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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空蝉

作者:木星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车子驶入半山别墅区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萧瑟。


    沈确坐在后座,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却隔绝不了车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司机老陈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瞥了一眼老板,那张脸在窗外掠过的昏黄路灯下,显得异常冷峻和……疲惫。他识趣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风格简约现代、却透着一股疏离感的别墅前。这不是沈家老宅,也不是沈确常住的地方。这是顾屿生前的住所。沈确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让他精神微微一凛。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雕花的铁艺大门外,抬头望着这栋漆黑的建筑。所有的窗户都暗着,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的光。


    这里,自顾屿入院后,就再无人居住。沈确在顾屿去世后,第一时间派人封锁了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包括清洁公司。


    他需要这里保持原样,哪怕只是……灰尘覆盖的原样。他拿出钥匙——这是周放从顾屿的律师那里拿到的。冰冷的金属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埃、旧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屿身上那种清冷雪松尾调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将他瞬间包裹。他打开门厅的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玄关。


    一切如旧。


    门口鞋柜上随意放着一把车钥匙,旁边是一个空了的黄铜烟灰缸——顾屿很少抽烟,只在压力极大时才会点一支。玄关柜上摆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早已干枯、却依旧维持着形态的白色马蹄莲,花瓣边缘卷曲发脆,像凝固的叹息。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灯光下飞舞。沈确没有换鞋,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他一步步走进去,穿过宽敞却冰冷的客厅。沙发套着防尘罩,茶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拍卖年鉴,书页上压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那是顾屿工作时戴的。餐厅的长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水晶杯,杯底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酒渍,早已干涸。


    他走上旋转楼梯,木质台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二楼的主卧门虚掩着。他推开。卧室很大,布置得简洁而冷感。深灰色的床品铺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医学书籍,书签夹在中间。旁边是一个小小的药盒,盖子开着,里面散落着几片白色的药片。沈确认得,那是强效的止痛药。他的目光落在枕头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个人形躺卧的凹陷痕迹。他仿佛能看到顾屿蜷缩在这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独自吞咽着苦涩的药片,而他在外面,还在处心积虑地抬高价格,试图用金钱去撕扯他的伤口……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窒息感涌上喉咙。沈确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离开了卧室。


    他最终推开了书房的门。这是顾屿待得最久的地方。巨大的红木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柜里塞满了各种拍卖图录、艺术史书籍、古籍善本。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陈旧气味。书桌上有些凌乱,堆放着一些文件、信件。沈确的目光被书桌一角吸引——那里放着一个深灰色的金属档案盒,和他办公室抽屉里那个锁着秘密的盒子,一模一样!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快步走过去,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掀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那份伪造的车祸报告。


    只有一叠厚厚的、整理得异常清晰的医疗记录复印件。从最初胃部不适的检查单,到一次次加重的诊断报告,再到最后那份宣告晚期转移的判决书。每一页都冰冷地记录着顾屿生命最后几个月是如何被病魔一寸寸吞噬。还有厚厚一叠缴费单据,数额巨大得触目惊心。最上面,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沈确拿起那张纸,展开。是顾屿的笔迹,力透纸背,却带着一种病中的虚弱感:


    遗赠清单(非拍品)


    ?  地址:滨海市慈爱福利院(城南分院)


    ?  物品:本人名下所有未列入拍卖清单的动产、不动产(详见附件清单及产权文件),扣除必要税费及债务后,全部现金及资产变卖所得款项。


    ?  用途:定向捐赠,用于院内孤残儿童医疗救助及教育基金。指定负责人:李秀兰院长。


    ?  备注:请确保款项专款专用,定期公示。


    勿扰逝者安宁。


    顾屿绝笔。


    纸页的右下角,签着顾屿的名字,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周。


    沈确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仿佛看到顾屿在忍受着剧痛和虚弱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冷静地安排着这一切。他把能卖的都卖了,包括那对承载着他们过去的玉蝉,换来的钱用于支付天价的医疗费?还是……为了填补他沈确那七千八百万的“索命钱”?而剩下的,他全部留给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切断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所有物质联系,走得干干净净,除了……那对被他赋予了特殊意义的玉蝉。


    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确。他环顾这间充满了顾屿气息的书房,书架上的书,桌上的文件,墙上的抽象画……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主人的离去而失去了灵魂,只剩下冰冷的物质外壳。他高价拍回的玉蝉,此刻就放在他西装内袋那个丝绒盒子里,紧贴着他的心脏,却散发着比冰还冷的寒意。


    他赢了拍卖,拥有了玉蝉,甚至拥有了这座房子里的所有遗物(根据协议,非指定拍品也由他接收)。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顾屿不在了。那个会对他笑、对他怒、会为他藏起惊天秘密、会用生命守护他最后一点尊严的顾屿,不在了。


    他像个闯入者,站在这个充满了逝者痕迹的空间里,巨大的、无处安放的悔恨和悲伤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拉开书桌的抽屉,像是在寻找什么救命稻草。抽屉里很空,只有几支笔,一个订书机,还有……一个用了一半的速效救心丸小药瓶?沈确的心又是一紧。他继续翻找,在最底层,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光滑的东西。


    他拿出来。是一个小巧的、透明的亚克力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微微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郁郁葱葱的大学校园,梧桐树荫浓密。两个穿着简单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年轻飞扬的脸上,青春的气息几乎要溢出相框。左边那个,笑容带着点痞气,眼神明亮,是二十岁出头的沈确。右边那个,笑容略显腼腆,眼神清澈,耳朵尖还有点红,是同样年轻的顾屿。照片的角落,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几个小字:


    “毕业快乐!——永远的好兄弟?”


    “永远的好兄弟……”


    沈确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顾屿那青涩而纯粹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秘密,没有病痛,没有恨意,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身边人的……全然的信任。一股尖锐的、混合着无尽酸楚和怀念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击中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书柜,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相框,指腹摩挲着照片上顾屿年轻的脸庞,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破碎而痛苦的呜咽。这呜咽声在空旷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迟来的、无用的、深入骨髓的悲恸。


    他失去了。


    永远地失去了。


    那个在栀子花香里,紧张地递给他玉蝉的少年。


    那个在车祸火海中,被他拖出来、浑身是血的伙伴。


    那个在秘密重压下,独自吞咽苦果、默默守护他的……顾屿。


    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青涩纯洁、也最沉重酸涩的那一部分。


    空荡的别墅里,只有男人压抑不住的、如同孤兽般的哀鸣,在冰冷的尘埃中回荡。


    窗外,深秋的风呼啸着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一段永远无法重来的过往,唱着凄凉的挽歌。而西装内袋里那对温润的玉蝉,贴着心脏的位置,冰冷依旧,沉默地见证着这场迟到的、痛彻心扉的祭奠。


    空蝉鸣泣,斯人已逝。


    (完)


    叭叭;大家看得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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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空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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