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背后的那只手十分温暖,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暖到了她的心里。
她猜不透皎巍在想什么,为何有时对她冷若冰霜,不喜她触碰自己,而每次却又主动凑过来。
自今晨起,两人一直未单独相处,奇妙而又尴尬的气氛比黄沙的浓度还要高。
临夏轻咳一声,“你可否先把我放开。”
“噢。”皎巍放在临夏后背的手一僵,立即放开,两人极不自在地背了背身子。
皎巍发现自己经常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临夏,一如前世,那个黏在临夏身后“主人长,主人短,主人去哪儿我去哪儿”的小凤凰。
前世或许只是一场梦,或许……此刻才是真实的。
不,不是的,临夏,若不是她,我堂弟和叔父不会死,我怎能忘记。可是……倘若这一世我改变这一切,我和临夏会不会……
“谢谢。”
清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皎巍杂乱的思绪。
“幸好你及时将我拦下,临烟此刻已进入了画眉人的神识,我差点给她添了乱。”
“无妨。”
手掌的暖意在临夏心口还未褪去,把皎巍的语气衬得更为冰冷了些。临夏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从不曾了解,自己这个灵兽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我昨晚……”
“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做。”
皎巍吞吞吐吐地开口,一句未完,便被临夏粗暴打断。
只是此话一出,临夏不觉捂住了嘴。心道说错话了,这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异。
这下皎巍更加确定,两人昨夜绝对做了些什么,便调转话锋:“其实,我是想问,昨夜我是不是摔了一跤。”
见皎巍摸到下巴上的痂,临夏视线心虚地转向一边。
“嗯……是啊。”
皎巍没答话,临夏似是责怪地转回视线,继续道: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吗?我当然扶不住你,不小心就把你摔了,对不住啊。”
“所以,是你把我扛了回去,扶到了榻上。那……之后呢?”
“之后,你就睡着了。”
“我知道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临夏恍然觉得皎巍似乎有些失望。
一眨眼的功夫,街上的黄沙便顷刻消散。
街边店面里躲避的行人和商贩,也都纷纷走了出去,连连称奇。这黄沙竟来无影,去无踪。一粒沙尘都没在摊子上、大街上留下。
实际上,真正觉得只一眨眼功夫的是那画眉人。
无论进入神识多久,只要临烟不想让他知晓,对他来说,便只有一瞬的恍惚而已。
画眉人缓缓放下遮挡面部的衣袖,关切地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临烟道:
“姑娘,你没事吧。”
临烟面带微笑:“无事。”
刚要起身离开,忽觉裙摆一紧,低头看时,那画眉人正不动声色地拉着她的裙角。
画眉人神情变得陌生而阴鸷,嗓音也再次变得沙哑:“姑娘,我昨日失了一盒粉黛,姑娘可曾瞧见?”
“不曾。”临烟将裙摆抽出,头也不回地往闹市中走去。
临夏看向那画眉人,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似是想要将临烟生吞活剥了一般。
“临烟,那画眉人可有何可疑之处?”到客栈后,临夏问道。
“师姐,此事不简单,那人并非会使妖术,而是仪仗着一只狐妖。而那狐妖,恐怕不好对付。”
“原来如此,难怪同时会有那么多人得此怪病。”
“小二,来一壶茶!”
临烟要了茶,随后道:“师姐,那画眉人,也是个可怜人。”
临烟沏上茶,娓娓道来,向二人细说了自己在那画眉人神识中的所见所闻。
原来那画眉人名唤林笔生,曾有一个极其心爱的女子,名唤沈淑遇。两人家本皆是寻常布衣,青梅竹马,长辈从小便给二人定了亲。
沈淑遇的兄长十分聪慧,两家便掏空家底,供他进京赶考去了。后来,她那兄长成了探花郎,一举入仕,沈家便举家搬迁至了盛京。
不料他们刚搬走不久,林笔生的父母便先后染病,他往沈家中去信多封,始终没有回信。
父母去世后,林笔生便带着信物来至盛京,他已无意再去求娶沈淑遇,只是想要个说法。不料她早已在京城定了亲,而沈父亲他继续纠缠,便推脱说不认识。
这件事将林笔生惹恼,他只是想要个说法。不想自己父母善良淳朴,竟被此背信弃义的小人利用,掏空了几十年的积蓄,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君子之交。
林笔生不甘心,屡次上门讨要说法。
后来,他终于见到了沈淑遇。可她只是把他当作寻常乞丐,吩咐下人丢给了他一吊钱和一袋胡饼。
“你们可知,沈淑遇是何人?”临烟问道。
“何人?”临夏问道。
还不等临烟开口,皎巍便答道:“是庸夫人,对吗?”
“正是庸夫人,可惜她年少时那出尘绝色之姿,不食烟火之貌,你们不曾见。这世间论美貌,能跟我师姐一较高下的,她可算得其中一个了。”
临夏:“可沈淑遇母家既已入仕,为何不仔细挑选夫婿,偏要嫁给庸世才这样膘肥体壮的商贾?”
