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离
盛昭上了齐桦随身携带的灵舟, 偌大的灵舟在城郊飞身上空,隐匿身形。
齐家少主用的灵舟不仅鬼斧神工,陈设高雅, 用费还高昂, 光是驾驭就得花不少灵石,为了隐藏踪迹, 灵舟上的阵法还得一刻不停地开着,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中途还不能停下。
灵石用需也就更多了。
可齐桦舍得, 一点俗物就能将盛昭带回去,他自个也开心。
何乐而不为?
盛昭观赏着这偌大的灵舟, 把玩着各处精致的玩物,也没拒绝齐桦继续古琴一舞的相约。
他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捡难。
齐桦没了齐家, 没了这些身外物, 又能忍受多久?
盛昭倚着栏看舟外云层,身后是清越不绝的连绵琴音。
他唇角勾笑:“现下出了剑宗周围地界罢?”
他感知到灵舟的速度慢了下来。
琴音骤停,齐桦“嗯”了声:“前一个时辰出的,再过一天就能离开剑宗的势力范围。”
盛昭半靠在身后的美人榻上:“我第一次出剑宗,就跑这么远。”
他轻叹:“想必齐家肯定更远。”
齐桦没否认, 齐家离剑宗确实远,天各一方也说得过去。
齐家乃医药世家,而医修最是吃香, 也少有人敢得罪, 因为指不定哪天濒死, 能救的恰好是先前得罪过医修。
谁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而剑宗包揽天下剑修, 剑修打打杀杀的,门下弟子经常出意外请齐家救治,一来二去,两家关系就好了起来。
也因为离得远,会留部分齐家子弟在剑宗修习,以免来不及救治。
例如,剑宗的药君就是齐家出身。
齐桦抚琴:“岂不甚好?逃了命也见了世面。”
话音刚落,他便觉不妥,此话贬了盛昭如今处境难堪,还意指对方年纪小,没见识。
可齐桦却没出声补救,总归人到了手上,他也没必要再像先前那样捧着。
齐桦性子温润,也仅是为了表面礼节,实则最是低不下头,向来都是别人谦让他。
盛昭笑容一僵,不再出声。
二人气氛沉寂下去。
一人抚琴,一人假寐。
都是心高气傲的,谁肯先低头?更别说齐桦还有着调教盛昭这骄矜性子的心思在。
僵持许久,盛昭才出声:“齐道友,我有些腻了,整日待在这灵舟上,能见的只有这云。”
“左右也快出剑宗势力范围了,等下停了灵舟去玩玩罢。”
齐桦眉间微皱,思虑半响,才颔下首:“以免万一,到了边界再将灵舟停了。”
盛昭“嗯”了声,不再言语。
齐桦自娱自乐许久,才去看榻上的盛昭,对方把手搭在了面上,红衣半垂,瞧不清神色。
半响都未动一下,看似睡了。
他听出盛昭呼吸絮乱,并不像睡着时的绵长,齐桦知晓盛昭是内心郁结,兴致乏乏。
他并不心疼。
齐桦要磨盛昭尖锐的性子,叫那张扬肆意有所收敛,懂得乖顺。
让这蝶翼再怎么扇,也只会萦绕在他的指间。
他推开琴,未发一言,毫不留恋地转身回房。
盛昭听着“吱嘎”一声响起,才半坐起身,他摩挲了下冰凉的手指,去给自己倒了杯热乎的茶水暖身。
灵舟上比地面要冷得多,齐家坐落在北边,习惯了寒冷,也没备厚重的衣服,这几天盛昭被冻得睡也睡不好。
齐桦不兴吃食,整座灵舟,清寂冷然得可怕,热乎的只有茶水。
若非齐桦喜茶道,恐怕热水也不会弄。
盛昭小口品着茶,整杯入肚,才觉胃暖了些,斜过紧闭的房门,眼底不屑。
他知晓齐桦打着什么算盘,却觉可笑。
盛昭思虑半响,想起上一世儿时齐桦对他抱怨的童言童语,复又施施然躺回去。
——
入夜后,更加寒凉。
盛昭是被冻醒的,睁眼是一旁盯了不知他多久的齐桦。
齐桦抚上盛昭的手,轻声斥着:“怎么冰得这般厉害,也不知晓回房再睡。”
盛昭抽回手:“我一向畏冷,习惯了。”
齐桦摇扇:“等会儿下了灵舟,我给你备置一些厚的衣物?”
盛昭坐起身,他伸了个懒腰:“也好。”
齐桦那扇子轻敲盛昭的额角:“娇气,有灵力护体还不够?等之后到了齐家,那边时常落雪,可有你受的。”
一刻钟后,齐桦就不忧心盛昭到齐家之后的事了,他面色阴沉站在人群之中。
下了灵舟之后,他一转眼盛昭就不见了。
——
盛昭也有些懵,他今夜确实想好好逛一场,填填肚子的,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走。
人群拥挤,他没来得及转头去看,视线一暗就发现他到了巷子中。
巷子漆黑,看不清人影,盛昭从月光下匆匆去看,一袭清隽的鹤氅白衣。
只一眼,又漆黑下去。
他一向怕黑,又突然被拐,心下不安。
下意识就去从芥子空间拿灯盏,或者夜明珠,随便什么,能亮就好。
还没来得及拿出,一抹光亮就从前面出来。
对方似乎知道他怕黑,灯盏拿得很及时,生怕他受到惊吓。
盛昭又想过方才那一眼背影,分外眼熟,他乖乖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灯盏。
明明有了光亮,他却不肯抬眸去看前面的人了。
盛昭垂眸看自己握着灯杆的手,小声说:“师尊。”
温暖的手心贴在盛昭脸侧,慢慢将盛昭的头抬起,邬钰有些无奈:“闹什么别扭?”
不敢抬头看他。
邬钰仅贴了一下,又放下手,他轻叹口气,将鹤氅脱下,披在盛昭身上。
他没有说什么,眼神却是责怪的。
盛昭刚下灵舟,身子还没热起来,脸上也是冰的,邬钰在责怪,他放盛昭走,为什么盛昭没照顾好自己?
盛昭知晓他家师尊的意思,感受着鹤氅披上后,一瞬隔绝开的冷风,甚至能感受到邬钰留下的体温。
暖得像是先前一瞬即离的,他师尊温热的手心,盛昭不知怎么,眼眶一下酸涩了。
邬钰神色向来淡漠,冷清似天上月,只有碰了,才能知对方可轻易将寒意驱逐。
邬钰正仔细将鹤氅的系带收好,怀中却冲撞进来一个盛昭,灯盏跌在他们脚边。
他顿了下,才伸手回抱住。
盛昭闷声:“师尊。”
邬钰“嗯”了声。
盛昭不再出声,静静地抱着人,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邬钰也由着他。
巷子口离得不远,外边的人声先前喧嚣得很,盛昭埋在邬钰怀中后,鼎沸的人声像是隔了层膜,不太真切。
甚至生出几分沉静。
让这漆黑冰寒的巷子深处也平白多了份温意。
盛昭抱够了,才起身自己去系鹤氅的蚕丝细带,平日轻而易举的事,现下被他清瘦的指节勾着,变得极其困扰。
他心绪不宁,动作也笨手笨脚。
在那双清冷的注视下,越系便越乱。
而后为了掩盖般,盛昭出声问:“师尊你怎么来了?”
邬钰躬身去提脚边的灯盏:“心头血告诉我你要出剑宗这片地带。”
“我便来看看你。”
盛昭又“嗯”了声,总算将那该死的带子系好了,他放下手,眨着眼:“师尊是担心我,还是想带我回去?”
邬钰去理盛昭被鹤氅盖在里头的乌发,细致地全顺出来:“担心。”
他顿了下,在迟疑要不要说出口,最后还是出声:“怕你受委屈。”
盛昭喉间发涩,面上却摇首否认,笑着说:“我挺好的,没受什么委屈。”
“哪有人欺负得了我?”
邬钰轻叹:“自己欺负自己也不许。”
盛昭偷摸将还冰凉的手往身后藏:“我又不是生了病,做什么欺负自己。”
邬钰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他给盛昭理好长发,又去探盛昭的灵脉:“没听到你晋升元婴的动静,用了那个阵法?”
盛昭点点头。
邬钰目露赞赏:“不错。”
他又问:“可留下什么暗伤?”
盛昭摇摇头:“没,还算顺利。”
邬钰查看一番,才松下手:“出了剑宗地带后,我便看顾不上你了。”
他语气严厉:“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始终要顾忌着点性命,若招惹不过,便回天山。”
盛昭点头应下。
邬钰抚了下盛昭的发顶:“不要忘了归家。”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好。”
邬钰转身便想走。
盛昭看着邬钰的背影,后者似乎也不想那么快离开,明明能一步千里,偏偏一路走了许久。
月光恰好向下披洒,白衣染上层光晕。
盛昭突地将邬钰递给他的灯盏一丢,抬步追了上去,他几步就握住了邬钰的手。
邬钰没有回头,他停住脚步,期待着些什么。
盛昭:“师尊,那颗助我晋升元婴的丹药,为什么不是补充灵力的,而是清心除魔的药效?”
邬钰身子僵了一瞬,心底苦笑。
他在期待着些什么?
邬钰沉寂良久,他听出盛昭嗓音中的不安,心中便知晓,盛昭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过去。
他下定决心,道:“三生境对你的馈赠不会让你在晋升时有灵力不足的风险。”
“你与江千舟的事却会有可能影响你的心境,所以我备下了那颗丹药。”
邬钰语调没有起伏,淡声:“怎么了?”
盛昭松下一口气:“没什么,有些好奇。”
“师尊你走罢。”
“嗯。”
邬钰不再言语,一瞬便消失在盛昭眼前。
巷子深黑,又窄。
可等只剩下盛昭一人时,他又突然觉得很空,安静得可怜。
就像邬钰没有出现过。
盛昭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许久,鹤氅留下的体温渐渐流失完后,裹着一身冰冷回头去捡身后被他丢掉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抱谁了,愁.jpg
第32章 复制品
盛昭自个游玩许久, 他是在买冰糖葫芦的时候被齐桦找到的。
他刚咬下一口硬化的糖浆,没有品味到口里的香甜,就被人大力攥住了手腕。
一个没抓稳, 就因腕骨的疼痛让糖葫芦掉到了地面上。
而后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 齐桦头一次在盛昭冷下脸,没有维持那翩翩公子的风度, 怒喝:“你去哪了?!”
盛昭有些可惜地咽下嘴里的糖碎,面上故作怔然,没反应过来地僵住。
齐桦攥住他的腕骨, 不顾拥挤的人群,硬是大力将盛昭拉着往回走。
盛昭不停地挣扎:“齐桦!你干什么?!”
齐桦动用了灵力, 缩地成寸,几步就到了灵舟之上, 松下力道。
盛昭趁机甩开他的手,生气:“你做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齐桦不发一言, 回答盛昭的是启动的灵舟。
盛昭讶异地看向齐桦, 似是搞不清状况,紧皱起眉头,面色难看。
齐桦这时才注意到盛昭身上的白色鹤氅,他看了许久,诡异地平静下来:“这是谁的衣服?”
齐桦找到盛昭时, 第一反应是后怕还有愤怒,他以为是今日无声的冷战逼得盛昭私自逃离,他恐慌的同时, 又在想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带盛昭回齐家。
盛昭怎么可以逃?!
盛昭冷声:“方才买的, 我冷。”
齐桦这才松下一口气, 他攥紧拳, 温和下面容:“方才我找了你许久,有些过激,抱歉。”
之前的冷战他做得没那么过分,所以盛昭还能让他找到,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心底认识到盛昭有多骄矜,半分气都不能受,也承受不住再撕破一次脸皮带来的后果,齐桦只能忍气吞声,先把人哄好。
盛昭这才缓和下面色:“嗯。”
齐桦上前一步,突地抱住盛昭,轻叹一口气:“昭昭,你吓到我了,我方才满大街找你,却人人都不是你。”
盛昭本想推开他,听见齐桦示弱,又停下手。
齐桦又道:“我还以为是剑宗的人跟了过来,将你带走。”
“又想,我下午是不是气到你了,你心中置气,才闹出这一出。”
盛昭否认:“没有。”
齐桦:“那为什么突然和我分开?”
盛昭随手找了个借口:“人太多了,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便想着我先去玩会儿,玩够了再回灵舟同你汇合。”
齐桦瞧着盛昭身上的鹤氅,极品仙器,哪是这种地方能买得着的?
他轻笑一声:“真的?”
“昭昭,别骗我。”
盛昭身子一僵,一字一句:“没骗你。”
齐桦应下:“好。”
他眸色暗沉,昭昭,你故意跟我分开,去见了谁?江千舟亲自来找你了?他怎么舍得放你走?
齐桦放开人:“那就好,我去看一下灵舟的驾驭方向有未出错。”
他转身,在心中慢慢道,他再给盛昭一个机会。
盛昭神色犹豫,纠结良久,才出声叫住人:“齐桦。”
“抱歉,没去找你。”
“其实我中途看见了一个熟人,跟他谈笑完,分离不久你就找到我了。”盛昭说完,才呼出一口气:“你刚刚那样……我就没说。”
后来齐桦的示弱,让盛昭心软,他才肯如实道出。
齐桦徒生几分欣喜,迫不及待地转身问:“那个人是谁?”
