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 第1章 秋秋 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孩,只要姓氏里藏着点肮脏的风流账,她不劳而获的那份从天而降的财富,便理所当然地被称作‘命好’——毕竟,靠血缘发财,向来是举世公认的捷径。 她坐在后座,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是一辆什么车——只记得刚一上车,木香扑面而来,不是劣质的香水,是干净的胡桃木气息,沉静、温润,带着一点老派的讲究。座椅可以放平,身体陷进细腻的皮革。头顶是绒布包裹的穹顶曲线,窗边藏着一条微弱的光。她往后一靠,整个人几乎被这块木骨与皮革织成的温顺器皿收拢,骨头不敢发出异响,躺在棺材里也不过如此。 她刚伸手去拉窗,司机像早就等着一样,从前座无声地按了开关,窗户“咔”地合上。 段谦臣坐在旁边,头也不抬地,无奈地叹气,打破了这种死寂,秋秋意识到,这种对于陌生世界的探索,会碍着别人的眼,探索就意味着发现,发现就意味着想要占有,即便只是空间上的,而这些万恶的有钱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想要”。 “改个名字吧,反正迟早得姓段。” 段谦臣仍旧低头看着手机,公事公办。 秋秋抱着胳膊,靠在车窗:“非改不可吗?我有自己的工作,改名字多麻烦啊。” “什么工作?在机构当托管老师?这也叫工作?”他顿了顿,语气不咸不淡,“一份班底而已,我们家还是有的。” 她没接话。过了会儿,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我也可以叫段谦臣吗?” 少女的心思古怪,段谦臣一时接不上。 他挪了挪视线,随口补了句:“只是改个名字而已,你的户口本上还是你一个人,单独一户。” “我觉得我名字挺好听的。”秋秋黯然,企图保留一点最后的主动权。 秋秋侧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掠过,陌生城市在霓虹灯里模糊成一片流光,她不知道这些光通往哪里。 “既然如此就叫段谦秋。”段谦臣讲求效率,一锤定音,不允许没有结果的无意义对话。 “你这么了解我家,那你家什么情况?” 秋秋问得直白,有一种挑衅意味在里面。 段谦臣没理她,觉得没必要交代这些。结果下一秒,少女胆子大得惊人,直接伸手抽走他手机。 前排司机几乎是本能地轻踩了一下刹车。 “我在跟你说话。”她盯着他,语气不重,却很硬。 段谦臣拧了拧眉:“我生父还在,有一个Alpha弟弟,还有他母亲。” “那你妈妈呢?” “去世了。”他顿了顿,语气转冷,“现在可以把手机还我了吗。” 车内重归平静,只能听到段谦臣的手指在屏幕上的点声。 “你家里有个alpha 我要跟他住一起吗?” “目前你跟我住,” “有Alpha在的地方,谁不得捧着?幸好你没跟他住一块——不过你爸,估计也不怎么喜欢你,你也很完蛋。” 司机诧异地看了眼后视镜。 段谦臣皱了皱眉,觉得这女孩实在是口无遮拦。 “以后就是你爸,别人问你,也得这么说。”他反唇相讥,语气带了点凉意。 段谦秋没理他这句,接着说:“既然家里已经有个Alpha继承人了,你倒可以考虑换个赛道——比如找个Omega生一个出来。虽然稀有,但按咱们国家人口算,也有六七万左右呢。” 段谦臣看她一眼,无奈打断: “我把联系方式发你了,有事找她就行。资源那边,她会安排。” 段谦臣家在一片幽静的别墅区里,宅子很深,走进去时,只能听见鸟叫声,周围安静得像一块与城市隔绝的私域。 一位年纪稍长、穿着职业套裙的女士笑着迎上来,神情热络。 “你好,小美女。” 段谦秋点点头,礼貌回应:“你好。” “叫我赵姐就行,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联系我。手机里应该已经有我号码了吧?” “嗯。”面对陌生人,她忽然又内向起来,又闷又沉。 段谦臣站在一边,低头换鞋,心里一闪而过:这女孩性格真是古怪,一会儿横冲直撞,一会儿像惊弓之鸟。 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尽头,谦秋的房间在楼梯一上来的第一间。整栋别墅干净得过分,没有生活的痕迹。 段谦臣作息规律,早出晚归。偶尔赶上早饭,两人才会照面几分钟;其他时候,即便撞见,也只是他顺手塞点现金,说:“钱不够花找赵姐。” 定时来的阿姨会收拾房间、做饭,把屋子打理得整整齐齐,把谦秋弄的乱的地方重新收拾起来。 这天早上,谦秋终于被“想起来”——确切地说,是在吃早饭的时候,两人碰了面。 他们见面从不打招呼,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她下楼的时候,段谦臣并未坐在餐桌边,而是站在电视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餐盘搁在手边,动作停住了。 电视里播报的是: “第九十届 Dominion League 东亚分区赛目前正处于封闭集训阶段。 作为战术等级体系下最具影响力的协同型赛事,本届比赛将全面启用‘全息实境 实时信息素协同’双重模拟平台,由久濑动力与江莱集团联合技术支持,核心芯片系统由江莱旗下子公司‘灵格技术’独家提供。” 画面切换到数十名选手的训练场景:身着战斗服,在信号捕捉系统下进行对抗模拟。全息战场透明开放,精神体频率震荡形成一张淡金色的光网。 “本届焦点选手之一,江莱集团代表选手段诤,首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段谦臣微微皱眉,停下了咀嚼动作。 屏幕里的段诤眉目英俊,身姿挺拔,说话时带着镜头感的从容与自信: “我非常信任灵格技术的芯片系统。但说到底,打比赛靠的是能力。 请大家支持我,我不会让人失望。” “除热门种子选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训练计划与协同机制……让我们接着往下看——” 电视声音还在继续,段谦臣只是低头喝粥,动作机械,仿佛刚才那几分钟根本没有发生过。 饭桌上心照不宣地放着一沓现金,也就万把块,从指缝里流出的那么一点,对普通人来说,足够过得滋润了。 “等会收拾一下,回家看看。” “回我自己家?”她语气轻,来自不合时宜的确认。 段谦臣这才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她没再追问。中午出发,车绕出小别墅,一路往西北驶去。 快到地方时,司机特意放慢了车速。窗外景象渐渐变化,高架桥退去,老城区浮现,几栋灰墙红瓦半藏在城市边缘的绿荫里,像是刻意与喧嚣保持距离。 车拐进一段不起眼的小路,视野骤然收紧。沿着山腰上行,柏油马路两旁是密密的植被,路牌都没有,七绕八拐,才在一片深绿中停在一道封闭的大铁门前。门内是连入户都难找的院落结构, “走吧,下车。”段谦臣率先下车,表情严肃。 进门时,一位中年阿姨已候在玄关,手里拿着拖鞋。室内装潢是典型的新旧融合——吊顶水晶灯、金线描边的墙纸下,放着一张楠木大长桌,奢华得毫不克制。 谦秋弯腰换鞋,随口说了句:“谢谢。” 那阿姨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转身就走了。 餐厅方向隐隐传来声音。她跟着段谦臣走过去,穿过一道雕花的木隔断,便看见了早上在电视上出现过的那张脸。 段诤正坐在主位左侧,姿态松弛,闻声抬眼,眼皮轻挑。眼色横过来,上下打量,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审视。 段谦臣像面盾一样站在她前面,挡了那道目光。隔着这一层,谦秋也下意识打量那人——五官立体,气场强烈,一看就是Alpha。神情肆意,视万物为刍狗。 “哥,你怎么领了个哑巴回来?”段诤先开口,语气像玩笑又像挑衅,“不打招呼也不叫人?” 段谦臣没理他,只侧身引导谦秋落座,安排在主位右侧第二个座位上。 谦秋一句话没说,初来乍到就被攻击,使她没做好攻击的准备。 段诤却像是被她这份沉默激起兴趣,身体一探,脸几乎贴了上来,声音带着故意的拖腔: “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那张脸忽然放大在面前,痞气里混着alpha的气场,扑面而来。 谦秋没有躲开,也没有答,只是盯着他,眼神无畏,猫儿故意在人面前打翻茶杯也是如此。 “段诤。”段谦臣解围道,“你吓到她了。” 段诤却仿佛更来劲了,笑了一声,点了烟,仰头吐出,讥讽意味十足:“我说哥,就算你花钱买条狗,也得叫唤两声听个响不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长得不行,也不叫唤。” 说着,还顺手递了根烟给段谦臣。后者并未伸手,把眼神收回。 “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诤儿。” 第2章 猪 不知从哪间房里走出一位贵妇,身形端正,步伐稳而缓。她眼位极高,说话时微微扬着下巴,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俯视感。身上佩戴着整套帝王紫珠宝,耳坠、项链、手镯连成一体,在古典灯光下折射出层层细光,形成一种不容忽视的视觉连贯性,逼得人目光都躲不开。 她一见到段谦臣,脸上立刻堆出笑容:“谦臣啊,我今天才刚在你父亲面前提起你,没想到你就真的回来了。” 段谦臣闻言抬眸,唇角似笑非笑,眼神却并不多热络,只轻轻点了下头:“多谢尹阿姨挂念,最近有空,就回来看看。” 谦秋心里忍不住腹诽:全国的后妈都是培训出来的,无论走哪儿都是一个样子。 这种女人段谦秋打心眼里感到害怕,因为自己做不到她那么能屈能伸。 贵妇的笑意转向她,目光上下打量,语气还算温柔:“这就是那个女孩吧?哎哟,看着还像个学生呢,多大了?” 她语气里没什么真正的好奇,只是场面上的敷衍。谦秋也懒得理她,只抬眼,直直盯着段诤。 段诤也毫不示弱地回望,从来不怕什么挑衅。 察觉到两人之间火药味太浓,段谦臣侧过头,带着一丝提醒:“秋秋,阿姨在问你话。”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小名。 谦秋略顿了一秒,回过头去:“我二十四了,阿姨。” 贵妇微微一笑:“哎哟,那和我们诤儿差不多大呢。诤儿啊,你可得好好照顾——秋秋,是吧?” 段诤不屑地冷哼一声,眼神仍没移开:“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想咬我啊?” 谦秋的反应得极快,话锋尖锐、干脆:“你太丑了,我在研究研究你。”还连着轻蔑。 段谦臣怔了一下——他没料到,这姑娘真是到了哪儿胆子都大。 贵妇的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是来不及卸下的面具,一时无言。 