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族小杂毛被我逼疯后》 第1章 本尊 “凤帝伯伯,树儿已经长大了。” 皎树坐在皎巍膝上,轻轻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头。 “娘亲说,凤帝伯伯日夜操劳,会把身子累坏的,让树儿为你分担吧。” “树儿,你说,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树儿认为,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伯伯、娘亲、大长老,嗯……还有好多好多人。” 皎巍看着皎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的眼中闪着纯真而明亮的光,从那双眼睛里,皎巍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接着,他闭上眼睛,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伯伯认为,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世间最重要的,是地位、权力、名望,是凤族的复兴和未来的千秋大业。” “可是伯伯,娘亲说,你是凤族乃至整个妖族最尊贵的首领,自树儿记事起,凤族的事业蒸蒸日上,但树儿感觉伯伯从未发自内心愉悦过。” “树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说着,一位身着轻铠的凤族少将走进大殿,单膝行礼,开口道: “帝君,少君该去练剑了。” 皎巍将皎树抱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皎树拿了一颗旁边桌案上的荔枝,躬身作揖,遂边吃荔枝边牵着少将的手出了大殿。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皎巍抬起头,随着二人离开的身影,视线穿过空荡荡的殿堂楼阁。 他眼神漆黑而深邃,空洞地望着远处,仿佛可以望向城门外的九溪村。 多年前,那人在此地种下荔枝树,如今荔枝粲粲结了满树,躲在浓密的绿色间,红得诱人,红得让人心里发痒,红得让人想连根拔起再踏进泥里! 皎巍也确实这样做了。 翻腾升起的恨意在践踏中渐渐浇熄,理智恢复时,亦不觉可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又如何,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对我的! 可再次路过那处,被踏平的土地上,冒出了几个笔直又娇嫩的芽儿,像一根根细刺,再次插进了皎巍的心脏。 徒劳,徒劳罢了。 人已经死了,但恨意却不会随之消散。 伤人者犹可安然自处,为何被伤者却要永生永世活在不解当中。 偏不! 他要探入漆黑的地狱,抓住她的游魂。责问她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皎巍拿起杯盏,还未饮下,酒香便已让其沉醉流连。 “临夏,这就是你屡次三番想让我喝下的,若没有下毒,当真是好酒。” 将酒饮尽后,皎巍似是觉得不过瘾,复又拿起酒坛,无所顾忌地灌下,随后重重地将酒坛摔在地上。 一旁的侍从吓得一激灵,慌忙上前,跪地收拾。 皎巍走下王座,走下曾经这个人人艳羡的位子。 “临夏,你以为这点毒就能要了我的命吗?自今日起,我每日饮一坛,看你还能在阴曹地府逍遥几日。” *** 叮—— 嵌银玉镯发出清脆的响声,倏然裂成数枚碎片。在强烈的冲击下,临夏被震到了擂台边缘,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界上。 “临夏师姐的格挡法器竟然碎了。” “是啊,这玉镯替师姐在各场比试中挡下过数百次攻击,这次终究还是碎了。” “星宿盘不是说,此次玄门大会师姐会逆风翻盘吗?怎么还是输了。” 大会看台上,众多修士议论纷纷。 “果然还是大师兄更胜一筹,冰棱术运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是啊,谁让咱这位师姐,从来没得过第一,倒一直是……” 纵使众位修士压低声音,这些话依旧清晰地传到了临夏耳中。 若是三百年前,她一定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问他们敢不敢上来跟她比试一场,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临夏师妹,承让了。” 周允淳作揖时,临夏正对着离自己脚尖仅有一寸的冰碴出神。霜花在阳光下泛着微薄的光,竟是高阶纵火术都难以抵挡的冷冽。 “恭贺临夏师姐蝉联榜眼!” 看台下,几个平日里比较活跃的师弟们,高举着墨迹未干的横幅。他们从看台侧面挤了进来,横幅上“万年老二”四个大字,张牙舞爪,十分引人注目。 临夏偏过头,自嘲般地嗤笑了一声。 自两百岁开始参加玄门大会起,这已经是她第一百次得第二了。 第一倒是换的勤,可临夏每次都毫无悬念地稳坐第二的交椅。 饶是别人再努力,也抢不到这第二。饶是她再拼尽全力,也爬不到第一。 临夏向对面的人作揖回礼,同时手指微动,捻了个火诀,瞬间冲向了那条横幅,瞬间烧了个精光。 “恭贺安宁宗昭穗仙尊大弟子周允淳一举夺魁,获攻击型法器金丝弩一把。” “恭贺安宁宗倾衡仙尊二弟子临夏夺得第二名,获防御型法器冰蚕绦带一副。” “恭贺玄野山玄明大师大弟子晔秋夺得第三名,获灵药清心丸一瓶。” 安宁宗宗主安长宁分别向三位弟子的师尊道喜,后亲自走上比试台呈上贺礼。 临夏捡起碎裂的嵌银玉镯,此玉镯可以吸收部分冰系术法的灵力,本应愈挫愈不易损毁,没想到竟在此次会场上被周允淳一击即碎。 她将碎片收入袖带,双手接过安长宁递上来的冰蚕绦带,冰蚕绦带有疗伤的功效,但临夏修习三昧火,此冰蚕丝绦与其灵力相冲,因此对她来说并无甚大作用。 “恭喜师姐,虽败犹荣。” 周允淳近年刚提升至金丹后期,金丹中期的临夏能从他手下接过十招,已十分不易,因此输给他,不算是全然失败。 临夏走到看台时,师妹临烟神秘兮兮地从袖带中拿出一个红翡玉镯。 玉镯透着丝丝石榴色的纹路,鲜艳夺目,火焰般缠绕其间。 临夏感觉鼻头一阵酸,临烟的礼物总是送得恰到好处,比如上次大会,她的衣服被划破了,临烟送她了一套华彩仙裙。 这次大会她的玉镯碎了,临烟又送了她一只新的,虽不似那只鎏银玉镯般灵力流转,但也是一只品相极佳的灵镯了。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悻悻然从擂台上下来时,师妹那张笑盈盈迎接她的小脸,总是将她的阴霾一扫而光。 “谢谢师妹,你我可真是心有灵犀。这是你为我准备的第一百件贺礼了,下次可不许再准备了。” “师姐,我已经二百岁了,三个月后的第三场新晋修士比试,我就等着你给我准备了。”临烟说着,头不自觉地靠在了临夏怀里。 “嗯,一定!”临夏捏了捏临烟肉乎乎的小脸儿,宠溺地说道。 正当众人庆祝的庆祝、安慰的安慰之时,一簇求救烟火自山门前升起。 只见安长宁略一挥手,火光乍破,众人纷纷停止了喧嚷,待烟火消散,一行小字隐隐透出。 [九溪村走水,速来。] “九溪村走水,论理说山脚轮值的仙童就可以解决,看来这次并不简单。” “是啊,走水这等小事,竟报到了仙盟大会,不若我们都一并去支援吧。” “各位稍安勿躁。”安长宁道,各位远道而来,请先于青峰阁稍事休息。说着便招呼仙童带领各门派修士离开了。 