奚神医!奚神医!急救!”刚见到老树,秦祝就扯着嗓子开始喊,背着人冲在最前面,差点因没稳住步子而摔一跤。
“囔囔啥呢,我耳朵没聋都要给你震聋了。”那声音的主人睡眼惺溯,外袍松松垮垮,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个长烟斗,随意靠在檐住上,看清来人,他打趣道:“哟,这不裴韫那小徒弟吗?今儿打架输了,被人按泥潭里去了?”
“你几时见我输过?”秦祝三步并做一步,冲进店中,赶忙把背上的人放在木榻上,说道:“奚神医,我给你送生意来的。”
“我看看。哟,是个面生的,交新朋友了?”奚予棠将阿宬的衣服剥去,垂眸查看腰间的伤口,“你还拿裴韫给你的冰晶给他冻上了,啧,豪气。”说着,他手指轻触,那层原本还散发寒气的冰竟瞬间融化。
在秦祝崇拜的目光下,奚予棠沾取伤口处的血放在鼻前嗅闻,接着又舔了口,俊美的脸庞瞬间皱成包子褶,撇撇道:“呸呸,闻着就一股恶臭味,尝起来更是糟,这银环蛇毒怎么提炼的,没见过差至如此的。”
看奚予棠满脸鄙夷,秦祝咽了口水,好奇且诚恳的问道:“很难吃吗?”
奚神医拿帕子,低头细细擦拭手,带有几分骄傲地说道:“不及我做的半分。”
后面急匆匆跑来的戚灼玉听到这段对话,一双杏眼睁的铜铃大,心中对这位奚神医的可信性有所动摇。
秦祝看出她脸上惊愕,笑嘻嘻地把她拉到奚予棠身前,道:“这位是暗街鼎鼎有名的奚神医,神农氏的传人,医术一绝。”
一听是神农氏传人,戚灼玉意识自己可能误会奚予棠,她眉目肃然,双手合抱在胸前,恭敬道双手合抱在胸前,恭敬道:“是在下狭隘了。请问神医,阿宬他现在怎么样了?”
“戚家那小丫头?你现在也穿男装偷跑出来玩了。脸上涂的什么玩意,赶紧洗把脸擦掉,当心坏了脸。”奚予棠也没追究过多,只是瞟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无奈,随后走到药柜前抓药,边配药边说道:“有重溟冰晶冰冻,这凡间蛇毒是散不开的,一会我给他施针,再加以药浴逼出毒素,人就没事了。”
闻言,戚灼玉脸瞳孔一震,尴尬地摸了下脸,心想我与神医素未谋面过,他是如何认出我的?但此时此刻,戚灼玉心中更多已然是对奚予棠的敬重,她抱着拳弯下身,毕恭毕敬道:“多谢神医相救。如若神医不嫌弃,往后我可以保证戚家名下药铺的药材任您挑选,要是我家没有的话,也可以派人。”
“戚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付正常的药费即可。”奚予棠摆摆手,出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头朝里屋喊到:“小玤烧水去,这里有人要药浴,快。小迢你来前堂把药包拿进去,顺便带戚小姐把脸洗干净,再给她抹点玉肌膏。好好一张脸可别坏了。”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丱发的小女童从帘后走了出来,奚予棠把手中刚抓好的药包给她,接着对秦祝道:“阿珞,还不快把那个伤患的面具摘下来。真是的,你们也不担心他呼吸不畅。”
“奚神医,你这就冤枉我了,这面具压根摘不下来。要不然我早就给他喂焉酸丹了。”秦祝撇了撇嘴,看着奚予棠的眼睛,真诚道。
“裴韫他都舍得把焉酸丹给你!”奚予棠那双细长的垂凤眼猛地睁大,双手扣住秦祝肩膀。
这一刻,秦祝仿佛听见了奚予棠咬碎后牙槽的声音。
“奚神医,你先等等,这里还有伤患呢,患者优先。”秦祝使劲往阿宬那处抛眼,眼皮都要抽筋了。
“罢了,我自己去找裴韫问清楚。你先把人送到里屋的药桶里去。还有,焉酸丹记得保存好,不要随便拿给别人看或吃了,听到没?”奚予棠重重戳了秦祝额头几下,叮嘱道。
“唔,知道了。”秦祝连忙捂着额头后退。
奚予棠这才满意地点头,走到阿宬身前,伸手摘去面具的同时还撇了秦祝一眼,嗤笑道:“回头我就要嘲笑裴韫,教了这么久的徒弟竟还。”
突然,奚予棠话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因为他也没摘下。
一旁的秦祝立即捂住嘴,试图把已到唇齿之间的笑给吞回去,但还是没忍住:“噗!”哈哈哈!。
“笑什么笑,医馆禁止喧闹。”奚予棠脸颊一烫,耳尖泛红,用灵力又试了两三下才摘掉面具,他眼中不由闪过丝疑惑。
面具下的脸没有想象中的俊美,甚至可以说过于平平无奇,属于放在人海里后一秒就找不到人的那种。
秦祝瞧着这张脸总觉得怪怪的,以至于奚予棠催了他好几次,他才把阿宬送到药桶里。忙完活后的秦祝在前堂徘徊一会,最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干坐着等。玄炎老老实实趴在他脚边。戚灼玉结完药钱就去房里陪阿宬了。
半响,奚予棠施完针从里屋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周身氤氲缭绕,与平常相比多了份仙气。
秦祝脑海里突地浮现出裴韫的身影,他那不苟言笑的辰令,似皎洁的明月,像山顶至纯的白雪,不染尘埃,飘然欲仙。
“这般看着我作甚?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奚予棠把手中的热毛巾扔到秦祝脸上,随后坐在藤椅上,一只手托着长烟斗,另一只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嫌弃道,“把脸上的泥渍擦了,臭死了。”
秦祝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纠结了会还是问道,“你......你知道我辰令现在怎样吗?听说祈雨是个大活。”
“嗯?你这是在关心裴韫?”奚予棠没有想到秦祝会问这个,愣了会才姗姗开口:“他现在好得很。”
秦祝没再回话,低头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在古书上看到过,祈雨者要以自身半数灵力为媒介,沟通天地神明,再贡献上令其满意的祭品,祈求降下甘露。而从在古至今的记载中,祭品从不限于猪牛羊或精美器物,前朝曾有一位祈雨者献上了自己的生命。虽说裴韫这个人总是管着自己,是蛮讨厌的,但有他的日子里,自己却也是再也没受过委屈。所以,裴韫,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
奚予棠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没见着少年眼底的忧愁,他嘬了口长烟斗,缓缓吐出一缕白烟,悠悠说道:“你与今天这个中毒的少年很熟吗?”