段诤倒是笑了,笑声粗嗓又带着烟痰气,像是呛到了,拍着桌子说:“有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 他一边笑,一边压低嗓音,尾音带着威胁的调子:“你可别哪天落在我手上——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就在气氛快要冷成一片的时候,走廊尽头传来一道干咳。 众人同时转头。 段越江站在厅口,眼角下垂,头发梳成成功模样,跟刻板印象中的秃鹫形象长得一模一样,眼神虽小,却目光如炬,身型并不佝偻,长了一张女人的唇,线条清晰,唇峰饱满,口蜜腹剑的好角色。 “人都到齐了?”他开口,嗓音不高,却压得住场。 段诤迅速收了笑,站起来让座:“爸。” 贵妇也跟着起身,笑容恢复:“您来得正好,孩子们刚刚也算打了个招呼。” 段谦臣只是起身,略一点头,算是寒暄。 谦秋站在最末,没有被介绍,也没有人主动提起。只是大家站起来她就站起来,也不敢看那个罪魁祸首,干脆不理睬,当一只鸵鸟,只要不说话,他们就看不见我。 “都坐吧,别拘着。” 众人随之落座,动作整齐克制。 秋秋却抢在他们之前坐了下去,甚至没等那句“都坐吧”说完。 他没有立刻看秋秋,只是自顾自地说:“小孩子嘛,初来乍到,有点个性是好事。规矩不懂,可以慢慢教。” 段越江终于将目光转过来,落在秋秋身上,不偏不倚地看了一眼, “在读书吗?” “没读。” “在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 其实背调里面写的清清楚楚,只是秋秋没接住这份礼貌中的橄榄枝,尽管如实的回答,却显得没有交流的诚意, 段谦臣轻咳了一声,补充道:“现在在家里学习,打算出国。” 段越江并没有因为段谦臣的找补而放过秋秋,但也没生气,只是暴露了最终的意图。 语速很慢,像一句句把她的脊背抽空:“你妈妈虽然是咱家的旁支,但一直说你读书花销大,频繁找我要钱,我就想看看,这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毕竟我们段家,不喜欢把钱扔进没底的窟窿。” 段诤要是出言嘲笑还好,他也不笑,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秋秋,真的很有趣,人们总嘲笑杀猪前按不住的猪,可此刻,秋秋就是那头猪,还没被动手,就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秋秋只觉得反胃,情绪激荡得,体内的生物碱在乱撞,明明已经烧得眼角发红,脸上却只是一阵红一阵白。她低下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脸。她是真的很想抄起花瓶砸过去,最好能砸碎他脸上那副笑。可她没有动——也许是这屋子的檀香太浓,催眠效果太好,把她的怒气一寸寸磨下去。 没人再说话,只是下人上了几道精致的餐食,菜色很好,吃着却没滋味。饭后,段越江叫走了段谦臣,临走前他只淡淡吩咐一句,让仆人把秋秋送到车旁。仆人公事公办,领着她走到车边就转身离开,连一句话都没多说。 正值入秋,半山腰的温度骤降,颇有几分萧瑟感,秋意一下子裹住了她。秋秋靠着车蹲在地上抱着腿玩手机,因为越往心里去就越难受,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哭,玩会手机就好了,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等段谦臣从宅里出来,吸完最后一口烟,就看到车旁蹲着条丧家犬——哦,不,这是一头按不住的猪。 映入眼帘的是段谦臣的皮鞋,浆得笔直的裤锋,夹带着空气中散不去的烟味儿,抬起头,至少在段谦臣看来很可怜。 “怎么不上车去呆着”段谦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车里没人。” 他敲了敲玻璃,车门应声而开。司机慌忙下车,却看到秋秋还蹲在地上,神情有些发窘,刚要解释。 段谦臣没等他开口,只说了句:“上车。” 他弯腰把她捞起来,塞进后座,一路无言,其实秋秋已经消化了情绪,只是略带落寞地看着窗外,车窗反光,她恍惚觉得自己像一尾鱼——鱼在玻璃缸里看人,人也在玻璃缸外看鱼。 车里气压很低,段谦臣主动挑话:“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那怎么不说话呀?” “那个段诤,我在想怎么干死他。”她一字一句地说。 段谦臣逗笑了,笑意止不住从胸腔压出来:“你好大的口气啊。”明明刚刚还觉得她楚楚可怜,现在就要干人。段谦臣顿了顿,“女孩子家家的,张口闭口‘干啊干’的。” 秋秋没理他。 段谦臣余光瞥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其实很好看,要是天气好的时候,亮晶晶的。嘴巴也好看,花瓣似的,就是舌头里面没有把门的,也不知要怎么管教她。不给赵姐打电话要东西,也不主动求助,就那么自己一声不响地活着。 真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跟我过来。” 到家以后,段谦臣没多废话,只一句命令。 秋秋没说话,默默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他的房间,门“哒”地一声合上。 屋里开着暖气,空气温热,不知疲倦地扩张着段谦臣身上的热度。 他走到书桌前,弯下腰,从抽屉最里面翻出一叠卡,在灯光下逐张看过去,指节翻动,最终,他抽出一张,拿给段谦秋:“这是我的副卡,里头有点额度,拿去买点你喜欢的。” 秋秋看了眼卡又看了眼段谦臣:“你给我副卡干什么?” 段谦臣转头看她一眼,语气略带不耐:“嘶——我叫你去买点喜欢的东西,能听明白吗?” 她回得更快:“我能明白,我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段谦臣被噎住了,气笑了一声。原来自己在她心里也不单纯。 他抬手揉了把眉心,深吸一口气:“拿着吧,还是说你非得要现金?” 段谦秋愣愣地,还是接过副卡,神色如常地说:“谢谢段总。” “嗯”他短暂应了一声。 段谦秋回到房间,捏着那张卡,只当是有钱人投喂的高级狗粮,心里不甘,却还是咽了下去——至少金钱能暂时麻痹屈辱。果然,人一旦有了钱,最先硬起来的就是翅膀。 她不愿多想,把卡塞进抽屉,连同今晚这点可耻的动摇一并藏了起来。 江莱集团的下午一如既往。 赵静思将芯片工厂的文件挑出来,压在最上层,简洁汇报完今日流程后,合上平板,正准备退出办公室,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还有事?”段谦臣没抬头,手中的笔却停了下来。 赵静思跟了他多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该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段总,段小姐今天……在上京医院,刷出去三十多万,只能查到是信息素内分泌科。” 段谦臣眉头皱起。他这几天确实没怎么关注她的动向。 “给她打电话了吗?” “她从来不主动打。倒是我打过去的,大半都没人接……是不是换号码了?” “行,我知道了。” 段谦臣拨号过去,仍是未接的状态。 另一端,手机在保存柜里震动 手术台上,段谦秋一边吸着麻醉,脑海中回荡着医生的话: “你的信息素浓度滞留在临界值以下,属于‘阈下型Omega’。目前未能稳定释放,具体数值我们也无法确定——即使彻底摘除增生区,也难保术后能量化提升;理论上,有可能标记为‘隐性O’(浓度≤65ppm),但也可能维持现状。若你是为比赛或生育考虑,请慎重,因为协同机制要求强释放,而你现在远未达到标准。” “手术费用较高,但风险较小。综合性价比考虑,我们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明天再作决定。” 第3章 羽翼 医生还在说着什么,她却像听不见似的,只听见自己的脉搏,一下一下地撞着耳膜,灯箱上模糊的影像越来越混浊…… 下一秒,世界就断了电。 然后就从麻醉中醒来,她喉咙发干,下意识想咳,脖子却牵动得生疼。她伸手摸了摸,纱布缠着腺体部位,包得极紧,是勒住了整条神经。麻药的余韵还没散干净,整个人软绵绵的,痛感却强烈。 门轻轻被敲了两下,护士推门而入,手里拿着药盒和一份出院通知。 “段小姐,您可以出院了。手术很顺利,费用里包含了换药,记得按时回院注射。” 她将药盒和两张单子放在床头柜上,顺手理了理角:“这是消炎软膏和镇痛药,追踪表每周上传一次信息素读数。不能沾水,但可以湿巾擦拭。” 谦秋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护士没再多话,只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 不过是睡了一觉,就已经到晚上了,还得在外面逛会儿,要是回去撞到段谦臣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本来想着干脆住酒店算了,刚解锁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 是赵静思。 她接起来,还没出声,赵静思先温声道: “小美女,在哪里啊?” “在外面。”段谦秋冷冷道。 “段总担心你一天了,在家等你呢,快点回去吧。” “嗯嗯好的。”段谦秋答应的好好,挂了电话,倒也没真往家里去。 ——反正翅膀还支棱着,多的钱都花了,也不差这一点。 定了酒店,先过几天再回去。 在酒店住了三天。 白天睡觉,晚上刷剧,没人催、没人管、也没人来找,不要太爽,直到第三天晚上,账号支付失败,才想起副卡限额到账了。 早知道就不住那么贵的房间了。段谦臣果然如预想中的没来找她,看来自己的定位没什么问题。 段谦秋想了想还是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不过卡里还有点额度,先去刷完再回家。 她来到了那家著名的AO酒吧——VEIN(血脉)。 脖颈后还贴着绷带,刚注射过药物,一举一动都带着点拉扯的不适。但她偏要逞强地来了——这里原本就是信息素交汇最密集的社交场,闻名遐迩,等级分明。 门口排队分流:Beta一列,要刷高档低消套餐才能入场,用钱来抵消自己的“无趣”;而AO那边,进得干脆利落,基本不用排队。 她犹豫了一下,走向了AO通道。 ——本来只是试试。 刷卡那一瞬,绿灯亮了。她顺利通过AO通道,身后Beta那一列投来整齐划一的目光洗礼。 段家这边,已经是凌晨一点。 客厅灯光昏黄,几杯酒已经见了底。张天昱笑嘻嘻地靠在沙发上,手指闲闲地转着杯沿:“这都几点了,你还皱什么眉?” 段谦臣盯着手机屏幕,看着信用卡推送的信息,他抿了口威士忌,借着酒劲有几分轻挑:“有只猪,我抓不住她。” 李荣书第一次来段家喝酒,听得一头雾水:“谁啊?” 段谦臣抿了一口酒,没说话,只将脖子后仰,让酒顺着喉咙滑下,顺势将那点烦躁也吞了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处。 段谦秋走进场内,便被一股潮湿又热烈的信息素气息包围。