待只余下安宁宗众人后,安长宁收起了从容客气的神色,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时隔百年,终于轮到安宁宗举办仙盟大会,偏偏山门外那通风报信的仙童年纪尚小,有些不通人事,安长宁此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请各位仙尊派出得力弟子,前去九溪村支援。” 行至半途,便见远处山脚下的村落火光冲天。 周允淳边御剑,边用金丝努向火焰深处射出成千上万枚冰凌,冰凌在加速靠近火焰时化为倾盆大雨,直冲而下。 临夏催动灵力,拦截火焰将欲蔓延之处,并尽力将火焰收入掌中。 其他修士有的改变风向,聚云成雨;有的在民众身上布下结界,防止他们烧伤。 临夏不怕火,她先行冲入火海,其他人也随即跟上。 万幸,山脚的安宁宗修士救援及时,加上随后众人的努力,火海中没有村民伤亡。 临夏惊奇地发现,即便在裸露的地面上,烈火竟还在熊熊燃烧,丝毫不受是否有可燃物的影响。 必定是周围有可散发火焰的来源,而那个来源,才是灭火的关键。 她再次升至半空,随着升腾的火焰,找到村落西南方向的火势来源。 对准火势中心,临夏掷出一枚火符,火势中心随即陷下一隅。只见那火焰呼呼闪闪,随着口诀念出,巨大的火焰如火蛇般摇尾而起。 周允淳也觉出异样,朝向火蛇头部掷出数百枚冰凌,瓢泼化为水柱。 临夏控制水蛇头部散发的热源,头部倾斜着穿过水柱,顷刻间,巨大的烟雾升腾而起。 烟熏火燎之间,临夏发现一只黑色的燕子,悠悠然坠落。 想必这定是那散出火焰的罪魁祸首。 她掷出冰蚕绦带,将那团黑色的小东西卷入自己手中。 在冰蚕绦带的包裹下,那只小黑球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羽毛焦黑。 “这……小家伙,你还活着吗?” 听见有人似乎在喊他,皎巍缓缓睁开了眼。 琉璃色的眼珠闪着跳动的火苗,随即火苗变为了炙热深邃的火焰。 临夏? 情绪翻涌,五味杂陈,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烟雾升腾中,他似乎确定了几件事: 第一,在每日饮下一坛毒酒的第三十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死透了。 第二,现在他在阴曹地府,他也确实见到了临夏!就是那个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她囚于妖界地牢,终生受妖虫咬噬,永生永世,都要让她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临夏! 第三件事嘛,跟他的预想有点出入,他没有抓住临夏的阴魂,反倒像是临夏抓住了他的?! 临夏一直盯着皎巍的眼睛,似是看得出了神。察觉他的震颤,又怀疑是不是绦带将他冰着了。 正当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探一探其体温时,皎巍突然张开了喙,朝她的脸结结实实吐出了一团黑烟。 “滚开!”怒吼化成了一声气力不足的啾啾…… 啾啾?来不及懊恼,皎巍只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你……咳咳……咳咳……”一团黑烟扑上来,临夏差点没把他扔出去,但随即又庆幸这小东西还活着。 临夏缓了缓,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说道: “咳咳……小东西,你想呛死我啊,嗯?” “师妹,你的脸。” 周允淳见火已熄灭,乘坐骑长鹰上行,前来烟雾中接迎临夏。 不料烟雾渐渐散去,正巧撞见了临夏一脸黢黑地戳着一个小鸟。 见周允淳想笑又偏头忍住的样子,临夏恨不得跳进九溪村,找个焦黑的废墟把自己埋起来。 比赛输给他倒是小事,关键是,眼前这厮几日前刚刚婉拒了自己的心意,理由是:师妹,如果没有小师妹,我…… 当然后面的话被她打断了。 如果没有谁谁谁,她就是第一了。 这样的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师兄,你想笑就笑吧,何必掩饰。” “咳!”周允淳稍稍收敛,恢复了平时里清冷淡漠的神色,指着临夏手里的皎巍问道,“这是……” “没什么,一只被熏黑的鸟罢了。” 周允淳的坐骑长鹰低鸣一声,似是对临夏手中的小黑球十分厌恶。 “嗯,那我们下去跟师弟师妹们会和吧,还需探查一下民众有无伤亡或者失踪。” 安宁宗的修士帮助村民在村东头的九溪边搭建了简易的临时住所,暂时安置在此处,并告知村民们今日起会募捐善款和粮食,并会为大家建造新的屋舍。 安置得差不多后,仅留下几个值守的小仙,众人便先行御剑回了山上。 “宗主,由于救助及时,村民并无伤亡,只是后续村舍重建,以及部分农田仍需施以援手。”周允淳至安宁阁向安长宁汇报道。 “今日真是多亏了诸位安宁宗的得力弟子,请诸位稍事休息,今晚安宁宗宴请宾客,到时再行通知。” 临夏的烟火园在安宁宗东边的半山腰上,刚进入园中,临夏便看见临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莲池边发呆。 临夏绕到她身后,捡起一枚石子扔进河中。 扑通! 水溅到衣袖上,临烟回神抬头。 “从树上掉下来了什么吗?可是还没有结果子呀。” 顺势往后仰去,临夏正微笑地看着她,一脸宠溺,临烟赶忙起身抱住了临夏。 “师姐,你回来啦,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九溪村的火灭了,没有人员伤亡。” “那是的脸上怎么了,怎么黑一块白一块的,像在火堆里滚了一圈,但衣服又是干净的。”临烟说着,伸手去擦拭临她脸上的灰。 “你是说,我脸上的灰还有?” “嗯,师姐你看。”临烟说着蹲下身,轻一挥手,拂过之处便如明镜一般。 临夏俯下身,果然,周允淳那厮竟骗她说脸上已经擦干净了,明明花得很,像用手抓着木炭在脸上胡乱画了一通。 “所以,我刚刚就是这幅鬼样子见宗主的?” 临夏在各场比试中虽一直都是第二,但容貌出尘绝艳,冰肌玉骨。论美貌,她若自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可如今这幅失态的模样,说是刚从泥巴里钻出来的莲藕精也不为过。 “没事的师姐,你平安回来了就好,不论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眼中最美的师姐。” 临夏想抬手捏一捏临烟的小脸,突然想到袖袋中还躺着一位。 她将皎巍取出,扯掉冰蚕绦带,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身体。 临烟疑惑地瞪着两个圆滚滚的杏眼,不解道, “师姐,这是你烤的宵夜吗?都焦了。” [眼镜]纯新人报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本尊 第2章 焦尾 听到临烟说自己手中的小黑球是宵夜,临夏忍俊不禁。 她戳了戳皎巍的脑袋。 “小家伙,听到没,你要被当作宵夜了。” 皎巍似是听到了,艰难地动了动眼皮。 “师姐,还活着!”临烟惊喜道。 “看起来像是一只九天玄鸟,临烟,你去取一些莲花玉露,我给他渡些真火本源。” “九天玄鸟?我看倒像是一只杂毛凤凰,师姐你看。”临烟说着,指了指他的尾巴,“虽然烧焦了,但不难看出,他的尾部比玄鸟的舒展许多,而且他全身羽毛焦黑,但靠近皮肉的绒毛却毫发无损,显然肉身是不惧火焰的。” “这样看来,确实更像杂毛凤凰,他头顶的两簇羽毛竟未烧着,甚至光滑柔亮,而颜色又不似一般的凤凰纯正。”临夏道。 “师姐,你说他会不会来自凤族。” “嗯……”临夏点点头道,“不无可能。” “凤族现任族长可是妖王的右护法,妖王向来对我们人族修真界虎视眈眈,我怕……”临烟担忧道。 “没事的师妹,我们是要救他,又不是要害他。况且他很有可能是这次九溪村走水的诱因,怎么说也是凤族理亏,应该不会招来麻烦的。” 临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是凤凰的话……师姐,古书中有记载,凤凰在羽翼未丰时强行浴火,通常会发生火焰缠身难以消散的情况,他体内定然尚存灼火之气,用莲花玉露无甚作用,需以火灵芝作药引,再辅以真火本源,方能见效。”临烟似是十分有把握,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的好师妹,你要是修习医术,百药谷的真白巧医师能闲下大半。”临夏终是没忍住,用手捏了捏临烟肉嘟嘟的小脸。 随即一抹黑色的印记留在了临烟脸上,临夏似是才反应过来,低头笑了起来。 “师姐,我这也是久病成医,不敢跟真医师相提并论的。” 看着临烟脸上的灰随着开口说话时歪歪斜斜,临夏笑得更欢了。 “师姐,你笑什么啊?” “哈哈哈,抱歉师妹,恐怕你也得去梳洗一番了。” 临夏突然开始佩服周允淳的定力,自己花脸的样子肯定比临烟好笑百倍。 临夏摇了摇头,心道,想他做什么,先干正事。 “师姐——”临烟看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撅了撅嘴巴撒娇道。 “好了好了,对不起师妹,为不笑了。”笑意未散,临夏用肩膀蹭了蹭临烟以示安抚。 ”我们先去把这只……杂毛凤凰……嗯……” 沉吟片刻,临夏继续道: “他羽毛焦得厉害,不如就叫他焦尾吧。我先把焦尾放在我房中。” “好,师姐,那我去取一些火灵芝来,刚巧上次托真医师给我多带了几朵。” 进入房中,临夏将冰蚕绦带铺在床榻上,将皎巍放在绦带上,动作十分轻柔。 在冰蚕绦带的作用下,皎巍身体温度已降下来许多,现已接近正常水平。 临夏洗了把脸,稍稍梳洗了一番,临烟便带着火灵芝来了。 临夏将皎巍移至床榻一侧,自己则在另一侧盘腿而坐。稍稍运转灵力,丝丝朱红从掌心透出,穿透火灵芝缓缓输送至皎巍体内。 皎巍感受到五脏六腑都在剧烈震颤,从心脉延伸到肢体,灵力涌动之处焦羽脱落,细嫩的绒毛光洁透亮,随灵力波动轻轻摇摆。 “啾……”你想对本尊做什么? 皎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容貌清丽的女子面庞,那女子坐在床榻一侧,朱红的灵力从她掌心源源不断地经过火灵芝,结合火灵芝的温润莹暖之气,再输送到他的体内。 洁白的额头透出了薄而细密的汗珠,眼帘忽闪,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坚定而专注地盯着那棵火灵芝,丝毫不敢懈怠。 皎巍愣了神,尘封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 一千年前,初见临夏时,皎巍也是这样艰难地睁开眼,掌心传来的灵力让他感到暖,顺着灵力抬眼看向女子的面庞时,他不觉呆住了。 此情此景,同一千多年前,他与临夏初见时的场景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无端的喜,变成了滔天的恨。 皎巍只想快速起身,将其拆解入腹。 不!将其捆在妖界暗牢,一点一点削皮剥骨,看她哭着求饶。 随和火灵芝渐渐变成朽木般的干枯,临夏收住灵力。 “师姐,”临夏将花茶饮尽,临烟接过杯盏,问道:“师姐,我怎么感觉他变大了。” 临夏这才发现,焦黑的羽毛虽尽数褪尽,但皎巍确实看起来大了一些。 临夏轻呼了一口气:“看来已经救过来了。” *** 翌日清晨,临夏前往仙盟大会训练场前,为了防止皎巍乱跑,把他关在了房内。 皎巍醒来时,躯体终于可以动了,他习惯性地抖了抖光秃秃的绒毛。 浑身的疼痛提醒他昨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竟真真切切见到了临夏。 “难道我重生了?” 他艰难地飞(爬)上窗棂前的桌案,挪到窗棂底部,用翅膀(光秃版)推、撅起屁股顶,窗棂连一条缝都没有推开。 桌案上放着新鲜采摘的杏子,他索性一屁股坐在果盒前。 他啄了一口杏子,巨大的酸涩感透过舌尖直冲天灵盖。 “果然跟前世一样酸涩,真不知道安宁宗的人是怎么咽得下去的。” 皎巍更加确定自己重生了,是自己七百岁时第一次浴火失败,初见临夏之时。 妖族比得道的修士发育相对迟缓,寿命也更加长,因而虽比临夏大两百岁,此时的他不过还是妖族的少年体格。 皎巍口干舌燥。 昨日火灵芝补足的温润之气已消减大半,在烟熏火燎中短暂丧失的味觉,又在那颗酸杏的刺激下突然回归,皎巍此刻只想一头扎进水缸里喝个痛快。 “呸、呸!” 他吐掉杏子,艰难而缓慢地挪动身子,企图爬到桌案旁更高的木架子上。 但刚爬了没几层,就体力透支,滚了下来。 木架晃动,几个小瓶随即跌落。 皎巍废了很大劲才再次站起。 他随脚踢了一下其中一个小瓶,看了眼标签:「赤霞露」 心道:这不就是安宁宗提升火系灵力的仙药吗?前世临夏在比试第二时得到的贺礼,好像是叫周……什么的送的,临夏宝贝得紧,碰都不让我碰,还要摆在最显眼的架子上。 “我偏要喝掉,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皎巍打开药瓶,将其一饮而下。 未及窃喜,咂摸两下的功夫,巨大的烧灼感直冲心脉。 这么小的一瓶药,竟有上百年的灵力吗? 他想吐,但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能任由自己这具刚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的身体,艰难地受着百年灵力的“滋养”。 疼痛感很快便席卷全身,皎巍在冰凉的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后,又一次飘飘然晕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所有人都对他唯命是从,但所有人又都在逼他。 梦中,那些人对他喋喋不休。 “你是兴族大业的命定之人,唯有你,才可以带领凤族重建昔日辉煌。” “你毛色虽不纯正,却也是日前唯一流淌着上古凤族之血的凤凰,唯有你,才能打破封印凤族之力的万年枷锁。” “你是凤族的希望,你是凤族的未来,你肩负着凤族千百年来的使命……” …… “不,我不是,我做不到,”年幼的皎巍极力反抗,他挥动手臂,想把眼前的人通通赶走。 “我只是一只普通的杂毛凤凰,你们都完成不了的使命,凭什么要强加到我身上,我不要——” “好烫,救我,救我——” 被烈焰焚烧的恐惧支配着他,梦中,他不断跌落,直至掉进滚烫的岩浆。 蓦地,一丝冰凉舒适从内向外传遍全身。 渐渐地,他感受到体内胡乱游走的灼烧感渐渐消散,先前的灵力也开始有规律地游在体内游走。 再次睁开眼,一双担忧的眸子映入眼帘,接着,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是不是把你抓进鸟笼,你才能乖一点啊,竟然把我的灵药偷吃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啊!” 皎巍心道:还是跟从严一般凶。 虽这样想,心底竟不觉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是他前世一直想要留住的感觉。 “焦尾?是不是?你别光知道盯着我啊。你是真不怕死,什么都敢乱吃,也不看你小小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啾啾。” 