面上的笑都真了几分。
盛昭神色为难:“友人。”
齐桦一怔,面无异样地掩饰过去:“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下次记得跟紧我即可。”
齐桦心有不甘,话语中推拒不想知道,却暗地指责盛昭对自己的生疏,明知道盛昭会听出来,他们的气氛会变得更僵,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他心上是有盛昭的,尽管分量不大,可不甘与嫉妒深扎其中。
也如齐桦所料,到齐家前的一路上,盛昭与他即使如往常般说笑,却再无交心。
——
齐桦带了个生人回府,齐家人心中好奇,他们不敢打搅面上温和,其实手段狠辣非常的少主,只能偷偷潜进少主的院子去瞧。
红衣青年漂亮得不似人间物,漫不经心地弯个眉眼,露出个笑,就能叫人惊心动魄。
他不像齐家子弟那般似水柔情,白衣如玉,青年是异类,却又硬生生在所有人心尖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红。
夺目,耀眼。
是被禁锢在森然家规之下,像复制品般的齐家子弟最艳羡,最渴望,他们从未有过的张扬恣意。
他们喜爱这个青年,小心翼翼地靠近,温声询问青年的名讳,亲昵地喊出他的字,在悄无声息中跟青年拉近距离。
盛昭如鱼得水,没有半分寄居人下的不自在,他趴在美人榻上,脸旁是热乎乎的暖炉,小巧精致,怕他被烫伤,特地裹了层狐皮。
身上盖着宽大的白色鹤氅,仅露出张漂亮不成样的小脸跟如墨的长发,鹤氅之下,是垂落在地的红裳。
他拖着腮,在听面前人抚琴。
齐家人个个都戴着张假面,如出一辙的温润而泽,盛昭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人叫什么名字:“齐陌弹得很好嘛,怎么刚刚还骗我说弹得不行?”
齐陌指骨分明的手一颤,笑笑:“是不太好,比不上少主。”
盛昭缓缓跪坐起身:“为什么一定要同齐桦比?齐韧也是。”
他去看旁边正在煮茶的白衣丹修,接过一盏茶:“你们都是。”
齐韧摇首:“这茶是刚进贡上的银山尖,煮茶的水是我今日采的雪水,你尝尝,小心烫。”
盛昭却递给了齐陌:“暖暖身,你手指都冻白了。”
齐韧只得又倒了一杯给他。
一刻钟过后,二人起身告退。
转身出了凉亭,等走远之后,才去跟等在外边,想进去找盛昭的其他弟子道:“他有些困乏,等他睡醒再去找他。”
弟子:“也是,这个时辰,他该睡午觉了。”
这是几日里他们定下的心照不宣的规则,在见到青年之后,无声定下的规则。
一个一个来,不要一窝蜂地去扰人清静。
二人在此处站了许久,才离开此处,第一次有人对他们说,他们不用去跟齐桦比。
盛昭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顾忌他们齐家人身份,他看得出他们面具之下的不同。
在对方眼中,他们是人,不是失败品。
而齐桦得了几日跟盛昭出去游玩的清闲,堆积下来的事情让他忙得脚不沾地,日理万机下,没有察觉手底下人的心思。
等重大事务都处理完,齐桦再杀了几个出色的复制品。
齐家少主的位置从来不是固定的,能者胜任。
齐桦洗尽一身血腥味,回来时,瞧见在榻上睡着的盛昭,缩成一团,盖着那件刺眼的鹤氅。
他同盛昭住了几日,才知道对方怕冷得要命。
齐桦轻声将人唤醒:“怎么睡在这?”
盛昭睡眼朦胧,不满齐桦扰人清梦,反抗地呓语:“冷。”
齐桦:“晓得冷了,刚刚可落了场大雪,这凉亭哪里有屋内防寒。”
盛昭被他吵得没了睡意:“又落雪?烦人。”
齐桦去碰盛昭的手,指腹触到的热竟让他觉得有些烫,他知晓是自己手太冰的缘故,还是觉得盛昭娇气得过头。
他无奈地俯身将缩在鹤氅里,不愿起身的盛昭抱起:“我抱你回房。”
盛昭被强迫脱离温暖地床榻,蜷缩起**的双脚,埋怨:“做什么不让我多躺一会儿?”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齐桦不肯:“何必再多一个穿鞋的功夫?”
最终,齐桦还是争不过盛昭,只得让人穿靴踩雪。
齐桦在背后看着在雪地慢慢渡步的红衣背影,心中那股怪异又生起。
盛昭明明怕冷极了,可身体却像习惯了高冷,即使刚睡醒,全身温热,也毫不停滞地走进雪中,没有半分畏缩跟害怕。
盛昭突然转头,回头去看在凉亭里站着的齐桦:“怎的还不走?”
齐桦走过去,盛昭才拉着他跑起来。
齐桦还没有做过这等没礼的事,一时错愕,而后才反应过来,原是在等他,所以才没有立刻跑远。
他心底的怪异压下,被那双暖乎乎的手握紧时,心中也生起几分热。
异样的餍足。
他被盛昭拉着跑,踉跄的同时去看被落在凉亭里的那件厚重精贵的鹤氅。
这几日的郁结一下子松开。
不管那日盛昭见的是谁,可现在,盛昭牵着的人是自己,藏着他的人也是自己。
齐桦突地爽快,也跟上盛昭的步伐,好不容易才跑回房间。
盛昭脱靴,踩到地面上。
他住进来的第一天,齐桦便学人间宫廷,不惜花大功夫引来地暖,又铺了极好的暖玉,再盖了层上等的白绒狐皮。
房间角落也生着小小的火炉。
就连床榻都用了上好的丝绸被褥,让天师布下阵法,使得它日夜升温。
而在这之前,这里空荡冷清,只摆着仅能观赏的冰冷玩物。
莹白如玉的双脚踩在白绒之上,盛昭清瘦得可怜,脚也是这般,皮薄至骨节泛着粉,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极适把玩。
盛昭的每一步,都踩到了齐桦心尖上,他不禁红了眼,轻喘了口气,又不动声色地压下。
前者却毫不留情地松开手,去吃今日份备好的桂花糕。
齐桦看着对方无情的背影,不禁笑着轻斥:“也不怕吃腻。”
盛昭头也不回:“分你一块可以了吧?等下再给我上些膳食。”
齐桦也在桌边坐下,等盛昭吃好了,才道:“我知晓他们背着我偷偷去瞧你。”
“你是我带来的,难免会有人起杀心,你且小心。”
“若是有人不安分,你尽可告诉我。”齐桦将剩下的话隐在心中。
他一个一个去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桦做了江千舟想做的,以及,这个副本有点万人迷啦,把新出的配角当劣质齐桦就可以×
齐桦不是那么好攻略的,他很容易起疑心,也很难交付真心,昭昭又答应了师尊要在乎性命,他只能等时机,就是有些危险,因为齐桦不是能憋的性格。
第33章 惩罚
齐桦补充了一句, 道:“尤其离齐韧远些。”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是冷的,像是极为厌恶此人。
盛昭佯做不解:“为什么?你是齐家少主, 怎么有人敢对我起杀心?他们不怕你处置吗?”
他话语间, 显然没将齐桦的话没有放在心上,倒反过来安抚齐桦:“再说了, 我与你的师兄弟相处得不错。”
“其中秘辛日后我再同你说。”齐桦避而不答,随后面色一正:“盛昭。”
他铁了心,要让盛昭记在心中, 一刻都不能晚,此时黑漆的眼眸无声逼迫。
盛昭拍着手中沾上的糕点碎末, 被他这么一瞧,手中动作一顿:“嗯?”
齐桦一字一句, 是少有的,放在明面上的强迫:“在齐家, 你能信的, 只有我一人。”
盛昭见他情绪不对劲,没再多问,只弯起眉眼,笑:“好,我只信你。”
他漂亮的眼眸里只盛下齐桦一人的身影, 就仿佛真的应了齐桦的话,全身心都依赖着对方。
齐桦见着,眉眼转瞬柔和下来, 他抚了下盛昭发顶:“过几日我有些要事, 要出去一两日。”
“我就顾不上你了, 你自个注意。”
盛昭有些好奇, 但见齐桦没有明说,又压下:“我记下了。”
齐桦勾唇,变乖了很多,也更加招人。
盛昭下一句就让齐桦笑容一僵,打消了这个想法,他道:“齐桦,我也想出去。”
“齐家罩的城镇肯定比我宗门那的更富饶,我想出去瞧瞧,我可以带个面具,小心一点,一定没人能发现我是谁。”
齐桦皱起眉:“如今风波还没过去,再看看罢。”
他怎么可能舍得放盛昭出去?只得敷衍推拒。
盛昭不满,他在齐府中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日夜在齐桦的院子观玩,看得都腻了。
他对“出门”心痒难耐,软下声:“你同我一起去,还不放心吗?”
齐桦轻叹:“昭昭,你又在怪我,我不想锁着你,可局势严峻,我忧心你会出事。”
况且,他回了齐家,可就不能像在剑宗山脚下同市井凡人一般游玩了。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附庸风雅之地。
盛昭被说得哑言,良久,才闷闷地妥协下:“那好罢,我不出去了。”
齐桦缓和下面色:“昭昭,乖一点。”
盛昭沉默不语。
又是不欢而散。
——
这几日,盛昭与齐桦相见的数次愈发地少,昨日更是一面都没见着,反倒是其他齐家子弟来得愈发频繁。
就好似,一方衰,另一方盛。
盛昭不胜其烦地坐在茶桌边看雪,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回过头,慢慢看着对方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步时,盛昭终于想起对方是谁。
盛昭轻勾起唇:“今日又来给我煮什么茶?”
齐韧掀袍坐下,挽袖:“不知齐韧能否有幸,品一品盛公子煮的茶。”
盛昭哪懂什么茶艺,很是无奈:“我不会。”
齐韧:“我教你。”
说是要盛昭煮,其实他也就将火灵石堆到水下,将水煮沸就什么都没做了。
齐韧将茶饼细致地碾碎,粉末轻洒在杯中,沸水一冲而下,再开盖时,茶色白如乳,茶香四溢。
而他动作皆行云流水。
盛昭抿了口,笑着道:“只有你冲出的茶入口后,不是那么的苦。”
“似清水,又涩甜。”
齐韧手一顿,不小心洒下沸水出去,指间被烫到,手一松,茶杯砸到桌面上,流下的茶水又染湿衣袍。
他慌乱扶起,手忙脚乱地用灵力烘干湿衣,失笑:“让盛公子见笑了。”
实在太失礼了。
齐韧看着红衣青年托着腮,弯起的眉眼露出夺目殊色,对方仅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心防失守,阵脚大乱。
盛昭心底知道齐韧为什么失控,面上却故作讶异,又笑了下:“没事。”
而后挑起另一个话题:“今日只有你一人来吗?”
齐韧颔首:“嗯,只有我。”
齐韧在心底道,能与齐桦一争高下的,被齐桦杀得只剩下自己了。
现在齐桦没了,当然只有他。
盛昭想到些什么,神色犹疑。
齐韧注意到,问:“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盛昭:“我最近很少见到齐桦,昨日他也没有回来,你知晓他在忙什么吗?”
齐韧勾唇,笑容却有些诡异:“他居然没同你说此事。”
盛昭一怔,急忙问道:“什么事?他只同我说他最近有也忙。”
齐韧摇首:“少主是不敢罢,他害怕与你道出,你会看不起他。”
盛昭:“?”
齐桦好像不是这么敏感的人。
齐韧轻一挑眉:“盛公子不信?”
盛昭为难地摇首。
齐韧把玩着茶杯:“公子名盛,红衣佩剑,年纪轻轻,修为却不低,想必公子就是传言中无妄仙尊的徒弟,天骄第一,剑宗盛昭。”
齐韧口中的传言,说的皆是盛昭好的履历,与元清剑尊的道侣大典却一字未提,扬长避短。
盛昭被捧了一句,才体会到齐家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齐韧接着道:“若在下没猜错,少主回来前一直与你待在一起。”
盛昭颔首:“对,我们在剑宗附近玩了几日。”
齐韧低笑:“这是不合规矩的,我们齐家在内的每一人,无论是如同平常人一般在外随意吃食,不顾形象地与人群拥挤,还是踏足青楼这等三教九流之地,都是不被允许的。”
“更别说,他还私自将公子你带了回来。”
齐韧品了一口杯中茶:“少主该庆幸,他一路下来,没人识出他的身份。”
“否则,他被罚得该更重一些。”
盛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他就因为这些不足一提的事被处置了?!”
“而且这一切明明皆因我而起。”他神情些微恍惚:“跟齐桦有什么关系?”