临烟道:“许是其母家遇到了什么难处吧。因为在林笔生的神识中,沈淑遇明明被许配给了官宦世家的次子,可助其一家在盛京站稳脚跟。至于为何辗转竟成了庸家妇,就不得而知了。”
临夏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在她的神识中,有提及此等缘由吗?”
“没有。”临烟答道。“只是嫁人后,沈淑遇几乎从未对那庸世才笑过,可见此门亲事实未她所愿。”
临夏叹道:“年少懵懂时,被稀里糊涂许配给了那林笔生。成年后,虽成了官家女子,却更是身不由己。”
“未必。”皎巍道。
“什么?”
只见皎巍将茶壶递给店小二,回过身道:“我看,许配给那林笔生,并非稀里糊涂,而是你情我愿。至于为何最后嫁给了庸世才,我想是对自己的惩罚,和对家族的反抗使然。”
“为何如此推断,可有何根据?”临烟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不为何。”皎巍看向疑惑的二人,淡然一笑道:“猜的。”
看着皎巍欠扁的样子,临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了,那狐妖呢?”临夏问道。
“是了,狐妖便是在林笔生失魂落魄、在那女子家门前终日游荡之时缠上他的。
“狐妖说可以帮他报仇,但代价是画眉人会忘记心中所爱,而是将爱意转移到狐妖身上。”
皎巍道:“我看那妖狐并非是为了得到什么爱才帮他。当今世道,妖族没一个好相与的,想必是以爱为枷锁,让那画眉人帮他做什么事吧?”
没一个好相与的?此话一出,临夏萌生出一种皎巍在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临烟:“是了,那狐妖送与他一支画眉笔,只要在粉黛盒上轻轻一点,普通的粉黛便会变成上等的高级粉黛。我猜测,那些得病女子无意中使用了这些粉黛,而沾染了怪病,便被那妖狐吸食了精元。”
“难怪那些女子会脱发,甚至快速衰老。如今她们已然开始发疯,想必那狐妖已许久未吸食到新人的精元了,因此才会开始损害她们的心智。”临夏道:“那何处能寻到那狐妖?”
临烟:“每月初一和十五,她会化作那些女子心爱的男子模样,让她们甘愿沉溺其中。”
“为自己心上人而生的爱意或是恨意,自然是狐族提升修为的极佳养料。”
说完,皎巍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若是……那妖狐吸食了我对临夏的恨意,岂不是修为大涨。
想到此处,皎巍不觉自嘲地笑了出来。
临夏:“焦尾,你笑什么?”
皎巍:“无事,笑这世间的爱恨,不过一念之间。”
临烟:“是啊,不过我倒认为,恨也是爱的一种,若无爱,怎会有长久的恨?”
听到此话,皎巍胸中忽得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他一拍桌案,对临烟道:“住嘴!”
临夏和临烟从未见过皎巍如此模样,皆是一怔。
临烟何曾被人如此吼过,顿时也拍桌,起身怒怼道:“我又没说你,你恼什么?”
“好了好了。”临夏见状,赶忙安抚临烟,示意皎巍赶紧道歉。
皎巍反应过来,自觉理亏,不该迁怒临烟。但怒意上脑,他闭上双眼,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临夏安抚临烟坐下,临烟见他不予回应,继续道:“师姐,我说错了吗?恨那么苦,若是真的不在乎,应当是彻底放下了,怎会有恨?”
皎巍本已冷静了大半,听她如此说,再也抑制不住。他只是坐着,剑眉微蹙,凌冽目光刺向临烟,一字一顿道:“我让你闭嘴!”
可怕的怒气场笼罩着临烟,虽有些害怕,但咽不下这口委屈,继续嘴上不饶人道:“昨夜师姐就不该只是把你踹下榻,应该把你从二楼踹下去,让你烂在泥地里!”
“你说什么?”皎巍立即抬眼看向临夏,眼中怒意未消,让人不寒而栗。
气氛将至冰点。
见皎巍如此反应,临烟看看临夏,又看看皎巍,一时有些无措:“师姐,我……他不知道吗?”
临夏低头扶额,心道不要看我了,可是那目光始终定格在她的脸上。
“你不是说,扛不住我,不小心摔的吗?”
临夏不语,临烟道:“踹你怎么了,若不是我师姐把你扛回去,你一酒鬼,说不定被强盗扒光了衣服,卖了都不知道。”
“我没问你。”
“我……”临夏脸颊通红,发烫的感觉顺着脸颊爬到耳框,一时语塞。
难道要我说他轻薄我?可是昨夜皎巍醉了,以我的修为,不至于把人踹到地上啊。也不能说是我非礼他啊,明明是他主动凑上来的。
“我……”
见临夏迟迟不肯开口,皎巍心中便也猜中了七七八八。回想临烟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对临夏的恨意之中,那深藏着的、满怀期许的爱意占了几分,谁又知道呢?
若真是对临夏还心存念想,那日后定要同她划清界限。
这样想着,皎巍开口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临夏心下一惊: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妖果然阴晴不定,不好相与。
焦尾:把我踹下去之前,需要先爬上我的榻吧。似乎懂了。[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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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画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