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废位进行中》 第1章 遇见(新) 现任太子秦祝乃中宫嫡出。而今虚岁十七,愈发俊朗。奈何性情顽劣,上踹的了天,下劈的了地。直至两年前,在皇帝的强制要求下拜了辰令才安分了些。 何为辰令也?宋曲东宫录上有云,宋曲东宫有官唤辰令,太子第一师也。难求,百年堪堪现一人任之。为辰令者,品良行端,任职白首,忠渝不二。 从宋曲立国起算至今日共两百七十四年,前后十一位帝王,而可堪任辰令者也仅出现过三人,其中第二任辰令李绮和第三任,即现任辰令裴韫乃近六十年接连问世,实称国之大幸。 然今天下大旱,同时身为国师之子的裴韫需回去协助国师祈雨,受其管控已久秦祝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隔三差五的就溜出宫玩,今儿也不例外。 “殿下,您快下来。裴辰令走前留的课业您还一字未动啊!”看着眼前正在翻墙的秦祝,桉叶在墙底又气又担忧,伸出手臂在下方护着,生怕这个混世魔王摔下来。 “没事,桉叶。辰令又有三日未曾派人来督查,我赌今日也不会有人来。”说罢,秦祝已经翻身坐在墙头上。 眼前少年墨发简单束起,身穿祥云纹织金月白绫袍,面如玉琢。一双狐狸眼中像是镶嵌美玉,流光溢彩。额前几缕碎发随风摆动。此刻,他眉眼弯弯,咧嘴笑起,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分外璀璨耀眼。少年人的洒脱和张扬淋漓尽显。 桉叶轻叹口气,他见秦祝满面春风,自然也不想败了他的兴致,但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过他看好秦祝,于是桉叶硬着头皮劝道:“但宫外巡视森严,皇上安排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您逃不出去的。” “这才难不倒我。”秦祝轻挑眉梢,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屑,晃荡起他脚上的白皮鞋,问桉叶:“还记得这双鞋吗?” “当然记得。”看见那双白皮鞋,桉叶没好气道。 一年半前,秦祝兴致勃勃地说要和自己比赛,然后穿着这双白皮鞋不费吹灰之力从自己手中赢得一碟牛乳糕。事后桉叶才知到,看似平平无奇的白皮鞋,其实是辰令裴韫送他的驺虞皮鞋。传闻中的驺虞有日行千里之能。 “可是,可是......”桉叶还欲劝说这位小祖宗,但又找不到适合的由头。 看桉叶杵在原地绞尽脑汁思考,张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的样子,秦祝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朝按叶身旁高大的黑狗扬起下巴,并呦呵道:“玄炎上来。” 闻言,那条半人高的黑狗兴奋地“旺旺”叫了几声,先是往后拉开了些距离,紧接着助跑,再一个大跳,飞过宫墙。 看着掠过自己越跑越远的玄炎,秦祝笑骂道:“好你个玄炎,一说出去玩比我还急。” 秦祝跃下墙头前,回头又看了眼桉叶,挥挥手,淡然一笑:“出事我担着,一定早点回来。想吃葡萄冰酥吗?我当你默认了。” 听到葡萄冰酥,桉叶的喉咙不争气地吞咽一口,站在原地往秦祝离开的方向看了几分钟,最终认命似得长叹口气,转身回屋中帮他打掩护。 然而,出宫没多久,秦祝又开始后悔了。 这日子是一天更胜一天热,才立夏两三天,就酷暑难耐,热浪席卷大地。宽敞的街上鲜少看到摆摊的小贩。 秦祝只觉得他呼吸的每一下都愈发艰难,身旁的玄炎也张嘴喘气。 一人一狗在平地上步履维艰,连身形轮廓都热得渐渐模糊。眼瞅着快到锦珍阁,秦祝两眼冒光,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准备飞奔到阁里。谁知刚迈开一步,玄炎就咬住了他的衣摆,喉咙中发出呜呜声。 “嗯?”秦祝担心袍子被扯坏,立马刹住步子,低头看向玄炎,疑惑道:“玄炎,前方就是锦珍阁了,你拉住我作甚?” 玄炎不语,只是一味咬着衣摆,把秦祝往后拽。 “诶,快松嘴,这袍子老贵了!我跟你走就是了。”秦祝不敢与玄炎再做跟多拉扯。这袍子是裴韫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可宝贵了。 “旺,旺,旺。”玄炎这才松嘴急促叫道,往左边跑去。 玄炎脚下生风般,速度快极。秦祝起先跟的急,没留意四周,待速度慢下来之后,他才意识道自己闯入了整个京城最混乱的西区。 容不得多想,在玄炎的带领下,秦祝来到一处巷口。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心道不好,进入后便见三个持刀的壮硕歹徒在围攻两个少年。 其中那个戴面具的少年伤的严重,单膝跪在地上,他一只手握剑撑地,另一只手费力抬起护着身后的少年。 那个被护着的少年生的好眼熟......不想了,先救人要紧。 秦祝抄起脚边的石子向其中一个歹徒砸去,心中想着气势上不能输,叉着腰,又随手瞎指了一个歹徒,高声喊道:“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嗷,嗷旺。”玄炎附和的叫了两声。 石子划过一个歹徒的半边蒙布,留下条血痕。 被划伤歹徒勃然大怒,擦去脸上的血,转身,恶狠狠地道;“他奶奶的,那个不要命的敢砸爷爷我!” 其余歹徒闻声也警惕起来,往石子来时的方向看去。 “我!”秦祝刚喊出口就后悔,虽说是在西区,但总会有巡查的士兵,要是被认出来就糟透了,先不说父皇和母后回扣他月钱、罚禁闭,若是传到了裴韫耳朵里,自己的课业量定要翻倍了,他急忙从地上抓了把泥土,胡乱地涂抹在脸上。 三歹徒被秦祝突如起来的做法吓住,一时间竟也不敢有动作。 真臭,秦祝嫌弃地把手上的泥土甩掉,转头见三歹徒宛若看智障的眼神时,心中一尬,故意咳了几声,然后回想起话本子中大侠出场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挑衅地勾了勾,“来啊,一起上。” “你想英雄救美?”被划伤歹徒掂了掂手中的大刀,丝毫没把眼前的少年凡在眼里,蔑视轻笑道:“你们去把戚大小姐拿下,这小鬼交给我。” “灼玉姐?”秦祝闻声惊呼,不可置信地仔细看着那个眼熟的少年。 那少年虽脸色蜡黄,但长相秀气,眉目如画,和记忆中戚家姐姐的容貌渐渐重合。 但灼玉姐不是至及笄后就拒绝办男装出来吗?感情好啊,如今看来是只拒绝了他一人。 彼时,歹徒的大刀近在咫尺,秦祝没留神,堪堪躲过后对玄炎说道:“去,先保护灼玉姐他们。” “小鬼别逞强了,束手就擒吧,哈哈哈。”那歹徒见秦祝似乎力不从心,笑的猖狂,再次举刀砍下。 “小心!”戚灼玉起先没认出人,欲提剑上去帮忙,但被另外两个歹徒拦截。 他们桀桀笑道: “戚大小姐,想去哪?” “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咯。” 秦祝心中正是恼,侧身躲刀后“啧”了声,又抄起几块石子朝那两个歹徒的膝弯处砸去去,俩歹徒焖哼一声,跪在地上。 “臭小鬼,有种别躲啊。”那歹徒见秦祝总躲,笑的更加猖狂,举刀蓄力再一次砍下。 出那歹徒意料是,秦祝这次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一块剔透的冰晶于手中,刀锋近在咫尺时他也没想躲的意思。 被划伤歹徒大笑:“哈哈,小鬼吓傻在原地了!” “你才傻了。”秦祝语气轻蔑,眉宇轻佻,唇角勾起一抹深意,猛地捏碎手中的冰晶。 霎时间,那歹徒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他眼睁睁地看着冰从刀尖开始蔓延,顷刻就覆盖住了他的整条手臂。 “啊!”被划伤受伤歹徒吃痛,捂着被冻住的手臂,趔趄往后退。 秦祝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抬起小腿猛地向左横踢出,将人重重地绊在地上。 那歹徒见形式不利,刚准备翻身逃跑,他的胸口就被秦祝用右脚狠狠踩住。 秦祝弯下身子,故意拍了拍他惊恐的脸,居高临下,眼中满是戏谑:“是吓傻了吗?怎不笑了?”。 那歹徒呼吸愈发困难,感觉自己肋骨断了两三根,他向另外两个歹徒喊道:“这小鬼会法术,快!快撤!” 另外一边,两个歹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一个被玄炎咬了屁股,一个在玄炎和戚灼玉的配合下,腹部被刺了一剑。两歹徒狼狈地对视一眼,忽然间,黑烟四起,待烟雾消失殆尽,三个歹徒已经不见踪影。 秦祝见歹徒逃跑,不甘地撇了撇嘴,但还是立马去找戚灼玉,“灼玉姐!” 此时戚灼玉跪在地上,原本的束发已经散乱,麻布衣上血迹斑斑,她依然把那个戴面具的青年死死护在怀中。 秦祝上前蹲下,焦灼地问道:“没伤着吧,灼玉姐。” “阿珞?没受伤吧?你怎会在这?”戚灼玉定睛看向面前满脸泥污的少年,她早该反应过来,放眼全京城,还有谁家养了玄炎这般壮实高大的黑犬,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攥住秦祝的手腕道:“阿宬好像中毒了,你快来搭把手,送他去我家开的医馆。 ” “你先别急。我这有辰令给我的焉酸丹,能解毒。”秦祝连忙从荷包里摸出颗松花色的丹药,欲给阿宬喂下。 “嗯,好,好。”戚灼玉屏息凝神地盯着。 “咦,灼玉姐,这面具摘不下来。”秦祝不甘心,又扯了扯。 “什么?”闻言戚灼玉狐疑地抬头看了眼他,一双圆润的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道:“我试试。” 但很遗憾二人都没成功。 撕开伤口处的衣料,只见那处的血肉已然乌黑,狰狞的毒痕往上攀爬。担心阿宬的身体情况,二人没敢耽误太多时间。 “这面具是焊脸上了吗?太牢固了。”秦祝无奈,拿冰晶冻住伤口处,延缓毒的扩散。 “还是赶紧送他去我家开的医馆。搭把手,阿珞。”戚灼玉慌忙站起身,欲把阿宬背起。 秦祝手脚更利落,先把人抢到了自己背上:“还是我来背吧。送他去暗街的奚神医那,那里离的近。戚家医馆开在中心区,人多,你现在这幅样子不方便去。放心吧,奚神医见识广,办法肯定多。” 第2章 医治(新) 暗街,名如其实。秦祝方至街口就感觉天色昏暗了,阵阵阴飕飕的凉风迎面吹来。这里好似与炎热的外界相隔开,自成一处小天地。 奚神医名唤奚予棠。他的医馆好找,主街靠右走,在第一条岔道处拐进去,再走几步来到一株乌黑的老树下,旁边就是。 “奚神医!奚神医!急救!”刚见到老树,秦祝就扯着嗓子开始喊,背着人冲在最前面,差点因没稳住步子而摔一跤。 “囔囔啥呢,我耳朵没聋都要给你震聋了。”那声音的主人睡眼惺溯,外袍松松垮垮,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个长烟斗,随意靠在檐住上,看清来人,他打趣道:“哟,这不裴韫那小徒弟吗?今儿打架输了,被人按泥潭里去了?” “你几时见我输过?”秦祝三步并做一步,冲进店中,赶忙把背上的人放在木榻上,说道:“奚神医,我给你送生意来的。” “我看看。哟,是个面生的,交新朋友了?”奚予棠将阿宬的衣服剥去,垂眸查看腰间的伤口,“你还拿裴韫给你的冰晶给他冻上了,啧,豪气。”