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一群村民挤在铁门外嚷嚷:
“听说,小陈大夫要当官啦?是不是管全镇的大夫?”
“那必须的!人家可是给省长扎过针的!”
宋天阳猛地推开窗:“都滚蛋!再闹全抓派出所!”
人群霎时死寂,只剩雨滴砸着老槐树叶的噼啪声。
八点五十分,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入镇政府大院。
车门打开,县委书记张为民出现在众人面前,藏青色夹克的下摆沾着泥点,身后跟着组织部部长、卫生局长,以及两名抱文件的年轻干部。
候在门口的宋天阳连忙上前迎接,却被这一句“先开会”打了个趔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原以为这次会议只是走个形式,没想到竟成了“战地现场”。
张为民直接上楼进了会议室。
经过站立的李建齐身边,他突然驻足:
“李院长,中医科扩建方案写得不错。”
李建齐受宠若惊,连连鞠躬:“应该的!都是陈组长领导有方……”
“领导?”张为民面色冷峻,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陈铭空着的座位上,
“他人呢?”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宋天阳盯着主位右侧空椅冷笑。
县委书记、组织部长等一众大领导都到了,一个小小的中医竟然这么不明事理地摆谱,简直就是天大的玩笑。
如果张书记发火,单凭这一点,完全可以取消今天的任命仪式。
这是在场的宋天阳、马有田一伙,心里最期望的。
当然,也包括李建齐。
只不过,不知为何,冷汗却顺着他的脊椎往下淌。
九点整,会议室门被推开。
陈铭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走进来,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腕骨线条嶙峋如竹。
阳光恰好穿透云层落在他肩上,将廉价布料镀成淡金。
全场目光如钩子般盯在他身上!
——不是陈铭故意摆谱,就在要来参会之前,突然来了一位急诊病人,在处理完病人后,这才脱下白大褂,带着林小满匆匆赶来。
“师傅,您就只有这一件衬衫吗?”
林小满抱着文件夹,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眼睛盯着他泛白的袖口,“昨天王主任他们还在背后说您穷酸……”
“穷酸?”陈铭脚步不停,笑了笑,“真正的穷酸是心里没底气。快点,别让领导等。” 见会议室已经坐满了领导,陈铭将挽起的袖子捋下,对着主席台道歉:
“不好意思,张书记,各位领导。刚才一位病人有紧急情况,临时处理一下。”
“不知天高地厚!”宋天阳从牙缝挤出一句。
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铭和张为民书记的脸上来回逡巡。
马有田等人,恨不得代替张为民上去拍桌子。
很多人,也都为陈铭揪着心。
却不料——
“理解,医生嘛,救死扶伤是己任。”张为民亲自拉开主位右侧的椅子:
“陈铭同志,快来,坐这儿。”
实木椅脚刮过地砖的锐响,刺得宋天阳太阳穴直跳。
会议室里的表情除了惊讶,就是惊讶。
一个小小的中医,竟值得一向威严有加的张为民书记如此破例的照顾。
陈铭也不客气,走到张为民身边坐了。
“开始吧。”张书记轻声对左边的孙宏伟道。
组织部长展开红头文件,纸张抖动的窸窣声被麦克风无限放大。
“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陈铭同志为正阳县传统医学振兴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副科级),兼东黄水镇卫生院副院长,主持全院工作……”
“哐当!”赵大夫的搪瓷杯盖掉在桌上,褐色的茶水漫过记录本。
李建齐眼前发黑,努力撑住才没瘫倒——副院长主持工作?那自己这个院长算什么?!
“这!”宋天阳狐疑地看向孙部长,“这不太合理吧……”
他看到张为民的冷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林小满眼里顿时涌出泪水,滴在怀里的文件夹上,晕染开一团墨蓝。
全场死寂。
只有王思琪身边的摄像机红灯亮着红点。
“下面,请陈铭同志发言。”张为民的话打断了众人的惊讶情绪。
陈铭站起身,声音平稳如初:“感谢张书记,感谢孙部长,感谢组织的信任。”
他环视全场,目光坚定:“中医不是跳大神,更不是靠运气。”
顿了顿,他继续道:“中医的价值,从来不是靠西医来证明的。它是《黄帝内经》里的‘治未病’,是青蒿素里的诺贝尔奖,是每个基层卫生院里,一碗碗能救人命的汤药。”
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认同声。
“接下来,我有三件事要宣布。”陈铭从林小满手中接过文件夹,
“第一,即日起,卫生院所有采购项目公开招标,欢迎各位监督。” ——宋天阳脸色一僵,这意味着他再也没法在药品采购上做手脚了。
“第二,每周三上午,我会在镇广场开设免费中医义诊,谁都可以来。”
——他特意加重了“谁都”两个字,李建齐的脸瞬间红了又白。
“第三,”陈铭看向张为民,“请领导放心,三个月内,我会提交一份《东黄水镇中医药改革试点方案》,目标只有一个——让中医真正走进老百姓的生活,而不是躺在文件里、挂在嘴上。”
掌声热烈地响了起来。
由一个角落,迅速蔓延至全场。
包括主席台上的领导,甚至宋天阳提前安排好的抵抗随从们。
散会后,李建齐看着陈铭走向自己的身影,猛地想起小时候在大兴安岭赶山,遇到熊时的那种恐惧——不是立刻被咬死,而是知道自己逃不掉的绝望。
“李院长,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陈院长客气了,”李建齐握住那只手,努力压抑住心里的颤抖,“以后……合作愉快。”
林小满跟着陈铭走出镇政府,看看身后无人,猛地跳起来拍了下他的肩膀:
“师傅!你刚才可是太帅了!特别是说‘谁都可以来’的时候,宋镇长的脸都绿了!”
陈铭笑了笑,抬头看向天空。
一只雄鹰正掠过云层,在阳光下展开有力的翅膀。
不远处,卫生院的白墙在蓝天映衬下格外醒目,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手机突然震动,陈铭点开短信,是张为民发来的:
“陈铭同志,记住,中医要抬头,首先得自己腰杆硬。”
他抬头回望镇政府大楼,张为民的身影正站在二楼窗前,朝他微微点头。
陈铭摸了摸胸口的党徽,转身走向卫生院。
风卷起他的白大褂,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