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东黄水镇卫生院门前的积水照成碎金。
陈铭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白的白大褂,立在台阶上。
身后,“中医改革试点启动大会”的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红底黄字像一面战旗。
檐下阴影里,王主任缩着脖子啃煎饼,油渍滴在皱巴巴的西装前襟上,眼神却刀子似的投向陈铭的背影。
“小满,”陈铭对着几步外喊,“通知全体,九点整,会议室开会。”
“是,师傅!”
林小满马尾辫一甩,平底鞋踩着弹簧般往前跑。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汤头歌诀》——那是她昨夜抄到凌晨的功课。
“哟——陈院长!”
清亮的女声带着戏谑破空而来。
王思琪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踏入院门,玫红色西装裙像朵刺玫瑰,身后摄像机镜头冷光一闪:“这造型,简直是‘基层焦裕禄’同款!”
她在陈铭面前站定,对着镜头道:
“观众朋友们!这位就是三针救中风患者的传奇医者陈铭大夫,今天正式升任副院长!”
她的话筒几乎怼到陈铭下巴,“新官上任,陈院长准备烧几把火呀?”
陈铭扶了扶额头:“王记者,卫生院的门槛该找你报销了。”
“怕你当官忘了老朋友嘛~”王思琪红唇一勾,染着碎钻的指尖“不经意”拂过他袖口磨白的边,
“这白大褂该换新的了,堂堂院长……”
三米外,林小满正拿着签到表回来,“刺啦”撕开一道口子。
“师傅!”她三两步就插进两人中间,手里举起保温杯,“您的茶!”
转头对王思琪假笑,“记者姐姐,我们院长待会儿要开大会,您要不先去锅炉房采访?那儿热水管爆了正修呢!”
王思琪挑眉看向陈铭,却见他正拧开保温杯吹热气,氤氲白雾模糊了笑意:
“改革的第一把火,就从让护士不必凌晨抢热水烧起。”
“别急嘛!小满同学,我这可是采访。”
她把话筒绕过林小满,再次怼到陈铭面前:“这么说您拒绝三把火的‘传统操作’,是准备来场‘文火慢炖’了?”
陈铭被逗笑,把保温杯交还林小满:“与其急着放火,不如先夯实灶台。中医讲究‘治未病’,改革也要循序渐进。”
他说话时,王思琪的眼神像块融化的焦糖,黏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
林小满突然“哎呀”一声,“王记者,您的睫毛膏花了!”
趁对方手忙脚乱,她拽着陈铭就往走廊走。
“师傅,那边有个患者,等您半天了!”
陈铭忍俊不禁,指头弹了弹她额头:“去,检查会议室投影仪,再把《改革方案》打印二十份。” 他瞥见王主任消失在走廊尽头鬼鬼祟祟的身影,笑意瞬间冷了下去,“顺便告诉李院长,会议准时开始,迟到的人...就不用来了。”
九点整,镇卫生院会议室。
医生护士们陆陆续续进入会场,原本空荡荡的会议室挤满了人。
大家都想看看这位新上任的“副院长”,到底有什么章程?
王主任此刻缩在角落嗑瓜子,唾沫横飞:
“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当医生时他还在玩泥巴……”
身边的医护们,没人接他的话茬。
陈铭站上讲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今天我们开这个会,只有一个目的——实现三个五。”
激光笔的红点钉在投影幕布上,上面显示着“五大攻坚目标”。
他的声音穿透嘈杂:“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要完成这五个目标:建立中医档案库、打造标准化诊疗流程、引入现代设备辅助诊断、开展中医培训课程、建设社区健康驿站。”
“这些目标听起来很大,但只要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去做,就一定能实现。”
他关掉激光笔,语气平淡:
“刚才,王记者问我,新官上任准备烧把火?在这里我明确地告诉大家,如果要说烧火的话,没有三把,只有一把,那就是医疗改革之火。”
他环顾全场:“我要实现对张书记、对组织部、对正阳县整个卫生系统的承诺,用一到两年的时间,把中医为基层群众的服务引向深入,让中医真正成为东黄水的招牌。”
“当然,我也知道有些人对我有意见。”
他看向王主任的方向,“如果愿意配合,我很欢迎。如果只想捣乱,那我也不会客气。”
台下一片死寂。
李建齐盯着自己颤抖的茶杯,水面倒映着陈铭身后“改革”二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咳!咳咳咳!”王主任的瓜子壳卡进气管,咳得涕泪横流。
满场哄笑中,赵大夫默默把紧挨着他的屁股,往远处挪了半尺。
忽然,一个年轻医生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四起。
陈铭微笑着点头:“谢谢大家的信任。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一起努力,把中医科打造成全县、全省的标杆。”
散会后,人流堵在走廊,王思琪的话筒又递到陈铭面前:
“陈院长,您说的改革之火具体怎么……”
“陈大夫!救命啊!”一声嚎叫在走廊炸响。
中医科门口,李大爷抱着抽筋的右腿在地上打滚:
“陈大夫!我昨儿看您开会太激动,半夜梦到跟您学扎针,一蹬腿就抽筋了啊!”
陈铭箭步上前,一把拽掉老人破洞的棉袜。
“承山穴,膀胱经要道。” 他拇指狠狠压进老人小腿肚的凹陷,指尖发力如揉面团。
“嗷——轻点!哎?舒坦了!”
李大爷瞪圆眼,蜷曲的脚趾“吧嗒”舒展开。
围观人群爆发出大笑。
“神了!陈院长连脚丫子都管啊?”
走廊尽头,王主任正偷偷观察,见状赶紧溜进办公室,关上门。
赵大夫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发呆,上面写着几个字:“按兵不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出头的时候。
宋镇长那边已经传话过来:“别轻举妄动,先看情况再说。”
李建齐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切,沉默片刻,低声自语: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他犯错。”
但他心里清楚,这种等待,更像是在等死。
陈铭回到中医科,林小满捧着铜质印章进来:“师傅,行政章领来了。”
陈铭拉开抽屉,掀开用胶带粘好裂口的签到表,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天鹅绒盒子推到她面前。
银针吊坠躺在黑绒布上,针尖一点寒芒流转,尾端缠着细如发丝的金线。
“入职礼。”
陈铭拿起印章,“咔哒”一声按在《助理聘任书》上,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特别行政助理。”
鲜红的“东黄水镇卫生院”印迹在纸面晕开,林小满的眼泪“啪嗒”砸在聘书上。
“师傅……”她声音哽咽。
正在这时,陈铭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是李文韬的短信:
“周省长今晚家宴谢您。车六点院门口接。”
陈铭迅速回复:“正好,周省长明天该复诊了。”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阳光已经洒满整个卫生院。
“小满,接诊。”他坚定地命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