说着,他手指轻触,那层原本还散发寒气的冰竟瞬间融化。 在秦祝崇拜的目光下,奚予棠沾取伤口处的血放在鼻前嗅闻,接着又舔了口,俊美的脸庞瞬间皱成包子褶,撇撇道:“呸呸,闻着就一股恶臭味,尝起来更是糟,这银环蛇毒怎么提炼的,没见过差至如此的。” 看奚予棠满脸鄙夷,秦祝咽了口水,好奇且诚恳的问道:“很难吃吗?” 奚神医拿帕子,低头细细擦拭手,带有几分骄傲地说道:“不及我做的半分。” 后面急匆匆跑来的戚灼玉听到这段对话,一双杏眼睁的铜铃大,心中对这位奚神医的可信性有所动摇。 秦祝看出她脸上惊愕,笑嘻嘻地把她拉到奚予棠身前,道:“这位是暗街鼎鼎有名的奚神医,神农氏的传人,医术一绝。” 一听是神农氏传人,戚灼玉意识自己可能误会奚予棠,她眉目肃然,双手合抱在胸前,恭敬道双手合抱在胸前,恭敬道:“是在下狭隘了。请问神医,阿宬他现在怎么样了?” “戚家那小丫头?你现在也穿男装偷跑出来玩了。脸上涂的什么玩意,赶紧洗把脸擦掉,当心坏了脸。”奚予棠也没追究过多,只是瞟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无奈,随后走到药柜前抓药,边配药边说道:“有重溟冰晶冰冻,这凡间蛇毒是散不开的,一会我给他施针,再加以药浴逼出毒素,人就没事了。” 闻言,戚灼玉脸瞳孔一震,尴尬地摸了下脸,心想我与神医素未谋面过,他是如何认出我的?但此时此刻,戚灼玉心中更多已然是对奚予棠的敬重,她抱着拳弯下身,毕恭毕敬道:“多谢神医相救。如若神医不嫌弃,往后我可以保证戚家名下药铺的药材任您挑选,要是我家没有的话,也可以派人。” “戚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付正常的药费即可。”奚予棠摆摆手,出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头朝里屋喊到:“小玤烧水去,这里有人要药浴,快。小迢你来前堂把药包拿进去,顺便带戚小姐把脸洗干净,再给她抹点玉肌膏。好好一张脸可别坏了。”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丱发的小女童从帘后走了出来,奚予棠把手中刚抓好的药包给她,接着对秦祝道:“阿珞,还不快把那个伤患的面具摘下来。真是的,你们也不担心他呼吸不畅。” “奚神医,你这就冤枉我了,这面具压根摘不下来。要不然我早就给他喂焉酸丹了。”秦祝撇了撇嘴,看着奚予棠的眼睛,真诚道。 “裴韫他都舍得把焉酸丹给你!”奚予棠那双细长的垂凤眼猛地睁大,双手扣住秦祝肩膀。 这一刻,秦祝仿佛听见了奚予棠咬碎后牙槽的声音。 “奚神医,你先等等,这里还有伤患呢,患者优先。”秦祝使劲往阿宬那处抛眼,眼皮都要抽筋了。 “罢了,我自己去找裴韫问清楚。你先把人送到里屋的药桶里去。还有,焉酸丹记得保存好,不要随便拿给别人看或吃了,听到没?”奚予棠重重戳了秦祝额头几下,叮嘱道。 “唔,知道了。”秦祝连忙捂着额头后退。 奚予棠这才满意地点头,走到阿宬身前,伸手摘去面具的同时还撇了秦祝一眼,嗤笑道:“回头我就要嘲笑裴韫,教了这么久的徒弟竟还。” 突然,奚予棠话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因为他也没摘下。 一旁的秦祝立即捂住嘴,试图把已到唇齿之间的笑给吞回去,但还是没忍住:“噗!”哈哈哈!。 “笑什么笑,医馆禁止喧闹。”奚予棠脸颊一烫,耳尖泛红,用灵力又试了两三下才摘掉面具,他眼中不由闪过丝疑惑。 面具下的脸没有想象中的俊美,甚至可以说过于平平无奇,属于放在人海里后一秒就找不到人的那种。 秦祝瞧着这张脸总觉得怪怪的,以至于奚予棠催了他好几次,他才把阿宬送到药桶里。忙完活后的秦祝在前堂徘徊一会,最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干坐着等。玄炎老老实实趴在他脚边。戚灼玉结完药钱就去房里陪阿宬了。 半响,奚予棠施完针从里屋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周身氤氲缭绕,与平常相比多了份仙气。 秦祝脑海里突地浮现出裴韫的身影,他那不苟言笑的辰令,似皎洁的明月,像山顶至纯的白雪,不染尘埃,飘然欲仙。 “这般看着我作甚?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奚予棠把手中的热毛巾扔到秦祝脸上,随后坐在藤椅上,一只手托着长烟斗,另一只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嫌弃道,“把脸上的泥渍擦了,臭死了。” 秦祝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纠结了会还是问道,“你......你知道我辰令现在怎样吗?听说祈雨是个大活。” “嗯?你这是在关心裴韫?”奚予棠没有想到秦祝会问这个,愣了会才姗姗开口:“他现在好得很。” 秦祝没再回话,低头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在古书上看到过,祈雨者要以自身半数灵力为媒介,沟通天地神明,再贡献上令其满意的祭品,祈求降下甘露。而从在古至今的记载中,祭品从不限于猪牛羊或精美器物,前朝曾有一位祈雨者献上了自己的生命。虽说裴韫这个人总是管着自己,是蛮讨厌的,但有他的日子里,自己却也是再也没受过委屈。所以,裴韫,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 奚予棠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没见着少年眼底的忧愁,他嘬了口长烟斗,缓缓吐出一缕白烟,悠悠说道:“你与今天这个中毒的少年很熟吗?” 秦祝道:“不认识,怎么了吗?” 奚予棠坐起身,手撑着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秦祝:“我总感觉他的血味道怪奇怪的......苦涩中隐约带有香甜......” 秦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眼中带有几分无语:“你当初也说我的血闻起来也很甜。” “不一样,你的血闻起来是纯甜的。”奚予棠不紧不慢吐出口白烟,看向秦祝,“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在想着裴韫呢。” 秦祝低着头,继续玩弄着扳指:“才没。” 奚予棠将手中长烟斗放在桌上,从藤椅上起来,转身走进另一个屋里后轻啧一声,心道,进展挺快嘛,一年半前还唯恐避之不及,看不出那个芝麻浮元子魅力还蛮大,这样看来应该不用多久了。 秦祝心想着裴韫,没注意到奚予棠离开,直至戚灼玉从里屋里出来,拍他的肩,感谢道“今日之事多亏有你”,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戚灼玉已经洗净,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即使一身粗糙麻布衣也难掩那如出水芙蓉般的卓越风姿。 “我可不是今日的功臣。”秦祝摇头,指向身旁的玄炎,笑道:“喏,这才是今日的大功臣,要不是它拉住我,我还真来不了。” “是吗?”戚灼玉蹲下,揉了揉玄炎毛茸茸的大脑袋,并亲了一下,嘴角漾出甜美的笑容:“好玄炎,下次给你带大肘子。” “旺旺!”玄炎高兴地甩尾巴。 “你们今天是单纯被劫财?还是被哪伙势力追杀?”秦祝问道。 戚灼玉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向秦祝:“你可还记得黄门侍郎柳大人。” 秦祝皱起眉目思索好一会才道:“嗯,记得。就是被戚大人举报的那位的父亲。” 戚父为官守正不阿,但也因此惨遭挤兑,如今四十有五,才官至正四品户部侍郎。前段时间上书皇帝,弹劾正四平黄门侍郎柳淄次子无赖奸民,导致其被革职三月,而这柳淄是骠骑大将军陆宇瓷的人,至此这梁子彻底结下了。 戚灼玉手臂撑在腿上,两手托着脸,苦恼道:“我怀疑是他派的人手,但眼下又没有明了的证据。过几日待阿宬伤好了,我再带他进宫与你详谈。” 秦祝点点头:“好。” 戚灼玉起身,理了理衣裳,接着说道:“你也是背着裴辰令偷偷出宫的吧,快回去,别被抓了。过会儿,我也要带阿宬回府了。” “嗯。”秦祝拍怕身旁趴下的玄炎,道:“走吧,锦珍阁估摸着快关门了,我们还要买葡萄酥山。” 天黑之前,秦祝和玄炎赶回了东宫,刚翻下墙就撞见了桉叶那一张怨气十足的脸。 秦祝见状决定先发制人,他率先服软抱住道:“好桉叶,我这不是回来嘛,还给你带了你最爱的葡萄酥山,你看。”说着,他把食盒塞到了桉叶手上。 接过食盒,桉叶幽怨的脸上出现一丝感动,但开口时的语气还是十分疲倦:“殿下,要不您再招个贴身侍卫吧。” 秦祝握住桉叶另一只手,眼神真挚看着他问道:“桉叶可是嫌月钱少了?我可以再加。” 分明是双狡黠的狐狸眼,可在秦祝脸上就格外明净纯粹,总能让人看着心里软软的。 桉叶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良久,最终长叹道:“您给的够多了。放眼整座皇宫,没有哪位主子比您开的月钱多。” 闻言,秦祝眉宇舒畅,拍拍他的肩,爽朗大笑:“那就好。放心跟我混,有我一口,就一定会有你一口。” 第3章 外谈(新) 秦祝本就不是能静下来的性子,在宫中呆了几日没等到戚灼玉,就领着玄炎再次翻墙偷跑出去。而发现这一切的桉叶,在生气和窝囊之间,又选择了生窝囊气。 今儿运气也是蛮好,秦祝刚爬上墙头就看到戚灼玉坐在院中品茶。 他在墙头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左瞄右瞄,见她周围除却两个自小陪伴的丫鬟,就只有那个叫阿宬的戴面具少年,这才低声喊道:“灼玉姐!姐!我在这!” 率先反应过来是阿宬,他的目光警惕地盯着声音来处,左手握着剑柄,已然拔出了一截青锋。 戚灼玉一听便知道是谁来了,伸手按住身旁少年的手,笑盈盈地抬头与秦祝对视,让两个丫鬟去放哨,再朝秦祝招手,温声道:“又翻墙,快下来。” 秦祝也不客气,带着玄炎翻下墙后,往戚灼玉身旁随意翘起二郎腿一坐:“谁叫你不来找我。”说罢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别噎着了。”戚灼玉递给他盏茶,略带歉意道:“不是我故意不去的,只是父亲禁足了我一个月。” “啊。咳,咳咳。”闻言,秦祝又被茶水呛了口,缓了会才开口道:“戚大人这是明摆了不想让你参与此事。” “是啊。”戚灼玉语气中满是无奈,“父亲他在这些事上也倔的厉害。”随后她把身旁一言不发的少年拉上前,“还没同你正式介绍过,这位是阿宬。阿宬,这位是秦祝。”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多谢前几天殿下的救命之恩。”说着阿宬欲跪下谢恩。 秦祝眼疾手快扶住阿宬,并捂住他的嘴:“嘘——当日之恩不足挂齿。你既是灼玉姐的朋友,那么便也是我的朋友,往后见面不必行大礼,也叫我林颂就好。” 秦祝外祖家姓林,他便以林颂这个名字在宫外行走。 “是,殿,林公子。” 