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孩,只要姓氏里藏着点肮脏的风流账,她不劳而获的那份从天而降的财富,便理所当然地被称作‘命好’——毕竟,靠血缘发财,向来是举世公认的捷径。
她坐在后座,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是一辆什么车——只记得刚一上车,木香扑面而来,不是劣质的香水,是干净的胡桃木气息,沉静、温润,带着一点老派的讲究。座椅可以放平,身体陷进细腻的皮革。头顶是绒布包裹的穹顶曲线,窗边藏着一条微弱的光。她往后一靠,整个人几乎被这块木骨与皮革织成的温顺器皿收拢,骨头不敢发出异响,躺在棺材里也不过如此。
她刚伸手去拉窗,司机像早就等着一样,从前座无声地按了开关,窗户“咔”地合上。
段谦臣坐在旁边,头也不抬地,无奈地叹气,打破了这种死寂,秋秋意识到,这种对于陌生世界的探索,会碍着别人的眼,探索就意味着发现,发现就意味着想要占有,即便只是空间上的,而这些万恶的有钱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想要”。
“改个名字吧,反正迟早得姓段。”
段谦臣仍旧低头看着手机,公事公办。
秋秋抱着胳膊,靠在车窗:“非改不可吗?我有自己的工作,改名字多麻烦啊。”
“什么工作?在机构当托管老师?这也叫工作?”他顿了顿,语气不咸不淡,“一份班底而已,我们家还是有的。”
她没接话。过了会儿,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我也可以叫段谦臣吗?”
少女的心思古怪,段谦臣一时接不上。
他挪了挪视线,随口补了句:“只是改个名字而已,你的户口本上还是你一个人,单独一户。”
“我觉得我名字挺好听的。”秋秋黯然,企图保留一点最后的主动权。
秋秋侧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掠过,陌生城市在霓虹灯里模糊成一片流光,她不知道这些光通往哪里。
“既然如此就叫段谦秋。”段谦臣讲求效率,一锤定音,不允许没有结果的无意义对话。
“你这么了解我家,那你家什么情况?”
秋秋问得直白,有一种挑衅意味在里面。
段谦臣没理她,觉得没必要交代这些。结果下一秒,少女胆子大得惊人,直接伸手抽走他手机。
前排司机几乎是本能地轻踩了一下刹车。
“我在跟你说话。”她盯着他,语气不重,却很硬。
段谦臣拧了拧眉:“我生父还在,有一个Alpha弟弟,还有他母亲。”
“那你妈妈呢?”
“去世了。”他顿了顿,语气转冷,“现在可以把手机还我了吗。”
车内重归平静,只能听到段谦臣的手指在屏幕上的点声。
“你家里有个alpha 我要跟他住一起吗?”
“目前你跟我住,”
“有Alpha在的地方,谁不得捧着?幸好你没跟他住一块——不过你爸,估计也不怎么喜欢你,你也很完蛋。”
司机诧异地看了眼后视镜。
段谦臣皱了皱眉,觉得这女孩实在是口无遮拦。
“以后就是你爸,别人问你,也得这么说。”他反唇相讥,语气带了点凉意。
段谦秋没理他这句,接着说:“既然家里已经有个Alpha继承人了,你倒可以考虑换个赛道——比如找个Omega生一个出来。虽然稀有,但按咱们国家人口算,也有六七万左右呢。”
段谦臣看她一眼,无奈打断:
“我把联系方式发你了,有事找她就行。资源那边,她会安排。”
段谦臣家在一片幽静的别墅区里,宅子很深,走进去时,只能听见鸟叫声,周围安静得像一块与城市隔绝的私域。
一位年纪稍长、穿着职业套裙的女士笑着迎上来,神情热络。
“你好,小美女。”
段谦秋点点头,礼貌回应:“你好。”
“叫我赵姐就行,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联系我。手机里应该已经有我号码了吧?”