焦尾?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上一世,临夏也叫他焦尾,刚听到时,还以为遇到了故人。怕被送回凤族,皎巍吓得想连夜逃走。 “这下好了,只能带你到煜霄殿后山浸泡清潭水,助你早日消受体内躁动运转的灵力了。” 皎巍:赤霄殿?这么快就要去了。我不去,我可不想见那个前世对我横眉冷对的臭老头。 临夏沉吟片刻,似是有些担忧,再次开口道:只是师尊向来严厉,你若到他寝殿后山疗养,估计殿门都踏不进去,就被赶下山了。” “啾啾。”太好了。 “有了,”思忖片刻后,临夏道,“如果你是我灵兽的话,我就可以限制你的一言一行,想必师尊就不会有所顾虑了。” “啾啾。”又来?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再跟你捆绑,我就是傻子。 上一世,皎巍见到临夏的第一眼,就如跟屁虫一般把这人粘上了。 不叫主人,一口一个临夏长临夏短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当时结契还是皎巍主动咬破了临夏的手指,临夏哭笑不得,不得已才跟他结了契。 此时大门敞开,皎巍刚想逃,便被临夏一把抓住了后颈。 只见临夏另一只手轻点了一下皎巍的额头,一滴闪耀着金光的红色血滴缓缓升起。 “你真是杂毛凤凰吗?血色竟如此纯正。” “啾啾。”废话啊,我身上流淌的血比你祖师爷爷还要纯正,赶紧放了我啊。 接着,临夏划破右手食指。 然而,就在两滴血即将触碰之时,竟仿佛互相排斥一般,直直坠向了地面。 “焦尾,我是在救你,你竟不愿?” 为了保护自身不被胁迫,妖界有个规矩,只有妖或怪自愿认主,人族才可与之结成血契。 血契一旦结成,只有主人才可解开。 见皎巍又想跑,临夏伸手一拽,便抓住了他的翅膀。 “要是你泡进清潭中,定不会后悔的,相信我。” …… “我跟只鸟商量什么。” 临夏叹了口气,看着皎巍的眼睛,满脸诚恳,微微前倾,微笑着一字一句道: “等你养好了,我就解开血契,好吗?” “啾啾。” 趁着临夏左手一松,皎巍赶忙向门外跑去。 “啾啾。”我信你个鬼。 第3章 丑鸟 训练台就在倾衡仙尊寝殿不远处,临烟时常在训练前先去趟煜霄殿。 趁临烟找倾衡仙尊话家常的功夫,临夏带皎巍偷偷溜进了煜霄殿后山。 煜霄殿背靠百药谷,为安宁宗奇珍异草最为繁盛的地方之一。 此处有一湾清潭,在众多灵草包围下,集日月精华照耀滋养,成为了安宁宗的最佳疗养之地。 由于地处倾衡仙君寝殿后,任何人出入此处都要向倾衡仙君报备。 临烟和临夏除外。 一则临烟是倾衡仙君的宝贝女儿,而临夏是倾衡仙君好友托孤的爱女;二则二人自幼在煜霄殿长大,这里就如同她们的家一般。 回自己家,自然是不用报备的。 但皎巍不一样,他是外妖,不管报不报备,被发现的后果大概率都是会被赶下山。 临烟将皎巍放在池边,脱掉外袍,轻薄的罩衫下白皙红润的肌肤若隐若现。 皎巍有点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一般,蓦地跑远,背过身去。 “焦尾,别乱跑,过来。”临夏压着嗓子喊道。 “啾啾。”不。 “三,二……” 数到一时,临夏伸出右手作了一个牵引的手势。 “啾啾。”又来? “扑通!” 皎巍在水里扑棱了半天,水溅到临夏的脸上,打湿了她额间的发丝。 被一把按住带到她身旁时,皎巍看到临夏脸上都是水珠,肩膀下的发丝和衣衫也都湿透了。 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水渍亮晶晶的,眼珠也是透明的琥珀色。 “别乱动,” 临夏抓大鹅一般掐着皎巍的脖子,低声道,“附近来往的仙童众多,不想被丢下山就乖乖听话。” “啾啾!”那就丢下去吧,总比跟你坐在一起泡着好!” 若是前世不认识临夏,跟这样一位温柔貌美的女在此处消磨时光,皎巍绝对会将此列为人生一大愉悦瞬间之一。 可是现在,他跟谁泡在一起都不想跟临夏!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次服了灵药,又泡了清潭,能早一点化为人形,起码不会像上一世一样耗时三个月吧。 细想之下,还是好处更多,皎巍渐渐停止了挣扎。 见皎巍不乱动了,临夏才试探着松开了手。 皎巍这才感到清潭带给他的清凉舒爽。 四周灵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气息,而清潭似是将这些气息接纳包裹,让人逐渐放松下来。 四周静谧无声,只听得见各处的虫鸣以及鼻息的吐纳。 沉默良久,临夏开口道: “怎么样,没骗你吧。在此泉中浸泡一个时辰,可使人耳清目明,精神焕发;浸泡三个时辰,可平心静气,预防走火入魔。” 皎巍不置可否。 “啾啾。”有脚步声。 皎巍刚体会到清潭的妙处,并不想这么早离开。 若是要把他赶下山,也等他泡完再说。 这么想着,来人走近时,皎巍扑棱双爪,把自己埋土了水中。 临夏也听到有人来了,但没想到皎巍这么自觉,心下叹道: 凤凰就是凤凰,比平常鸟族果真机灵不少。 原来是两个安宁宗的新晋修士从清潭旁的回廊经过,清潭岸边有草木遮挡,二人并未发现这边泡着的一人一妖。 临夏索性也没有出声,自行闭目养神起来。 “你说,三个月后玄门大会的第二场新晋修士比试,我们有没有机会胜出啊。” “我觉得咱俩只要名次别太难看就好了,要不我们来赌一下。” “怎么赌?” “就赌十年灵力,我赌临烟师姐第一。” 另一位修士轻叹一声,说道: “我不跟你赌,第一场金丹中后期修士比试,你坑我押临夏师姐第一,我已经输惨了。什么万年老二逆风翻盘之战,你就是想掏空我的老底。” “那你说第三场比试临夏师姐会不会参加?”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事,我听说临夏师姐捡了一只焦黑的丑鸟,说不定会结契。第三场修士和灵兽的组合比试,临夏师姐应当不会错过。” “是啊,临夏师姐一向很拼,这么好的试炼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嗯……不过临夏师姐那么漂亮,会跟那只丑鸟结契?怎么想都不搭吧。” 临夏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扯下岸边的外袍,闪身坐在潭边时,已衣衫齐整,低声轻咳了一声。 说来也怪,听觉最为清奇的时候,便是背后嚼人舌根之时。 他们两人原本说说笑笑,听到临夏的声音后顿觉五雷轰顶,瞬间僵住。 二人僵立着小心回头,看到那个被嚼舌根的正主一脸和善地偏头看着他们。 “师姐好。” 二人极不情愿地走近,齐声道。 临夏绝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倘若有所疑惑,定要马上解开。 “别害怕,叫你们过来就是想问一下,谁跟你们说我捡了一只丑鸟,还要结契的?” 依周允淳清冷寡淡性子,他绝不是个爱背后嚼人舌根的。 可那天看到她手中皎巍的,并没有第二个人。 “这……”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放心,我不找那人麻烦,纯属好奇,但说无妨。” 左边那人扭捏着开口道,“是长鹰,他说……说师姐输给了他的主人,羞愧难当。所以破罐子破摔,打算第三场比试时随便得个名次,破了……这万年老二的名号。” 那人越说声音越小,蚊子哼哼般说完了这段陈词。 临夏跟长鹰交集不多,当即反应过来,怎么把他给忘了? 看到临夏默不作声,右边的修士四下望了望,并未看到那只传说中的丑鸟,赶紧找补: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师姐怎么会跟一只丑鸟结契呢?” 