不同的体味纠缠在空调循环里,甜的、涩的、浓度极高的……像一张张无形的网,从各个方向贴上来。 呼吸加快,心跳加速,耳边的音乐鼓点,躁动仿佛穿透皮肤,一下下敲在腺体附近的神经里。 她强迫自己走进人群。 强迫自己坐下、点酒、喝一口。 强迫自己深呼吸,接受更多的信息素。 音乐强劲,灯光闪烁,她的呼吸急促——呼吸变得轻飘,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吸别人的信息素。那不是她的,不属于她,潮水一样裹上来,裹着压迫、挑逗和某种原始的力量。 她的意识开始摇晃。 手里的酒杯没拿稳,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引来旁边人群的一片惊讶。没有几秒钟,两个保安就过来了,她试图说话,整个人被不知道谁的信息素压制,舌头发木。 另一个保安看了看她脖子后面的绷带,皱起眉头:“是不是药检不过关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只手按着肩膀往门口推。 “出去休息吧,小姐。我们这不接待‘不稳定态’。” 然后就是第二道门在背后关上的声音。 夜风扑面而来,段谦秋坐在马路边上清醒了许多,居然被保安赶出来了。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入场环,还是有几分高兴,至少是混进去了,也把小时候烧坏的腺体修了修。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下:借他的卡刷来一晚“自由试用”,倒也不亏。 段谦秋有些兴奋,开始幻想着把段诤踩在脚下的场景——脑子里闪过段诤的脸,若是某天真能反咬一口,也算不白来一趟,段家那帮人还不得集体闭嘴? 至于段谦臣,也算是个大恩人了。 如果他知道她是稀有的O,会不会重新评估她的价值? 她想了想,打算以后对他脸色好看一点。 不过梦终归是梦,该醒了,该回去了。 她没打车,顺着熟悉的路一路晃回了别墅。她仰头望了眼二楼,别墅轮廓沉在夜色里,客厅只剩一盏走廊灯,段谦臣房间那扇窗也早早熄了灯。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门铃声。 几人对视了一眼。 秋秋站在玄关,低头换鞋,就听到客厅有几声轻笑。 悄悄走近客厅才发现客厅没空——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齐刷刷地看着她,尤其是段谦臣,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她头发有点乱,眼尾还残着没退干净的潮红,脖颈贴着纱布,身上是一件揉皱的织裙,白球鞋踩得跟烧火棍似的,段谦臣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皱起眉头,也不准备质问,要她主动交代。 张天昱倒是笑了:“这是你女朋友?” 有坡就下,段谦秋挤出一个微笑,“哥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示好,声音软下来,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张天昱和李荣书不约而同看向段谦臣。 他头靠在沙发背上,显然是有些醉意,只是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懒得分心。她好像比刚来那会儿会打扮些了,是要漂亮点了。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几分醉意,声音低哑:“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出去玩了。” “去医院玩的?” “去整容了。” “整容整在脖子上?” “出车祸了。” 谎话连篇但是对答如流。 段谦臣微眯着眼,嘴角轻轻下撇,或许是喝了酒,情绪外放得厉害,却只是盯着她,等她说真话。 张天昱在旁边笑得一抽一抽的,打圆场道:“这几天经历比我前半辈子都丰富啊。” 段谦秋垂下眼睫,像是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她转头,神情得体,语气却显得疏淡:“晚上好。” 李荣书微微点了点头,张天昱挑了下眉,笑着调侃:“还挺有礼貌的。这么晚了,快回去歇着吧。” 太好了,又是坡。她顺着就下,朝段谦臣笑了笑:“哥哥早点休息。” 她不等段谦臣回应,转身走回屋里,步子不急不缓,神情从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不认错,就没错,一认错,全是错。 第二天一早,天光刚亮,窗外枝叶被风吹得轻响。 谦秋下楼时,餐厅里已有人。 段谦臣穿着柔软的居家服,头发松散,神情松弛,与平日西装革履的样子判若两人。谦秋第一次见他这样——少了戒备,也少了攻击性。 他避而不谈这几天的事,应该是默认翻篇了,但眉眼间仍藏着追问的痕迹。 “秋秋,白天没什么事吧?”他一边搅动白粥,一边看了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她脖子上贴着的纱布上。 “没有。要么健身,要么在家看看书。”她回答听不出破绽。 “身体怎么样?” “还好。” 短暂沉默,他停了停,斟酌措辞:“花点钱没什么,以后要告诉我,不能玩消失。” 太好了,又能糊弄过去了。 吃完早饭,他一身西装笔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神色一改。金丝眼镜相得益彰,连带走路的风都锐利起来,“收拾一下,中午我让司机来接你。” 顺手扔了一沓现金在桌上,关门声落下,一切归于寂静。秋秋怔了片刻,不太习惯安静,才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期待起与他共处的时光。 中午,榆树酒店(The Elms Regent)。 电梯直达顶层包间。段谦臣正在看手机,见她进来,绅士地起身拉椅子。 “来,秋秋。” “这么大的房间,还有其他人要来吗?” “没有,就咱俩。希望吃顿安稳饭。” 精美、豪华的餐食使人**大开,大开胃口的同时,也能使人口无遮拦,特别是以寒暄开场的,很适合打开心里防线。 “我把你接回来这么久了,有没有不适应?钱还够花吗?” 她愣住,这种寒暄一般是要进入正题了。 “还好。”她不咸不淡地回一句,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些。 见话题难以打开,段谦臣倒也不急,只是没想到她防备心这么重。他夹了块肉到她碗里,语气松缓,像个体贴的长兄:“多吃点,这道不错。” 等吃得差不多,他终于放下筷子,开口:“是这样,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礼物还没补上。” 他抬手挽起袖口,露出刺绣的白衬衣袖口,一副谈合同的架势:“公司有些股权,想转一部分给你。年底能分点红。” “不用了,我不是很在意这个。”还是明哲保身比较重要,天上掉馅饼的事,段谦秋不敢再接受第二次,不是怕砸手,是怕上瘾。怕自己对钱财的不劳而获遭到报应,哪怕只是幻想,也像在透支命运的账本,她贱命一条,烂活着也没关系,但是不能问心有愧,背着债活。 段谦臣不知道她是真不在意,还是在故意吊价。他眯起眼,语气多了点意味不明的笑:“行啊,卡都刷爆了一张了……怎么给你分红还不乐意啊?” 她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后颈,指腹蹭到贴着纱布的地方,硬邦邦地材料支着脖子,很不舒服。 “你这么想给我好处……”她语气一顿,抬眼看他,“那是真的好处吗?” 段谦臣没立刻说话,指腹轻敲桌面两下,思索对策。 “你现在好歹也改了名字,算是段家的人了。拿点分红合情合理。”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你别这么敏感,拧巴得很。就这么定了,等会跟我去公司签字。” 段谦秋还想说点什么,厨师却适时推门而入,推着银色餐车,一板一眼地介绍起烤鸭的制作流程——活着时如何伺候,宰后如何淋酱、风干、焖炉,最后再将鸭皮、鸭架、鸭货一一拆分,吃干抹净。 第4章 哥哥 等她回过神来,面前已摆了一堆合同,律师笑得得体:“段小姐,本次股权转让若无异议,您可以签字了。” 段谦臣支着头,凝视那堆文件出神,原本是拿来对冲董事会压力的筹码,如今却被“点名”要送出去,落到一个她都还未看透的人手里,不甘心也没用。 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单纯,其实一点也不省心。 她翻了几页,满纸术语,全然不懂。只能抬头看向段谦臣,眼神里写着“我不懂”。 他接过来,随手翻开:“都是限制性条款,防止你转手或者回购,分红年底我秘书会转你账户。” 谦秋低头看了许久,指尖停在“股权转让人:段谦臣”一行上。她抬起头,眼神清亮而郑重,语气却格外轻:“哥哥,我……我没想要你的东西。” 这话太轻,也太软,放在合同上上不合适。不符合规定流程,也不能轻易归档决策,与商业环境格格不入,甚至显得软弱。 律师没说话,却忍不住抬眼看了段谦臣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极快的、藏不住的警觉与试探。 段谦臣没想到她会打感情牌,眉峰轻挑,眼神一抬,伸手落在她肩上,指腹轻轻一捏。指腹隔着薄薄的毛呢捏了捏。写字楼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的肩膀却还带着屋外的冷意。他指腹一动,缓缓摩挲过去,掌心下的温度在布料之间传递着迟疑的热感。秋秋微微一偏头,脸颊不经意蹭上他关节分明的指背,那动作像是无意识,却又藏着一点依赖、柔软的顺从。 律师咳了一声。段谦臣收回手,语气难得温柔:“我给你的,你就拿着。你还能跑了不成?” 接下来,签字、盖章,一气呵成。 段谦臣喊来外间:“ 赵姐,让司机送她回去。” 赵静思笑着应声:“小美女,走吧。” 谦秋如释重负,这会儿才想起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心里那点期待便散了,她和段谦臣,终究不是一个桌上的人,原本升起那点与命运较劲的胜负欲,也因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偷偷隐匿在心底。 人走后,办公室又恢复了静谧。 律师正要起身:“段总,那我回去向董事长汇报。” 段谦臣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为他开门,“辛苦。” 阳光刺眼,落地窗前,段谦臣站了很久。身后响起敲门声。 “请进。” 赵静思进来,干脆利落:“段总,您妹妹我已经送回去了。是否绑定分红账户?” 他没回头,眺望白昼下的城市脊背,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赵姐,我没有妹妹。” 