“嗯。”面对陌生人,她忽然又内向起来,又闷又沉。
段谦臣站在一边,低头换鞋,心里一闪而过:这女孩性格真是古怪,一会儿横冲直撞,一会儿像惊弓之鸟。
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尽头,谦秋的房间在楼梯一上来的第一间。整栋别墅干净得过分,没有生活的痕迹。
段谦臣作息规律,早出晚归。偶尔赶上早饭,两人才会照面几分钟;其他时候,即便撞见,也只是他顺手塞点现金,说:“钱不够花找赵姐。”
定时来的阿姨会收拾房间、做饭,把屋子打理得整整齐齐,把谦秋弄的乱的地方重新收拾起来。
这天早上,谦秋终于被“想起来”——确切地说,是在吃早饭的时候,两人碰了面。
他们见面从不打招呼,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她下楼的时候,段谦臣并未坐在餐桌边,而是站在电视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餐盘搁在手边,动作停住了。
电视里播报的是:
“第九十届 Dominion League 东亚分区赛目前正处于封闭集训阶段。
作为战术等级体系下最具影响力的协同型赛事,本届比赛将全面启用‘全息实境 实时信息素协同’双重模拟平台,由久濑动力与江莱集团联合技术支持,核心芯片系统由江莱旗下子公司‘灵格技术’独家提供。”
画面切换到数十名选手的训练场景:身着战斗服,在信号捕捉系统下进行对抗模拟。全息战场透明开放,精神体频率震荡形成一张淡金色的光网。
“本届焦点选手之一,江莱集团代表选手段诤,首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段谦臣微微皱眉,停下了咀嚼动作。
屏幕里的段诤眉目英俊,身姿挺拔,说话时带着镜头感的从容与自信:
“我非常信任灵格技术的芯片系统。但说到底,打比赛靠的是能力。
请大家支持我,我不会让人失望。”
“除热门种子选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训练计划与协同机制……让我们接着往下看——”
电视声音还在继续,段谦臣只是低头喝粥,动作机械,仿佛刚才那几分钟根本没有发生过。
饭桌上心照不宣地放着一沓现金,也就万把块,从指缝里流出的那么一点,对普通人来说,足够过得滋润了。
“等会收拾一下,回家看看。”
“回我自己家?”她语气轻,来自不合时宜的确认。
段谦臣这才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她没再追问。中午出发,车绕出小别墅,一路往西北驶去。
快到地方时,司机特意放慢了车速。窗外景象渐渐变化,高架桥退去,老城区浮现,几栋灰墙红瓦半藏在城市边缘的绿荫里,像是刻意与喧嚣保持距离。
车拐进一段不起眼的小路,视野骤然收紧。沿着山腰上行,柏油马路两旁是密密的植被,路牌都没有,七绕八拐,才在一片深绿中停在一道封闭的大铁门前。门内是连入户都难找的院落结构,
“走吧,下车。”段谦臣率先下车,表情严肃。
进门时,一位中年阿姨已候在玄关,手里拿着拖鞋。室内装潢是典型的新旧融合——吊顶水晶灯、金线描边的墙纸下,放着一张楠木大长桌,奢华得毫不克制。
谦秋弯腰换鞋,随口说了句:“谢谢。”
那阿姨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转身就走了。
餐厅方向隐隐传来声音。她跟着段谦臣走过去,穿过一道雕花的木隔断,便看见了早上在电视上出现过的那张脸。
段诤正坐在主位左侧,姿态松弛,闻声抬眼,眼皮轻挑。眼色横过来,上下打量,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审视。
段谦臣像面盾一样站在她前面,挡了那道目光。隔着这一层,谦秋也下意识打量那人——五官立体,气场强烈,一看就是Alpha。神情肆意,视万物为刍狗。
“哥,你怎么领了个哑巴回来?”段诤先开口,语气像玩笑又像挑衅,“不打招呼也不叫人?”
段谦臣没理他,只侧身引导谦秋落座,安排在主位右侧第二个座位上。
谦秋一句话没说,初来乍到就被攻击,使她没做好攻击的准备。
段诤却像是被她这份沉默激起兴趣,身体一探,脸几乎贴了上来,声音带着故意的拖腔:
“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那张脸忽然放大在面前,痞气里混着alpha的气场,扑面而来。
谦秋没有躲开,也没有答,只是盯着他,眼神无畏,猫儿故意在人面前打翻茶杯也是如此。
“段诤。”段谦臣解围道,“你吓到她了。”
段诤却仿佛更来劲了,笑了一声,点了烟,仰头吐出,讥讽意味十足:“我说哥,就算你花钱买条狗,也得叫唤两声听个响不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长得不行,也不叫唤。”
说着,还顺手递了根烟给段谦臣。后者并未伸手,把眼神收回。
“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