秦祝道:“不认识,怎么了吗?”
奚予棠坐起身,手撑着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秦祝:“我总感觉他的血味道怪奇怪的......苦涩中隐约带有香甜......”
秦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眼中带有几分无语:“你当初也说我的血闻起来也很甜。”
“不一样,你的血闻起来是纯甜的。”奚予棠不紧不慢吐出口白烟,看向秦祝,“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在想着裴韫呢。”
秦祝低着头,继续玩弄着扳指:“才没。”
奚予棠将手中长烟斗放在桌上,从藤椅上起来,转身走进另一个屋里后轻啧一声,心道,进展挺快嘛,一年半前还唯恐避之不及,看不出那个芝麻浮元子魅力还蛮大,这样看来应该不用多久了。
秦祝心想着裴韫,没注意到奚予棠离开,直至戚灼玉从里屋里出来,拍他的肩,感谢道“今日之事多亏有你”,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戚灼玉已经洗净,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即使一身粗糙麻布衣也难掩那如出水芙蓉般的卓越风姿。
“我可不是今日的功臣。”秦祝摇头,指向身旁的玄炎,笑道:“喏,这才是今日的大功臣,要不是它拉住我,我还真来不了。”
“是吗?”戚灼玉蹲下,揉了揉玄炎毛茸茸的大脑袋,并亲了一下,嘴角漾出甜美的笑容:“好玄炎,下次给你带大肘子。”
“旺旺!”玄炎高兴地甩尾巴。
“你们今天是单纯被劫财?还是被哪伙势力追杀?”秦祝问道。
戚灼玉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向秦祝:“你可还记得黄门侍郎柳大人。”
秦祝皱起眉目思索好一会才道:“嗯,记得。就是被戚大人举报的那位的父亲。”
戚父为官守正不阿,但也因此惨遭挤兑,如今四十有五,才官至正四品户部侍郎。前段时间上书皇帝,弹劾正四平黄门侍郎柳淄次子无赖奸民,导致其被革职三月,而这柳淄是骠骑大将军陆宇瓷的人,至此这梁子彻底结下了。
戚灼玉手臂撑在腿上,两手托着脸,苦恼道:“我怀疑是他派的人手,但眼下又没有明了的证据。过几日待阿宬伤好了,我再带他进宫与你详谈。”
秦祝点点头:“好。”
戚灼玉起身,理了理衣裳,接着说道:“你也是背着裴辰令偷偷出宫的吧,快回去,别被抓了。过会儿,我也要带阿宬回府了。”
“嗯。”秦祝拍怕身旁趴下的玄炎,道:“走吧,锦珍阁估摸着快关门了,我们还要买葡萄酥山。”
天黑之前,秦祝和玄炎赶回了东宫,刚翻下墙就撞见了桉叶那一张怨气十足的脸。
秦祝见状决定先发制人,他率先服软抱住道:“好桉叶,我这不是回来嘛,还给你带了你最爱的葡萄酥山,你看。”说着,他把食盒塞到了桉叶手上。
接过食盒,桉叶幽怨的脸上出现一丝感动,但开口时的语气还是十分疲倦:“殿下,要不您再招个贴身侍卫吧。”
秦祝握住桉叶另一只手,眼神真挚看着他问道:“桉叶可是嫌月钱少了?我可以再加。”
分明是双狡黠的狐狸眼,可在秦祝脸上就格外明净纯粹,总能让人看着心里软软的。
桉叶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良久,最终长叹道:“您给的够多了。放眼整座皇宫,没有哪位主子比您开的月钱多。”
闻言,秦祝眉宇舒畅,拍拍他的肩,爽朗大笑:“那就好。放心跟我混,有我一口,就一定会有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