“是我害了他。”
齐韧将指腹轻点在盛昭唇间,他享受着柔软的触感,餍足地微眯眸,温声:“慎言,公子是齐府贵客,这一切皆与公子无关。”
盛昭:“可——”
齐韧轻轻一按:“嘘,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决定,只要公子不说,我们都会当做齐府没有公子这个人,剑尊也就找不到你。”
“这是少主应有的权利,也是我们给你的献礼。”齐韧轻笑:“不然盛公子以为,明明少主不愿,为何我们还能见到公子。”
“因为他怕,只要有一人生了忤逆之心,就能把公子的存在捅出去。”
盛昭微微别过脸,气闷不语。
齐韧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擦过了他的脸侧,又嫩又滑,绵软得叫人不敢轻碰,也不知他的指尖会不会留下盛昭香软又媚人的气息。
齐韧佯装一怔,收回手:“抱歉,是在下逾矩了。”
他掩饰般地又抿了一口茶,体贴地安抚:“公子别忧心,这场处置过去了,齐家便是默许了你能住在齐府中,再也无人敢多嘴。”
盛昭默然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齐韧,你能不能告诉我,齐桦受的是什么罚,又是在哪受的罚?”
齐韧意会到盛昭言下之意,后者明显忧心地过了头,想去找到齐桦,陪着齐桦。
盛昭紧紧攥着手中茶盏,好似紧张、愧疚到手指都发了白,垂下了首:“我想见他,怎么说也有我的缘故,叫他一个人全受了算什么?”
“我心里可过不去。”
齐韧神色为难:“家规森严,我不能告诉公子。”
盛昭站起身,在齐韧身边半蹲下,撑着桌,仰着脸,眼尾泛红,好似心里难受到极致,嗓音都比平时软了几分:“齐韧,你就同我说罢。”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事情过去,你对我提一个要求,好不好?”
齐韧垂眸看他,又别过脸:“公子莫要为难在下。”
盛昭着急,拖长了嗓音:“齐韧。”
这一声叫到了齐韧心底,尾音因为拖长,显得格外地软,又因有求于人,那份骄矜也被去掉。
酥酥麻麻地,让人觉得,对方只有自己了,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齐韧喉间又起涩意,他唯恐茶盏再一次跌落到桌面上,匆匆松开手,苦笑:“公子可真会利用自己的长处,将我的软肋死死拿捏住。”
他说得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
盛昭没听清,困惑地问:“什么?”
齐韧摇首,微叹:“没什么。”
“我可以带你去,只是公子要吃些苦头。”
盛昭重新展颜,催促:“一点苦头而已,你快些说就好了。”
齐韧言简意赅:“鬼祠堂,跪一日。”
他心底道,可在下不舍得公子吃。
盛昭站起身:“走罢,我们现在就去。”
他迫不及待地就走出凉亭,雪落肩头。
下一刻,齐韧撑起伞,将盛昭遮在伞下,挡住前头的风雪:“莫急,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二人相伴而行。
齐韧:“鬼祠堂坐落在后山,压得是万千冤魂,先祖大公无私,自愿以元魂镇压它们的怨愤。”
“是以,那里埋得不仅有无名冤魂,还有齐家历代以来所有死去的人。”
盛昭听得眉头紧皱。
齐韧:“只要是齐家人,进入之后皆不准动用灵力,只能跪着面对列祖列宗,受那万鬼嚎哭。”
“这是罚,也是让我们谨记齐家历代的光辉,反省自己有辱齐家名声的行为。”
盛昭讪笑:“你们的家规属实森严。”
就像被下了降头,患了病似的。
齐韧:“少主很少受罚。”
盛昭一听,又开始愧疚。
齐韧见盛昭不语,就瞧了出来,无奈地轻叹:“我说这句话,不是让公子来内疚的,少主不是在意你,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得了游玩时的乐趣,还想将你私藏,总该得受些罚。”齐韧面上温润地笑着,眼底却冷漠一片,嘲讽不尽。
盛昭听罢,觉得齐韧实乃性情中人,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你安慰我,我心中有数。”
齐韧:“公子这话与我生分了。”
他心底又叹,不是安慰,是想你看清。
他们之后没再多言,盛昭心急,齐韧便与他一同缩地成寸,几刻钟便步行至后山。
鬼祠堂坐落在山腰之上,周围参天大树环绕,不透半点日光。
陈年旧木之上,白绸大花装点,而黄符密密麻麻贴满整座祠堂,四处皆飞舞着黄纸。
不像祠堂,倒像是义庄。
埋得也不是齐家列祖列宗,而是惨死的孤魂野鬼。
盛昭还未进去,从远处神识一扫,就能瞧见浓稠似黏液的黑雾,与滔天的怨与恨,恶意冲天。
齐韧抖落一伞积雪,才将伞递给盛昭:“鬼祠堂,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知道我这章码得有多痛苦,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将齐韧写成齐桦了,可恶可恶!
第34章 心动【一更】
齐桦跪坐其间, 他眼前是摆放严谨的众多牌位,阴铁木上用朱砂混金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威严的人名,肩头与身后却背着千万怨灵, 恶意阴冷黏腻, 重若千钧。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所杀之人死前的惨叫声,声声泣血, 掺杂着滔天的怨愤与鬼恶诅咒。
进入鬼祠堂的齐家子弟都不能用灵力抵挡,只能硬生生地受着这吞噬人神智的折磨,若是熬不住, 便会落得一个心神失守,心魔入体的下场。
而齐桦眉目沉静, 就好似他身处佛堂寺庙,正潜心聆听禅意韵律, 如若他露在宽袖外的双手,指骨并不紧绷、青筋并不外露的话。
他忍得再辛苦, 也不允许自己露出半分狼狈。
身后突地传来略微显得慌乱的脚步声, 响几下又得过些时候才会响起,脚步声的主人走几步便停一会儿,像是迷了路。
有些迷茫,却始终没有停下。
齐桦不以为然,不过是又生起的幻觉罢了。
他正这么想, 身后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齐桦?!”
齐桦没有回头。
幻觉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来?
这个念头刚划过心中,脚步声的主人快步跑了起来, 一阵温暖覆盖上他冰冷的身躯。
他在鬼祠堂跪了近乎半日, 灵力一去, 阴冷咸湿一刻不停地侵蚀, 早就冷得没有了温度。
来人微微俯下身,从身后触碰到自己的肩,隔着层衣物,对方手心的温热其实并不明显,但齐桦仍旧感觉到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微微生烫。
齐桦瞳孔微微睁大,不敢置信。
这是怨灵模仿不出来的幻觉,身后的人是真的。
来人不满自己没有应答,转到他身前蹲下,轻轻将手贴到他的脸侧。
对方歪了歪头,秀眉轻蹙,嘟囔着:“好冷。”
如同琥珀般澄透的眸子干净地能映出他的身影,有些担心地再喊了一遍:“齐桦?”
齐桦罕见地面无表情,他双眸微眯,眼神危险,嗓子却生起干涩,声音嘶哑:“盛昭。”
盛昭漫不经心地拖长嗓子,笑着:“你好狼狈啊,齐道友。”
齐桦瞳孔一缩,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他眸底生出几分恐慌,半垂下眸:“你先出去。”
盛昭“啧”了声:“好了,知道你心高气傲,不笑你。”
齐桦却觉这句话更让他难堪,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随便盛昭打量,也不能动用灵力将人推开,或遮住对方的双眼。
他闭上眸,轻叹了声。
下一刻,怀中突然钻进来的温暖躯体让齐桦眼眸立刻睁开。
盛昭双手圈着他的肩,以相面对的姿态,双腿张开,跪坐在了齐桦的腿上。
他身体清瘦,骨骼又细,微微一塌腰,就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脸抵在齐桦肩边。
盛昭调整着姿势,轻声抱怨:“这什么鬼地方,比刚落完雪时还冷个几分。”
“若不是不能给你动用灵力,我才不肯抱你,冻死了。”
青年贴在自己的耳边,呼出的气息也温温热热,又轻又香:“你们齐家定得什么破清规戒律。”
齐桦不发一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盛昭,双手甚至都不敢抬,似是完全怔住了。
盛昭垂眸看见齐桦的神情,轻轻一叹,有些好笑,促狭地眨眨眼:“我知晓你很动容,不过也用不着呆住罢?”
可齐桦分明瞧见盛昭眼中的心疼。
齐桦双眼第一次有些微酸涩至要涌出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怀里的人,感受着那股烫到他心底的暖意。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用的力道有多轻柔,像对待珍宝,不敢用双手去碰触,生怕一丁点力道就会让其破碎,却疯了魔般想攥在手心里。
齐桦好一会儿才缓和下面色,他竭尽全力地找回往日自如的姿态,温声询问:“怎么过来的?”
说出口的话语却分外僵硬,像是在逼问,齐桦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盛昭心虚地别过眼:“不想说。”
齐桦安抚着顺着盛昭的背部,青年一路走来,虽然面上不说,但到底有怯意,先前的脚步声跟现在紧绷的背都暴露得分明。
他低声:“为什么?”
盛昭小声:“你会生气。”
齐桦柔声,哄着人:“我不会。”
这次不是哄骗。
盛昭:“我问了齐韧,他跟我说了一部分,然后我求他来带我找你。”
“是有些让人生气。”齐桦无奈,他又骗了盛昭一次,下次不会了。
等出去,就将齐韧解决了罢。
齐桦察觉到盛昭身体一僵,微微勾唇:“为什么怕我生气?”
盛昭不解:“因为……我答应过你?答应你不去跟齐韧见面的。”
盛昭迟疑的语气,就像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思索之下,才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齐桦近乎一喜,这个表现,就好像盛昭也格外在意自己,他眉梢都扬了几分。
齐桦没再为难盛昭,换了个话题,有些心疼地问:“冷吗?”
今日应是落了大雪,盛昭如今穿着单薄,先前又从院子里跑到后山深处的鬼祠堂,若不是有着元婴期的修为,恐怕手都要冻青了。
现下鬼祠堂恶灵环绕,比外边儿更冷,盛昭还跟全身阴冷的自己贴在一起,倒是委屈他了。
盛昭迟疑着点头:“有些。”
说罢他又跟齐桦贴紧了几分,企图索取对方身上所剩无几的温度。
齐桦僵了一瞬,哑声:“盛昭。”
盛昭不解地歪了歪头:“嗯?怎么了?”
他眸色澄澈,丝毫没有察觉现下的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眼中只有困惑。
青年性子虽张扬,但在某些事上却意外地单纯,不晓世事。
齐桦摇首:“无事。”
早就很久之前,齐桦就发现了,盛昭对一些越界的举动并不会放在心上,对方似乎没有情爱方面的清晰认知,还停留在男女之情上面,即使经过江千舟这畜生的事,也没留下半点防备之心。
齐桦不知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
庆幸他能趁着盛昭的性子做很多逾矩的事,又苦恼盛昭会很难才能开窍。
没关系,他会慢慢教。
齐桦眼底漫上笑意,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对怨灵的哀嚎侧耳不闻。
伏在他肩头的盛昭却开了神识,眼前骤然出现面目狰狞跟密密麻麻的怨灵,有灵力护体,盛昭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它们恐吓不住他。
盛昭故作被吓到,全身僵住:“这是什么?”
齐桦心思一转,便知是盛昭用神识看见了那些脏污东西:“别怕,它们没有神智,你运转灵力,便不会被它们干扰神智。”
“把神识关了,就看不见了。”
盛昭害怕地缩进齐桦怀里,平日骄矜的模样全然消失,闷闷地说:“好。”
齐桦觉着古怪:“这么怕?”
盛昭没出声。
齐桦抬眸看了周围,灵牌前燃着几根白烛,烛火小得可怜,祠堂中昏暗无比。
神识一开,恶灵的躯体就会将光亮挡住,变成漆黑一片。
齐桦:“我第一次瞧见修真者怕黑的,昭昭怎么这么娇气。”
盛昭气愤地抬头,眼神却闪烁心虚:“谁怕黑了?!”
齐桦缓缓抬手挡住盛昭的眼,感受到卷翘的眼睑快速地扫着自己的掌心。
盛昭眼前骤黑,他很是慌张地去扒拉下齐桦的手,嗓音带怒:“齐桦!”
齐桦眼见着盛昭眼尾都红了,才发觉对方不是一般地怕,连忙哄着人,低声道歉。
他好话说尽,才将盛昭哄好。
齐桦:“你芥子空间里有什么能照亮的东西,不必顾忌着这里是齐家祠堂,尽管拿出来。”
盛昭慢吞吞地拿出一个小夜明珠,握在手心里,照亮他跟齐桦这一小片周围。
动作间,齐桦碰到盛昭已变得冰冷的手。
齐桦毫不在意地将盛昭的手放在自己脖颈边取暖,缓声道:“给昭昭讲个故事,不怕了。”
齐桦:“嗯?”
盛昭还是有些气:“随便你。”
齐桦:“昭昭,你知晓先前齐家少主为什么总是换人吗?”