赵静思看着他天际线下的背影,段谦臣甚至连头都没动,暗自退了出去。 落地窗外,冬日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灰白。 周一,连老天爷都提不起劲,随便拉了张灰布盖天,算是打了卡。 段谦臣裹着大衣走进江莱集团大楼,几缕冷风从旋转门缝里钻进来,沿着衣摆往里灌。 江莱集团董事会的例会,——会议室内已是暖光通明。 “今天的总结就到这里,如果没什么补充意见,大家可以散会。”陆柏山语调温和,姿态从容,合上手里的文件。他作为公司执行CEO,向来持中立态度,此时面上仍维持着惯常的沉稳笑意。 “我有异议。” 长桌尽头,一声打断倏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段诤已起身,神情冷峻。他年轻,眉眼锋利,手撑在桌面,整个人往前倾,显得气势凌人。 “关于段谦臣先生将部分个人持股转让的事,我们是不是该正面讨论一下?一个此前与公司无关的人,突然握有实股,董事会真的无需审视?” 段谦臣不卑不亢:“内部授权,流程合规,已在股东会议备案。” “可这位‘股东’到底是谁?”段诤摊开手,带着嘲讽的笑,“别告诉我是哥你的什么小情人儿。” 姜叔脸色一沉,拍了拍桌子:“诤儿,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 “是个股东都能看到她姓段。” “姓段就能代表能力?姓段就能直接掌握话语权?我看这只是你个人规避董事会监督的手段。”他手指段谦臣,步步紧逼:“公司不是你家的私产。股权集中是为稳局,你现在分散出去,不但是我这个弟弟寒心,整个管理层的信心也会被动摇。” 段谦臣轻倚椅背,缓缓开口:“我说了,是内部安排。”他稍作停顿,话锋一转:“况且,段诤,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姜叔轻咳一声,意图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语调尽量和缓:“她不担任董事,也不参与任何表决,只是个分红股东,各位不必过度解读。” 话音刚落,坐在靠窗一侧的李董一脸深明大义,早就等着这个机会,慢悠悠补了一刀:“可现在她没有参与治理安排,未来呢?若是段总继续转股,是否意味着我们都能带个人进董事会?挂个段姓,就能削弱监督?” “哗——”段诤猛地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身形压向桌面,语气冷冽:“股份能这样转?那我明天也可以牵个外人进来,给他改个姓,照样坐这张桌子!” 一时间几位董事都微微动容,有人窃语,有人低头。 段谦臣直视段诤,:“你有股份,你就试试看。” 段诤脸色一变,“你这是——” “——胡搅蛮缠。”他话还没说完,段诤已怒不可遏地拍桌,打断自己的语句,指节泛白,“你这是在拿整个董事会开玩笑!” 会议桌另一头,几位股东低声交头接耳。 姜叔眉心紧锁:“股东结构调整本就正常,不影响董事会投票机制,我建议——” 段诤却直接打断:“我只看结果。这一次你绕过董事会,下一次是不是干脆把江莱集团,送到别人的口袋里?” 段谦臣缓慢坐直身子,将手边的钢笔扣上,眼神锋利,话语却依旧克制 他掠过会议桌,忽地定在段诤脸上:“你要是对股份安排有异议,去审计部走程序。我转股不是为了你满意,是为了灵格上市做准备,内部结构要重新梳理。” 眼底并不清明:“但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就正面指出,用不着借股权发挥。” 场面静得出奇,该有人喝口水压压火。 陆柏山看了看段越江,时机成熟,抛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 “我建议,我们先对股份变化进行量化评估。如果未影响重大事项表决,视为个人财产安排;若影响治理结构,可提交临时股东会复议。” 他顿了顿,视线一一扫过在座之人,“所有人手上都有股,今天谁说话冲动,明天就可能成为他人的口实。” 就在众人沉吟之际,坐在主位上的段越江终于开口。 “可以补流程。”他语调平稳,却自带压迫,“股份转出去,是为暂时调整架构,留出灵格未来上市的股权弹性空间。” 话音落地,定海神针,气氛终于慢慢回落。 陆柏山抓准时机:“那此议题暂时搁置,待合规流程补完后,再行审议。” 无人应声,只有翻动纸张和收拾文件的声音。 段谦臣起身,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步伐看似从容,实则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火气,几乎是甩门而出。 “谦臣——” 背后传来一声唤。 段谦臣回头,“爸。” 段越江早已换上一副笑脸,异常慈爱:“别和你弟弟一般见识,今天表现得不错,有风度。” “爸还有什么吩咐吗?”段谦臣木木地说。 “哦,没了,你忙去吧。” 回到办公室,赵静思早已将茶水放妥,安静地候在一旁。 段谦臣揉了揉眉心,神态疲惫:“赵姐,给秋秋在公司安排个合适的职务,名头不要太响,方便过渡。” “好的。” 还补了一句:“还有,把周末那场企业家子女课程也替她报上。” 赵静思点头:“我明白了。” 下午,赵静思走进办公室,谨言慎行道:“段小姐似乎……并不太愿意。” 段谦臣在一堆文件中抬头,随后神色自然。 “好,我知道了。” 段谦臣晚上到家,已经是深夜,秋秋这几天不太舒服,总感觉体内的血液没有管束,到处乱窜,特别是腰髋这些位置,又涨又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就会期待有人陪伴,不然为什么有的老人怕死而久久不肯撒手,有的老人却能在睡梦中悄然告别? 秋秋也是怕死的。或者说,一个对他人抱有期待的人,就会变成一只小狗,不管是主动扑上去,还是默默趴着,等着别人来安抚。 至于段谦臣的安排,她只是当作一种客套的示好,她不是不知好歹,也不是非要唱反调。 只是太明白了,那些“为她好”的安排,本质上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囚笼,被什么保护,就会被什么束缚。 她不说话,坐在沙发上望着门口,一副无辜的等候模样。 段谦臣扯了扯领带,一进门看到她,压着火气:“赵姐叫你去公司上班,你怎么回绝了?” “我现在还不想去”,她永远都是这样,以为自己不喜欢就能左右人生,就有权拒绝 这个世界的一切安排。 段谦臣一把将领带甩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到了。秋秋本来设想的是,他疲惫归家,一推门就看见有人还在等,像拆开一个意外的惊喜,要是想跟她寒暄,就可以在沙发上挨着蹭一蹭。 可是没有,人要是太年长就会因为相同的经历,失去对二次体验的感知能力,父亲是这样,哥哥是这样,段谦臣也是这样。 第5章 小狗 “你不想?你多大了?二十四了吧?你以为来我们家找你回来是惯着你,让你当大小姐的吗?” “我有当过一天大小姐吗?”秋秋抬起头,语调陡然尖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就是施舍我一点可怜的钱吗?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我这辈子打工还你行不行!” “你还我?”他讽刺地挑眉,目光发冷,“那要不要把你回来的那笔钱也算上?怕是十辈子都还不上,你用我的钱就得听我的——哪怕在亲爹面前都得这样,更何况……”剩下的都段谦臣没有说出口,一定是今天被段诤气到了,没有酒精却无法控自己的情绪。 一定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不该变成阁楼上的疯女人,段谦秋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你就当买了个不值钱的玩意回来好了。我哪里不好?你把我转给别人,还能把我拆开卖。你更亏不了本。” 还是气不过,她话音一落,拳头忽然抬起——“砰”地一声砸在他胸口,闷响震在空气里。 段谦臣错愕的看着她挥拳,没料到她真会动手,虽然不是第一次放肆了,但是如此放肆还是第一次。 扭头就走,桀骜不驯是头将死的猪,按都按不住。 段谦秋把自己扔回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以为只是气懵了。 可没过多久,那股灼热越聚越深,不再只是情绪的郁结,什么东西从胸腔深处往四肢渗透,隐隐开始不对劲。 然而,在凌晨最静的时候,烧了起来—— 喉咙干涸得发烫,全身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是一片无际的黑暗,身子无法动弹,只能根据四肢的疼痛程度来确定四肢的位置,从而推断床的尺寸,进一步了解这副皮囊的功能。用尽全身力气滚下床,摔得“咚——”一声。内部的疼痛使人意志消沉,外部的疼痛让人清醒。想要站起来,身体像在漩涡里被拉扯,呼吸变得绵长。 秋秋从来没觉得段谦臣的房间这么远,那一道走廊成了天堑——怎么爬了好久还是没到,怎么爬了两步还有那么远。脚使不上一点力气,还伴随着高热。怎么回事?是小狗误食了巧克力,还是没有得到主人的爱抚?天使明明就在房间门背后,为什么上帝要先给予苦难,才让人类的指尖触碰天使的慈悲? 乓——门把手被推开,段谦臣房间的暖气扑面而来,伴着急促沉重的喘息声。他猛地惊醒,只见秋秋匍匐在地,一寸寸蠕动而来。 她抬头,满脸潮红,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眼神失焦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段谦臣急忙下床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感受到怀抱的温度,秋秋止不住的乱颤,贪婪的靠在肩头,手不住的胡乱摸索。 “喂,秋秋你——”段谦臣感到不合适,把在肩头的脸蛋掰过来,借着走廊的灯光,也看不出她眼里的意图。 谦秋想喊他名字,却只发出破碎的音节,最后竟胡乱吐出一句撒娇口吻。 “哥哥贴贴……”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段谦臣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她病得精神错乱了。 “秋秋,先到床上去躺着,我打电话叫医生。” 把秋秋架起来,她整个人却像一滩烂泥,几乎立不住。跌坐在床边,带着他一同失衡倒下。 她伏在他颈侧,□□,身上的温度几乎灼人,不顾一切地蹭着,要在他身上寻找出口。 段谦臣去推她“秋秋,这样不合适。”她的长指甲勾住胸口,嵌在肉里,剥都剥不开。 大口喘息过后,只是断断续续地喘着,忽然又低声哀求:“贴一下……” 段谦臣迟疑地在秋秋手臂上抚了抚,秋秋却立刻急了,眼泪一下涌出来,哽咽着哭出声:“不是啊……不是啊……” 段谦臣僵着身子,一时不知手该落在哪。