戚灼玉继续介绍道:“阿宬是我一年前结识的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现在我们一起在西区救济贫民。近来阿宬说手头紧,我就把他介绍来我府上当护卫。” “这样啊——”秦祝故意拉长尾音,随后微微转过头,双手环抱于胸前,垂下眼帘,撅起嘴,像一个赌气的垂髫孩提般,语气软了几分,嘀咕道:“但这也不是你带他不带我的理由吧,灼玉姐。”话毕,秦祝偷偷瞟了眼戚灼玉,确定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抱怨。 身为相处十几年的朋友,戚灼玉见他这样,宠溺地笑了笑,伸手捏住他的两颊,故意用点劲扯了下,道:“哎呀,是姐姐的错。但姐姐也有我自己考量,最好的阿珞会理解我的对吗?” 秦祝闷“嗯”一声,抽出脸,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脸颊,但心情已然好了不少。想到此行的正事,他象征性地咳嗽两下,开口道:“你那日同我说你怀疑柳侍郎对吗?” 戚灼玉拿起桌上的茶盏,小抿一口道:“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家父前段时间得罪了黄门侍郎柳淄,而这柳淄偏偏还是骠骑大将军陆宇瓷的人,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很。” “陆将军也曾当过我几个月的武夫子,瞧着是一个精明的人,应当不会为了这点事,就放任手下的人做出这等事容易漏出把柄的事。” “但除了他,我现下也想不出第二个有作案动机的人,毕竟柳侍郎也因此被革职了三个月,而且听说他为了捞他儿子砸了不少钱进去,难免心有怨恨。” 革职了三个月吗...... 先前秦祝也没注意过这事,可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是判的重了些,革职的同时好像也停了俸禄,父皇难道是在警告柳家...... 想到这,他握住戚灼玉的手,成日嘻嘻哈哈的俊脸上也难得严肃,道:“灼玉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彻查到底。” “谢谢。”戚灼玉看着眼前越发成熟的少年,心中一怔,随后上扬的嘴角里是压不住的欣慰。 突然,秦祝将戚灼玉拉进,在她耳边低声道:“但既然他们能在西区杀得你们措手不及,定然早有埋伏。灼玉姐,你可要好好查查府里是否进了些心思不纯的人。”话语间,秦祝瞄了眼一直站在旁边的阿宬。 “嗯。我会留心的。”戚灼玉顺势把秦祝抱入怀中,伸手轻抚上他的背,柔声道:“放心,我能对付。” 这时,放风的丫鬟回来了一个,秦祝认得,她叫琴许。 琴许见到秦祝倒也没惊讶,欠身行礼:“女婢见过太子殿下。大小姐,老爷找你。” 戚灼玉起身对琴许回复声“好”,转身又抱歉的看向秦祝,道:“阿珞,我一定想办法早日解禁” “没事。”秦祝起身欲走,但又想起什么,拉着戚灼玉的衣袖,道:“等等,灼玉姐。你这还有麻布衣吗?” “有,怎么了嘛?” “我想去事发现场附近在看看,说不定有线索。” “要不要阿宬带你们去?他对那一块很熟。” “不麻烦了,说不定我和玄炎误打误撞能有什么额外发现。” “那行,麻布衣我都藏在阿宬那里了。阿宬你带他俩偷偷去。” “是,小姐。” 阿宬带着秦祝和玄炎走一条偏僻的小道去下房。 待确定四下再不会遇到旁人,秦祝打起来套阿宬话的主意。 “阿宬兄弟,有件事很早我就想问了。” “林公子尽管问。” “你姓阿吗?” 闻言,阿宬身形一震,讪讪笑道:“林公子真会说笑。我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阿宬”这名字还是戚小姐赐我的。” “没名字吗?”秦祝眼中闪过几分怀疑,“那以前其他人如何称呼你?” “我原先有。”阿宬才开口,就被秦祝出声打断。 “等等。”秦祝垂眸一霎,随后看向他,惊讶道,“这样看来你岂不是黑户?” 阿宬震惊于眼前少年清奇的脑回路:“嗯?” 不给他多说的机会,秦祝加快语速自言自语道:“这可不行,京城查得严。放心,我肯定想办法帮你上个户。你老家哪的?地方官员居然人口普查如此散漫。我定要想父皇参上一本。” 终于等到秦祝把话说完,阿宬这才说得上话:“多谢许公子好意,在下云诏人,原名李章,感激小姐的救助,所以便以阿宬对外称呼。云诏的地方官们很称职的,小人在云诏原是有户籍的,但小人现在成了戚家的侍卫,自然没有独立的户籍了。” “啊,哦。”秦祝的目光移向别处,战术性地咳几声,挠了挠发顶,呵呵道:“你看我这蠢的。”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身为宋曲的储君怎么会蠢。” 秦祝不语,只是讪讪尬笑,心想总觉得他是在反讽我。 但他很快找到新的话题,迈开步子,从阿宬身后走到他身前,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神澄澈:“你脸上带的面具很神奇耶,为什么我们摘不下来?难不成是什么稀世灵物?” “小人运气好,年幼时误入深林,意外帮助了个道人,这个面具就是道人给我的。” “哇,你还真是爱助人为乐的好人呢”秦祝听后两眼冒光,撇了撇嘴,“那这道人也是奇怪,居然送一个不容易被取下来的面具。” “殿下,我们到了。”阿宬为他推开门。 秦祝走进去,看了眼室内单一的摆设,打趣道:“哟,单人间,看来灼玉姐很喜欢你呢。” “嗯。多谢戚小姐关照。”阿宬挠了挠头,语调听起来有些腼腆,从衣柜取出麻布衣给秦祝,“殿下,这件是新的。” “谢啦。”秦祝接过衣服。 “林公子可要先换衣服,你身上这件衣服可以先放我这。” 秦祝摆了摆手:“不用了,这不午饭时间要到了,我打算先去锦珍阁吃饭。” “殿下慢走。” 随便找了处矮墙,秦祝带着玄炎翻了出去。 走在街上,秦祝一张嘴也没停歇,与身旁的玄炎叽里呱啦讲了大半路。 “这阿宬绝对有问题。” “我肯定把他的狐狸尾巴揪出来,虽然我现在空口无凭。” “但我今炸出他是云诏人,而且有户籍,这就好查了。” 玄炎则一一“旺旺”叫道以示回应。 秦祝边说边得意地翘起嘴角,结果嘴唇上传来撕裂的疼。 “嘶”,他倒吸口气,摸摸了干燥翘起的嘴皮,这才不甘心地闭住了嘴,但心中还是喜滋滋,哼着欢快的歌,一蹦一跳向前去。 在锦珍阁吃了个酒足饭饱后,秦祝招呼小二买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送上来。 对上小二探究好奇的目光,秦祝只好扔了块银锭给他当封口费。 绝对不能让人传出林公子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全是靠化妆造假的谣言。 石黛粉、石膏粉、叫不出名的胭脂...... 秦祝在这些胭脂水粉中找了又找,始终没找到一个适合上脸的颜色。最后想到了一招——挑了其中几样混合在一起,加水搅和出了琥珀色。 他把这新调好的东西均匀地涂抹脸上及四肢,再把麻布衣穿上,拿起桌上捆酒坛绳子随意把头发绑好。完事之后,他瞧着铜镜中土黄的自己,甚是满意,心想这回应该万无一失了。 “玄炎,你瞧我现在这幅模样怎样?” “旺!”玄炎有被他这副模样震惊到,嘴里的肘子直接掉落在地上。 第4章 初探 西区是整个京城最穷的地方。 近一年来大旱酷暑,不少河流干涸,在这种极度缺水状况下,庄家也长不成,家畜饿的饿死,渴的渴死。无奈,走投无路的农民沦落为难民,逃往京城,在西区安家。还有些财力的原居民也因此大量搬走,如今这块地方已然成了收容所。 此地四处弥漫着发酵的腐烂腥臭味,蝇在空中乱飞,骨瘦如柴的难民靠在路边,偶尔有几个有力气的在互相抢食。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但糟糕的气味直入鼻腔,胃海难免不在翻涌,几次涌至咽喉,秦祝按住腕掌横纹中点向上三横指处,努力抑制想呕的冲动。 几条街下来,没几间屋子看起来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忽然,秦祝余光瞄见一老者依靠在残垣上,他面前摊着的布上有些草药之类的玩意。 奇怪,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摆卖?莫不是在干什么违法的交易?秦祝越想越不对劲,让玄炎埋伏在一旁,自己先前看看。 “老人家,你在卖什么呢?” 秦祝刚说完,那老人嘴里就囔囔着“别打我”整个人往后猛地一下,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顾不得疼痛,枯瘦的手臂紧紧抱着头,反应很激烈。 秦祝给吓了一跳,着急想安抚他,但又怕再次吓到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只得先说道;“老人家,您先冷静一下,我不是坏人。” 老人家身躯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看了秦祝一眼。 秦祝见他似乎稍微稳定,继续道:“我是住在西区附近的,今天不小心在西区迷路了,您知道怎么出去吗?” 老人抬起手,指向一条小路。 “谢了。这个给您。”说罢,秦祝从怀里摸出一张大饼出来递给老人。 “谢,谢。”老人从他手中接过饼。 秦祝起身带着玄炎朝老人指着的那条小路走去,果然没走一会就出了西区。 此时的天空已然染上绯色,西坠红日的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啊啊啊,玄炎咱俩完了,都这个点了,桉叶会骂人的。”秦祝突然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俩大眼对小眼一刹,迈开步子就是往皇宫跑。 但历史的结局总是惊人的相似,秦祝和玄炎刚翻下墙就又撞见了桉叶那张怨气十足的脸。 完了,完了,今日可没买葡萄酥山。 “殿下——” “桉叶!”秦祝一个熊抱扑了上去,不给桉叶开口的机会:“好桉叶,你看我一身脏兮兮,先让我洗个热水澡在受审吧。好桉叶,你最好了。”边说着,秦祝边往他身上蹭。 桉叶想把他从身上扯下来,但这么做的结果只是换得某人越扒越紧,最终,桉叶妥协了:“好好,我这就招呼人去给烧热水,快下来吧祖宗。” “嘿嘿。”秦祝松手,一蹦一条哼着小曲往卧室去了。 桉叶叹了口气,低头和玄炎大眼看小眼,“玄炎啊,你就不会制止一下殿下吗?” “汪~” 眼前半人高的黑狗,歪着头,平日里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此时水灵灵,颇为清澈。 桉叶蹲下身与玄炎平视,在桉叶装傻之际猛地捏住它的脸,“别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 “嗷呜。” 玄炎似乎吃痛突然泣沥地叫了起来,吓得桉叶松开手跳了起来。 而就在桉叶正懵于自己的手劲时,玄炎趁机跑了,徒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亏是秦祝带出来的狗,一样狡诈。 桉叶按住胸口,半晌才憋出口气,找人给玄炎烧水去了。 看着眼前热气直冒的澡盆,秦祝吞了口唾沫,伸出去的脚反复在水面试探,他严重怀疑桉叶是故意的。 