他不等盛昭回答,便径直说了下去:“因为齐家少主的位置并非是固定的。”
“这一任齐家家主的嫡子是我,那么在我及冠前,只要我没死,齐家少主的位置便一直是我的。”
他眼神涌上阴冷:“及冠之后,我就要同所有的齐家人一同争抢,我争不过,别人就会杀了我。”
“我守了这个位置上百年,全身上下都负着齐家厚重的枷锁,手上染了不下百条齐家人的性命。”这是齐桦从未同别人说过这些事,他压着盛昭的后颈,将人按在他的肩旁。
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玩味,一眼过去满是阴鸷,嗓音却放得很轻,很是脆弱般,小心翼翼地问:“昭昭,你会讨厌我吗?”
第35章 众星捧月【二更】
“弱肉强食, 齐桦,你做得是对的。”盛昭安抚地轻拍对方的背,满口谎言:“我不讨厌你。”
“你撑了这么多年, 让我好生佩服。”
有因必有果, 盛昭眼神冷得足以让人毛骨悚然,齐桦, 你可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盛昭嗓音很轻,有着心疼,但却没有怜悯:“你很厉害, 齐桦。”
“但齐桦,不是齐家锁着你。”盛昭轻声:“你心中有着凌云壮志, 天资令人羡煞。”
“不论齐家有否,到哪都是一方天地。”
盛昭一字一句:“不是齐家造就了你, 而是你造就了自己,所以, 齐桦, 你不要被困在这里。”
“好吗?”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齐桦心上。
齐桦被齐家当做工具那么多年,他心里有着掌控齐家的念头,可到底比不过翻倒齐家。
甚至是毁灭齐家,将其踩在脚底。
现在经盛昭一点出来, 这种念头就像毒药般深入进齐桦的骨髓,腐蚀进他的心底深处。
上百年了,齐桦无声地笑, 他再也不想被这么操控了。
齐桦愈厌倦、烦闷, 他心底权欲与恨意便愈发盛大, 他放下虚放在盛昭后颈的手。
他不想要可怜, 也不想要安慰,更是不想盛昭日后发现他的真面目,对他生厌。理念一致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方才盛昭说错一句,恐怕齐桦真会忍不住下手。
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陷得不深,早些下手,也比以后盛昭对他生厌,来得折磨要好。
齐桦餍足地轻叹:“好。”
他更喜欢昭昭了。
盛昭也在无声地笑,第一步总算走出去了。
他眼神虚虚看向鬼祠堂外面,齐韧恐怕还在那站着等他。
他的一声谢从不只有虚言。
盛昭勾唇,在心中道,齐韧,我的道谢礼,便送你一个齐家罢。
——
齐桦在月夜刚至时,便将睡在他怀里的盛昭抱出鬼祠堂,青年冷得厉害,睡得也不安。
身子蜷缩在一起便罢了,眼睑也不时地微颤。
齐桦只得轻手轻脚,以免吵醒盛昭。
他冷眼扫过站在鬼祠堂门外的树下,落了满身雪的齐韧。
装可怜,可惜了,恐怕没想到盛昭会睡下罢?
想起盛昭睡时同他说,若是出去了,要将他叫醒,同齐韧道谢。
齐桦恶劣地扬了扬笑,用气音道:“他睡着了,滚罢。”
齐韧也在笑,他们只有在面对对方时,才会脱下假面,露出人皮下的恶鬼。
齐韧转瞬便收敛起笑意,拱手低头:“少主。”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吵醒齐桦怀中的青年。
盛昭刚睁开眼,就瞧见形单影只的齐韧弯腰行礼,身上的雪都在往下掉。
齐桦面色难看,不得已勾唇应下:“嗯。”
齐韧直起身,规矩地一动不动。
盛昭挣扎着从齐桦怀里落下去:“怎么不叫醒我?”
齐桦:“没来得及。”
盛昭当着齐桦的面,向齐韧走去:“我就知晓你还没走,先前该把伞给你的。”
他用灵力拂下齐韧身上的雪,将纸伞递给齐韧,笑意盈盈:“喏,一起回去吧。”
“这次谢谢了。”
齐韧接下伞,眉目温柔:“小事一桩,不值得盛公子提起,需要在下为你执伞吗?”
盛昭摇首:“你自己撑就好,齐桦那还有一把,我与他一起。”
听见这句,齐桦阴沉的神色才转好。
盛昭转身又回到齐桦身边,干脆利落:“走罢。”
直到回到温暖的室内,盛昭才呼出一口气,匆匆褪下浸了雪水的鞋,跺了几下脚,就跑到火炉边暖手:“冻死了。”
如玉的手放在火光上面,盛昭的眉眼晕染出满足地笑意。
齐桦低声吩咐侍女上两碗热汤。
盛昭耳朵尖,他突地转头:“等等!姐姐再帮我端一碗小汤圆好不好?”
他问齐桦:“你吃吗?”
齐桦摇首,他不喜甜。
盛昭又冲侍女笑:“同昨日一样,要花生馅的。”
侍女被直勾勾的美色弄得脸红,匆忙低头应下:“是。”
几口热汤下肚,盛昭才觉全身暖了起来,他运转灵力,将体内寒气驱出去。
他端着小碗,吃了两个,又饮了口甜汤就放下了。
侍女正准备收拾的时候,齐桦抬起手:“等着。”
齐桦拿起盛昭刚刚用过的玉勺,将盛昭吃剩下的,一口一口吃进了肚。
盛昭撑着脸笑:“馋了?方才问你又不要,现下来吃我剩下的。”
侍女被盛昭大胆的话语吓得面色苍白,生怕这个好看的红衣小公子被拖下去处置,所幸,齐桦始终面色淡淡。
他几口落肚,将碗中的甜汤饮得干干净净,将碗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下去罢。”
侍女连忙退下,她分明瞧见,少主是故意贴在那个小公子喝过的那一边。
这不是她该看见的。
齐桦曲指轻敲盛昭的额头:“笑话我?”
他确实馋了,但馋的是盛昭的口水。
盛昭躲着往榻上去,刚坐上。
齐桦便半跪下来,托起盛昭赤裸的双足,一摸,果然还是冰凉。
盛昭低头去看:“怎么了?”
齐桦松开了腰带,外袍半开,露出里面的单衣,他将盛昭的双足抵在自己的胸口:“踩着。”
他许久没等到盛昭出声,手里的双足也僵硬着,齐桦抬眸才瞧见盛昭古怪的神色,参着些尴尬与不自在。
他醒悟,太亲密了,盛昭恐怕是被他吓着了。
齐桦不肯松手,他定定看着盛昭:“不是怕冷?给你暖下脚。”
盛昭过了好一会儿,怔怔地点头:“哦。”
应下了,可双足还是不敢动。
齐桦无奈:“你同我羞什么?”
盛昭被这么一激,更加羞恼地轻踹了下齐桦:“谁羞了?”
“齐少主可得好好给我伺候着。”他冷哼。
盛昭用得力道很轻,齐桦不觉羞辱,反倒想让那双如玉般小巧精致,处处细腻泛粉的脚多踩几下。
不过,踩得就不是他胸口了。
齐桦闷笑一声:“好。”
闹过一回,盛昭没再不自在,舒舒服服地伏在榻上的小桌上,舒舒服服享受起来。
有人上赶着当下人,他怎么好抗拒?
等盛昭的脚暖起,齐桦才收了手,道了“夜安”,便克制地转身回自个的房间。
再多待一会儿,齐桦怕他忍不住。
他不想逼盛昭,也不想落得江千舟那个下场,齐桦想,明日带些断袖分桃的话本给盛昭开开眼罢。
——
好些日子,齐韧都没出现在盛昭眼前。
他坐在湖边的石栏上看飘着碎冰的湖面,自从那日后,齐桦就允许盛昭出院走动。
盛昭身后是几个妙龄少女与稚嫩的少年,少女们描了细眉,穿着逶迤的白裙,抹去修真者的飒气,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少年们也没有这个时期的跳脱,皆温声淡笑。
而每个人都在看着盛昭。
穿云日光打在盛昭的红衣上,熠熠生辉。
他眉梢扬起,问:“底下养着鱼吗?”
“嗯,托人从北山冰湖里带回来的,它们不畏寒。”
“盛公子想看吗?当时特地挑了好看的,鱼跃出水时,会很漂亮。”
“那我们去找些鱼饵给昭昭罢。”
“公子先下来罢。”
“免得不小心落了水。”
“嗯,我们走了,就看顾不住阿盛了。”
……
他们一人一句,每当上一个人讲完,下一个人才开口,说过话的人自觉不会再出声。
不急不缓。
盛昭摇首,笑:“不会的,你们去罢,我在这等你们。”
“好。”
“嗯。”
“昭昭在这等我们。”
“不要乱跑。”
“公子要小心。”
“我们走了。”
……
众人纷纷道完,众星捧月的他们才如潮水般褪去。
而不远处,齐桦无声注视着。
他好像才发现,他的昭昭受欢迎得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很早就码好了,只是晋江卡到更新不了,狗头.jpg
第36章 喜欢你
“今日看的话本写着什么?”齐桦侧对着盛昭剪着灯芯, 动作不疾不徐地添了些油。
慢慢瞧着灯火燃起,眉梢笑意浅淡,嘴角似笑非笑。
盛昭瘫在墙角处他筑起来的小窝, 靠枕、手暖、狐裘, 还有用食盒装着的小点心,非常萎靡, 他抓起话本翻了翻,照着书一字一句地念:“锁在金笼子里……”
他“啪”地合上,吞吞吐吐:“嗯……没什么。”
齐桦起了好奇心:“我看看。”
他走过来, 也靠坐在墙角,一脚支起, 拿过盛昭手中的话本旧藉。
许是身处私密之地,没有外人, 齐桦形象并不如往日端正,他头发未束带, 自然散乱下多了几分洒脱。
盛昭很少见着这般的齐桦, 没有假得要命的好脾气,多了几分真实。
他想将话本抢回来,伸了手,又犹豫着拿起个糯米蒸糕,咬了口道:“成日给我送些不知所云的话本子, 也不晓得那些事是怎么写得出来的。”
“那些事”指的是齐桦如今在看的“床笫之事”,还是两个男人的。
齐桦好笑:“不是说闷,便叫人随便拿了些给你解乏。”
他凑过来, 执着盛昭细瘦的手腕, 指腹抵在凸出的腕骨上, 在盛昭愣怔下, 咬了口他吃过的蒸糕。
齐桦抢了吃的,还作模作样地点评:“太甜了。”
他们这两日愈发亲近了,这种程度的亲密盛昭本不会不好意思,可他又想起话本里写得那些事。
便愈发觉得面上冒烟,看似气,实则羞:“那你还抢着吃。”
齐桦眉眼微垂,笑:“我喜欢。”
盛昭别过眼不去看他,面上都染了粉,拿着蒸糕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齐桦:“昭昭喜欢吗?”
蒸糕的甜度对盛昭来说刚刚好,他思虑一二,点了点头:“喜欢。”
齐桦体贴:“那我明日让人给你多送点。”
盛昭:“?”
他一扭头就瞧见齐桦扬着手中的话本,顿时气了,连忙否认:“不是这个!我不喜欢!”
“不准再给我送了!”
齐桦低声闷笑:“可我今日瞧见,昭昭在凉亭里看得面红耳赤,还一页一页迫不及待地翻。”
他见着盛昭白净的面上,薄粉渐渐蔓延,好整以暇地调侃:“难不成是我瞧错了?”
平日张扬极了的人此时被他逼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粉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没办法了,盛昭将蒸糕丢进食盒里,站起身就准备逃离:“你怎么这般,这般——”
半步都没走动,就被齐桦扯着手摔下来。
盛昭跌进齐桦怀里,红衣与白衣交缠逶迤,动作间,他乌发变得凌乱,细软的发丝贴在薄唇边,唇一抿,就被贝齿咬住。
挣扎着要逃,又被腰间死死挪着不动的大掌强硬地按回去。
齐桦贴在盛昭耳畔,只差半分就能含住软白染粉的耳珠:“跑什么?”
他贴心地勾住被盛昭含住的青丝,将被含得湿漉漉的发慢慢挑出,眼眸暗沉,偏偏口中的话又像正人君子:“是我口无遮拦,吓到昭昭了?”
齐桦半阖起眼笑,欲盖弥彰:“我给昭昭道歉,你不喜欢,明日就不给你送那些话本了。”
盛昭不想理他,抿着唇不说话。
齐桦去抚盛昭的脸,指腹摩挲着盛昭的眼尾:“嗯?”
盛昭蹙起眉,后仰着躲开:“干什么?别这么碰我。”
他动作似欲拒还迎,虽躲了,但也留有余地。
齐桦却还是不高兴,他面色微沉,勉强噙着浅淡似无的笑意,摸着盛昭脸的手掌用了力,强行固定住对方。
一字一句:“昭昭,不准躲我。”
盛昭也不爽,他不喜欢齐桦对他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一点抗拒都不能有。
他不露怯,直勾勾与齐桦对视,一言不发。
齐桦蹙眉,盛昭不想说,可他偏要逼着盛昭开口,去服这个软。
“昭昭不说话,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也是,你今日看得也算得趣。”齐桦勾唇:“我差人用话本堆满昭昭的房间可好?”
盛昭眼中生出厉气:“齐桦,你犯病了?”