哗—— 还不等临夏开口,皎巍从潭中一跃而出,顺便又甩了临夏一脸水。 看到一只头顶两撮毛的秃鸟从潭底冲出,那二人具是一怔,面色由红转青,一脸不知所措。 这就是跟临夏师姐结契的丑鸟?不对,临夏师姐真的跟这只丑鸟结契了? 虽半身没在潭中,皎巍还是象征性地甩了甩身上的水。 他站定,鸟喙因没有羽毛的衬托显得异常大而臃肿,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啾啾。”说我丑?本尊可是妖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妖,等我灵力恢复,看你们谁还敢说我丑。 虽尚未得知皎巍的实力,但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临夏判断暂时伤不了人。 不过……还是先把眼前这即将爆发的气焰灭下去再说。 “好了师弟,各忙各的去吧。 对了,金丹结成之后,随着修为愈进,五感会越发清奇,往后切记莫议人是非,倘若被哪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或仙尊们听见了,就不是叫你们过来聊天这么简单了。” “是,师姐。” “师姐教训的是。” 二人离开后,皎巍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临夏伸手摸他的脑袋,示意他消消气。 指尖稍一碰到,皎巍马上躲开。 “啾啾。”谁准你摸本尊的头了。 “焦尾,走吧,跟我去向师尊请罪吧。” 既已有弟子得知临夏带皎巍泡清潭之事,那这件事很快便会穿到倾衡仙尊耳中。 与其被责问,不如主动坦白,或许可以等皎巍伤好之后再被赶下山。 从小到大,倾衡仙尊和临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对他们也从未有过任何欺骗和隐瞒。 如今为了一只来历不明的杂毛凤凰,临夏竟对师尊起了欺瞒之心,想到此处顿觉愧疚难当。 “啾啾。”不必。 “什么?不必?”临夏恍然觉得自己幻听了。 疑惑之际,皎巍对准临夏的右手,狠狠啄了下去。 其速度之快,纵使临夏已是金丹中期修为,竟都未反应过来。 “焦尾,你要做什么?” 红色的血滴从临夏指尖滴入水中,随即皎巍的喙中也溢出金红色的血,在清潭中与临夏的血液缠绕交融在一起。 顿时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水面,交融后的血滴缓缓升起,随即一分为二,分别没入了二人额间。 血滴在隐入临夏额间时,骤然便被吸纳消失,却在皎巍那处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焰印记。 “成功了?” 临夏惊奇地伸手触碰皎巍额间的血红印记。 就在此时,那印记突然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像太阳一般不忍直视。 感觉到眼睛的刺痛,临夏偏过头。 再次转过身时,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临夏目瞪口呆。 “你……你是……焦尾?” 新人作者一枚,感谢宝宝们的支持[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丑鸟 第4章 主人 “你……你是……焦尾?” 在皎巍原先泡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他眉眼清新俊秀,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精致的面部轮廓下,乌黑如瀑般的头发掠过白皙光滑的颈部,直直垂到胸前。 胸前…… 临夏顿觉五雷轰顶,眼神上移,对上了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片刻沉默后,临夏面色变得羞红,一个激灵,翻身站上岸,走了两步后,回身提起那双缎面云纹步履,落荒而逃。 皎巍没有回头,面色沉静地坐在潭中。比起做临夏的灵兽,他更不愿别人说他是丑鸟。 上一世,皎巍恢复太慢,以至于花了数年才摘掉了“丑鸟”的称号。 这一次他有灵药傍身,又在清潭中加速了伤口恢复,终于倾尽现下所有灵力化为人形。 他想要变强,这一次的玄门大会第三场比试,他一定要参加,还要当众打称呼他“丑鸟”的那些人的脸。 临夏没有去倾衡仙君寝殿,而是直奔殿门,她扶墙缓了许久。 大脑终于运转正常后,她判断是那百年灵药和清潭的双重作用,让皎巍快速恢复了灵力。 看皎巍的神态,他不是第一次化为人形。直到现在,临夏才意识到拉着皎巍一起泡清潭有多冒昧,重点是,那人还全身赤|裸。 想到此处,临夏恨不得找个墙根把自己拍进去,没脸见人啦。 “不对不对,”临夏摇了摇头,喃喃道,“你在想什么啊?他是你的灵宠,怕什么,是他没穿衣服,又不是你没穿?” 快速调整好心态,临夏掷出莲华,御剑前往周允淳的住处。 周允淳殿门未关,临夏轻一推,便窥见阵阵碧蓝色的光芒轻盈闪过。 只见周允淳发髻高高挽起,鬓角如削,剑眉星目。衣袂随沁霜剑起剑落利落摆动。他身高九尺,体格硬朗,如燕般矫健的动作中又添了几分沉稳。 而周允淳身旁,长鹰盘旋环绕,口中不断吐出大大小小的石子,其方位刁钻难寻,但皆被周允淳一一击碎。 “难怪周允淳进步如此神速,好的灵宠确实能让修炼如有神助。” 想到此处,临夏不禁联想到自己与皎巍一同修炼的场景,竟不觉有些期待地嘴角上扬。 不过那个小家伙……不,那厮配不配合就是另一回事了。 觉察到灵力微动,朝她闪来,她偏身闪过。剑气擦过发丝,霎时将门外的一棵翠竹一分为二。 临夏随着剑气转身,看到翠竹被劈成两半,仿佛映射她“二”的名号,顿觉怒气上脑。 “周允淳,你赢我没赢够是吧。” 转过身时,看到周允淳剑已入鞘,环抱手臂,微微偏头静立看着她,身形笔直挺拔,如同那支翠竹(“二”之前的)。 身旁的长鹰则已化为一个同样高挽发髻的少年,朝她俯首作揖。 “临夏仙师。” 临夏第一次见长鹰化为人形,再次背过去做了两个深呼吸,回过身时已变换表情,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瞧他乖巧可爱的模样,全然不像自己主人那般清冷淡漠,也不像是会背后议论别人的灵宠是丑鸟的。 “周师兄真是收了个好灵宠,要是我家焦尾有他一半乖巧懂事就好了。”夸赞是真心的,强行压制的怒意并未完全消散。 “师妹,请。”周允淳露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招呼临夏去亭中小坐。 就坐后,周允淳吩咐小童拿来一壶开水,边低头泡茶边开口道,“所以师妹真的跟……” “焦尾,我们确实结契了。”临夏补充道。 “恭喜师妹。” “我这次来,就是想向你讨教一下跟灵宠相处的注意事项,还有……我想借身衣服。” “你的意思是,他也能化身成人?” “是的,而且还是个男子,身量如何嘛……估计身形和长鹰差不多。” 说着,临夏看向旁边站着的长鹰,上下打量了一番。 而长鹰似是十分不自在,皱眉看向了周允淳。 “长鹰。”周允淳没有抬头,唤道。 “是,主人。” “你去把你的那身白色束袖锦衣取来,当作给临夏仙师和焦尾的贺礼。” 长鹰眉毛皱的更深了,但仍是咬牙又一次挤出了那三个字。 “是,主人。” 临夏看了看长鹰,又看了眼始终未抬头的周允淳,心道,这周允淳对自己的徒弟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灵宠虽出于自愿与人族结了契,依常理唯主人命是从,但高阶灵宠也有人的感情,也需要得到尊重的,随意取其爱物赠与旁人,怕是不妥吧。 “不必了师兄,捡些长鹰穿旧了的衣物即可,改明儿我再带焦尾下山做两套。” “师妹是要拂了我和长鹰的好意,不愿收我们的贺礼吗?”周允淳倾身给临夏倒完茶,放下茶壶,正襟端坐,面带柔色地看着对面的人。 “怎敢,只是我那灵兽随我,穿着用度十分随意……” 临夏本想随意找个理由,话音未落,便被周允淳打断。 “既如此,那更要添置件好些的了。”周允淳看向长鹰。 “主人,那可是……” “还不快去!”周允淳音调提高了几分,对面的临夏也不由得怔了怔。 长鹰一脸气不过,迅速颔首朝卧房走去。 “师妹见笑了,我这灵兽脾气太过娇纵,几日前我不过随口夸了一句别人的灵兽,不曾想他竟发起脾气来。” 临夏尴尬地笑了笑。 原来你是纯属故意,拿我和焦尾来治你这灵兽的坏毛病? “无妨,甚是可爱。”临夏嘴上笑着,心里顺便骂了周允淳一嘴。看来改日下山给焦尾做衣裳的时候,再给长鹰带点什么礼物才好。 临夏本想继续讨教如何与灵兽相处,想了想还是算了,灵兽不同,相处方式自然也不同,等日后果真遇到问题再议也不迟。 重点是,可能过不了多久焦尾就跟她解契了,既不长久,便无需劳心劳力。 临夏回到清潭时已是申时,算起来皎巍也已泡了三个时辰了。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若皎巍只是一只鸟,或可好相与些。 可如今他化为人形,自然该用人的礼节与之相处。 临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可走近时,潭中并未人影,也没有鸟影。 “焦尾,焦尾——” 她托出掌心焰照到潭底,也并无任何焦尾的踪迹。 临夏突然有些担忧,不会自己在安宁宗乱逛吧。 可是他既已是自己的灵兽,便是安宁宗的一员,只求他不要闯祸,还有人来招惹他吗! “对了,他是我的灵兽,我可以探出他的去处。” 临夏闭眼,灵识集中于眉心,红色的火焰形印记忽明忽暗。 视野从昏暗渐渐变得清晰,临夏看到一个身着安宁宗仙童道袍的男子,在一庭院中浣洗衣物。 发丝垂下,挡住了男子的侧颜,但临夏认出了那人手中的衣物。 “这不是我昨天去九溪村救火,换下来的衣裳吗?焦尾他……在给我洗衣服?” 临夏蓦地睁开眼,又是震惊又想笑,急忙动身回烟火园。 *** 烟火园是临烟和临夏的住所,穿过莲花池旁的回廊往里走,便是二人的卧房。 第一百届玄门大会第二场比试临近,临烟忙于修炼,经常晚归。 临夏从临烟房前经过,来带自己的住处。 二人卧房中间有棵蓝楹树,临夏屏息凝视,躲在树后悄悄观望。 只见那身着道袍的男子起身,将临夏的衣服挂起,抚平。 乌黑的头发挽起一半,剩下的一半垂在胸前,微风吹起缕缕发梢。 临夏不觉赞叹,“好一个翩翩公子。” 皎巍虽看起来年纪尚小,但身上仙侍的道袍穿着他身上显得有些憋屈,裤脚只到小腿。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青石和鹅卵石上。 似是听到了响动,皎巍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门外。 目光相接时,临夏悻悻然从树后走了出来。 “咳……我当家中进贼了,原来是个俊俏的小仙侍。” 皎巍不答,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故作镇静地看着她。 走近时,临夏看到了他眼神似怒似嗔,深邃的眼底似深埋着一触即发的火焰,但临夏只感到后背发凉。 临夏赶忙偏头挪开眼,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临夏猜测难道自己这灵兽修炼不到家,许是个不会说话的暴脾气? 疑惑之际,皎巍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接着,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临夏耳边响起: “主人,我表现得好吗?” 原来会说话啊,声音还挺好听的。 临夏轻咳了一声,稍稍稳了稳心神,这才发现皎巍不仅洗了衣服,还将散落一地蓝楹花扫成了一堆。 临夏上下打量了皎巍一番,道: “不错。” “主人喜欢就好。” 临夏又一次大脑空白,我还没说什么不错呢。不过……现在的灵兽都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乖了吗? “你怎么穿着仙侍的衣服,谁给你的?”临夏强装淡定,开口道。 “在清潭,问路过的仙侍借的。” 临夏点了点头,随即将手心摊开,瞬间化出一件簇新的白色束袖锦衣。 “喏,换上这件吧。” [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主人 第5章 传信 皎巍接过锦衣,稍稍怔了怔。 前世临夏给他的衣服不说粗糙,但也是极为普通的布料。 这锦衣一看便价值不菲,有点眼熟,难道是什么人送的? “去吧。”临夏朝房间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道: “你身上这件不合身,去试试这件。” 皎巍依旧呆愣在原地,道:“谢谢主人。” “不用谢我,这是周允淳师兄和他的灵兽长鹰送给我们的结契礼,你还没见过他们,等日后见了,再向他们二人道谢便是。” “长鹰?”听到这个名字,皎巍不觉哼笑一声。竟然是他…… 皎巍进屋后,临夏掸了掸晾晒的衣裙,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 “奇怪,皎巍怎么知道我皂角收在哪里?” 正兀自出神,一个身着碧色纱裙的女子从晾晒的衣物后闪出。 “师姐!” 临夏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临烟。 “师妹,你回来了。” “嗯,师姐,我有事要跟你说。” 临烟挽着临夏的胳膊,走到旁边的小石桌前坐下。 “师姐,你看。” 临夏双手一挥,一排清晰的小字便出现于半空。 【盛京妖物作祟,恳请相助!】 “没了?” “没了,就一行,具体位置、发生时间、是否有人伤亡,这些均为提及。” 人界游历的凡修在帮人纾困时,若所遇之事过于棘手,会求助修真界。这行小字就是那些凡修注入用灵力掷出的传信。 “这是你训练时收到的吗?”临夏问道。 “其实是方师弟收到的,他接下后打了退堂鼓,我就应下了。师姐,你觉得如何?” 临夏皱了皱眉。 通常来说,求救信会尽可能详细,毕竟掷出一次要耗费不少灵力。也方便收到的修士考虑是否接下此次任务,需要带什么法器和灵药。 仅此一行,属实无法判断此次出行的凶险程度,对修士来说可能有些冒险,尤其是像临烟这种仅修炼百年的新晋修士。 片刻后,临夏开口道: “如此言简意赅,且字迹疏浅,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临烟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要么传信之人是人界凡修,要么此人当时正处于极危险的时刻,无暇顾及。” 临烟:“有道理,好像听爹爹讲。” 临夏追问道:“嗯,还有呢?” 临夏思索片刻,继续道:“字数少时,字迹越是浓重,代表此事越是棘手。” 临夏点了点头:“嗯,所以字数少,加上字迹疏浅,最是难以下定论。” 临烟感到有些苦恼,将两支手臂撑在石桌上,托腮看着凹凸不平的桌面,几朵蓝楹花极不识趣地落了下来,临烟将他们尽数吹落到地上。 看到临烟一脸愁容的样子,临夏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好了师妹,别担心,师姐会同你一起去的。” “真的吗?”