站在一旁的桉叶似是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把那一人一狗同时按入水中,“别着凉了,这水不烫。” “咳咳,桉叶你谋杀主子。” “汪,汪!” 秦祝和玄炎十分默契的在水中扑腾几下,同时趴在木盆边缘,委屈巴巴地瞪了桉叶一眼。 “热水有助于放松筋骨,缓解疲惫。再说,用不了多久,您又会嫌水凉。”嘴上虽这么说着,桉叶手上却拿起木瓢舀了好几勺凉水倒入一人一狗的两澡盆里。 “就知道桉叶心疼我。”秦祝嘻嘻笑道。 见秦祝已经适应了水温,桉叶拿起丝瓜络给他使劲地搓澡,“您又去泥潭里打滚了,一身味。” 这次没摸泥巴,秦祝心里嘀咕道,但他自知心虚,没敢吱声,默默享受着桉叶的按摩,舒服的眯起了眼。 桉叶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顾自道,“殿下,下次出门前与我说一声吧,让我知个底,要是您真出事了,皇上、皇后和裴辰令能把我削了。” “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么。”秦祝弱弱道。 “是,您一身臭味,衣衫褴褛的安全回来了。”桉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我带玄炎去西区调查灼玉姐上次被追杀的事了......” 秦祝没打算瞒他,把事情一五一十从头道来,但讲道一半,秦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感觉水凉了,可实在不好意是喊桉叶加热水,于是起身穿衣继续道,“......事情的起因结果就是这样。” “还好没受伤。”桉叶拿起毛巾仔细擦拭他的头发,“西区乱的很,下次带上两三个潜卫吧。” “是啊。”秦祝猛地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我还有潜卫可以使唤。” 潜卫是秦祝十三岁时皇帝送他的礼物,共计百余人,每人都有着以一当十的能力,但秦祝并未把他们当做下属对待,一直以兄弟相称,都忘了他们的本职工作了。 “桉叶,召集潜卫卫长们,有事相商。” “是。” 潜卫们一直被秦祝散养在宫中,因此就算现在临时召集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在等待期间,秦祝执笔做了副画。 很可惜的是秦祝的画技堪忧,待三位潜卫长来齐后,他才画了一个鞋拔子脸、一双不对称的眉眼、一坨鼻子和一条线的嘴巴。 “殿下在画什么呢?”潜卫长一号竹沥上前询问。 “哈哈,没啥,我等着无聊,瞎画着玩玩。”秦祝尴尬地咳了几声,把画纸揉成一团向玄炎丢去。 玄炎嗷一声,歪头疑惑,看清秦祝眼底的窘迫,他反应过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潜卫二号川谷先抢到了手。 啊!不要!秦祝表面上依旧淡定,内心已经慌得一批。 桉叶和竹沥好奇地把头探过去,三人异口同声惊呼,“这是个人?” 秦祝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嗯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殿下,您的画技果真一流。”竹沥捧腹大笑。 “殿下,我真的很好奇,裴辰令给您的绘画课业评优时心里在想什么。”桉叶开始怀疑裴辰令的审美。 川谷秉着有福同享的原则,把画拿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潜卫三号侧柏看,“来瞧瞧。” 侧柏看见画时,眉头霎时间拧成川字,“殿下是在练习以神写形?” 呜呜,还是侧柏人好,秦祝正欲热泪盈眶地抱了上去就被桉叶揪住了后领,他咳了咳,“殿下,先把要事讲了吧。” “嗯嗯。”秦祝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坐回书案前一把从川谷手中抽回画作,再次揉成一团,不过这次他直接丢到了渣斗里。 秦祝故作老成的把双手递交在下巴下面,“此次召集大家来是为了查一个人。” 竹沥提问道:“可是方才画上的?” 秦祝:“正是。所以你们谁的画技好?” 桉叶、竹沥、川谷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侧柏站了出来,“我会。” “侧柏,你就是我的大福星。”秦祝把纸笔递给了他,描述起了阿宬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在众人的目视下,侧柏不负期待的画出了七八分像,秦祝内心欣慰的留下热泪,他这个月一定要给侧柏加月钱。 川谷拿起画像仔细打量一番,“看出有什么奇特的。” “所以才让你们帮我去查。”秦祝把近来发生的事又讲了一遍,拿回画交给竹沥,“明天你就带一队人去诏云查查,最好是把他从出生到离乡的大小事都查仔细。不用担心经费的事,一切以咱们的人舒适为主。” “任凭殿下差遣,那我就先回去做准备了。”竹沥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将画小心翼翼卷好,塞入袖子中。 “殿下,殿下,我呢?”川谷满脸期待的看向秦祝,他已经很久没活动过筋骨了。 秦祝:“川谷,你带一队人去守着戚家,要是有空闲就去西区转转,要是发现可疑人等,就地捉拿,动静小点。” “是!” “侧柏,你则带一队人盯着柳侍郎的一举一动,一有不对立刻上报。” 侧柏点头嗯了声。 分配到事情的潜卫长三人都先回去做准备,现下屋内又只剩秦祝、桉叶和玄炎两人一狗。 桉叶心里也痒痒,他问秦祝,“可有我能帮得上的事?” “有。”秦祝眼前一亮,伸出只手拍了拍桉叶的肩膀,一脸郑重道,“有一件事有且只有你能做成。” “什么事?”桉叶语气激动。 “我和玄炎还没吃晚膳,快饿死了。” “额.......”桉叶无语,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要吃酒烧香螺、炙羊肉、牛乳糕、炖猪肚,甜点还要牛乳糕,对了在拿坛酒来,要不然对不起这些硬菜。” 秦祝将菜品麻溜的报完,看向桉叶的眼睛里好似点缀了光彩夺目的宝石,闪着桉叶眼疼。 “好桉叶,你主子我真的真的要饿死了。” 桉叶叹了口气,拿出小本子一一记下,“其他都行,再加一道醋熘白菜,您不能只吃肉,还有酒也不成,裴辰令走之前严令过,千万不能给您酒喝。” “啊。”秦祝遗憾的抿了抿嘴,心里嘀咕道,管的真严。 第5章 密室 子时,东宫华宁殿中还亮着灯。 秦祝坐在书案前,神情凝重,烦闷地抓挠头发,手中豪笔写也不是,搁也不是。 一晃,几炷香的时间就去了。 “这到底怎么写啊。” 秦祝双眉紧蹙,似能夹死只苍蝇,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题——何为君王之道。 离上次西区探查不过两日,国师府就来了人,彼时的秦祝还悠闲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捧着新出的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一听来人,连忙把手中的话本藏在被褥里,拉拢因炎热而大敞开的衣服,赤着脚丫就跑到屋外迎接,看清来人是裴韫身旁的侍卫空明后,他才舒了口气,但依然装作一副乖顺模样,“空明哥来找我何事?可是辰令又有课业交代?” 瞧着眼前鸡窝头的秦祝,饶是高冷的空明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没有,但主子要我把这封信交于殿下。” 听到“没有”二字时,秦祝心里笑开了花,还好没有了,他之前的课业还一笔未动,可刚拆开信他就傻眼了。 吾徒秦祝亲启: 鄙寓均安,可释远怀。 不出一周,余将归。届时汝若课业未成,余定重罚。 裴韫 可恶啊,他是希望裴韫平安,但没盼着人早回来,秦祝攥紧信封,思考着在裴韫回来前,补完,且质量高的可能性。 “主子还说,殿下还有几年就及冠了,该收心了。”明空补充道。 闻言,秦祝内心骂了奚予棠十来遍,不就嘲笑了他一下嘛,至于这么小气,竟真同裴韫打小报告,不讲义气! 越想越气,秦祝想跑去暗街找奚神医算账,可一看到未完成的课业又泄了气,压根不会写,谁来救救他。 桉叶端着杯温水上前,轻声说道:“殿下,现已丑时,歇歇吧。” 秦祝接过水一口干下,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侧头露出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桉叶,软声道:“桉叶,我不会写。” “殿下加油。裴辰令回来看到您自己完成课业一定会很欣慰的。”桉叶在说“自己”时特意加重音。他心知秦祝又想让自己帮写,但上次被裴韫发现,就挨了十几杖板子,现在想回起来屁股还隐隐作痛,实在是爱莫无能。 “是吗?”秦祝嘀咕,随后坐起,胡乱翻了翻那些未完成的课业,手指并揉太阳穴,愁闷说道:“何为帝王之道?如何权衡世家、将门、清流?怎样防止宦官专权......辰令真的讲过吗?我没半点印象。” 还不是因为您平时不听课,桉叶默默翻了个白眼,内心没好气道。 但还是心疼他,毕竟谁都清楚秦祝不是当君王的这块料,想到这桉叶心软下几分,温声道:“殿下不妨去藏书阁看看,说不定有答案。现在在天亮之前还是先歇会吧。” “行吧。”秦祝咂嘴,知桉叶不会再帮他写,转身倒在床上就累睡着了。 “殿下,先洗漱再睡啊。”桉叶叫了几次,秦祝都不起,反而整个人缩进被褥里。 桉叶无奈叹了口气,把被褥拉下,确保秦祝不会闷缺气,再压好被角,最后熄油灯,轻手轻脚退出去。 次日,藏书阁的侍卫看到了一大奇景——当朝太子秦祝,他竟然来藏书阁了! 莫不是来搞破坏消遣的吧?侍卫们瑟瑟发抖。 他们僵硬地向秦祝行礼,紧张说道:“见,见过太子殿下。” 秦祝礼貌回应:“嗯,你们看守辛苦了。” 秦祝本意是为了缓解气氛,结果侍卫们更惊恐。 他们急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秦祝不由得开始陷入自我反思,明明我长得也不渗人,他们为什么起来更害怕了,难道我的名声已经恶臭到此等地步了吗? 不过藏书阁的守卫是不是变多了,秦祝转念又想到。 宋曲建国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经历长久岁月的侵蚀和战争炮火的洗礼,整个皇宫不知都被翻修了多少遍,唯有这座藏书阁,自祖皇帝时期建立起来,仅有的一次受损是先皇秦契所致。传闻秦契疯了,在藏书阁中放了把大火**。藏书阁因此塌了半边,但也只被简单修葺,因而这栋藏书阁算得上是整个皇宫内最古老的存在。 秦祝鼓足劲,在这一找就是几个时辰,他从一楼找到二楼,又从二楼找到一楼,课业的完成进度却远不到一半。 “要不还是等辰令回来打我几板子得了。”秦祝摊在椅子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心道,这课业谁爱写谁写去,反正他打死也懒得动了。 忽然,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吱吱”声。 藏书阁进老鼠了,不会是来吃书的吧?