他出了声,齐桦笑意愈大,满意地轻哼:“是啊,我犯病了。”
齐桦的控制欲太强,他对盛昭心动,便愈发控制不住心中的猛兽。
它叫嚣着想打破囚笼,用利爪按住他想得发狂的人,用身躯压住面前这不听话的人,竖瞳里全是抑制已久的欲念。
“我有些不高兴。”齐桦说。
“你今日同其他人走得太近了,盛昭。”齐桦埋在盛昭的肩窝里,叫盛昭看不清他阴暗的神情:“他们站在你身后,你看不见他们的眼神。”
“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更想让你的眼中只能看见自己。”
每一个,都比齐桦更想锁着盛昭。
齐桦因心悸尚且能忍,久了,盛昭再这么不听话,被人觊觎自己却不知,他也说不清他会对盛昭做出些什么。
于是现下,齐桦便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仔细讲给盛昭听,企图让盛昭听后能变得乖顺一些,听话一些,也主动一些。
主动寻求他的庇护。
齐桦:“你知晓齐家的秘辛,你也应当知晓我们的掌控欲。”
“昭昭对情啊爱啊的半知不解,没关系,我不怪你,我来告诉你。”齐桦低声:“他们喜爱你,他们跟我一样都喜欢着昭昭。”
“他们也想同那话本子里写得一样,想建个金笼子,给昭昭套上脚链,将你锁起来。”
“他们嫉妒你为什么要看着其他人,他们怨恨你为什么要关注其他人。”齐桦感受到盛昭身躯微颤,心脏的跳动声也加快了。
怕了吗?他的昭昭怎么这么可爱?
齐桦缓缓抬首,一下又一下顺着盛昭的脊背:“没事,别怕。”
“我会护着昭昭。”
盛昭突地发问:“你为什么给我送那些话本?因为你喜欢我?”
齐桦轻“嗯”了声:“我原本想再等等,等你消化完了再说。”
他眸中带有歉意:“下午被激着了,便有些口不择言。”
盛昭攥住齐桦的手,一点一点将它从自己脸上扯开,而后坐起身,退开齐桦的怀里。
他没有再逃避,定定看着齐桦,很认真地道:“话本还挺有趣的,但我不是很喜欢,同样,我也不喜欢你现在对我的态度。”
“我不知晓你们齐家子弟心中对我什么看法,可你方才说的话,恐怕全都是你心中所想罢。”盛昭笑:“齐桦,这不是喜欢人的态度。”
“你别干预我,也别想强迫我。”
青年的话语如同那身红衣一样张扬如火,让齐桦迷了眼,怒意也愈盛。
盛昭似无所觉,他站起身,径直说着心中话:“我讨厌江千舟,齐桦,如果你不想让我也这么讨厌你的话。”
“就好好想想我们这几日。”
盛昭说罢,转身就走,明明这是他的房间,他却不带半点留恋地一步一步往外走,甚至鞋都未穿,赤着脚,身着单衣。
从始至终都没有理身后那道令人发憷的视线。
他的手刚搭上门,身后就响起动静。
齐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我走罢。”
他无奈摇首:“就算怕冷还硬跟我犟,昭昭不心疼,我心疼。”
齐桦擦过盛昭的肩,将他带离门边,自个开门转身,一边阖着门,一边温声细语:“夜安,好梦。”
门关上后,盛昭也没放松下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雕花木门,卷翘的眼睑低垂,很是低落。
隔着层门,齐桦与盛昭面对着面,谁都没动。
就这般站了许久,盛昭才转身走回,没有故意遮掩动静,像知道齐桦没走,想让对方听见。
又像不知道齐桦没走,不去在意。
等盛昭饮完一盏茶,才听着门外轻微地走动声,若是他一个不注意,就能忽略掉。
总算走了,他想,那就是齐桦以为他不知道了。
他勾起一个冷笑,眼中只剩薄凉。
思虑良久,才抱起那件白色鹤氅沉沉睡去。
齐桦彻夜不眠。
他如盛昭所言般,仔仔细细将这些日子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除却二人越发亲密外,与他去鬼祠堂前没什么不同。
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齐桦眯起眸,指节曲起,规律地轻敲桌面。
在他送那些话本之后,盛昭怎么着也对那些事有过了解,记在心中了。
江千舟做的畜生事也一直梗在盛昭心里头,他竟然了解了,防备心不可能不生起,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对他愈发亲密的行为。
可盛昭从未不拒绝……
齐桦眉梢慢慢扬起,笑意渐浓,那他的昭昭是不是也有些喜欢自己?
第37章 捉奸
晨曦天晓, 齐桦站在盛昭门外徘徊。
他身上染了寒露,凝了冰,却没用灵力撇去。
齐桦感受不到冷, 只觉心中按捺不住, 他有一瞬想推开盛昭的房门,叫醒尚且沉浸在睡梦中的青年。
对方不会立刻清醒, 可能会迷迷蒙蒙地看他一眼,又梦吟着缩到被榻中,眼尾跟面上还会晕着红潮, 瑟缩着躲过齐桦指尖的寒意。
有些娇气地推开他。
意识不清醒的盛昭想必会很好说话,很轻易就能被齐桦骗出心中所想。
再困乏地答应齐桦所提的要求。
齐桦被脑海中的场景逗得勾起唇, 蜜一般的甜丝将他整颗心缠住。
他将掌心贴在门上,犹豫半响, 还是放心了,有些心疼地想, 自个还是不要去吵醒他了。
等盛昭睡醒, 他们再开诚公布地好好谈一谈,他这次也不会再像昨晚一般咄咄逼人。
再说……齐桦揉了揉眉心,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再过些日子,齐家就要作为世家之首,代表修真界去跟魔尊一派好生接触, 交谈下一个百年内修真界的物资归属。
上一次是剑宗的无妄仙尊负责,这一次轮到齐家了。
这是一场硬仗,若是打好了, 他齐桦就能挤下齐师任, 立刻继承家主之位。
念至此, 齐桦眉目渐沉, 按理来说这次应该由他做主,可齐师任那个老不死的不想放权,硬是想包揽一切,让自己只能再一旁干看着。
齐桦眼神玩味,那就拭目以待罢,长老会的人会选择他还是齐师任。
他转身便走,侍从连忙撑伞跟上。
门内的盛昭一瞬睁开眼,齐桦以为他来回的渡步声很小,但到底是把浅眠的盛昭惊醒了。
他靠坐起来,按着太阳穴去看睡前就被他锁死的门。
不能再拖了,盛昭神色烦躁,他想睡一个好觉。
盛昭坐了许久,才起身洗漱。
侍女听见动静,轻敲响门:“盛公子,您起了吗?”
盛昭开了门,笑:“嗯,姐姐早上好。”
侍女面上不由泛起红晕,轻点头行礼:“公子日安,二少等了您有一段时辰了。”
“公子是先用膳,还是去见二少?”
盛昭下意识朝远处的凉亭看去,中间隔了几幢亭台楼阁,远远从灯盏看去只有半截白衣坐在亭内,自斟自饮。
凭借修真者良好的视力,盛昭一眼就看清那是齐韧。
多亏鬼祠堂那一遭,盛昭已将齐韧记熟了。
盛昭扬笑,有些惊喜:“好久没见着齐韧了,这样吧,我去找他,你去准备早膳。”
“多备一份碗筷,我跟齐韧一起吃好了。”
齐韧本垂眸把玩着茶盏,他面色微些苍白,突地听到一些动静,转眸就瞧见从远处跑来的一袭红衣。
红裳在一片银白大雪中格外惹人注目,衣角翻飞间,像一只舞动的红鸾蝶。
直到盛昭来到他面前,齐韧还攥住白玉茶盏,没回过神。
盛昭弯腰去看他,笑意盈盈:“齐韧?”
杯中装着滚烫的热水,齐韧的指腹被烫得微红,他醒神,匆忙站起,皱着眉亲手为盛昭扫落身上一路跑来落在上面的雪絮。
“怎么不直接让侍丛通知我一声,下次记得打伞,嗯?”
盛昭不甚在意,一双眸子微弯,落了星点一般地亮:“因为我想快些见到齐韧。”
齐韧手下微微一顿,忽地觉得有些热。
盛昭接着道:“好久没见到你了,有些想你。”
他仰着脸笑着,漂亮得让人不住屏息,精致的眉眼只有齐韧一人,眸子澄亮,好似根本不知晓他说得这两句话有多么暧昧,此时地举动又有多么引人遐想。
齐桦还来不及说什么,盛昭又开口了:“你脸色好苍白,这几日没来看我,是因为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生病了?”
他带着歉意,微微垂下头:“对不起,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齐桦不给我去。”
短短几句话,齐桦心中不免心疼与嫉恨交错,他心疼这只蝶被囚住,又嫉恨齐桦能私有。
他浅笑,话语中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恶意:“前些日子我与少主起了冲突,他给了我点惩罚,不怪你。”
盛昭神色一僵,避开:“嗯,我们先去用早膳罢。”
齐韧为盛昭撑起伞,二人在雪中漫步,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知晓盛昭心中的纠结,在他于心不忍,想出口时,盛昭终于下定了决心:“是因为那日……你带我去鬼祠堂一事吗?”
齐韧没出声,等同于默认。
盛昭顿时气闷:“他怎么这样?!我去同他说,你不用担心。”
齐韧婉拒:“少主想必会同公子生嫌——”
盛昭打断:“本来就是我求的你,此事因我而起,我得对你负责。”
盛昭生了气,抿着唇的模样让齐韧想去捏一捏他软白的脸蛋,怎么这么好骗。
齐韧莞尔:“那多谢公子了。”
侍从已经将早膳都端了上来,满满铺了一大桌子,盛昭吃着好吃的就夹给身侧的齐韧,动作自然,神色也理所应当。
像是习惯了好吃的东西一起分享。
齐韧心中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他侧眸看过一旁等着传唤的侍从:“你们先下去。”
盛昭一怔:“齐韧?”
齐韧:“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侵身过来:“隔墙有耳,公子勿动。”
盛昭全身僵住,无措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靠得太近,鼻息交融,瞳孔里仅倒映着对方,暧昧地仿佛下一刻就能亲上。
亲近得似道侣间的耳鬓厮磨。
多多少少有些逾矩了。
可齐韧还是在靠近,一边问着让人难堪的话:“少主同公子说喜欢你了吗?”
盛昭有些反感,止不住地想后退。
齐韧抬手扣住盛昭的后颈,动作很轻,却不容盛昭继续逃避,他身着长袍宽袖,这么一抬便遮住了盛昭的面。
仅仅露出半张晕染着羞涩的精致小脸,眼尾都浸出红。
被挡住的粉润薄唇黏糊糊地又张又合,羞于张口,殊色秾艳。
指骨分明的手忍不住抵在齐韧的胸膛上,力道绵软:“太近了,就这么……这么说就好了。”
齐韧低声轻笑,又问:“他说了吗?”
盛昭点点头:“说了。”
齐韧垂眸:“你喜欢少主吗?”
盛昭蹙眉,纠结得再次点点头:“有些喜欢的。”
听到盛昭的承认,齐韧控制不住地嫉妒,他有些恼,贴得更近了,却把持着最后的底线,没有触碰到一起。
轻声道:“我与公子说一件事,公子自个回去好生想想。”
“我们少主是有婚约的,对方还从小同少主一起长大,公子想必也听说过他,就是你们剑宗的郁安易公子。”齐韧眼睁睁瞧着盛昭怔住,眼中是不敢置信。
盛昭又气又羞,面上更粉了,小声否认:“不可能!他昨夜还同我说着喜欢呢。”
齐韧轻叹:“男人嘛,口中一套心底一套,公子自个也是,还不清楚吗?”
“他贪图公子美色,什么假话都能信口胡诌。”
“昭昭,你单纯,轻易便信了,可我看不下去。”齐韧眼中有着心疼:“你不信吗?”
盛昭倔强着摇摇首。
齐韧垂眸靠得更近了:“那他是不是不准你出齐家?因为他想锁着你,玩腻了再把你丢掉。”
齐韧忍下诉说爱语的心思,只笑:“我将你当我至交好友,容不得你被这般欺辱。”
“这样吧,昭昭,你今夜大可去试探少主。”
齐韧一字一句,定定看着盛昭动摇挣扎地神色:“你若是信了,我帮你离开齐家好不好?”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低沉的话语,虽然轻,却无异于雷鸣震响在盛昭心中。
盛昭面带慌张转头去看门外的人。
齐桦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姿势,眼神冰冷玩味,阴鸷地重复再问:“你们在做什么?”
盛昭瞬间意识到他跟齐韧姿势的不妥,霎时推开了面前的人,站起身看着齐桦:“我们……我们在——”
齐韧突地握住盛昭的手,指间用力。
盛昭哑然,他与齐韧说得话必不能被齐桦知晓。
齐桦瞧着他们二人交握的手,刺得他眼睛生疼,轻轻一勾唇:“说啊。”
“我洗耳恭听。”
他来了已有一会儿,眼睁睁瞧着齐韧不断地下压,而盛昭被吻得没有挣扎之力,难耐地往后摇着首,却还被齐韧一逼再逼。
齐韧扣在盛昭后脑的手都舒服忍耐得青筋暴出。
齐桦甚至可以想象出盛昭口中的香甜,又软又水淋淋的,他都还没有亲过,就被齐韧抢了先。
盛昭被他目光一扫,连忙松开齐韧的手:“我方才,同齐韧说一些事。”
齐桦冷笑:“什么事要靠这么近才能说?”