临烟握住临夏往回收的手,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师姐还是你最疼我。” “你第一次下山除祟,我理应同你一起。我们明日一早便禀明师尊,尽快下山。” “好,师姐你最好了。” 皎巍换完衣服,听到临烟的声音,不觉从窗框缝隙往外看去。 对面的临烟年纪尚小,脸上是未经沧桑的稚嫩,与前世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大不相同。 看着姐妹二人言笑晏晏,皎巍心中蓦地涌出一股酸楚的暖意。 他也时常想念同临夏在安宁宗的日子,只是每想一次,心口就撕扯般疼痛一次,可再次身处此境,他竟生出了想让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的念头。 “我也去。” 正说着,皎巍推门走了出来。 临烟抬头,对上了皎巍的视线,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位故人,临烟不觉细想是否在哪里见过他。 临夏转过身,十分满意地微微一笑,似是十分满意。 皎巍好看得不像凡人……凡妖。光洁的皮肤在锦衣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白皙,说是从荧火琉璃中走出来的神仙也不为过。 “嗯,倒挺合身,很适合你。” “我很喜欢,谢谢主人。”皎巍说着,走到石桌旁边坐下。 “临烟仙师。”皎巍莞尔一笑,对临烟点头示意道。 自皎巍走出房门,直至向她颔首,临烟都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小仙师安好,我们……可曾见过的?” “师妹,他是焦尾。”临夏道。 听到这个名字,临烟一双杏眼瞪的更圆了。 “焦尾?你竟是焦尾。你伤好了吗?没想到你化成人形是这副样子。” “今日服了主人的赤霞露,又在清潭中泡了大半日,感觉已经大好了,只是灵力尚未完全恢复。” 听他如此说,临夏感到心底某处隐隐作痛: 赤霞露,我自己都舍不得用,你还敢提?哎,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暂且忍了。 临烟道:“那就好,也算是对症下药了,灵力恢复不急于一时,既能化为人形,想必很快就能完全恢复了。” 天色已晚,皎巍被安置在了临夏卧房旁的偏房,此处也是临夏看书习字的书房。 翌日一早,二人一妖便来至煜霄殿,向倾衡仙尊说明接到任务之事。 倾衡仙尊跟临夏的说法如出一辙,叮嘱他们此次下山务必万事小心。 禀明此事后,倾衡仙尊望向变回了凤凰形态的皎巍,开口道: “这是……?” 临夏起身,向倾衡仙君作揖道: “师尊,这是弟子昨日收的灵兽,名唤焦尾,今日唤他前来,也是为了向师尊请罪。” 说着,临夏看了眼皎巍。 “焦尾?” 皎巍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堂中央,化为人形,俯首道: “倾衡仙尊。” “你是凤族?”倾衡仙尊神色平静,似乎早已知晓临夏收了灵兽,开口问道。 “小妖确属凤族,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的杂毛小妖。”皎巍道。 “九溪村起火一事,可是你所为啊?” 皎巍这一世最不想见的人之一,就是这个难缠的……老头,虽然外表看不出一丝年老的痕迹,但性子完全是个老古板。 “正是小妖。” 许是他现在的身躯太过弱小,重活一世,皎巍还是被坐上之人的威压而震慑,他没有让大堂安静太久,继续开口道: “小妖只是一只杂毛凤凰,见族中有贵人历经涅槃,心生羡慕,于是也想沾染一丝真火之力,”皎巍抬眼,心虚地扫了一眼倾衡仙尊,“不料火焰竟烧及全身,经久不息,那贵人发现后,便将我丢了出来。” “原来如此。”倾衡仙尊点头道。 “师尊,”临夏怕倾衡仙尊责难皎巍,忙解释道:“焦尾既已是我的灵兽,此次九溪村大火造成的损失,弟子定当同皎焦尾一起,尽快补足。” 皎巍看了眼临夏,前世她就是如此这般,陪自己一起节衣缩食。 那时皎巍的感激涕零,如今尽数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担忧: 本尊都重生了,重生前可是过了几百年尊贵的生活,现在让我节衣缩食? 皎巍感觉一股气堵在胸口,憋得难受。 “既如此,你们三人便收拾行囊,尽快下山去吧。人界除祟之事,多停留片刻就会多一个人涉险。切记,万事小心。” “是,爹爹。” “是,师尊。” 从煜霄殿出来,会经过训练台。 四处训练的修士极多,有些跟着师尊或师兄弟操练,有的则自己默默练习。 三人刚要走出训练台,恰逢几位师兄弟的灵兽正说说笑笑,听到焦尾的名字,临夏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师姐,怎么了?”临烟问道。 临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其中一妖开口道:“管他是哪里来的丑鸟,怎配和我们长鹰兄比。” 另有一妖应道:“就是,长鹰可是大师兄看上的灵兽,论修为、长相、人品,哪样不是最好的。” 一旁的长鹰连忙摆手道:“休要胡说了,这些话我们私下里说说就罢了,此处是训练台,传到哪位仙师耳中就不好了。” 若是上一世,皎巍早就破口大骂,然后趁机跑进临夏的怀中呜呜呜了。 可这些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能用不痛不痒来形容。 见皎巍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临烟待要上前,被临夏拦住。 只见临夏掷出一枚火诀,众人慌忙从巨石群中惊叫跳起,看清来人后,自觉无地自容。 临夏:“你们是谁家的灵兽,背后嚼人舌根,不怕给自家主人招来麻烦吗?” 众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除了长鹰。 看到皎巍身上的锦衣时,长鹰的神色由恐慌变作了愠怒。 皎巍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拍了拍临夏的背,兀自走到二人身前。 既然长鹰喜欢这件锦衣,那就让他亲眼看看,被自己讨厌的人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皎巍挤出了一个笑容,俯首作揖道:“这位就是长鹰兄吧,在下……焦尾,这件锦衣十分舒适合身,还要多谢鹰兄忍痛割爱了。” “你……”长鹰握紧了拳头,想冲上前来,被身后的小妖拦住了。 听到对面的人说自己是焦尾,众人不觉抬起眼皮悄悄打量起来。 “原来他就是焦尾,也不丑啊。” “住嘴……” 一位灵兽刚开口,便被另一位呵斥住了。 “焦尾,不必道谢,”临夏搭在皎巍拱起的手臂上,示意他将手放下,“他也未必领情。” 接着,临夏大声呵道: “长鹰,不管你是交友不慎,还是你同周师兄心生嫌隙,都不该把火气撒道无辜之人身上。” 听到这话,长鹰激动的神情稍稍收敛了些,握紧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临夏继续道:“今日我们主仆二人有要事在身,暂且放过你。下次你若再挑唆事端,传入我的耳中,看你主人能不能保你。” 说着便拂袖而去,临烟和皎巍也赶忙跟上。 殷州都城盛京,是人人向往的热闹繁华之地。 任何事物出现在人界,大家都能玩出花儿来,这一点在盛京尤甚。 放好行囊后,寻着传信的灵力指引,三人来至盛京闹市。 临夏百年前来过一次,那时盛京还不叫盛京,也没有此时这般热闹繁盛。 而临烟是第一次来,自顾自地这边逛逛,那边悄悄。 