秦祝立马坐起身,望向声源处,刚好看书无趣得很,捉只老鼠玩玩,也是为藏书阁除害了,他兴奋地搓搓手,猫着腰悄悄走过去,结果发现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通道。 “哇塞。”秦祝两眼冒光,好奇地向下走去。 道内黑漆漆的,隐隐约约有股焦味。 秦祝掏出裴韫送他的夜光珠,缓慢地摸索前行,直至走入密室内才见有微光。 室内烛火明灭,到处可见大火燃烧过的痕迹。 秦祝拿手轻轻扫去木架上的灰,随手拿起几本书看了眼。 “《宋曲东宫录》、《宋曲开国功臣册》......我还以为藏在这里的书都是稀世孤本呢。”秦祝眼中闪过失望,这些书大多外面都能买到,这本《宋曲东宫录》虽然没有被流通,但也是历来太子被册封后的必读书目。 秦祝放下书,余光瞥见墙上挂着的蒙尘画像。 秦祝上前,眯着眼仔细瞅,突然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他瞳孔紧缩,捂嘴惊呼道:“这是.......父皇!那这些画像上的岂不都是历代国君们。” 倒数第二幅画引起了秦祝的特别关注,这幅画是唯一一个出现破洞的。 “这是被老鼠啃了?”秦祝伸手取下画,近距离打量起画上人。 很快,画中人一袭绿衫,身材高挑,但似乎过于单薄。他目光灼灼,注视前方,两眼含笑,凌厉的眉目间竟尽是柔情,手拿折扇,俨然翩翩君子样。秦祝目光渐渐下移,在破洞边努力识别出两个字——秦契,暴君先皇! 但这也与民间话本子中描绘的烧藏书阁的疯子模样相差太多了吧,秦祝心想。 他伸手轻轻拂过画像,满眼可惜,轻声道:“分明年少时也是一位能领兵平息五王之乱,亲民爱民,受百姓爱戴的太子,但为什么会选择登基后斩杀自己生父,落得**于藏书阁的结局。到底是为何而疯?真让人好奇。” 史书上对这位暴君疯的原因记载道,先先皇昏庸无道,喜好美色,三番几次为了宠妃险些废了皇后,秦契身为中宫嫡子幼时遭遇也悲惨,因此性格扭曲,登基后愈发恶劣,渐渐成了疯子。 但秦祝看着画上的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之前在民间话本上看到的另一个说法,先皇秦契爱上了他的辰令——李绮。可惜后面李绮参与五王之乱,秦契被迫亲手斩杀之,至此失去挚爱的他每逢午夜梦回,声泪俱下。秦契登基后,发现李绮的反叛与先先皇有关,气愤之下,他斩杀生父,最后自己把自己折磨疯了。 “是谁?有人进入密室了!” 听见外面忽然传来声响,吓得秦祝回神,急忙把画像挂回去:“不是吧,我这闯禁区了?” 声音越来越近—— “快来人!” “快去禀告陛下!” 秦祝往身旁的柜子里躲去,“咳咳,欸,全是灰。”,他捂住鼻子,用手扇散铺天盖地的灰尘,通过柜子缝,秦祝看到一个黑影急匆匆跑过,后面还跟着几个挂着山羊胡的老者。 “原来发现的不是我。”秦祝刚舒口气,往后一靠,突然背后的木板开了。 “哄——”他摔在了地上。 “哎呦,痛死我了。”秦祝揉了揉屁股,爬起身,结果发现自己又进入了另外一条密道。 “这藏书馆怎么到处都是密道。”秦祝又向前摸索去。 这条密道明显不同于上一条,没有经过修葺,黄泥路到头。 “没路了?”秦祝观察片刻后,抬头,发现上面有块木板。 “一二三——”秦祝费力顶开木板。 “哄——”一堆土迎面砸了下来。 “啊呸,呸,呸。”秦祝吃了不少土,但终于是看到天空了,他急忙翻出密道,但眼前愈发熟悉的景物让他又是一愣,“这里是......” 不及秦祝反应过来,一道身影猛地扑到他怀里。秦祝没准备,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上,定睛一看怀中身影,他震惊道:“玄炎?” 玄炎欢快的叫了几声,摇摇尾巴。 “这难不成......是东宫花园?”秦祝满头雾水,他在东宫住了十一年,竟然从不知道花园还有密道。 他一时间陷入沉思。 黑衣人、会武功的老者、历代国君的画像......那个密室一定隐瞒了什么。万一黑衣人没有被抓到,那么今天出入藏书阁的人绝对会被严查.......而我没从正门离开......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祝现在已经想到父皇召见他时的询问的场景了。 “清白没了啊......嗯......怎么脸上突然湿湿的?”秦祝开始还以为自己悲伤哭了,结果回神一看,玄炎正趴在他身上面前哈舌头。 “玄炎,别舔了。”秦祝抹了把脸上的口水。 “旺。”玄炎又舔了口。 “哈哈哈,好痒,快住嘴,哈哈哈。”秦祝痒得直笑,心中的担忧暂时被抛在脑后,与玄炎打闹在一块。 然而几天后,他没等到父皇的传召责问,反等来了戚灼玉失踪的消息。 第6章 秘密 据川谷随身本子记录,他们一行人是在西区遇难的。 为什么又是西区?而且这次不仅戚灼玉失踪了,他派出去的川谷一行人全中毒了,现下全未醒,在奚予棠的铺子里接受救治。 简直欺人太甚,秦祝猛地拍桌子,他发誓一定要把背后之人揪出来。 桉叶心知劝不住,把秦祝前些日子换下的麻布衣翻了出来,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年,桉叶口中的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句,“平安回来。”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秦祝熟练把各种胭脂水粉搅和在一起,轻车熟路地做起难民打扮,带着玄炎再次潜入西区。 顺着川谷留下的特殊记号,一人一狗来到处死胡同里。 秦祝把这附近查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未见打斗痕迹,潜卫们训练有素,实力不凡,按理说不可能在中毒之后马上失去反抗能力,这很不正常。 忽然,玄炎急促地叫了起来,“汪!汪!” 秦祝很快赶了过去,只见两个还算壮实的难民在对一个老者拳打脚踢。 正是心烦之际,秦祝活动了下手关节,毫不客气的一拳将人撂倒在地。 “啊!”那两人本就色厉内荏,见秦祝这可怕的架势,连滚带爬的跑了。 “老人家,您没事吧。”秦祝握着老者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坐在地上,待老者抬起头道谢后,秦祝才发现他竟是那日摆摊的。 “谢谢你啊,年轻人。” “见义勇为而已,老人家不必言谢。您有见过一个男子吗?”说着,秦祝刚想抽回手笔画一下戚灼玉的身形,不料却被那老者的手死死抓住,秦祝吓了一跳,“老人家,您这是作甚?” “圣子大人,小人这就带你去见那位姑娘。”老人轻声道,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祝。 “哈?什么圣子?”秦祝严重怀疑自己遇到了邪教组织。 下一秒,一条赤色小蛇从老人褴褛的衣服中爬出,顺着他枯瘦的手臂攀爬向上,眼瞅就要挨到秦祝的手了,一旁的玄炎张开口,向老者扑了上去。 “嗷。”可怜的玄炎被老者一掌扇飞。 “玄炎!”不及秦祝过多担忧,他便感到手上有阵酥麻感,砰的一下摔在地上,眼前事物渐渐模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玄炎,逃!” “终于抓到您了。” 阖眼前,秦祝看着老人利索地站起身,大步迈过来。 “该死的,居然被骗了。” 再次有意识时是被周身疼痛疼醒。 “嘶。”秦祝感觉头痛要裂开,半晌意识才清晰些,他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汪未知的液体之中,想要起身但又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铁链紧锁,行动受限。 “不愧是先天灵体,居然就醒了。” 话语间,秦祝看到两个身穿祭祀服的人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先前摆摊的老人,他手上捧着个精致的银碗。 “先天灵体?那是什么?臭老头!”秦祝奋力挣扎,怒视瞪他。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圣子大人。不过没事的,我会带您走向新生。”说着,老者走到浴池前,高捧银碗,碗中液体倾泻而下。 “圣,啊。”秦祝话没说完就感到一股炙热钻入肌骨,分明是在水中,却觉得此时宛若置身于烈火之中淬炼。 “老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秦祝疼到双手死死扣住水池的池壁,一抹殷红在池底散开来。 “还能讲话,资质不错。苗二,上凤血。”老者回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苗二听命上前,从腰间行囊中取出一小瓶,向池中滴入一滴紫红的血液。 “啊——”这次的疼痛感更强,秦祝脸色惨白,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融化殆尽。 秦祝痛苦挣扎,四肢腕踝处被铁链紧紧锁住,动不得分毫。血肉同金属摩擦,痛不堪言。 “辰令,好痛......”秦祝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裴韫,他此时眉头紧锁,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失望与嫌弃。 裴韫生得极俊,如瀑的乌发单用一根绳子束起,随意垂在脑后,整张脸像是用玉石精心雕琢的,鼻梁高挺,薄唇粉淡,像误入凡尘的上仙。秦祝鲜少见他笑过,裴韫的眉目间似覆着冰霜,总给人淡漠疏离之感,可秦祝总觉得裴韫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多了几分悲悯。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秦祝现在痛得想不起来。 秦契在位时手段铁血,即使是野心勃勃的权臣也不敢直面其锋芒,但他死的太突然了。父皇年少匆匆继位,再加上他本人是秦契从宫外捡回来的,皇室身份存疑。这导致早年时大臣们对他严重不满,可碍于秦契留下的麟卫,又得几位老臣的全力扶持,没人敢造反。后来有所政绩,大臣们才逐渐信服他。但也不乏有怀藏鬼心的臣子,为此在很多事上,父皇一退再退,其中就包括他的事。 大多孩童是藏不住心事的,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事事讲究个明了。秦祝也不例外,少时打过不少架,但不论对错,受罚的人大多都是他。 不是没有委屈过,想当堂对峙。但母妃每次都拉住他的手说,乖孩子受委屈了,可你父皇也有苦衷。 但自从拜了裴韫为辰令,每次打架后在争对错这个事上从未输过,没人敢不忌惮神秘莫测的国师府。 “裴,韫......啊!”剧烈疼痛感来袭,秦祝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痛醒,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秦祝呼吸微弱,只觉疼痛的厉害,骨头像是全断碎一般,浑身无力,声也发不出来。 秦祝就这样浸在水中,呆呆望着顶板,突然他注意到上方好像是个藻井,其中的雕刻物被腐蚀,现已具体看不出是什么,估摸是个长条状。 