盛昭理亏,说不出话。
齐桦面色阴沉:“昭昭,你过来。”
盛昭没动,齐桦现在气势太可怕了,他不敢过去。
齐韧微微侧身挡在盛昭身前:“你别吓他,有什么事我们谈。”
齐桦面色愈发地冷:“你算什么东西。”
齐桦:“昭昭,别再让我生气了,自己过来。”
盛昭迟疑,总感觉现在过去他会很惨的样子,不然还是趁齐韧还在,与齐桦谈清楚。
“齐桦,你先冷静一下,我可以解释。”盛昭躲在齐韧身后,步伐很坚定地一动不动。
惹来的下场就是齐桦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径直快步走来。
齐韧想拦,被齐桦一个阴冷眼神定在了原地:“跪着。”
齐桦按住挣扎不已的盛昭,抱起人就走:“等回了房间,你再好好跟我解释。”
第38章 滚开
齐桦捆住盛昭腰身的手收得很紧, 勒得那处皮肉都乏起细微的疼。
盛昭喘不过气,难耐地呼吸着,他伸出手, 有些害怕似得向齐韧求助:“疼。”
他玉白的指节蜷缩地微屈, 又不甘地竭尽全力的伸展开,眼尾都被疼痛洇得更红。
齐韧禁不住盛昭的眼神, 他去反抗齐桦的威压,握住盛昭的手,下一刻就被齐桦毫不留情地一扇掀翻。
连带着整桌早膳一起砸在地面上, 满身狼藉。
齐桦:“放肆。”
盛昭被吓住,被攥疼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侧眸去看齐桦。
齐桦低沉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昭跟齐桦僵持半响, 才乖顺地伏在齐桦肩头,闷声道:“走罢。”
他心中此时最好不要帮齐韧求饶, 否则齐韧只会变得更惨。
齐桦未发一言, 抱着盛昭抬步便走。
盛昭搂着齐桦的脖颈,跟跪在地上、目含歉意的齐韧对视,他安抚地笑笑,无声道:“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齐韧跟齐桦的修为差不了多少, 但齐韧只得挨打的缘故,无非只有齐桦少主的身份。
闹到这里已经够了,盛昭垂眸, 方才他是故意向齐韧伸手的, 齐桦的一扇子是盛昭给齐韧的一点小惩罚。
盛昭收敛起笑意,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碰他、算计他的。
齐桦缩地成寸, 盛昭话刚说完,他就到了房门前,一脚踹开。
盛昭有些怕,抱紧了齐桦,这是他第一次来齐桦的房内。
侍从们还在里边清理,骤然听到声响,全被盛怒的齐桦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
鸦雀无声。
齐桦胸口起伏了几下:“滚下去。”
等只剩他跟盛昭二人时,他才有心思慢不向里走。
盛昭理亏,故作心虚地不敢出声,然后就被齐桦直接丢到了床榻上。
齐桦手下没留情,说是扔就是扔,更别说他的床榻还没铺着厚重的被褥,薄薄一层。
盛昭疼得眼中泛泪,轻“嘶”了口气,心中逐渐生起怒气。
他是理亏被齐桦抓了个正着,可是他跟齐韧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一句解释都不听就给他定了罪?!他就没见过这么专横的!
齐桦略过心中不忍,只问:“我先前跟你说过什么?我让你远离齐韧,你可有半分记在心上?”
“昭昭。”齐桦一字一句:“我很生气。”
盛昭还没缓过那股疼劲儿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是个泥人都有火气,更别说性子急得他。
他顿时抬脚就往齐桦身上踹:我也生气,你凭什么摔我?!”
齐桦眼都不眨就攥住了盛昭的脚裸,他用力很大,手中的骨骼都被挤得响起声。
盛昭疼得倒吸一口气,一下脱力仰倒在床上,积攒在琉璃瞳已久的泪水一下落下,清清浅浅得似一片汪泉,染湿了粉嫩的颊边,一抽一抽地,哭得喘不过气。
嗓音还带着惨兮兮的哭腔,黏糊糊地,软得人骨头都酥了,好不可怜轻咬着唇:“齐桦,你,你欺负我。”
盛昭哭得格外得惨。
他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一颗地仿佛砸在了齐桦心上,霎时将盛怒的他砸醒。
他手一僵,松了下来。
齐桦轻叹口气,坐在床榻边,也不打算去哄,静静听着。
盛昭做什么都好,但是他绝对不能去投奔别人的怀抱,齐桦这次是真的气着了,不然也不会失去理智得发泄。
盛昭还在哭,他觉得丢脸,竭力控制着发涩的嗓音,尽量让话语不吞吞吐吐:“你一句解释都不听……坏人。”
齐桦忍不住俯身去拭他眼角的泪,注视着盛昭通红的眼眸,嗓音还是沉的:“那你解释。”
盛昭:“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齐韧,亲了?”
齐桦:“嗯。”
盛昭微微撑起身:“没有,没有亲!”
很是委屈:“我嘴都没有红。”
他对着齐桦张开嘴,粉得如同花蕊般的唇微微张着,还能瞧见里头殷红的舌尖。
下唇有着牙印,只不过是盛昭方才自己咬得。
除此之外,没肿也没红。
从齐桦的角度,齐韧亲得那般厉害,怎么可能一点印子都没留下,他松了一口气,近乎压抑到要断裂的理智一瞬松懈。
他眼眸晦涩得厉害,没有了后顾之忧,某些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齐桦想让那唇再张得开一点,最好能刚好窜入一条舌尖,或者盛昭的舌尖再伸出来一点也好。
齐桦:“把舌头露出来。”
齐桦的眼神很凶,盛昭却知晓他心底再想什么,一边流泪一边往后缩,恼怒:“滚开!”
他是真的生了气,脚跟后背还疼着呢。
齐桦也没计较,他怒气上头,伤了盛昭,对方任性点也理所应当。
盛昭长记性也好。
齐桦薄唇轻言,眉眼还是冷的:“你跟他那么近做什么?”
盛昭愤愤:“我跟齐韧确实在说事情。”
他擦了擦眼泪,讽刺一笑:“齐桦,你让我恶心。”
不等齐桦发作,盛昭便道:“有了未婚妻还跟我这般亲密,齐家少主的脸面这么厚吗?”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跟谁亲?”
“你管得着吗?”盛昭愈说愈气:“我真的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你。”
盛昭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齐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面色一白,下意识心虚,而过又听着盛昭的那句“喜欢”。
心底便是狂喜。
齐桦如梦似幻般地反问:“昭昭,你喜欢我?”
盛昭冷笑:“不喜欢。”
“我现在见着你就烦,滚开,不滚我现在就离开齐家。”
齐桦一霎慌乱,蹙起眉解释:“盛昭,你听我解——”
盛昭踹他:“不听,滚!”
他穿着靴,方才又跑了这么多地方,雪泥的印子就这般烙在齐桦的白裳。
盛昭冷哼:“你方才也没听我解释。”
齐桦毫不在意,他甚至硬生生地受着,不敢去拦:“昭昭,你踹够了,出了气,我再同你解释。”
盛昭一脚踹到齐桦肩上:“闭嘴,你烦不烦?滚出去。”
齐桦温声:“你身上还疼吗?我帮你看一下,涂了药先再踹,弄着脚裸的伤口就不好了。”
盛昭气得坐起身:“好,你不走我走。”
他利落下床,气呼呼地转身便走。
齐桦想拦。
盛昭:“别碰我!”
齐桦只得跟在盛昭身后,白裳到处都是脏污的脚印,盛昭使了劲,他也故意撤去灵力护体,主动挨踹,想盛昭消气。
留着闷痛感折磨自个。
齐桦不觉屈辱,心中是满片雀跃,一遍又一遍的回顾盛昭说得那句“喜欢”。
吃了蜜得甜。
他现下只想好好哄住盛昭,让人消气。
将事情说开后,抱着他家昭昭,亲一口唇。
见盛昭是朝自己的房间走,齐桦松了口气,没有想离开齐家,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懊悔方才做得太过。
又是心疼又是慌乱。
齐桦:“婚约的事我都快忘了,过段时间我就跟家主说明,将它解了。”
“然后亲自上剑宗同仙尊言明,同你订婚。”
盛昭闷头走,一言不发。
到地了,进去就准备关门。
齐桦抵住,苦笑:“昭昭,你想怎么罚我才能消气?”
“是我的错,我太不理智了。”齐桦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该对你动手,也不该不听你解释。”
“我认错,也认罚。”
齐桦深吸一口气,温声:“昭昭这么对我也是应当的,你想怎么罚我?”
“对我提任何要求都行。”
盛昭眼尾还红着,泪意残留在他面上,歪了歪头:“真的?”
齐桦轻点头:“只不过你消了气,就得同我将事情说清楚。”
齐桦弯起俊美的眉眼,低声浅笑:“昭昭是真的喜欢我吗?”
盛昭别过头:“谁喜欢你了,我身上还疼着你。”
齐桦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芥子空间灵媒交给了盛昭,放开权限。
“你不想让我碰,那就自己先上一下药。这里有我的一大部分积蓄,昭昭瞧瞧有没有适合的灵药。”
“你用灵力碰一下玉瓶就能知晓其中灵药的作用。”
盛昭好奇地收在手下:“送我了?”
齐桦颔首:“嗯。”
齐家身为传承近千年的医药世家,还是世家之首,一个少主的积蓄恐怕能在整个修真界都掀起巨浪,让无数人眼红。
因为里边的每一颗丹药都是一条人命,拥有它,就有了无数保命灵丹。
现下就这般轻易被齐桦送给了盛昭。
盛昭好似不知里边的财富,瞧了几眼,就不甚在意的将里边的东西收进自己的芥子空间里。
他把玩着手中的空壳:“不好玩,就这点惩罚吗?”
齐桦无奈摇首:“你说。”
盛昭:“你不能为难齐韧。”
齐桦眉尾轻挑,眼里却沉下去:“就这一点?好。”
盛昭警惕地看他,生气:“你又在骗我。”
“你上次在鬼祠堂也是这般,事情过后还罚了齐韧这么多天,现下你口头答应,谁知晓你事后会不会同齐韧找回去。”
盛昭一字一句:“事情是我要听的,与齐韧无关,你若是应下,就起个誓。”
齐桦笑容一僵:“不可能。”
盛昭也没了好面色:“那你就同他一起跪着罢。”
盛昭说罢就甩上了门。
齐桦站在紧闭的门外,听见里边的落锁的声音,然后便是盛昭脱鞋声,之后就没了声响。
他可以想象出,盛昭赤着脚往里走。
忍着疼,生着闷气。
齐桦吹着萧瑟的寒风,垂眸想了一会儿。
他还是不可能放过齐韧,跪着就跪着罢,左右不过几个时辰。
鬼祠堂他都跪过来了,区区一场雪。
他受着便是。
齐桦轻轻叩了叩门,他等了一会儿,盛昭没有应声。
齐桦轻叹:“记得抹药。”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向屋檐外的雪地走去,撤去周身灵力,跪在茫茫雪地之中。
刺骨的冰寒顺着双腿蔓延周身,冰凉透彻的雪絮落在他肩头,寒意入髓。
齐桦皱着眉,仍旧跪得周正笔直,不让自己显半分落魄。
一旁的侍从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跟着跪下。
齐桦本不想去管,又想起盛昭同他们的关系也很不错,若是知晓这些下人因他一起跪着,想必又会生气。
他头疼地做了一个手势,让侍从当他不存在即可。
盛昭身上的疼意早就消退,齐桦留着分寸,只是皮肉之苦,疼那一下子就过去了。
只是他肤质细嫩,留了青痕在。
他倚坐在角落里的小窝里,垫着狐裘,格外舒适,然后“哗啦啦”一通将齐桦的芥子空间里的东西慢慢倒了出来。
噙着惬意的笑意在脑中过了一遍,拾出有用的整理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玩不玩加更游戏哇,就营养液加更什么的
第39章 齐师任
盛昭在屋内数了一日, 夜晚入睡。
齐桦跪至第二日凌晨。
盛昭随意披件白色鹤氅推开房门,睡眼惺忪,一下就被外头寒风给吹醒。
他揉着眼尾:“姐姐, 早膳直接端进我房里。”
正对侍从说着, 盛昭瞥见到什么,一下顿住。
他眼前银装素裹, 雪絮飘飞,白衣人笔直跪在茫茫雪地中,黑若漆的双瞳直直射来。
半响, 苍白俊美的面上浮起一个淡笑。
若不是那鸦羽般的青丝,盛昭只怕不会注意到浑身沾雪的齐桦。
他愣了一下, 便慢慢走了过去。
盛昭居高临下地俯视脚边的齐桦,神色愣怔, 看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出声:“你从昨日……跪到现在?”