秋秋靠在他怀里,呼吸滚烫,潮湿的气息扑在他颈侧,把那一小片皮肤都打湿了。 她缓了一会儿,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脖颈,指腹蹭着贴着的纱布,粗暴的扣开,那是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缝合线早已吸收,只剩一截蜈蚣般浅隆起的瘢痕,还带着淡红的痕迹。 “这里……”她低声说,喉头溢出一串含糊的轻颤,又是撒娇又是哭。 虽然迟疑,他还是用手抚上后颈,那处手术后的皮肤尚有些微热,凸起来的腺体一按就有反应。 秋秋像终于抓住浮木一般,低声呢喃:“别停……别停……” 段谦臣只觉得,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不对,秋秋的手也在不安分地摸索,带着本能的、没有章法的依恋感。 她只是本能地贴上去,手指在他身上游移,她的意识昏沉,只有那一块被轻轻触碰的脖颈,变得温热、鲜活。 那是婴儿吃饱后仍要抓住母亲的乳,是感官的探索,也是神经的延伸。舍不得温暖的巢穴,温情让人卸下防备,反叛让人瞬间清醒,溺在**的谭里,只能攫住一点微薄的慰藉。 他明知道这样不妥,却一时之间推不开她。 这一夜太长了。他们都太疲惫,心里又装着不明不白的情绪,竟就这样,以一个有些荒唐的姿势,挨在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秋秋猛地睁开眼,意识先于身体复苏。身下是凌乱的睡衣,段谦臣还在,胸口湿了一片,是自己的汗渍。 她转头看段谦臣,脑子还有些昏沉,思绪却一点点拼合起来。昨晚那种反常的渴望、滚烫的皮肤、剧烈的心跳……像是身体失控地响应了某种刺激。 谦秋模模糊糊地想着,她的手指停留在后颈的伤疤上,心跳微顿。如果……这里真的开始有反应,那她昨晚的混乱就不只是幻觉了。 可段谦臣,一个普通人Beta,怎么会有安抚效果? “醒了?”段谦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哑、带着清晨的倦意。他没动,似乎脖子有些不适,只皱了皱眉。 秋秋这才注意到他颈侧乌紫的吻痕,不知何时留下的。她愣了愣,指了指,就快要触摸,啪的一声,她的手被打掉,段谦臣没好气地看着她。 她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发,有些不知所措。掀开被子下床,腿还有些发软,但好在勉强站得稳。 “去哪?” “医院。” “我送你” “不用了,我不是大小姐。” 段谦臣看着看着她赌气的背影,缓慢下床,踱步走到窗前翻出通许录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帮我查个人,今早去的上京医院,段谦秋。” 对方迟疑了一秒:“段总……是直接调医院系统,还是?” 段谦臣垂眸:“不留记录。” 医院里,竟然是人声鼎沸,这门生意比还庙会还熙熙攘攘,有的拜神仙,有的求医生,生病的人,赌得都是运气。 医生是个老学究的样子,一天只有几个号,他戴着老花仔细端详秋秋的报告,露出略严肃的神色。 “你是说,昨晚你经历了类似内分泌峰值期(estrus-like endocrine flare),还伴有典型发热期症状?” “对,特点都吻合就是时间持续短。”秋秋小心翼翼地等待医生的“审判”结果。 “你这种情况····很少见啊。”医生取下老花镜,心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诊断结果。 语气带着谨慎,“我们国家人口基数大,AO样本不少,但像这样的案例……我印象中,可能十万人里也难得一见。” “那是什么意思?”秋秋皱起眉,“有没有可能……是 Beta 诱发的?” 医生微蹙眉心,缓缓地在白大褂上擦了擦镜片,斟酌用词,刻意压低语气:“跟 Beta 没多大关系。即使是青春期后再发育,也主要取决于父母的 AO 基因表达情况。” 他说到这里,语调悄然一变,比刚才低沉几分,眼神也多了一点审慎:“这不是普通的发育延迟,而是一种异常激活。你现在还年轻,也许感受不到,但这类情况常常意味着长期的代谢负担,未来可能出现内分泌紊乱、神经系统过敏反应……甚至提前衰退。” 他顿了顿,目光短暂停在她脸上,像是给她留出思考的空白,又像是在试探她的心理承受力:“总之,这不是好兆头。从临床上来看,越是突兀觉醒的功能,越可能在未来以某种方式索回代价。”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镜片重新戴回鼻梁上:“这样吧,你先去留观室休息一会儿。我这边整理下资料,会安排一个小型会诊,专门讨论你的情况。” 秋秋被护士领出诊室,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医生已将一串加密号码拨了出去。 留观室外脚步声渐近。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医院,身形高大挺拔,气场逼人。所过之处人群自觉让道,一看就是典型的 Alpha——骨架宽阔,五官锋利,空气都为之让路。 门推开,他们并肩走入留观室。 秋秋抬头,神情警惕,本能想往后退,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 其中一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段小姐,AOC,生体匹配与行为监管局(Authority ofanismalpatibility),了解一下?” 第6章 巴普洛夫 段谦秋走出医院时还有些发愣,诊室里那一连串的新名词像重锤一样砸在脑子里,身体报告也被AOC的人扣下,信息太多,一时不知是该喜该忧。 她低着头,没看到路边的那辆黑车,更没看到靠着车身站着的段谦臣。 他见她这副模样,把烟掐灭,立刻走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秋秋回过头,一眼看见他,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了脖颈。他神色如常,唯独她的目光落在他领口的那一瞬,段谦臣不自然地咳了一下,想避开她的目光。 刚刚的检查结果仍在脑中回荡,她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想起来医院的结果,要对段谦臣脸色好一点,虽说是无心插柳,但也算得上是“再造之恩”了。 她语气软了点:“今天不上班?让赵姐来不就好了。” 段谦臣听在耳里又是另一种意思:“你昨天晚上……那样,不是让人担心嘛。” 秋秋没接话。 他以为她还在赌气,干脆主动扯了个话题:“走吧,先吃饭。” “又要让我签点什么?”她不咸不淡地回一句,防备心十足。 段谦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只好半开玩笑地回了句:“你还想签什么啊?走吧,吃饭。” 坐在饭桌上,秋秋心不在焉,目光定定地落在桌面上,神情像蒙了一层雾。 AOC的意思是“收编”——如果顺利,她将被纳入国家体系,甚至有资格参加第90届 Dominion League,那是所有AO梦寐以求的赛场。 但AOC虽是官方机构,却早已式微,不是因为资源匮乏,而是限制太多。一旦被正式归属,显性AO需终身植入定位芯片,行动受控、收益归国、说是自愿配合科研,实际上也是一块哪用哪搬的砖。哪怕站上最高领奖台,也换不来俱乐部那种动辄上亿的签约金和自由身。 国家队虽光环耀眼,真正能接受这种体制的AO却不多,反倒让内部竞争显得冷清。 秋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小时候的训练,那时候她的水平顶多在同龄人中算中上,只勉强参加过市级比赛。但好在还有童子功一时间忘不掉,上手起来或许并不困难。 她还记得留观室里那个alpha的话: “你的峰值信息素停在96ppm,是目前已知的最高等级omega。如果稳定下来,国家愿意为你量身定制抑制剂——终身有效。当然,你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可以酌情考虑。” 秋秋指节轻敲瓷碗边缘,没有回答。脑子里反复转着那串数字——96ppm。查了查段诤数值,网上什么数值都有,甚至有99ppm的。 段谦臣见她低头不语,以为还在赌气,只好率先开口破冰。 “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秋秋语气平淡,没什么情绪。 段谦臣轻咳一声,试探着问:“既然不愿意去公司上班,要不要出去走走?还有一些品牌活动,去看看?” “现在还在恢复。”她如实回答。 “那也行,家里安安静静待着也挺好。”他铺垫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得开始为自己打算。” 她没接话。 段谦臣像是怕她误会,话锋一转:“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住在我这里,我就得为你负责。你要做什么,总得跟我说一声,你得让我有替你解决问题的余地,你就算是死外边了,我也得知道动机吧。” 看她依旧不语,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你能自己解决。但总有你解决不了的时候吧?那时候怎么办?损失怎么办?” 秋秋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叛逆的壳微微松动了一下。天使的甘霖终究落在了这片久旱的土地上。小狗就是这样,邪恶的人类只要轻轻招手,小狗就会摇尾巴,巴甫洛夫早在两百年前就预见了(注:现在时间为2095)。 “回去好好休息,”段谦臣夹了一块肉,“别想太多。” 此时段谦臣的手机上响起提示音,当着秋秋的面打开手机,秋秋也只当是正常的工作信息,段谦臣略眨眼,瞳孔微缩,看到第二性征那里赫然写着一条——(显) omega 新年将至,商场里面已经开始播放过年的喜庆歌曲,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浩浩汤汤的推着人向前走。 AOC监管局,领导办公室内,茶香氤氲,热气腾腾的白瓷杯握在手中,领导满脸笑意,眼神在秋秋脸上来回打量,语气显得格外热络。 “段小姐,您的身份我们已经掌握得很清楚了。”话中有话峰回路转,“那个段诤,也算是您的二哥吧?你们一家能出一对AO,一个在体制外,要是您能在体制内,啧啧,真是家风有幸,您的父亲知道了不得多高兴啊。” 秋秋低垂着眼睫,没有回应。她一时分不清对方的笑意背后藏着几分善意几分筹谋。 其实秋秋是愿意的。只不过,一想到要和段诤站在同一条线上,心里就忍不住发憷——太恶心人了。 领导见她神色未明,也不着急,笑着顺势一引:“啊,不急不急。我们可以先看看选手的日常训练场景,再决定也不迟。最近有不少国际合作,表演赛也多,您参与的话,这部分的收益完全可以合法归入个人收入,不影响身份。” 他似乎是出于套近乎地方式:“要不要顺便去看看你二哥?