想的入神之际,秦祝耳边忽的响起男女的对话声,他吓得一激灵。 “这就是真正的圣子吗?”这是一道温柔的男声。 “我觉得是,这个闻味道就舒服多了。”这道是女声,灵动俏皮。 到底是谁在讲话啊!秦祝只见一道细长的身影闪过。 秦祝:“!” “唰,唰。” 眼前又有一道身影闪过。 紧接着,他眼前出现了两条蛇。 定睛一看,两蛇一绿一红,体格庞大,正在他面前吐信子。 秦祝吓得想蹦出两米开外,可惜他现在身体瘫痪。 不过两条蛇对秦祝似乎没有恶意。 对话声还在继续: 男声:“长得真像,难怪那几个家伙会搞混。” 女声:“他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还是快把他送出去。” 秦祝分清了,说男声的是绿蛇,讲女声的是红蛇。 红蛇继续道:“我瞧着先前那个男人是来救他的。” 秦祝想,会是辰令吗? 绿蛇道:“那两人正面对抗混血种占不到上风,过会那个男人应该就来了。” 混血种?秦祝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今日接受到的信息量太多了。 “哎,沐之。这小子,好像能听懂我们讲话。”红蛇看着眼睛陡然睁大的秦祝好奇道。 “是吗?我麻痹你的痛觉,好好睡一觉吧。下次再见。”绿蛇说着就一口咬住秦祝的胳膊。 唉,我不想睡,好歹让我把八卦听完吧,秦祝努力撑开愈发沉重的眼皮,但随着身体上疼痛的消失,浓烈的睡意不受控制的迅速蔓延开来,他终是阖上了眼。 下次醒来是被天花板渗水给浇醒的,秦祝发现他身处的池子中的水已经干涸,手上的铁链也被解开了,只是疼痛在随着麻痹感的减弱而再次出现。 秦祝费力抬起手臂,看着那两个对称的血孔,心道真是两条怪蛇。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扶墙站立,探索这里寻找出口。 这里是间小室,门被锁死了,青苔爬遍生裂的石壁,只有一盏微弱的壁灯来提供光亮,还有一副似被大火灼烧过的焦黑木制家具。 秦祝忽然联系到皇宫藏书阁的密室,一个荒诞想法油然而生——这处的火也是秦契放的。 凭借多年看江湖话本的经验,他立马做出选择,踉踉跄跄地来到壁灯前,并一把拉下它。 只听见“咔嚓咔嚓,哄——” 石壁自动向内推开。 往下的路黑不见底,秦祝脚一软从门口台阶上跌了下去。 他索性两眼一闭,心中默默念道,下次出门绝对要看黄历。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的身下是柔软且温暖的。 “秦祝。” 眼前有微微光亮,昏暗中,秦祝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上没了往日的淡漠,眉眼间情绪暗涌,显得陌生。 “抱歉,辰令来晚了。”裴韫沙哑着嗓音道。 秦祝感觉自己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紧紧抱在怀中,快喘不过气了。 “辰令......” 本想开口说自己没事,但先前被麻痹的疼痛感悉数回弹,秦祝紧紧咬住唇,蜷缩起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前又一次模糊。 “别怕,我带你出去找小奚。”裴韫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他,再将手臂放在他嘴前,温言安抚道:“要是疼就咬我。” 是错觉吗?秦祝觉得裴韫也在颤抖。 但他此时如坠大海,失控的下沉至冰冷漆黑的更深处,意识混沌,耳边的声音在逐渐归于寂静,听不清一点。 “秦祝!” 是的,秦祝小可爱就是位睡美人。[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秘密 第7章 救治 三天前,干旱许久的大地终于迎来了雨水的滋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草混合的芬香。 这日晚上,奚予棠如往常般躺在藤椅上,手中捧着新买的话本,津津有味地读着。小迢则握着把巨大的芭蕉软柄扇在一旁扇风侍奉。 小玤正拿着扫帚扫地,见奚予棠这幅悠闲的这样子,心生一计,到他身旁的时候,故意使劲用扫帚把藤椅的脚踏处扬起。 “诶,诶诶。”藤椅带着奚予棠整个人向后倒去,他一惊,顾不得手中话本掉落,急忙按住扶手,身子向前扑腾,这才没摔。 小玤转头面向奚予棠,稚嫩的小脸上显露震惊,抱歉笑道:“对不起啊,先生,我真是不小心的。” 闻言,奚予棠柳眉一挑,嘴角扯出个弧度,皮笑肉不笑。 见他作势起身,小玤抱着扫帚就跑:“先生,我去关门了。” “这一天两天的,欸。”奚予棠长叹口气,实在是懒得追,又躺了回去。 小迢捡起地上的话本,用袖子擦了几下再递给奚予棠,无奈道:“也不知道是他带坏了阿珞,还是阿珞带坏了他。” “我瞧着他二人半斤八两。”奚予棠冷哼一声。 “话说,先生知道裴辰令什么时候带阿珞回来吗?” “快了吧。” 奚予棠随意答道,紧接着门口处传来小玤的惊叫。 “啊,先生救命,有泥巴怪!” 小玤话音刚落,那“泥巴怪”就出现在奚予棠面前。 奚予棠眯起眼睛仔细瞅,这才发现眼前的“泥巴怪”是裴韫! 水珠顺着裴韫的脸庞滑落,身着的直裾深衣已经彻底湿透,污泥和血迹浸染上原本干净的窈蓝,与往日一尘不染的谪仙形象大相径庭。 奚予棠猛地站起来,上前扶住他,着急道:“你不是去找阿珞了吗,怎么这么狼狈......你怀中这是,阿珞!”看清他怀中的人后,奚予棠更焦心,“怎么搞的,你们两人都这么狼狈。快快,小玤你去拿酒和手术工具,小迢你把我药箱拿到榻边,” “把他给我。”奚予棠欲接过他怀中的秦祝。 裴韫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秦祝递给他,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将秦祝放在榻上后,奚予棠摸了下他的额头,很烫,估摸着是伤口感染引发高烧,接着又剥去他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拿湿润的毛巾擦去他身上的血痕,躯干上大多只是些擦伤,真正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四肢,手脚腕的伤口处已然发黑不见半分好肉,指尖更是血肉模糊。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奚予棠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吩咐道:“小迢,去药柜里抓栝蒌子九钱,滑石一钱半,南星、苍术、赤芍、陈皮各一钱,黄连、炒柏、黄芩、白芷各五分,甘草少些,上姜一片。小玤,拿到厨房里去煎药。” 小玤刚端来热酒和盛着盐水浸泡手术工具的铜盆走来,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前屋。 奚予棠拿着酒往秦祝伤口上洒,“来不及备麻沸散了,你咬咬牙坚持住。”说罢,奚予棠卷了块布巾塞入他口中。 酒带来的刺激使秦祝眉头一皱。 奚予棠从盆中取出被盐水浸泡的银质小刀,迅速将秦祝伤口处坏死的肉腕去,再从箱里取出药粉撒在伤口上,最后用纱布给他包扎严实。 “裴韫,记得监督阿珞伤口四肢处的伤口不要碰水,纱布要一天一换。他这没有个半年好不了,最近走路都够呛。”奚予棠将小刀放到一旁,又就着盆中的盐水洗把手。 裴韫垂眸静静看着秦祝。 奚予棠心疼道:“可怜的孩子,还是头一次见他伤的这么重。你在哪找到他的?” 裴韫没回话。 奚予棠拿手在他面前晃晃:“裴韫?” “你是不是......”奚予棠招呼小迢给自己递烟斗。 “别在这里抽烟。”裴韫将他的烟斗截下。 “这是药烟。我花了数十种珍稀药材才做成的药烟!”虽然想到秦祝此时需要静养,但奚予棠压低的嗓音中也饱含气愤。 “嘘,他要醒了。”裴韫轻声道。 清新的药香直入鼻腔,久违的暖意从手脚上蔓延至全身,耳畔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秦祝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人冷峻的面庞,他虚弱开口唤道:“辰令......” “还痛吗?” “痛。”秦祝疼得把身子蜷缩成团,像只濒死的小猫般发出微弱的呻吟。 “让小奚再给你检查下。” 原本奚予棠背对这秦祝,他朝裴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转身,掏出把小刀划破秦祝没有被纱布包裹的皮肤,取一滴血放入口中,顷刻他脸上竟出现了痴醉之情。 裴韫见状毫不犹豫给他来了一记爆栗子,奚予棠眼神瞬间清澈不少。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表情?”裴韫随手捏了个法诀,将他二人的对话声与外界屏蔽。 “待会和你讲。”奚予棠一时也摸不清情况,方才事态紧急没注意,这才几天没见,秦祝的血怎会更加诱人了? 秦祝脑袋昏沉,躺着看不见奚予棠的脸,半晌也没听其讲话,以为出事了,弱弱问道:“奚神医,难不成我命不久矣了。” 奚予棠回神,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下:“这脑瓜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放心,如真有这天,我都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裴韫起身站将奚予棠隔开,一手扔了袋银子在桌上,说道:“还有空房吗?外面下着雨,他又伤的重,今晚得在你这小住。” 奚予棠斜了眼钱袋,再瞥了眼面无表情的裴韫,道:“你自己带阿珞上后面找间屋子,都干净的。” 裴韫俯身将秦祝抱起往后院走去。 奚予棠看着裴韫背着秦祝远去,长叹道:“福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先生何处此言?”小迢忙完活又回到他身边。 奚予棠没回她,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岔开话题:“后面几天我要出去一趟,你和小玤可要守好店子。” 小迢不再追问,乖乖应下。 绵绵细雨充作连珠帐,给灯火阑珊的外界增添了份朦胧美。 裴韫将秦祝慢慢放到床榻上。 秦祝脑袋昏昏沉沉,看着眼前冷着脸帮自己整理被褥裴韫,突然想起昏迷前看见的那张出现了慌乱的脸,他无意识脱口而出了声,“辰令”。 “我在。” 没有一丝感情的应答,秦祝心想,果然先前只是人快要死时的幻觉吗。 两相无言,出乎意料的是裴韫主动打破僵局,他道:“你可知被绑到哪了。” 秦祝老实回答:“不知道。” “那里是巫族在京都的旧址。” “竟是我皇爷爷领兵亲自烧掉的巫族乱党大本营,那……”秦祝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他暗自梳理,今天出现在那里的两个人是巫族的,他们喊我圣子,那就说明我应该是巫族人,但这又不应该呀,世人皆知巫族人在太上皇执政期间勾搭王爷,意图谋反……那如果我是巫族认定圣子这件事走漏风声,我母后甚至整个外祖家都完了……秦祝越想心越慌,头更晕了。 