齐桦“嗯”了声:“消气了吗?”
盛昭默然, 而后带怒:“你以为这样我就能不计较了吗?”
他弯身径直将齐桦拉起来, 怒气冲冲就往屋内走,齐桦甚至还踉跄了下。
快进门时,盛昭一道灵气将齐桦身上的雪全都震落,关了门就将人推到火炉边。
又气又心疼:“你个傻子。”
盛昭一碰齐桦的手,就觉握着块寒冰, 忍不住一颤,缩了缩手。
齐桦挥开他,用灵力慢慢温暖全身:“昭昭等会儿再碰我, 别冻着了。”
盛昭顿住, 眼底不知怎么就泛起水光, 深吸一口气:“你……”
“你”了半天, 也说不出下一句,倒是眼尾愈发地红,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愧疚跟委屈,一边生气又一边掉眼泪。
可怜可爱得紧。
齐桦指尖已恢复平日的冰凉,他曲起手指,用指骨轻轻蹭着盛昭的眼睑,染上湿意。
好笑地问:“哭什么?”
盛昭故作不好意思,又难以自忍地埋进齐桦怀里,也不惧寒气,将泪全抹在了对方身上。
闷声反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桦只得连忙用灵力将寒意祛除,小心翼翼地抱住盛昭,轻“嗯”了声,口中却否认:“不是。”
他知道盛昭是一时气话,却还是故意跪了一日,为的就是让盛昭心疼。
“我伤了昭昭,这是应得的。”齐桦低声又问:“还气我吗?要不我再跪一日?”
明晃晃的威胁。
盛昭烦闷:“不气了不气了。”
齐桦笑了声:“那,原谅我了吗?”
盛昭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应下:“原谅了。”
齐桦将盛昭抱得更紧了,他贴在盛昭的耳畔,气息暧昧地喷洒。
就这般静静抱了许久。
齐桦突然轻声说:“自鬼祠堂那日后,我对盛道友便情根深种。”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是第一次,有人在刑罚中一直伴他到底。
阴冷退散,唯余温暖。
他笑着蹭了蹭怀里人的白颈:“昭昭呢?”
盛昭耳根全红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喜欢的。”
说了一句,就不肯再说了。
无论齐桦怎么哄,盛昭都不肯从他怀里出来,耳根子却愈发得红。
齐桦闷声低笑,他鼻尖是盛昭发丝里的香,手中的腰身软得叫人发昏,发自内心的雀跃。
他近乎按捺不住地想去亲盛昭,可盛昭太羞了,他只能抱得更紧些,再紧些,聊以籍慰。
恨不得时间就停在此刻。
他的昭昭。
齐桦珍而重之地吻向盛昭染粉的耳尖。
快亲到的时候,盛昭突然抬首,侧了下脸:“那个婚约的事,不给我个说法?”
“你同郁安易什么关系?”
他面上粉晕未褪,语气却不好。
盛昭面上泛过厌恶之色。
齐桦心中思索,郁安易到现在都未出关,据他先前查的消息来看,盛昭五年前入的剑宗,二人根本都不相识。
为何盛昭会这般厌恶郁安易?
郁安易闭关百年,修真界早已朝夕更迭,剑宗更是不用多说,且上一代的弟子,除了亲传之外到了年纪都会离宗自行修行。
盛昭最有可能听到有关郁安易消息的途径便是江千舟那。
齐桦试探地询问:“怎么了?你对安易——”
盛昭:“安易?”
齐桦立即改口:“郁师弟。”
笑话,百年前的情感就算再热烈也都随时间褪去,更何况郁安易从始至终都对他没任何心思。
眼前的佳人,才是他想共度一生的存在,选谁、哄谁,齐桦最是清楚不过。
“那婚约不过是长辈强加在我们身上,我与郁师弟乃君子之交淡如水。”齐桦认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我心中只有昭昭一人。”
盛昭被哄舒服了,轻“哼”一声:“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齐桦疑惑,却还是好生应下:“好。”
“我曾在江千舟的口中听过他。”盛昭见齐桦说一不二地应了,才慢慢道来。
提到江千舟,他也有些不快:“他总说我比不过他家小徒弟。”
“你别误会。”盛昭扬笑,一挑眉,骄矜之色立显:“我进了剑宗,向来都是被人捧着来的。”
“这话,我听不惯。”
“我的昭昭自然担得起天骄第一的名头。”齐桦眸色痴迷地看着盛昭的笑,实话实说:“五年元婴,千年仅此一见。”
“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将我也比过去。”
齐桦说得是心里话,他修行时间比盛昭长了百年,也才晋升合体期不久,而元婴与合体还差出窍与分神。
以盛昭这个恐怖的修炼速度,恐怕不到百年就能超过他,或许还会更早。
念至此,齐桦眸色一瞬深沉:“昭昭到时可不要嫌弃我。”
盛昭轻笑出声:“说什么胡话呢。”
齐桦安下心。
盛昭:“你们都识得他,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人了,等他出关,我就去找他切磋切磋。”
他一锤定音。
“不行。”齐桦反对。
盛昭狐疑地眯眸:“你怕我伤着他?”
齐桦心里想得却是,他担心的可不是郁安易,而是盛昭。
他回想过去的场景,眸色暗沉,他怕得是盛昭转头便如同当年那些人一样,投入郁安易的怀里,眼里只盛得下对方一人。
若是真的这般,他会疯的。
齐桦语气严肃:“你不准去找他。”
“见到了也不要相信他口中说得任何一句话。”
盛昭就知晓自己想岔了,快速颔首:“好。”
心底却冷嗤嘲讽,齐桦当年的心动也不过如此。
齐桦抚着盛昭柔顺的乌发:“昭昭总是对任何事都抱有好奇之心,我实在是怕我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跟人跑了。”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近乎呢喃耳语,轻不可闻。
盛昭没听见:“什么?”
齐桦笑着摇首:“婚约的事你若是担心,我可以今日就同家主说明。”
“只是婚约好解,但同你订婚一事,还得我亲自去剑宗天山一趟,同你师尊道明才能算作数。”齐桦说着便有些意动,他瞧着盛昭懵懂的双眼,低声诱哄:“要不直接求娶,不订什么婚约了。”
他一字一句:“仙尊只要应下,我便回来同你洞房可好?”
盛昭一霎脸都通红,嘟嘟囔囔:“你怎么——”
齐桦吻在盛昭发顶,他猜到后者要说什么,轻笑:“嗯嗯,我不要脸。”
“我能不能亲一下昭昭?”
盛昭推开他:“不能不能!”
“你收敛一点。”
齐桦知晓盛昭对那些事害羞得厉害,也不逼他,张着手又将人抱回来:“同我去用早膳,然后我便带你去见家主。”
齐桦下定决心,按理说盛昭是客,早就该跟齐师任见一面,可当时他根本没将盛昭彻底放在心上,只想解了腻便将人送回剑宗。
这上不到台面的事又怎么可能放到齐师任眼前,现下他有了真心,便盼着名正言顺。
盛昭嗤之以鼻,面上好声应下。
佯装忐忑不安:“我要准备什么礼物吗?你父亲有什么忌讳跟爱好……”
他问了许多,齐桦只一句“我与他不亲”便驳回了,叫盛昭不用放在心上,见过面立刻就走。
二人在房中用膳后,齐桦便叫人通报过去,不用多时,盛昭就被齐桦带到齐师任跟前。
上座人容颜年轻得如同青年男子,一袭金丝白衣,气质淡雅,眉眼有几分同齐桦相似,温润如春外又多出分稳重。
举手投足皆有手握重权,身处高位的大气。
盛昭眼中是很纯粹的好奇跟敬佩,笑着拱了个手:“齐前辈。”
齐师任微微颔首,打量着面前红衣秾艳的小美人,眼底浮起兴味,笑:“你倒是没半点无妄的影子。”
盛昭一哂:“我的剑可有我师尊的影子。”
齐师任摇首:“年纪小,脾气倒不小。”
齐师任抬袖:“来,坐我对面。”
盛昭犹疑地看了身旁齐桦一眼,齐桦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放心。
盛昭只得上前坐下。
而齐师任至始至终都未曾理过站在下面的齐桦。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到了四百了,今晚二更会奉上的~
第40章 白玉环【二合一】
栖木桌, 青瓷盏,杯中热气直升,触手只觉温热, 是顶好的料子。
齐师任倒了八分满, 递给盛昭。
盛昭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怔, 色白如乳,清浅见底,他抿了口, 舌根泛起涩甜。
借着饮茶,遮去眼底晦涩。
他差点以为泡这一盏茶的人是齐韧, 而不是齐师任,味道太相似了。
齐师任:“如何?”
盛昭:“折煞晚辈了, 劳烦您给我倒茶还让我评个高低,不过, 自然是上乘的。”
齐师任笑:“我乐意给着, 你便心安理得的受着。”
齐师任慢条斯理地把玩手中瓷盏:“不怪无妄这般疼你。”
“小友人长得漂亮,嘴也甜。”
他浅声淡笑,好似根本不知自己说了过分至极的话,瞧不见盛昭僵住的面色。
齐桦突地出声:“家主。”
嗓音低沉,含着警告的意味。
齐师任斜了齐桦一眼, 语气微冷:“嗯。”
他垂眸看茶,态度摆明了冷漠,连假装都觉费劲。
最近齐桦给他找了不少事, 策反了他手底下不少的人, 虎视眈眈, 就等着一击夺权。
齐师任杀了都嫌不够, 更别提顾念那父子之情。
他眼尾余光是乖乖捧着茶盏,双眼却格外不安分地看来看去的盛昭。
齐桦看起来是真的上心了。
齐师任敛去眼底算计,搁下茶盏:“说罢,何事?”
齐桦没有废话:“为了齐家着想,齐家少主订下的婚约我本不该有任何异议。”
“但我现下已有了心上人。”
齐桦顿了下,抬眸去看上座的盛昭。
后者紧张地攥着杯子,指腹都发了白,羞得厉害,但也强自镇定,直勾勾地对他笑了下,不躲不避。
很乖。
齐桦的眉眼一瞬柔和:“所以我与——”
他本想直呼郁安易的名讳,又想起盛昭方才说的那些话,改了口:“剑尊亲传弟子的婚约,我想解掉。”
齐师任默然,他谅了齐桦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场婚事,不是你能作主的。”
从始至终,婚契的双方指的都是齐家少主与元清剑尊的亲传弟子,而不是齐桦跟郁安易。
就像一开始定下的婚契者是元清剑尊的首徒,现下那人早死了,就换成了郁安易。
同样的,齐家少主就算换了个人,不是齐桦,婚契也照样成立。
“身为齐家少主,且我不日便能继任家主之位。”齐桦微眯眸,话里话外都是决绝之意:“我思来想去,总归有些事是能让我作主的。”
“不过早晚之分罢了。”
齐桦这一句,将他与齐师任表面那层温和的膜彻底撕裂,二人气氛一瞬焦灼。
盛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趣地默不作声。
良久,齐师任笑了声:“元清剑尊自大典之日便全无音信,是生是死一概不知。郁小友尚且在闭关之中,你这时解契,便是趁人之危。”
“毁得不是你的名声,而是齐家的。”
他率先开口,看似退了一步,但分析利弊的话语间全是威胁。
齐师任:“齐桦,懂些事。”
盛昭蹙起眉,故作担忧。
他心里想得却是齐师任说的“全无音信”,怪不得齐桦之后从未对他起疑后,原来是剑宗封锁了有关江千舟的消息。
当日大典一幕,在场人颇多,但没有之后的消息确认,谁也说不准元清剑尊是否作了一场戏。
就如齐桦所言,是为了钓着逃离在外的盛昭,让其乖乖走回剑宗。
那“三拜”可谓惊世骇俗,近乎按着所有人的脑袋,让他们去信江千舟的情根深种,那这等假装重伤的疯狂事,江千舟缘何做不出来?
盛昭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他再次看向一言不发的齐桦,对方也觉很是棘手。
“前辈恕我直言,依我之见,你有些认死理了。”盛昭突地开口:“尚且不说寻个合心意的道侣乃是人生头等大事。”
“我只想说,齐桦不是齐家的附庸。”
盛昭话中尽是反骨,又处处彰显着对齐桦的维护:“他虽是齐家少主,但他的任何私事都应由他自己决定,我们剑宗也断不会这般小气,觉得齐家趁人之危。”
齐师任好笑地纵容着盛昭格外天真的看法,轻描淡写地驳回:“剑宗便可替天下人吗?”
他轻叹一声,蹙眉苦恼:“我担忧的可是天下人对齐家的看法。”
“况且,”齐师任侧过脸,抬手执起盛昭的下颔,笑眯眯地问:“你逃婚一事可还未解决,如何同齐桦订亲呢?”