他现在就在我们这边训练基地借训。” 秋秋微一愣,还是笑着答应:“啊……不用了,二哥在训练就不去打扰了。” “二哥”这两个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总感觉身上有东西在爬。不确定领导是真的“称兄道弟”,还是在有意拿这个身份刺激她。 领导也不强求,笑意不减:“训练已经结束了,走吧,看看也好。” 拗不过对方热情的安排,秋秋只得跟上。 训练场后门缓缓打开,场内一场清晨训练刚刚结束,教练员站在数据板前做总结。段诤作为领队选手,依旧是场上唯一的主角。 “对手明显做出不合逻辑的动作时,要学会判断、警觉偷袭的可能性。你非但没规避,反而正面硬接——这只是训练,比赛中被偷袭可是大忌。” 段诤满不在乎地回一句:“哪家的好人偷袭还用尽全力?我这不是早看穿他了么?”那张扬的声音太有辨识度,太让人印象深刻,在老宅的记忆也被唤起,充斥着大脑。 教练一时语塞,被顶得没了下文,段诤也没打算多留,随口一句“教练中午了,快去吃饭吧”,便自顾自地往场外走去。其余学员见状也纷纷散开,只留下教练员尴尬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数据板,轻轻叹了口气。 等人群散尽,领导便推了秋秋一把,引她向教练介绍:“这是新来的孩子,你帮她接一下设备。” “诶,好的。”教练笑着应下,“先上连接板吧。” 训练设备还没关机,屏幕还保持着待机状态。秋秋站在那,不知为什么心跳突然加快,手心冒出薄汗。距离上一次连上连接板,已经过去太久太久,还是个孩子。 领导站在一旁,满脸期待。空气里,一点点悄然升高的张力,开始从指尖往上蔓延。 秋秋看向教练员,教练员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 链接上的那一刻,信号灯亮起绿灯,数值飙升,屏幕中的角色显现出来,那是被分类为刺客的角色,以以小博大著称,教练员将手放入连接板,秋秋轻车熟路地攻击,一个回合下来教练员被击败,结束后调出数值,两眼反光,激动地表示, “这姑娘的数据挺特别。” 他一边看屏幕,一边开口,眼神已露出几分意外。“PP值偏高——爆发力很饱满,CP值也不低,控制力强,动作几乎没有延迟……太灵了,灵到容易踩红线。” 领导发出一声得意的笑:“你们段家的基因,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啊。” 秋秋还没从竞技状态中完全脱出来,精神力一下子被调动得太多,腺体还未完全恢复,脖子里的异物感很强。 看着数据板上活跃的跳动的数值,段谦秋潜藏的野心一下子被放大,能够掌握自己的未来吗?她不知道,不过很高兴看到段诤落败的样子,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那种人拥有太多东西,就是招人憎恨,特别是自己这样生活在暗处的老鼠,被他的光芒刺到了眼睛,自然是忍不住心生歹意。 回到办公室,领导慢悠悠地坐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段小姐啊,你也看到了——上面有意培养你,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反规定,我们这边也好尽量安排。” 他抿了一口茶,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上面对你很重视,如果你不想走比赛这条路,还有意让你往CAOJ(Alpha–Omega 事务法院,Court of Alpha–Omega Justice)那边发展,考虑成为一名执法员,只要你服从管理,需要什么都好商量。” “我想参加训练。” 领导一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刚刚还不爱搭理人,他下意识地收了收笑,谨慎追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安排芯片植入?顺便把合同也签了?” 秋秋抬眼,语气放得很慢:“我不想和……我二哥一起训练,也不想住在这。” “可以理解,没问题。”领导点点头,“我们还有个分校区,离这边不远,你也可以走读。” 他换上轻松的语气,试探着问:“那你打算参加哪一届比赛啊?” 秋秋的视线落在办公室桌上的合照上。金边相框里,学员们一字排开,C位的人是段诤,笑容张扬。她的眼神在那里停了几秒,神色黯淡下去。 用自己的人生押注,大手一挥,咬牙道: “今年。” 第7章 升腾 “那可得好好准备了,”领导笑笑,语气里多了点欣赏,“过了年,可就开赛了。” 江莱集团,日光刚好透进大理石外墙的中庭,光落在玻璃幕墙上,打出一排斜斜的倒影。 张天昱把西装外套搭在手上,穿过闸机口,步子闲散。 前台的赵静思一抬头,立刻笑着招呼:“中午好啊张总,这阵子不见,怎么越长越帅了?” “哎哟赵姐,嘴这么甜,我还真有点飘了。”张天昱笑着回话。 “您可别取笑我,孩子都念大学了,段总在里面呢。” 张天昱脚步一顿,忽然凑近两分,压低声音:“今早怎么没来?生病啦?” 赵静思一如既往得体:“您消息可真灵,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家里有点事吧。” “家~里~”张天昱拖长了尾音,显然不太信,轻笑一声,抬手推开总办办公室的门。 “谦臣——下午咱俩喝一杯?” 段谦臣注意力也没从合同上转移:“今天怎么有空?你不忙?” 张天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把西装搭在扶手上,叹了口气:“别提了,上午听了五个项目,全是TM讲故事。一个个都能拿去拍电影,现在这些人啊,为了融点钱什么都能吹。” 段谦臣没说话,只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视线始终停在文件上。 张天昱也不恼,换了个话题:“谦臣,你说你也单着这么久了,那些姑娘看你都恨不得生扑上来,你也不正经谈一个?” “我怎么不正经了?”段谦臣眼皮都没抬,“别在我这儿瞎叨叨,有事说事。” “不是,人家是真关心你。”张天昱笑着把他的椅子轻轻转了个角度,“我说你那个妹妹——” 段谦臣眉峰轻动了一下,终于看了他一眼。 张天昱察觉到,语气也慢了下来:“我看她回来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她有朋友。我家那小侄子你见过的,李荣书——上次和她打过照面。” “最近拿了我一块理查德·米勒,一个实习生眼高手低的,我就想着,现在这年头,年轻人都挺漂浮的。” 他看了看段谦臣的脸色,试探性的说:“你那妹妹倒挺乖的。” 段谦臣立刻接话:“这个项目也敢想?打主意打到我家里来了?” 语气淡淡,却带了点嫌弃。先不说秋秋那性子愿不愿意搭理人,李荣书那小子也太嫩了。 “哎哟,你这就不懂了。”张天昱笑着抬手,“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题,买卖不成情意在嘛,交个朋友,聊聊天。” 段谦臣没再说话,只是手指缓慢敲着桌面。 张天昱眼见火候差不多,顺势提议:“这样吧,今晚老地方,你带妹妹过来一趟。见见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段谦臣合上文件,没应声,但没反对——那就是默许了。 “琼台鸢尾”并不著名。 真正的会所,有**、规则,和不容讨价还价的考察期。哪怕是再有权有势的人,想进来,也要接受面试和等待期。 有门槛的娱乐,才更加娱乐。 已经是数九寒天,秋秋穿得并不多,甚至有些单薄。她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粉色羊绒斗篷披在身上,袖口与领边缀着柔软的龙猫毛。 段谦臣站在会所门口等人,冷风拂过大理石铺地,他下意识按了按袖口。远远地,一抹颜色从冬夜街角晃过来,像一朵茶花,在深冬里开的过于认真,又未必有活到春天的把握。 她走得稳当,斗篷下的高跟鞋敲在石面上,发出节制的回响。 她站定时,两人对视了一瞬。她没说话,只微微抬了下下巴,眼光在段谦臣脸上流转,露出期待的微笑。 段谦臣止不住贪婪的目光,亲昵地覆在她背上,把她往里带。 琼台的廊灯照得她肩颈一片淡光。他低头侧了侧身,不经意护住她。 “是不是又要让我签什么合同?”秋秋如孩子般稚气地问。 段谦臣笑出声来:“你一天到晚想着签合同,比我签的还多。” 他的心情忽然松开了几分,被哄的很好。 快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转身面对她,手指伸过去,替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动作克制,眼神却慢了半拍,指腹擦到她的脸颊时,她下意识轻轻靠了一点过去,段谦臣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动作干脆,只是一个兄长该有的照料。 “等会进去看到人要问好,别不理人。”他的语气淡了点,“人家和你说话要好好说,不能一直盯着手机看,听到没?” “嗯。” 她低头应了一句。 张天昱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透过静厅的半扇玻璃,看见段谦臣正低头替秋秋整衣领,两人靠得极近,交头低语。 他挑了挑眉,转头走向一旁正低头玩手机的李荣书,抬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小叔,你干嘛!”李荣书不悦地抬头。 “别不长眼。”张天昱语气含气,“等会人家姑娘进来了,你好好对待,重视点,别摆少爷架子。” “我知道了。”李荣书不以为意,语气漫不经心,“不就一女孩嘛。” 门口人影晃动,秋秋踏入。 张天昱立刻收起神色,笑着迎上去:“哟,这是妹妹吧?今儿打扮得跟仙女下凡似的,这灯光都亮堂些了。” 秋秋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 “嗨,甭客气,”张天昱笑容不减,“你就跟着叫哥哥一样就行。” 段谦臣一言不发,将秋秋带到最里面那张国王椅坐下,椅背高大,皮质柔软。她刚落座,目光扫到对面——另一张同款椅子上,已经坐了人。李荣书靠在扶手边,朝她笑了一下,但更多地朝向段谦臣。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段谦臣打趣道,“叫你叔叔还差不多。” 李荣书“啧”了一声,没敢顶嘴,装作没听见。 段谦臣在秋秋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打招呼做的很好。 张天昱像是随口一提:“哎,我记得你前阵子囤了一批Trinidad吧?上楼带我抽一支,我这几天被人灌的脑仁疼。” 段谦臣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拿起外套。他走前特意嘱咐,指着静厅角落那扇阁楼门:“就在楼上,去聊点事。” “嗯。”