好在这时,小玤端着碗药掀帘而入,他道:“阿珞,这是先生为你熬的药。裴辰令,我家先生有请。” 裴韫将秦祝扶起身,接过碗,用勺子舀汤药,直接送到了秦祝嘴边,语气平静道:“喂你喝完我再去。” 秦祝被药烫的一激灵,他稍稍挪开嘴,讪讪而笑:“您要是急就先去吧,小玤喂我一样的。” 裴韫以为他只是怕药苦,语气中难得带有几分情绪,坚决道:“不急。” “但先生那边看起来挺急的,感觉下一秒先生的眉毛都可以拧成麻花了,裴辰令您还是快去吧,这边交给我。”小玤在一旁插话。 裴韫盯着秦祝又看了会,还是把碗还给小玤,出门而去。 “小玤,辰令这是生气了吗?”看着裴韫离去,秦祝问道。 “没有吧,裴辰令向来板着张脸。”小玤舀起勺药,吹吹后试过温度才喂给秦祝,“来,张嘴。” 药入口的瞬间,秦祝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扭曲。 小玤见他想呕,连忙把碗放下,双手快速捂住他的嘴:“阿珞,忍住,快咽下去。” 秦祝将头仰起,用力一咽,这才堪堪喝下,他心道,真苦。 第8章 回宫 清晨的阳光从回字窗棂射入,照在秦祝安详的睡颜上,忽然,秦祝哼唧一声,睫毛轻颤,似有被晒醒的迹象。 坐在一旁的裴韫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地去拉下帘子,随后转身看向睡熟的少年,清冷的眸子中浮现出暖意,他轻声道,“再睡会吧。” 从初见起,裴韫就知道自己的小徒弟身上藏着秘密,毕竟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是不可能砸碎国师的结界,更别说他还能唤醒陷入狂化的自己。昨夜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是最好的证明,奚予棠的药神奇不假,但也绝不可能一宿就让坏死的伤口生肉。 “麻烦鬼。”看着眼前熟睡的少年,裴韫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一天天的,净让人担心。” 言罢,裴韫又想起昨晚奚予棠的话,喃喃道,“阿珞,如果你发现我接近你的动机不纯,你还会在如此意我吗?” 肯定是不会,裴韫嗤笑一声,自顾自替还在梦乡中的秦祝回答道,忽然,裴韫一双黑眸中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他的手慢慢下移置秦祝白皙的脖颈,“没事,就算你发现了,我也可以再抹消一次你的记忆。” “辰令?”秦祝迷迷糊糊出声,他原本在梦中美滋滋的抱着烤全猪啃,不料一股阴嗖嗖的大风忽的吹来,不仅把美味的烤猪吹跑了,还带来一阵暴雪,雪从脚踝积累至胸口很快把他整个人埋没,然后就被冻醒了,一醒来他便发现了罪魁祸首——裴韫的手,人的手怎么凉成这样! 裴韫迅速收回手,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疏离,“既醒了,我便让奚予棠再给你检查一遍。” 秦祝乖乖点头,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了,他惊喜地欲坐起身看看伤口,但被裴韫赶来给按了回去。 “让你起身了吗?躺好。”裴韫语气不善。 秦祝刚想反驳,就看见了裴韫身旁的奚予棠,他两眼冒光,“奚神医,您的药真神奇,才一晚的功夫,我现在觉得我已经能徒手干碎东宫的宫墙了。” “是么?”闻言,奚予棠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接着就按流程给秦祝检查身体。 将里衫退去,前天晚上还皮开肉绽的背部已然恢复如常,甚至肌肤还细腻了不少,四肢处暴露的白骨处长出了新的血肉,奚予棠让秦祝试着活动一下,秦祝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在原地跺了几脚。 “行了,别把才长出来的筋脉又折腾断了。”裴韫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套新衣服,扔在秦祝的头上,“穿好衣服,随我回宫”。 衣服穿到一半,秦祝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开口问道,“辰令,灼玉姐找回来了吗?” 裴韫沉默了,他向奚予棠投来求助的目光。 奚予棠无语地还裴韫一记白眼,道,“在你失踪的第二天,戚家丫头身旁的侍卫就把她带回了。” 侍卫?秦祝第一反应想到了阿宬,上次分明还不敌三个歹徒,这次是怎么打赢能一招毒倒自己和潜卫的对手的?想到这,秦祝想起川谷他们还在这里接受医治,他问道,“奚神医,川谷他们身上的毒解了吗?” “放心,他们早没事了,还有你身旁的那条狗。” “玄炎?”当日它被那老头一掌扇飞,秦祝担忧道,“它没中毒吧?” “没,你属下把他一道带走了。”虽说没中毒,但玄炎却被追杀了,奚予棠回想起前几日晚上,玄炎趴在药铺门口凄烈的哀嚎,吓得他鸡皮疙瘩都起了,推开门出去一看更是骇人,玄炎身后是一道血路,奚予棠连忙想把它抱回屋治疗,不料它一直在挣扎,艰难地向来时路挪了挪,直到他问是不是秦祝出事了,玄炎才安分下来。 “没中毒就好。”心中的大石头彻底落地,秦祝麻溜地穿好衣服,随裴韫上了进宫的马车。 路上,秦祝好奇裴韫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更想向裴韫道谢救命之恩,可裴韫一坐上座就阖眼休息,秦祝只得将此些事先放下,他刚想梳理一下绑架和巫族的事,但一看见裴韫出尘的容颜,就不觉回想起自己先前听到的对话,那两条蛇说裴韫是个混血种,也就是说裴韫不是凡人?那身为裴韫好友的奚神医和父亲的国师岂不是也非凡人! 那他们会是什么?神仙?妖魔?秦祝将在话本中看到过的一一代入了遍,他思前想后,最终把裴韫归为神仙,毕竟此等容貌气质在上,觉不可能是妖魔。 “你一直看着我作甚?”裴韫不解地看向眼前的小徒弟。 “啊。”秦祝心虚地挠了挠头,总不能说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吧。 见秦祝支支吾吾,裴韫只当是他在担心巫族一事,“此事你无需担心,凡事有我在。” “其实.....”秦祝刚想开口道谢,外头赶车的侍卫就出声打断了,“辰令大人、太子殿下,到皇宫了。” 算了,等下次找到机会再言谢吧,秦祝看着裴韫先一步下车的背影,心中喃喃道。 皇宫大门处,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朱有德早就备好轿子静静等待着。 “奴家见过太子殿下。” “朱公公许久不见啊。”看着眼前的老宦官,秦祝直接抱了上去。 “还好太子殿下没事。”朱有德伸手安抚上少年单薄的脊背,浑浊的眼眸中藏着泪花,顷刻后,他轻轻推开秦祝,“走吧殿下,陛下和大臣们都等着您呢。” 殿内的气氛十分凝重,迈入门槛的瞬间,秦祝便感觉有数十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他大概瞄了一眼,三省总长官、刑部主管尚书及副官侍郎、大理寺卿、南北衙禁军总领,甚至还有骠骑大将军都到了。 看来大家还是蛮在意自己这个太子的嘛,也是,毕竟他可是三代宗室内唯一的孩子,任其他人在不服,也得憋着。 “儿臣见过父皇。”秦祝朝高座上的皇帝挑了个眉,行礼道。 秦轩尧见眼前嬉皮笑脸的小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平身。” “臣等参见太子。”其他大臣行礼道。 “今日召见众爱卿在此,正是为了商讨如何抓住绑架太子的幕后之人。” “陛下放心,臣等自当竭力而行。” “太子,你可见着那绑匪的模样?” 哪怕那死老头化成灰他都认得,但眼下太多有谜团没得到合理的解释,要是真让他们查到了些坐实自己是巫族圣子的事,林家可就遭殃了,如今得给他们糊弄过去。 秦祝摸索着下巴,装作苦思,含糊道,“回父皇,您也知道儿臣拳脚功夫差,性子大大咧咧的,这次连犯人的脸还未瞧见,就被打晕了。”说罢,秦祝哀叹一声,捂着半边脸颊。 “事关重大,还请太子在好好回想一下。”说话的是大理寺卿陈默行,今儿要是从秦祝口中挖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他就真成无头苍蝇了。 “唉,陈老兄也来了,改日去喝花酒啊。” “太子殿下!”一旁山羊胡的老者厉声呵道。 “啊。”看着眼前发鬓斑白的老人,秦祝收起油腔滑调的做派,稍微恭敬,“上官中书,我记性不好这件事,您不该比谁都清楚吗?” 中书令上官蜀,曾兼任皇宫中的教习先生,老人性子顽固了些,但很爱惜每一个学生,包括秦祝这个刺头。 “真是奇了,戚家那姑娘也说未看清。”本不该出现的骠骑大将军陆宇瓷道。 “灼玉姐也失踪了?”秦祝眸中闪过错愕,按理说戚家人不会大规模找人,陆宇瓷他是从哪得知? 一旁的侍中杜崇钊出声为秦祝解惑,“也是,太子才回来不知也正常。前几日有一浑身是血的男子背着一姑娘从郊外爬到了城门,当时驻守的侍卫被吓了一跳,连忙送二人去医馆医治,恰逢有位夫人去看病,认出那姑娘是戚家的大小姐。” “啊,还好没事。”秦祝表面附和,内心早已骂骂咧咧,消息估计已经传遍全京城了,这让灼玉姐醒来后如何面对他人的嘲笑,想到这,他袖子下握紧的拳头渐渐发白,指甲陷入肉中。 始终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裴韫瞧见秦祝的小动作,眸光微动,朝秦轩尧拱手行礼道,“陛下,太子伤势未愈,经不起太久的审问,让其先回东宫歇着,余下的事由臣替太子来办。” “裴辰令说的在理,如此太子先回去歇着吧。” “多谢父皇。”走时,秦祝不忘向裴韫投去感谢的目光。 第9章 奇异 前脚才迈入东宫大门,两道身影就向秦祝扑去,但这次,秦祝牢牢接住了那一人一狗。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您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您。”桉叶将秦祝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就差把他的衣服扒开了,秦祝吓得伸手阻止,正好被桉叶瞥见了手上缠绕的绷带,桉叶惊呼,“殿下,您的手!” 秦祝心虚地背过手,但被桉叶眼疾手快地捉住,“殿下,请您实话实说。” “哎呀,追犯人时太急,一不留心掉坑里去了。”秦祝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嗯?”桉叶狐疑地看向秦祝,显然是不相信。 “好啦,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嘛。”秦祝连哄带骗,废了好些口舌,刚把桉叶糊弄过去,耳边就响起了一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呜呜,当时我差点以为我们都要栽在那老家伙身上了。” 谁的说话?不是桉叶的,难道是...... 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为什么阿珞这次回来身上的味道更香了。” 