不等齐桦厉喝出声,盛昭就一把拍下齐师任的手:“前辈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我逃了婚,那么我就不是江千舟的道侣,我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齐师任只笑:“我只是想仔细瞧瞧,能让元清那冰块动心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喉结轻滚,对着盛昭用气音道:“够辣。”
也够好看的。
盛昭一瞬愣住,下一刻就被几步过来的齐桦拉下座位,他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狠狠瞪了下笑而不语的齐师任。
齐桦气得厉害,沉下声:“家主,你只需要派人告知剑宗即可。”
“所有责任都可推卸在我身上。”
“是我一人痴情,强要齐家毁约。”齐桦一字一句:“与盛昭无关,也与齐家无关。”
齐师任答应得很快:“好。”
他等得便是这句。
只要齐桦包揽一切责任,站位齐桦的人自然得掂量掂量如今被美人蒙了心的少主还有没有支持的必要。
齐师任又看了眼盛昭。
盛昭身为仙尊的唯一一位徒弟,又是剑宗大兴的希冀,按理说齐家损点名声去换这么一位齐家的当家人,利大于弊。
可惜,这人与江千舟的那场道侣大典,让盛昭名声狼狈不堪,齐家若担下,可就弊大于利。
齐师任曲起如玉手指,用环在他第一节 指骨的黑金玉指环轻叩桌面,他身前刹那现出两位身着黑色劲装,面戴黑金面具的男人。
这是齐家亲卫,其中每一位都有不下分神期的修为。
“备上重礼,就如少主所言,前去告知剑宗。”齐师任吩咐道。
“是。”
二人消失后,齐桦怒意半消,微放下心:“多谢家主体谅,我们先告退了。”
“茶还未饮完,不再坐坐?”齐师任看着盛昭说出这句话。
齐桦面色微僵:“我还有要事处理。”
齐师任不以为然,淡笑:“可惜了我这顶尖的碧丝卷,一匙茶粉便值千金。”
“无碍,你品不到,等会儿可让盛小公子帮你带回一盒。”
盛昭为难地看了看齐桦,小声说:“我不想留下来。”
可齐师任三番四次地提,不可能轻易罢休。
齐桦正想出声。
齐师任曲起指节,作势便敲。
盛昭:“好。”
盛昭回身抱了下齐桦,贴在对方耳侧,用气音道:“剩下的我来便好。”
他眨眨眼:“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扛算什么理?”
齐桦眼神冷凝,没作声。
盛昭捏了捏他的手。
齐桦才深吸一口气,轻吻在盛昭的发顶上,嗓音微不可闻:“他不敢动你,别怕。”
盛昭点点头:“嗯!”
见齐桦拱手退下,盛昭才面色不好地回身坐下,他大胆得厉害,看都不看齐师任一眼,也一句话不说,只小口抿着茶。
精致的眉眼恹恹地垂下,秀气的小脸被茶杯遮住小半,被热气熏得眼睑沾上水意,湿漉漉,软趴趴,颊边还染了粉。
没半点之前的锐气凌人。
这副赌气的模样让齐师任瞧着可爱得紧。
他轻“啧”了声。
齐师任一下又一下地叩着桌面,半响才道:“喝完了还捧着不放?”
盛昭手一顿,微放下,横他一眼:“我就爱捧着怎么了?”
齐师任只好抬手按下盛昭的茶杯,只用了一点力道,轻轻扯过,就着盛昭捧杯的手来倒茶。
盛昭没反应过来,他没松手,自然而然向齐师任倾身,离近了,嗅到的便是对方身上淡雅轻香,又清又浅,却缱绻环绕。
与碧丝卷泡出的茶香热雾混在一起,温温热热地扑鼻而来。
盛昭眼眸微微泛空,定定瞧着徐徐往下的水流,心思复杂。
老实说,他本没想到对齐师任下手。
可他方才想起来,他上一世与齐桦拖了这么多年都未解的婚契也有齐师任的手笔在。
盛昭咬了咬唇,看上去很是手足无措,心底的恶意却悄然生起,它笑意盈盈的。
多一个也无妨,更何况是自己送上来的。
齐师任照旧倒了个八分满,水流突断,杯中却未溅起一滴水花。
他搁下茶壶,响起厚重的闷声。
齐师任:“怎么愣住了?”
盛昭:“在闻你身上的——”
盛昭赶紧闭口,面上粉意止不住地晕染至眼尾,连忙改口:“说错了,在闻,在闻茶香。”
语无伦次,又吞吞吐吐。
甚至捧着茶杯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齐师任温声安抚:“不必如此紧张,你若是想闻,我等会儿便差人将我每日的熏香都送至你那。”
他边说,边将盛昭举着茶盏的手往下压。
杯底刚碰桌面,盛昭就直接松开手,强行冷着声:“齐家主说笑了。”
齐师任好整以暇地笑笑,连“前辈”都不喊了,想必恼怒到极致。
他不再逗着人,随口问着一些事:“你这么怕冷,怎么在天山待下去的?”
盛昭暗自心惊,他第一次见齐师任,对方却已把他了解的透彻,恐怕整个齐府在齐师任眼中都无什么秘密。
齐师任看出盛昭的讶异,再次安抚:“齐桦第一次带人回来,我做家主的总得知悉一二。”
盛昭:“师尊在山顶引了热泉。”
齐师任惊异挑眉:“仙尊竟如此……”
他沉吟半响,才想出一个贴合的词:“有人性。”
盛昭:“?”
齐师任又问:“你跟江千舟是怎么好上的?”
盛昭:“?”
齐师任歉意地笑笑:“实在是好奇。”
盛昭没好气地说:“没好过。”
凭齐师任的城府,一瞬就想通了所有事,但他唯独忽略了盛昭是在骗他的可能,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这一点。
他轻叹:“其实你只要同仙尊求情,便用不着让齐桦带着你逃婚,弄得声明狼藉。”
“我瞧得出来,你性子是不服输的那类,但总有一天,你要学会低头。”齐师任轻声:“面子,永远都是最不要紧的。”
他感概了一声,微抿了口茶。
盛昭本以为他好心教导自己,面色也缓了许多,谁知齐师任下一句便不是好话。
“你看,你不低头的后果,便是刚出狼坑便入了虎窝。”齐师任笑容不变:“你将自己打包送到了齐桦床上。”
盛昭气得厉害:“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齐师任笑眼微眯:“你不信?”
“若不是齐桦喜欢上了你,你知道你的下场吗?”齐师任语气逐渐严厉,嗓音却极轻:“他会将你玩烂了,再丢出齐家大门。”
“可能还会巴巴地上赶着,亲手将你送回剑宗,之后你还会被盛怒的江千舟随意亵玩。”
盛昭想到那场面,不禁咬了咬唇,面色发白:“齐桦才不会这样。”
齐师任一字一句:“他会。”
齐师任:“他是我的种,想的什么我最清楚不过。”
盛昭:“你休想凭这些话让我们二人生嫌!”
“气了?”齐师任轻点他的鼻尖,黑金玉的指环冰凉阴冷:“你大可去问,但你敢吗?”
盛昭对上他黑漆漆却如同深渊的双眸,他被卷进去,好似看见了齐师任口中那个狼狈不堪的他。
盛昭瞳孔紧缩,禁不住地生出怯意。
齐师任收回手:“怕了?”
他笑:“小崽子毛都未长全,就敢在别人家撒野。”
“下次记得敬重些长辈。”齐师任又慢条斯理地转着茶盏,他收敛起气势,便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可盛昭不敢再反驳,气得厉害,也只敢扣桌疯子。
齐师任不用去看,就知晓盛昭在心底骂他。
他好笑,怎么装都装不会一副乖顺的模样?天真单纯得要命。
到底年轻,到底没有城府。
张扬又不怕事。
齐师任心中一下软了,补了句:“我说的,字字都未有虚言。”
盛昭憋屈地应下:“那又如何,你说的事一件都未发生,现下齐桦就是喜欢我。”
齐师任心底又道,嗯,这不计前嫌的性子,还挺好哄的。
“随你如何想,我也只是提一嘴罢了。”
盛昭被齐师任耍得团团转,气得手都在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便想走。
齐师任眸色微冷:“站住。”
齐师任:“剑宗就这么教的你,没有半分礼数,还是你忘了我方才说的话?”
盛昭气呼呼地转身:“告辞。”
齐师任又笑:“称呼呢?”
盛昭烦得要紧,敷衍搪塞道:“齐家主。”
齐师任转着手上指环:“你是我的儿媳,也学齐桦那般喊我一声父亲罢。”
盛昭不敢置信地瞪他,咬牙切齿:“你休想!”
齐师任见盛昭气得眼都红了,只好收敛起顽劣之心,不再逗弄人了。
他挑眉:“不想喊便不喊罢,先到我面前来。”
盛昭没动:“什么事不能隔着说?”
齐师任:“是给你备的见面礼。”
盛昭有些好奇,勉强压下怒意,走到齐师任面前:“是什么?”
齐师任拿出一个寒玉盒,一边慢慢开着锁扣一边道:“儿媳还算合我心意,没让我白准备一趟。”
言下之意是,盛昭若不合他心意,他便准备不送了。
盛昭冷哼了一声,没反驳齐师任口中的儿媳,眼睁睁瞧着齐师任打开后,从里拿出一个白金玉作的指环,一瞧便跟后者手上戴着的是一对。
玉指环用得是上等的暖玉制作,内里砾金,边缘泛光,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是根根交错的白羽。
玲珑剔透,小巧精致。
齐师任把玩了一番,边道:“听闻你怕冷,我便想到了此物,它不仅触手即温,还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暖意。”
“你戴着它,在齐家走动就不用披着厚重的大氅。”
齐师任考虑周全,盛昭怒意渐消,别扭道:“多谢。”
齐师任心底确认,嗯,果然好哄。
没让盛昭反抗,他握起对方的手。
评估了一番,骨节分明,虽然瘦,但也软乎得好摸,因常年执剑,指腹有着薄茧,配着指节处的粉,就似软嫩的内里给自己长了层不堪一击的保护壳。
齐师任捏了几下,爱不惜手。
又假装是在抚摸以便测量尺度:“戴在第四指,无名上罢。”
盛昭挣不开,蜷缩起手指:“不了罢,它跟你手上的是一对的。”
齐师任微叹:“儿媳,眼界小了。”
“这玉环可大名鼎鼎,我手上的黑玉代表齐家家主之位,而要送你的白玉则是每一代家主的婚契者带的。”齐师任藏了一部分话没说,白玉仅作观赏,没有实权。
他又道:“它上一任的主人是齐桦的生母。”
齐师任温声叙说着故事,眉目柔和。
盛昭静静听着。
齐师任语气怀念:“刚生下齐桦不久,便病逝了。”
盛昭有些无措:“嗯……节哀。”
齐师任勾唇隐去未尽之语,齐桦的生母是他亲手送上路的,因为对方勾引着他的亲兄弟夺他的权。
齐师任轻轻摇首:“无碍,我将它送予你,便表明我认定了你的身份。”
盛昭犹疑:“可——”
齐师任有理有据:“总归齐桦也要继位家主了,早些给你,晚些给你,都是一样的。”
齐师任垂下眸,细心地给盛昭戴上指环。
盛昭没再去反抗。
指环严丝合缝地围在他无名指上,衬着盛昭的手,愈发好看。
盛昭心里已经在盘算,这个卖出去得有多少灵石?
齐师任突地俯首在盛昭的指环上轻吻上去,半阖上眼。狭长的眼尾,浓稠的眼睑,勾勒出无限柔情。
说来可笑,他本是不信一见钟情。
可眼前的红衣青年,好似生来便应当众星捧月,让人只想将所拥有的,不管好的坏的,都送予他。
太好骗了,几句话就从他的儿媳变成他的小妻子。
盛昭愣怔好一会儿,才被惊得迅速收回手,支支吾吾地半响说不出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将我认成你死去的妻子了?”
齐师任:“……?”
齐师任深吸一口气,笑着应下:“嗯。”
盛昭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事的确很令人遗憾,但你也不该沉湎在过去里,人要向前看的啊。”
“你再想念她,也不能将别人当成她……”盛昭说了一堆,最后才轻声总结:“别伤心了。”
齐师任眉角抽了抽,他都已经记不起那个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了。
他忍无可忍:“闭嘴。”
盛昭不赞同地看他:“你看,你刚刚还倚老卖老地教导我,这么现下倒进了胡同里走不出。”
齐师任:“……”
齐师任想到些什么,突地轻叹:“你能抱一下我吗?”
盛昭眼神变得警惕。
齐师任只是垂下眸,静静地瞧着盛昭手上的玉环,眼神沉寂。
“她死之后,我便愈发面对不了齐桦。”齐师任低声道:“若是我当时忍下去,齐桦也不至于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他话音未落。
盛昭已然张开手主动抱了上来,小声嘟囔:“看你可怜……”
而齐桦刚处理完要务,眼见盛昭还未回来,便急忙去齐师任那寻,刚一踏进门,便瞧见盛昭张开手,主动俯身去抱坐在椅子上的齐师任。
微张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跟齐师任那只配对的白玉环。
齐师任享受着盛昭温温热热的怀抱,嗅着后者身上极轻极轻的暗香。
他抬眸看着门边面色阴沉至极的齐桦。
齐师任对着齐桦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