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芳瞅着他蹲在灶前忙活的背影,那宽阔的脊梁,此刻却显得有些踏实,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她心头翻滚。
这男人,当真转性了?
还是又琢磨着啥新花招哄骗她?以往的教训太多,她不敢轻易相信。
“芳芳,你是不是不信我?”蒋方刚冷不丁问了一句,手上的活计却没停,依旧有条不紊。
陈芳芳的心口突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我……我没有……”话虽如此,底气却不足。
“我晓得,以前我混账,让你寒了太多回心了。”蒋方刚的声调放得很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可这回,真不一样了。”他转过头,望向陈芳芳。
“我蒋方刚拿这条命赌咒,往后,绝不再让你和圆子跟着我受半点委屈!谁要是敢让你们娘俩不好过,我蒋方刚第一个不答应!”
陈芳芳捏着布巾的手僵在了半道,水珠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整个人都木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话,这样赌咒发誓的场景,她听过多少回了?
每一次蒋方刚在外头闯了祸,每一次她哭闹着要散伙,他都会摆出这副痛改前非的模样,说出各种各样的保证。
可这一回……
这一回,为啥听进耳朵里,感觉恁地不一样了呢?那话里的分量,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蒋方刚吐口唾沫是个钉。”
“得嘞!那我这就奔废品厂去!”
李狗子一哈腰,跟个得了糖吃的猴儿似的,抱着那根沉甸甸的曲轴,卯足了劲儿往废品厂的方向撒腿就跑。
蒋方刚瞅着他那上蹿下跳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脚步沉稳地朝自己家走去。
那废弃的耐火材料厂,还是记忆里那副老样子,断壁残垣,四处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凉的破败。
李狗子一口气跑到厂区大门口,肺叶子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带喘。
他扶着膝盖,探头往里一瞅,好家伙,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儿都瞧不见。
“怪了事儿了?”他心里头直犯嘀咕,“昨天这儿不还人来人往,跟赶集似的吗?”
不死心的他在几个黑洞洞的大厂房里头转悠了一大圈,除了几个挎着土造步枪,面色不善来回巡逻的民兵,啥也没找着。
“哎,同志,你在这儿瞎转悠啥呢?”一个端着步枪的民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这里头不让外人随便进,你不知道规矩?”
“我……我找人。”李狗子把怀里的曲轴抱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
“昨天有个穿汗褂的汉子,在这儿收货哩,收废铁的。”
那民兵上下扫了他几眼,最终视线落在他怀里那脏兮兮、锈迹斑斑的铁疙瘩上:“你这又是从哪儿淘换来的破烂玩意儿?”
“正经废品收购站买的!”李狗子一听这话,急忙分辩,生怕被当成偷鸡摸狗的。
“有票子!有票子呢!”他嚷嚷着,就想往兜里掏。
民兵对那根曲轴瞅了瞅,又瞅了瞅李狗子那张急赤白脸的脸。
“成了成了,赶紧走,赶紧走。”那民兵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驱赶。
“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少在这儿晃悠!”
李狗子碰了一鼻子灰,没辙,只能灰溜溜地挪出了厂区,心里头那个憋屈。
他在厂区外头寻了块破石头墩子颓然坐下,把腿上横着的那根曲轴当成了宝贝。
他抬起油腻腻的袖子,仔仔细细擦抹着上面厚厚的锈灰。
“五十块大洋啊……”他咂摸着这个数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要是真能换五十块,我那两成,也能换十只好下蛋的老母鸡了……”
想到香喷喷的鸡屁股,还有那源源不断的鸡蛋,李狗子忽地一下就来了劲头,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管他娘的啥时候能出手,反正蒋哥给兜着底呢!
这买卖,稳赚不赔!他美滋滋地想。
另一头,蒋方刚已是回到了自家那个有些破旧的院里。
他没耽搁,动手拾掇起了午饭。
米缸里刮出最后那点子粗粮面,菜园子角上揪了几颗蔫头耷脑的小白菜,叶子边都有些发黄了。
他打算做个疙瘩汤,简单对付一口。
锅灶前正忙得起劲,院门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陈芳芳背着小圆子进了院。
小丫头片子趴在娘的背上睡得呼呼的,小脸蛋给日头晒得红扑扑,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回来了?”蒋方刚撂下手里的家伙事儿,迎了出去,声音放得很柔。
“圆子咋睡着了?在队上淘气了?”
“在队上跟其他娃子玩疯了,累的。”陈芳芳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倦意。
她放下背上的小圆子,轻轻揉了揉酸胀的肩膀:“今儿编了一早上的柳条筐,手都快磨出泡了,火辣辣的疼。”
蒋方刚往她手上扫了一眼,心里微微一抽,确实,几条细细的血口子渗着血丝,看着就让人心疼。
“先把圆子放炕上,仔细点,别惊醒她。洗把手再吃饭。”蒋方刚小心翼翼地从她背上接过闺女,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莫用凉水,我给你打盆温乎的,泡泡手能舒坦些。”
陈芳芳怔住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瞅着蒋方刚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往里屋走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此刻却透着一种陌生的温柔,心头猛地翻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记得真真的,去年大冬天,自个儿那双手冻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裂开一道道血口子,钻心地疼。
那时候的蒋方刚在哪儿?
不是在酒桌上跟人吹牛拍桌,唾沫星子横飞,就是在牌桌上红着眼珠子跟人搏命,再不然就是跟村里那帮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们东游西荡,哪里管过她的死活。
“芳芳,水好了,温的,快来洗洗。”蒋方刚的声儿不大,却清晰地把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陈芳芳挪到洗脸盆边,伸指头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烫,正可心。
她把手浸在温水里,那股子暖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驱散了不少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