秦祝看着玄炎那一张一合的狗嘴,心中有了答案,他陷入深深的沉思,那两人也没给自己下野生菌子。 “桉叶,麻烦再去帮我把川谷喊来一下。” “是。” 找由头打发走桉叶后,秦祝蹲下身子,目光凝重地和对玄炎对视,“玄炎,我好像能听懂你讲话了。” “啊!”玄炎一双细长的狗眼瞪得铜铃大。 见它似乎不信,秦祝学着它的语气,甚至语气上还故意矫揉,“呜呜,阿珞这次回来身上的味道更香了。” “不不,你听我解释。”玄炎双爪扒拉着秦祝的衣摆,急的尾巴摇出残影。 “难怪你晚上总是要挨着我睡,变态。”说罢,秦祝故意捂着耳朵,一副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的模样,加快脚步向主屋走去。 玄炎这下更慌了,他最初选择跟秦祝的有一半的原因确实是因为这个,但他真不是变态啊!暗街那老妖怪不也说过秦祝香吗,结果到头来这小子只抨击自己,双标!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以至于到主屋的时候,桉叶和川谷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川谷,这次你和兄弟们受累了。”秦祝双手覆在川谷的肩膀上。 “殿下不必愧疚,要是我们当时再谨慎些,那群人怎会有机会下手。” “也罢,你去把侧柏喊回来,告诉他从今日起,你们的任务都是保护灼玉姐。” 经过前前后后总计三次绑架,秦祝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这幕后之人应当都是巫族残党,至于大将军陆宇瓷和黄门侍郎柳淄,他们俩因该是无辜的,毕竟但凡跟巫族扯上关系,下场都只有一字,死! 巫族从始至终的目的是绑架他这个圣子,这次受牵连的是灼玉姐,下次受牵连的会是谁?父皇、母后被绑架的概率不大,巫族人再心急,也不会鲁莽到直接绑架公众大人物,裴韫武力强大,巫族也惹不起,最后只剩下一人了,秦祝把目光投向身旁的桉叶,桉叶自小伴他长大,是好友,更是家人。 “殿下?”桉叶见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的秦祝难得安静,心中产生不安。 “嗯?怎么了桉叶?” “您现在可是担忧着戚家小姐的事?” “是,灼玉姐的名声可全坏了。”秦祝将错就错应下,不能让桉叶知道真相,然后跟着他整日提心吊胆。 “殿下现在还处于候审状态,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话,我可以代为传达。” “不,不,不用。”秦祝下意识摇头拒绝,巫族残党未除,眼下这座皇宫竟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何其可笑。 “嗯?”桉叶疑惑地看向秦祝。 “啊,这。”秦祝大脑飞速运转,马上组织好了说辞,“一言两语说不清,而且我很担心灼玉姐的状态,过几日我偷溜出去。” “嗯,那我去准备午膳了,殿下可有特别想吃的?” “都行,都行。” 桉叶走后,屋内只剩秦祝和玄炎二人,秦祝神情复杂地看向玄炎。 如果不是今天发现自己能通玄炎对话,秦祝还能再自我欺骗一下,所以如今他到底该怎么办? 秦祝不知道,可母后、外祖全族上下两百多多口人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思来想去最好的办好便是让父皇重立太子,然后他在自请外封,远离朝廷安稳的过完一辈子,但放眼秦家皇室三代人,就只剩他与父皇,偏偏宋曲国又看中血脉。 要么出兵把巫族残党全灭了?不行,不行,万一巫族那些老家伙把圣子的事全抖了出去,都头来还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阿珞,你在害怕?”玄炎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秦祝的膝盖上。 “嗯。”面对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地结局谁不怕,忽然秦祝捧起玄炎的脑袋问道,“你难得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玄炎歪着头,清澈的眼中满是困惑,“不奇怪啊,这只能说明阿珞你并非凡人。” “是吗?”除了浑身有力,秦祝感觉自己与过去别无一二。 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祝想先出去看看戚灼玉的情况,但是想到他随时会被传唤的现状,只好修书一封交于玄炎代为传达,玄炎动作迅速,相较于只会些拳脚功夫的桉叶,不知安全了多少。 处理完一切事情后,秦祝终于想起他还剩一大半未动的课业,急忙找来笔纸墨,挥舞着狼毫,洋洋洒洒地激情落笔,管他对错,写完就是好态度,他太投入以至于没注意裴韫的到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秦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哼了下,悠哉地伸了个懒腰,不料与裴韫那张俊美的脸迎面撞上,“啊,裴韫,呸,辰令!”。 “课业补完否?” “写,写完了。”秦祝心虚地把未完成的空白的课业藏到最底下。 “明晚我来检查,老规矩,少一份,马步多扎一刻钟。” “嗯嗯,保证一份不落。”秦祝心里盘算着如何在一天内敷衍完所有课业。 “行了,来谈正事。”裴韫瞄了眼凌乱的书案,叹了口气,“朝廷那边调查有我在,你无需担心。” “谢谢。” “皇后娘娘很担心你,今儿有空就去一趟凤仪宫。” 秦祝应了声,脑子里却想起先前被困密室时的事,既然裴韫不是凡人,而且武力值又高,或许能帮助他除去巫族,但同时也意味着裴韫要被卷入这场阴谋,太自私了,但看着裴韫转身离去的背影,秦祝咬了咬牙,伸手拽住了裴韫的衣袖。 “辰令,请停步!” “还有何事?”裴韫有些意外地转身。 一不做二不休,秦祝直接跪下,目光陈恳且坚定地望向裴韫,“求辰令救我!” 裴韫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后他淡漠地把衣袖扯回来,“殿下此言差矣,微臣只是一届凡人。” “不,我知道您是神仙!”秦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裴韫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便黑了。 “我是神仙?”裴韫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少年。 秦祝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道:“我遇到了两条蛇.....” 秦祝把整件事的始末与裴韫娓娓道来,只不过把两条蛇口中的“混血”换成了“神仙”。骗人是不对,但秦祝总觉得“混血”二字会惹怒面前的男人。 “好,我答应你。” 闻言,秦祝松了口气,本来以为要废不少口舌才能打动裴韫,他迫不及待问道,“我们先开始学什么?” 秦祝兴奋地搓了搓手掌,画本子里的神仙会腾云驾雾、举手之间便可叫天地异色、山崩地裂,他已经想象到巫族残党们跪地求饶的样子了。 “不急,微臣要先去确定一些事。如果殿下着急的话,可以先去林家老宅走一趟。” “啊?”秦祝不理解为什么会扯上外祖家。 “蠢,还不起来,一会别又吵着说自己跪麻了。”裴韫抬手在秦祝额间轻扣,“巫族圣子圣女虽不是世袭制,但也和宋曲国一样,看中血脉。” “原来是这样。” 宋曲东宫录中有相关记载,凡三代之外宋曲宗室子弟皆不可继承皇位,奇奇怪怪,秦祝蛐蛐过这个死板的规矩不止一次。 “那为什么您不怀疑父皇?” “皇帝身上没味。” “什么味?”秦祝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小奚不是同你说过吗?” 果然,是那股莫名迷人的香味,秦祝嘴角抽了抽,可转念一想,原来神仙鼻子也这么灵。 裴韫走后,秦祝也激动地无心补课业,去了凤仪宫,门口的小宫女见他,本想先前禀告,但被秦祝拦下,他悄悄走入佛堂。 佛堂内,香烟缕缕,温和的檀木香让燥热的空气都变得宁静。 一位身着素衣,粉墨未施妇人跪在蒲团上,她闭上眼眸,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地向面前的神像祈祷。 这位便是当朝皇后林嫣,出身九牧世家林氏,虽称不上大门阀,但林家祖上人才辈出,同时也注重同其他世家大族联姻,因此林家在京中算得上一门炙手可热的权贵。偏偏在林皇后父亲林辉如这里却出现例外,他力排众议娶了同队伍的军医之女为妻,从此成了世族贵族间茶余饭后的笑料,可自从秦轩尧登基封林嫣为后,虚设六宫起,这件事就变成了一段佳话。 “娘。”秦祝轻声呼唤,见林嫣没回应,便默默走上前跪在了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学着她的样子祈祷。 凤仪宫宫内期初是没有佛堂的,秦祝听奶娘说他本来还有一位兄长,六岁作诗、七岁能辩,但偏偏天嫉英才,在这位大皇子八岁那年,一场恶疾要了他的性命。 至此以后林嫣忧思过重,身体情况一日不如一日,秦轩尧召集天下名医前来就诊,皆无好转,最后一位道长揭榜而来,让秦轩尧在凤仪宫内造一座佛堂,林嫣日日再次祭拜,竟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这佛堂供奉的神像,秦祝打小不喜欢,若说是位女神仙,则身量不对,若说是位男神仙,则五官阴柔,年少时的他问遍宫中的人,说男说女都有,唯有裴韫回答道,你觉得是男,他便是男,你觉得她是女,她便是女。 让人捉摸不透的答案,当时想来可能是因为裴韫被自己问着烦了,随口敷衍一答,但现在,这幅答案让秦祝不由得开始在意,毕竟裴韫可是位神仙。 秦祝仔仔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神像。 该神像估摸着是由顶级羊脂玉精心雕琢的,神仙的发丝根根分明,眉眼间有着悲天悯人的神性,更有着精怪的魅惑妖冶。 真是奇怪,秦祝心里刚吐槽完,那神像纯白的眼眸中竟冒出渗人的红光,秦祝感觉自己心脏被人拽住,并狠狠地揪了一把,好疼,呼吸不上来了,秦祝额间冒出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何人再此喧闹。”林嫣烦躁地呵斥道,她本以为又是那个冒失的丫鬟小厮,结果睁眼一看,是自己失踪的幼子,“阿珞?” 林嫣神情恍惚一霎,伸手抚摸眼前少年熟悉的脸庞,“你终于回来了。” “嗯,阿珞回来了。”秦祝装作无事发生,灿烂一笑。 “以后要出去玩就多带点侍卫,差点就又失去你了。”林嫣温柔地把孩子揽入怀中。 “知道啦,下次一定注意。”秦祝乖顺应下。 听到这话,林嫣不乐意了,轻轻揪着秦祝的耳朵,“臭小子,还敢有下次。” “哎哎,娘轻点,儿子的耳朵要被您拽下来了。”秦祝嗷嗷叫,连忙求饶。 林嫣被秦祝逗笑了,松开后又替他揉了揉那没留下半点红痕的耳朵,秦祝心安理得躺在她怀中,享受着来自母亲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