秋秋应得乖巧,顺从,眼神平静。落在李荣书眼里,却只看得出一种安静到近乎无趣的温顺,他见过许多这样圈养的小动物,不愧是私生女,看人脸色曲意逢迎的货色,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对她太客气。 楼上的灯光更暗,隔着反色玻璃,正好能俯瞰整个静厅。段谦臣坐在窗边,居高临下看了一眼。 秋秋陷在沙发椅里,茶盏还在手边,她偶尔说一句话,更多时候安静听着,声音传不过来,但气氛一目了然。 张天昱已经走进雪茄柜旁,回头笑道:“你还真放这儿供着啊,连个标签都没撕,小心我趁着你不在给你薅完了。” 侍茄师从雪茄柜里取出几支雪茄,最后挑了一支金棕色的 Trinidad。 “这边先为您测试温度。” 段谦臣没太听进去,侧身望向楼下的秋秋。直到侍茄师在他身侧半跪为他醒茄,单手托住雪茄,在他大腿根部缓缓滚动,动作很轻但很是实在,带着体温将烟叶内部的油脂滚匀,她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也知道男人对这样的触碰没有抵抗力。同样知道自己漂亮,还知道他在看,刚好适宜的露出微笑。 段谦臣一瞬间收了呼吸,微微偏头看她。 没有过问他的意愿,直接裁了雪茄,头一侧,露出干净侧脸,把雪茄叼在唇间轻吸,判断吸阻。她的双腮一鼓一瘪,细小的咕哝声伴随着唇齿摩擦。吸完,还假意擦了擦嘴边的口红。美人有意,姿态得体。欣赏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将雪茄旋转点燃,双手奉上。 段谦臣没立刻接,只看着她那双红得发润的唇,盯了两秒,才缓缓把雪茄拿走。 “啧,我可真讨厌你啊,”张天昱像真有点气似的,“哪次出来玩,不是女孩子对你最主动。” 他话音一落,歪头看向那位刚刚为段谦臣点完雪茄的侍茄师,语气半真半假:“美女,你怎么对我就没这服务啊?”那女孩听见这话,没恼,反而红着脸笑了一下,低头走开了。腰肢软,步子稳,一颦一笑,全都计算得刚刚好。 被挑逗的生理反应并没有那么难耐,曾几何时,段谦臣觉得**就那么回事,拥有的时候很渴望,满足以后只有无聊和倦怠。真正让他走神的是少女的脸红,让他想到哪天晚上的秋秋,满脸潮红,却并不是那么的顺从,还有被她瞒着的omega的身份,偶尔的装乖…… 他注意力无法再集中。直到指尖一烫,雪茄灰落在虎口,才终于把他拉回来,他低头杵了杵烟灰,重新把身体拉进控制里,张天昱递了杯酒过来,顺势开口说话。他应了一声,刻意把视线转过去,慌张地借谈话逃离某种危险的心思。 第8章 猎物 静厅里依旧安静,昏暗的光落在茶几一角,李荣书托着杯底轻轻一送,将那杯葡萄酒推到她面前,正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个口味比较温和,你可以试试。” 秋秋被那只价格不菲的表所吸引,客套性的表示:“您的表很精致。” 李荣书轻哼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懒洋洋地介绍起来, “这个啊——RM 67-02,理查德米勒的运动款,超薄系列。” 他说得很随意,语气里不加掩饰地带着点自得。 “钛合金底盖,重量不到40克,定制配色,之前只有网球选手用。那边帮我调了防撞桥和表带宽度,不然打球时容易松。” 他见秋秋也不接话,才意识到什么,笑了一下:“不过女孩子可能不太关心这个。就是戴着轻,挺舒服的。” 秋秋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要记得段谦臣的叮嘱——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不能怼人,还要有表情管理。 于是她挤出一点微笑,作为礼貌回应。 李荣书看她是个闷罐葫芦,心里反倒生出几分调戏的心思。 “秋秋,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说着,一只手暧昧地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噗嗤——秋秋实在没忍住,捂住嘴笑出声来。 伴随着她上下打量的眼光:这小子头发太长,又抹了发蜡梳成背头,浓密又没打薄,活像顶着一块蛋糕。长得倒是清秀,是那种女孩子喜欢的文雅样子,可这一摸头的动作太生硬,青涩得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见调戏不成,李荣书脸色有些挂不住,问:“你笑什么?” 秋秋抬手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动作只有大人才能做,小孩子做不了。以后别乱学。” 管他好不好好说话呢,先爽了再说。 而楼上的风景却不一样。 张天昱正坐在栏杆边,视线从玻璃斜下滑去,是年轻人独有的那种青春的氛围,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段谦臣,低声笑着:“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就是有共同话题。” 夜色落下来,段谦臣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靠在窗边, 秋秋坐在副驾,视线落在后视镜,偷偷看他。只是有一会儿没见,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状态却说不出来地有些不一样。 车拐进高架,他忽然开口:“你觉得李荣书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他很幼稚,有点受不了他。”秋秋趁机捏了捏那只握方向盘的手臂。 段谦臣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又继续看路况。 “是吗?”他假意左右看路,实则瞥了她一眼,“我看你们相处得挺好。那孩子就是有些浮夸,人还是很有礼貌的。” “哥哥很喜欢那样的吗?” “谈不上喜欢,是朋友的亲戚,难免多注意些。” “那我呢?” 段谦臣没听清,或是装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秋秋偏头,重新在后视镜里监视起段谦臣。 其实他很想趁这个机会,问出她的第二性征的事。 她情绪稳定,说话也顺了,难得主动亲近,减少攻击性,可段谦臣那一刻却有些心神不宁,他不忍打破这种状态。她好不容易肯敞开心扉,一开口又会回到原点,他不想那样。瞒着就瞒着吧。 她现在看起来,挺乖的。 回到房间后,秋秋打开了前几天训练时录下的视频,安静地看着,动作很快,目标也很明确——比赛时肯定会遇上段诤,运气好一点,甚至有机会冲进国三。 段谦秋不是没想过告诉哥哥,只是习惯了自己承担,如果自己还是没用的人,那老天赠送的礼物也会被收回。 所以她选择闭口不谈,心理清楚,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插手。 想赢的种子一旦种下,漫山遍野的扎根,并不急着拔苗助长。 赢的路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知道。她继续维持那副乖巧模样,就像温室里的娇花,喝他给的水,晒他给的光,默默地,在缝隙里长根发芽。 新年是在别墅过的。段谦臣在跨年那晚应酬了一整晚,秋秋不想去,他也没强迫,只是在凌晨时分,手机上转了几笔现金过来,还托人带了红包,红包里装着几张信用卡和一张卡片,卡片一撇一捺上写着 “可爱的秋秋:不问前尘,继往开来。” 她摸索着那行字,莫名觉得有些甜蜜,在心里反复默读,有些忍不住放肆的享受专属的祝福。 开春是个好兆头,万众瞩目的 Dominion League 终于要开始了。 受到段谦臣的影响,秋秋现在每次出门都会报备,主要是发中午吃了什么、路上遇见了谁,从来不提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种蒙太奇式糊弄,也许在一时之间,还挺高明。 江莱,作为本届比赛的芯片供应商,不仅提供硬件——也提供了选手。那个名义上的“种子选手”,段诤。 比赛进入第四轮,六进三,人终于少到了无法忽略段谦秋的地步。段谦臣此刻正在审查灵格芯片在前三轮比赛中的性能反馈报告,为下一轮市场投放做准备。 张天昱的电话忽然打进来,语气是半玩笑半质问:“你妹妹是 Omega 怎么不早告诉我?咱俩不是好兄弟了?” 段谦臣压住心思,点开张天昱发来的视频链接。 解说声音随之响起,语速高昂而兴奋: “虽然她的荣誉寥寥无几,但这匹黑马——以压倒性的实力一路突围!她的行踪难测,打法神出鬼没,让教练组几乎无法预测。今晚,将诞生本次联赛的金牌得主。让我们拭目以待——来自 AOC 的选手,段——谦——秋!” 看完她的集锦,段谦臣打开股票软件扫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江莱股价未跌反涨,段诤这个“非官方种子选手”的人设依旧撑得住。 表面一切风平浪静。 “赵姐——” “今天晚上工作推掉,帮我弄两张现场的票。” 夜色彻底沉下来,城市灯光亮起一盏接一盏。体育馆外围早已封路,观众通道口排起了长队,安检门前闪着红光。 比赛是八点整准时开始。 选手在开赛前被严格管制,只能在电子屏幕上见面,360度环形巨幕缓缓亮起,每个选手的面孔被投射在独立的三块屏上,等距悬挂,段诤并不屑于这种赛前示威的流程,一副探囊取物的姿态。 屏幕上的段诤那张脸,与她记忆中几乎重叠,她的手有点发抖,血液沸腾,认真看着屏幕一动不动,就像在老宅时那样,也不说话,没有傲慢,没有不屑,只是在审视猎物是否还有呼吸。 终于,段诤被身旁的技术员轻声提醒:“请正视屏幕。”他抬起眼,就看见秋秋在看他。那种记仇的眼神,段诤只觉得好笑,他在生活里,根本接触不到层次这么低的人,拿她当消遣那是看得起她。 段谦臣坐在台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情绪一时间堵在胸口,动也不是,忍也不是,他忽然意识到——她一直在骗他,每天按时报备、行踪规矩、语气听话,看起来被养得很好,乖得不行。可那些“中午吃了什么、见了谁”的碎话,竟然只是她用来遮掩的把戏,暗度陈仓,做得滴水不漏。 她居然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到这一切。是他给的好太多了,让她得寸进尺了吗?她到底是得意忘形,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抬头,看着屏幕上那张脸——冷静、收敛,却压不住那种从眼底透出来的野心,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观众席上,AOC总领导缓缓走来。 段谦臣和张天昱起身,极有分寸地打了个招呼:“首席。” 总领导狡黠地看他一眼:“我看今天的比赛……会很有看头哇。坐,坐。” 