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刚正埋头锄地,听见李狗子那杀猪似的嚎叫,手里的锄头顿了顿。
“蒋哥!蒋哥!发大财了!咱发大财了!”李狗子人还没进院门,那破锣嗓门儿已经灌了进来,调门高得能把房顶掀了,全是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蒋方刚放下锄头,在裤腿上随意蹭了蹭手上的泥,不紧不慢踱到院门口。李狗子果然跟个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脑门子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怀里死死捂着个破布包袱,一张瘦脸憋得通红。
“出手了?”蒋方刚瞧他那猴急样,直接问。
“出手了!出手了!”李狗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嗓子眼儿都带着颤音,“十块!整整十块大洋!”
他急吼吼从怀里摸出五张崭新的大团结,双手捧着递到蒋方刚跟前:“蒋哥,您的那份,四成,五块钱,一子儿不少!”
蒋方刚接过钱,指尖捻了捻,又瞥了李狗子一眼,那小子激动得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就五块?”
“对对对!蒋哥您吩咐的,我六您四,五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李狗子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我李狗子吐口唾沫是个钉!”
蒋方刚没再吭声,就那么瞅着他。那眼神儿,平静无波,却让李狗子心里头莫名地发毛,总觉得自个儿那点小九九,在他面前藏不住事儿。
“怎……怎么了蒋哥?有啥不对劲的地方?”李狗子脚底下不自觉地挪了半步,想往后缩。
“没什么不对。”蒋方刚把钱揣进兜里,转身朝院里走,“进来喝口水,细说说,怎么卖的。”
李狗子哈着腰跟在后头,心里头跟揣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没个着落。蒋方刚那眼神,怎么就那么瘆得慌?跟能把他里里外外扒光了看个透彻一样。
两人在院里那条快散架的长凳上落座,蒋方刚给李狗子舀了碗井拔凉水:“说说,哪儿脱手的?”
“县城东边那个破瓦窑,您懂的,黑市。”李狗子捧着碗,灌了一大口,“我先是摸了好几家,都不开眼,给的价跟打发要饭的似的。后来可巧,碰上昨天那个穿汗褂子的,嘿,人家是行家,一眼就相中了!”
“汗褂子给多少?”
“十块!他娘的,也是个识货的主儿,知道这玩意儿金贵!”李狗子一说起这个,嘴皮子就利索起来,“不过我可没含糊,跟他磨了小半天嘴皮子,才让他咬牙点头的。”
蒋方刚“嗯”了一声,没下文了。
李狗子又喝了口水,突然觉着这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眼皮跳。蒋方刚就那么坐着,不言不语,也不追问,就那么瞅着他。
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李狗子浑身骨头缝儿都发痒,坐立不安。
“蒋……蒋哥,您这是……闹哪出啊?是不是嫌卖贱了?”李狗子小心翼翼地探口风。
“没有。”蒋方刚这才开了腔,“十块钱,不算少了。”
“那您这……”
“李狗子。”蒋方刚截住他的话头,“我问你,做人,顶要紧的是个啥?”
李狗子直接被问懵了,这弯儿拐得也太急了点,他脑子有点跟不上:“做……做人?”
“对,做人。”
“我……我寻思着……是兜里有钱?”李狗子拿不准,小声嘟囔。
蒋方刚摇了摇头。
“是诚信。”
简简单单两个字,砸在李狗子耳朵里,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碗的手抖个不停,心更是“咚咚咚”擂鼓一般。
<span>记住本站:</span> “蒋、蒋哥……您、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蒋方刚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十块钱卖的,分我五块,这账,有毛病?”
李狗子额角的冷汗“噌”地就下来了。他想张嘴狡辩,可一对上蒋方刚那双沉静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那眼神儿,太毒了,跟钩子似的,能把人肚里的弯弯绕都给勾出来。
“我……我没……”
“李狗子。”蒋方刚站起身,从上往下俯视着他,“最后给你个机会,掏心窝子的话,说不说?”
李狗子的那点心理防线,稀里哗啦全塌了。他“噗通”一声,从凳子上出溜下来,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蒋哥!我错了!我不该昧良心,起了贪念!”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最深处又掏出几张票子,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是十三块!一共卖了十三块!我……我偷偷藏了三块!”
蒋方刚看着脚底下抖成筛糠的李狗子,脸上瞧不出半分怒意,嘴角反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起来。”
“蒋哥,您……您没恼?”李狗子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腿肚子还在转筋。
“我要是真恼了,你小子现在还能囫囵站这儿?”蒋方刚重新坐回凳子上,“这三块钱,我早就算到了。”
“您……您算到了?”李狗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汗褂子昨天收那个齿轮,给了两块。今儿这个曲轴,品相比齿轮好,分量也沉得多,他能只开十块?抠门也不是这么个抠法。”蒋方刚慢条斯理地给他掰扯,“十三块,才是个差不离的价。”
李狗子彻底傻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那……那您干嘛不当场就戳穿我?”
“考考你。”蒋方刚伸手,将那三块钱也接了过来,“搭伙做买卖,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齐,藏奸耍滑。你要是真把这三块钱给吞了,咱俩的买卖,也就到此为止,一拍两散。”
“那现在呢?”
“现在?”蒋方刚将那十三块钱在长凳上摊开,慢条斯理地数出八块,推到李狗子面前,自己则收起了剩下的五块。“现在,你算过了这道坎。恭喜你,李狗子,咱们这买卖,还能接着往下做。”
李狗子看着那八块钱,手哆嗦着,半晌才敢接过去,嗓子眼都哽咽了:“蒋哥!您这……您这真是……”他“噗通”一声又要往下跪。
“打住!”蒋方刚手一抬,止住他,“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有这工夫,不如琢磨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李狗子赶紧爬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蒋哥您说的是!”
“下一步?”
“夏老二手上,好东西应该还有不少。”蒋方刚手指在粗糙的凳面上轻轻敲着,“不过那老家伙精明得很,咱们得挑着拿。挑对了,是泼天的富贵;挑错了,就是一堆不值钱的废铁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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