倒计时最后一分钟,现场解说声音响起,场馆灯光压暗: “欢迎来到 Dominion League 决赛夜。” “本届联赛由 AOC监管局主办,国家信息素等级委员会协办。” “本轮比赛由江莱集团旗下子公司——灵格技术,与久濑动力株式会社联合提供技术支持。” “灵格技术为所有参赛选手提供第五代信息素捕捉芯片,确保全程信号精准同步、实时响应。” “久濑动力则负责本场精神同步监控系统,记录选手在对抗中的每一次波动与变化。” “感谢两家技术方为今晚的决赛提供保障。” “今日比赛共计三场。对战顺序将由系统随机生成,三位决赛选手将进行两两对抗。” “请全体观众注意,” “现在——对战匹配开始。” 【灯光压暗,环形大屏开始滚动三名选手名字。】 段谦秋 / 段诤 /淋炀 光幕洗牌般切换,节奏越来越慢。 第一场:段谦秋 vs 淋炀 第二场:段诤 vs 淋炀 第三场:段谦秋 vs 段诤 段谦秋在屏幕上看见对方精神图像崩塌的瞬间。第三位选手被击退,不出意料,但她没看结果,只看向下一个即将出现的名字——段诤。 这样的对局安排,说不是人为安排,没人信。 段谦臣在转播画面中找到了段诤的母亲,她没那么高调,但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那光洁的额头,还是让他一眼认出来了,她坐在边线上,殷勤地跟在儿子后面,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与肯定,位置不显,却明显高于其他陪同者,仅次于主教练。 她是段诤的后台,是段家承认的“母亲”,这使得段谦臣想起了第一次和段诤见面的场景,并不好看。 而秋秋那边,镜头扫过去,冷清得多。没有助理,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年纪颇大的教练员,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后,替她背着一只略显幼稚的卡通水壶,那只水壶每天早上阿姨都会掺满水,放在早餐桌上,每天都能和段谦臣打照面,段谦臣一度认为那是圈养稳定的表现,结果现在看来只是表现出温顺的影子,只是装乖的道具。 她的参赛服上甚至没有贴赞助商标,在一众品牌赞助高光下,显得几乎是素人选手。段谦臣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没上场,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低头盯着自己膝上的手,发现指节已经在微微收紧。 她怎么老这样,以为自己可以孤立的解决所有事情,她以为这是与全世界为敌的,这是英雄主义的,是段谦臣目前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无法理解的。 第9章 比赛 两位选手将手扣入连接板,身份认证通过,AR竞技场正式启动。 【Arena系统同步完成。】 虚拟境界缓缓加载,赛场像一块渐渐展开的图纸,在众人眼前立体重构。 刺客型选手:段谦秋。身形灵巧,攻击精细,擅长高速移动与精准输出。 坦克型选手:段诤。□□防御极高,攻击力强悍,擅长压制推进与区域控场。 开局数分钟,二人谁也不主动进攻。秋秋没有像以往那样率先灵活出招,只是静静游走,等着段诤露出破绽;而段诤也显然打定主意要“等她先动手”。 场上交锋陷入胶着。 他试探性放出几轮远程攻击,扫射范围广,却都被秋秋以极快的反应力闪避过去,如果只是你打我挡,没点策略,那就太没意思了。场边的解说语气变得谨慎:“这不是技术拖延,这是高强度的心理博弈。看谁先耐不住气,谁就会露出空档。” 时间来到第15分钟,局面终于焦灼起来。 段诤率先发起压制。他释放一项大范围覆盖技,只要被散落的虚拟利刃击中,血条就会大幅损耗。 但秋秋反应极快,凭借极高的CP值(控制点),全部躲过。她没有还击,却也始终不退。 观众席上一片热烈。段诤那边的啦啦队已经开始起哄,为他鼓劲助威,声浪压过现场系统音。 而秋秋——没有应援、没有标志,也没有动。 对方攻势越来越盛,仗着血厚底硬,自信心节节攀升。所有人都以为秋秋只是在防守。 但她不是没进攻。她是在——计算。 这套Arena系统,她在训练时就察觉出一个问题: 只要强度持续到一定程度,arena的底层程序会开始掉帧,出现定位误差。 每局开场时系统都是满载状态,但如果超负荷运行超过一个小时,系统就可能产生错误。她的目的不是打败段诤——而是打穿整个竞技场本身。 现在,时间过去将近50分钟,段诤肆意释放技能,场地四处已满是创口与裂痕。秋秋仍在游走,但她的招式并没有命中目标,而是始终“描着”段诤的周围在击打。 解说看不懂,观众看不懂,只有段诤的教练在观赛席上失声喊出:“她不是在对打!她是在找系统漏洞!” 段诤不以为意,冷哼一声,血条近满,自信自己扛得住。 秋秋忽然觉得晕。鼻腔开始发热,鲜血顺着鼻梁滑落。她不确定,但能感觉到脖颈后有灼热感在蔓延,脖子上的连接线似乎也跟着跳动。 她低头,血滴落在胸前参赛服上,但来不及细看,舌头先尝到的血味,酸涩中带点铁锈,连呼吸都是胶黏起来。 比赛时间还剩下8分钟,地图开始微微抖动。她知道,掉帧临界点就要到了。只差一点——只要找到那个系统稳定点的“钉子”,Arena就会在短时间内出现结构暴露,双方精神体将同时显现,她有自信,只要那一刻到来,凭借自己的速度与精准,她一定能比段诤更快出手。 她不能停。哪怕不是为了博得哥哥的目光,也该为自己争一点东西,让这一路的咬牙坚持不至于白费。 持续走位,持续逼近段诤的核心防区。她绕身一击,却仍未击中——就像在寻找什么,而不是击杀。 教练席彻底不淡定了。 现场系统监测报警频率升高。 秋秋的鼻血止住了,她眼前模糊,眨眼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闭眼的时间都在延长,已经不再是正常的瞬闭,而像是控制系统紊乱的短暂停顿。外部声音放大,像进了水的耳朵。医疗小组已经察觉异常,内部开始调动预案,但比赛尚未结束,谁也不敢擅自入场。 她记忆开始游离——小时候第一次晕倒,就是在训练馆席位上,没有流鼻血,是整个人的意识突然断线。 Beta 是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一类人,却没有那么好过,只不过是看上去,更容易被忽视。 她在想,那种“伤仲永”的例子,这一生会不会反复上演? 她记起这些年一个人生活的画面,然后被段谦臣接回家。 记起那天蹲在地上,抬头看见段谦臣的皮鞋,他的裤线,他那张居高临下却怜悯的脸,还有那天早上,清晨的光落在他梗着的脖子,睡衣汗湿了一半,试探性地看着她。 耳边忽然爆出一声尖利欢呼: “段诤,加油——!” 这声音猛的把段谦秋拉回来。 她睁眼,精神一凝,毫不迟疑地抬手——最后一击命中。 【地图系统掉落完成。】 瞬间整片arena背景崩塌,系统结构暴露。 段诤的精神体浮现,只露出一瞬,她便瞄准——远程击中。 系统短路,段诤体内连接腺体的盐水导电线被反噬。强烈电冲一瞬间回灌,他猛然仰头,整个身体失控般地砸向座席。 【警报!精神体连接断裂,紧急下线!】 医护人员冲入现场,现场解说短暂失声,镜头快速拉近段谦秋的特写,她勉强站着,身体仍在从比赛状态中慢慢脱离,鼻血重新流了下来,顺着唇角滑落;呼吸变重,眼神却像是空了一秒,没能聚焦回来,下一秒,她缓缓低下头,身形晃了一下,整个人无声栽倒在地。 舆论迅速引爆热搜,围绕这场比赛的争议席卷全网,有人质疑这是否违背了竞技伦理,有人则将矛头对准Arena系统本身,认为这是严重的设备漏洞,一时间,质疑、斥责、分析与煽动混杂,形成舆情洪峰。 而最焦头烂额的,是段谦臣。 比赛结束后,他火速赶到医院。 段家两个孩子都住进了病房,段越江坐在门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像压着整场风暴。段诤的母亲一见到段谦臣,情绪瞬间崩溃,猛地扑了上来。“你看看你的好儿子啊!”她嘶声怒喊,眼泪横流,“枉费我们诤儿把你当榜样,天天念着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说着,她扯住他的衣领,甚至开始拍打他的胸口,段谦臣没有动,也没有还手。 张天昱赶忙上前拦住她:“阿姨,结果还没出来,您别激动。” 女人却越说越恨,声音高得压过走廊。“谦臣,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省心的那个,没想到——你竟然怂恿你那个贱人,自家人打起自家人!” 段谦臣沉默,承受着她的怒火,石像一样站在那里。 他知道,这只是开端。 随之而来的,是江莱集团股价的跳水——种子选手落败、技术系统遭质疑,股民信心迅速崩塌。 那一周,他几乎没有离开公司。 会议、应急发布、法律顾问、投资人接待,像一层层浪潮往他身上压。 而他的手机,每天响到深夜,关也关不掉。 所有人都在问:“段总,下一步怎么安排?” 尽管如此,赵静思还是很有眼色地,把段谦秋的事情插进了一个正式会议议程。 那是一场医院的远程会诊,医生语气平稳,但内容分外冷静:“段诤已失去继续参赛资格,从生理角度来说,他依然是Alpha,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段谦秋,目前存在两种处理方案:” “第一种,激进一些,摘除腺体。手术完成后可立即恢复意识,基本稳定。” “第二种,保守治疗,保留腺体,在医院继续等待其自我修复……说是修复,其实医生能做到的非常有限,说白了,就是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段诤已经被接回家疗养,现在只剩下段谦秋。请问,作为她的监护人,您准备做哪种决定?” “请在今明两天内给出答复,我们好方便匹配相应的资源。” 会议结束后,没有任何过渡,下一个流程已经等在后面,没有喘息的时间。 段谦臣站在文件前,沉默地扫过整页资料,眼底风暴未平。他低声吩咐:“先从外部处理入手,稳住市场,再回头看技术口。” 赵静思拿着当天的重点处理清单走过来:“段总,舆情方面已经进入发酵期,技术组也在会议室等您。” 第一项,是稳住舆情,有股东开始放出试探性的言论——说段谦秋是江莱集团的“私生女”,试图借此制造身份争议,引导公众将矛头指向公司“有意放水”。 段谦臣没有澄清。只是在会后,单独约见了负责集团舆情监控的负责人。 第二项,是甩锅,技术组被连夜叫来,段谦臣亲自出席。会议只开了二十分钟,结论一句话: “官方声明要明确:Arena系统在高负载下存在‘掉帧机制未覆盖’的技术漏洞,后续该问题的责任,由平台方与久濑动力解释。” 这一切终于暂时得到了控制,股价止住了跌势,媒体风向也开始平缓下来。 段谦臣总算赢得了一点喘息,可秋秋还没醒。 有时候他忙完公司已是深夜,实在撑不住,也会顺路来医院坐一会儿,他不进病房,就站在监护室外头,隔着屏幕看她。她终于安安静静地躺着了,真正温顺了一会儿。 他靠着墙站着,表情没有太多波动。但他脑子里却止不住地想起她刚来那会儿的样子:攻击性强,整天不服管束,嘴上挂着“干死他”,动不动就敏感地钻牛角尖。明明最不该是她去对付段诤,偏偏是她最拼命,热烈,勇敢,真诚,衷心,到底要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