临烟跑得快些,方便边瞧边跟上临夏他们,不自觉就到了最前面,只好站在桥边朝临夏垫脚招手。 临烟一边等一边也不闲着,四处新奇地张望。 这时,一阵森然的声音从背后传出: “姑娘,画眉吗?”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传信 第6章 庸府 临烟转过身,不知何时,河边柳树下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姑娘,画眉吗?” 确定是那人在问他,临烟不觉慨叹:此人如此年轻俊朗,为何声音竟如耄耋老人一般。 临烟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下次吧。” “临烟,走了。”临烟这才发现身后二人已经赶了上来,忙向桥中央的二人走去。 过了桥不过几百米,便到了此次传信发出的府邸:庸府。 问明来意后,门口守卫叫来一个小厮,将他们迎了进去。 庸府内各处景观琳琅精巧、亭台阁院布置巧妙,三人边走边暗自赞叹。 临烟不觉压低声音,道:“师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雍容华贵的府邸。” 临夏点了点头:“如此这般,可见在盛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了。” 穿过悠长的回廊,来到庸府会客堂,庸家老爷庸世才早已备好了各色瓜果梨茶候着。 “各位仙师,可把你们盼来了,快快请坐。” 庸世才身材圆润,圆鼓鼓的腮帮下,还有圆滚滚的肚子,头上戴着一顶**帽。 “庸老爷,我们随着传信的灵力指引来到贵府,你可知这传信是何人所掷?” 庸世才道:“正是鄙人。鄙人年少时学过几年术法,情急之下忆起这传信之术,便掷了出去。” 皎巍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手中还拿着半块吃剩的点心,轻轻嗤笑一声,道: “看你面色红润,神态自如,怎么也不像遭了妖祟啊。” 庸世才脸上的笑容一僵,面色更红了。 “焦尾!不可无礼。” “临夏朝皎巍呵斥一声,转而向庸世才道:“我这师弟第一次下山,性情直率,请庸老爷见谅。” 虽这样说着,但眼下的情形,的确像一个惜命的富家老爷,一点儿风吹草动,便请修士来保护自己。 不过临夏觉得,凡事不应过早下定论。 “不妨是不妨事。”庸世才正襟危坐,摆手道。 临烟道:“既如此,敢问庸老爷是遇到了何等要事?传信千里,为何仅寥寥数字。” 庸世才叹了一口气,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夫人虽近不惑之年,但姿容清丽贵气,是盛京远近闻名的绝色佳人,也是盛京女子正相效仿的典范。谁知两年前,生了一场怪病。” “第一年,初一和十五,我家夫人面生暗疮,过两日便完全痊愈,但面部会肉眼可见地衰老一些。第二年的初一十五,开始大把掉头发,到近来似乎才停止,但已然头发稀疏,头皮清晰可见。” “病了就去看医师,找修士做什么?” 听到皎巍如此说,临夏看了他一眼,察觉皎巍似乎对庸世才充满敌意。 “哎,起初我们也以为是病了,花了不少功夫求医问药,均无甚效果。后来实在不得法,犹豫再三,便张贴告示,便书其事,寻求有志之士前来相助。” “庸夫人既是盛京人人追捧的典范,想必此事定会闹得沸沸扬扬吧。”临烟道。 “正是,告示一出,整个盛京都在传我家夫人是妖物所化啊!” 庸世才情绪霎时激动,喝了口热茶,稍稍缓了缓。 “还有人说一早就看出我家夫人貌美得不似凡人女子,定是妖物……如此造谣毁谤之声不绝于耳。” “后来呢?”临夏问道。 “告示张贴了数日,无人揭榜,但事情越闹越大,鄙人便派人将告示尽数撕毁了。谁知还没撕完,就有几位女子包裹得严严实实,跟随小厮来到了府上。我们才得知,原来盛京中竟有十几位女子均得了这相似的病症。” 临烟感到有些失望,但又觉万幸地稍稍松了口气,问道:“所以庸老爷唤我等前来,是为了调查京中数十位女子身上发生的这件怪事?” 庸世才似是支撑不住,垮下身子,开口道: “若只是生了这怪病,倒也罢了,不过娇养着,再想办法寻一些见多识广的能人异士就是了。可……可就在前几日,四月初一那天……” “庸老爷,不急,喝口热茶再说。”临夏见庸世才神色有异,怕他支撑不住,连忙说道。 庸世才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将**帽从头上取了下来。 看见庸世才头顶,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他额发往上约一公分的位置开始,头皮没了大半,看着那一块块凹凸不平的截面,临夏判断这应当不是撕扯下来的,倒像是被生生啃下来的。 “是……是我夫人。”片刻沉默后,庸世才开口道。 “庸老爷,恕我直言,庸夫人难道……真的是妖吗?”临烟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庸世才把头埋在手里,痛苦地低声喊道。 “若是妖物,早就将他整个头颅吞下去了。”皎巍神色如常,开口道。 上一世来此除祟时,皎巍虽也跟来了,但灵力恢复缓慢,仍是鸟的形态,只能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临夏屁股后边。 这一次,因果既定,他本不想过多参与此事。但在发表自己的见解,看到临夏赞许的眼神时,又莫名觉得心口某处十分酥痒。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多多参与也没有坏处,说不定能更快提升修为。 “庸老爷,请问庸夫人现在何处,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她。” 庸世才缓了缓,但仍低着头,抬眼怔怔看向门外,尽力保持镇定地说道: “疯了,那十几个女人,她们都疯了。四月初一那天,她们像疯子一样,在府中四处流窜,见到头发长的就扯,头发短的就啃。府上侍卫出动了大半,才将她们全部控制住。全府上下大小小几十个人负伤。” “怎么会这样?”临夏喃喃道,“难道中邪了?” 庸世才借口上药,让刚刚带路的小厮带他们来到了庸府的后宅。 后宅东院落了锁,小厮从褡裢里取出钥匙,他小心开了条缝,一只眼怼在门缝上,往里瞧了瞧。 皎巍道:“问了也是白问。” “为何?”临夏回头,疑惑道。 皎巍手臂搭在胸前,耸了耸肩,没有说缘由 院子里寂静非常,确定没有异动后,他推开了门,请三人进去。 “东院这里本是老爷和夫人的卧房,自昨日之后,老爷便搬到西院去了。现下夫人在主屋,另外十几位女子安排在了两侧的厢房中。” 临夏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主屋和侧面厢房也都落了锁。 小厮引着临夏他们来至主屋右边,轻轻敲了敲窗框。 嗒嗒嗒—— “何人?”疲惫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夫人,小的是阿弘。安宁宗的修士们来了,特来调察昨……调查怪症一事。”小厮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应道。 “修士?”庸夫人苦笑起来,“庸世才,你终究还是找人来抓我这个妖妇了是吗?” “夫人,多有打扰。”见庸夫人情绪激动,临夏宽慰道。 “我们是安宁宗的修士,此次下山是受庸老爷所托,前来调查盛京怪症一事,一盏茶的时间便可。” 片刻后,房门中的人轻声应道:“阿弘,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进入主屋时,第一间是会客厅,左手边的那间十分亮堂,字画随意地洒在桌案一旁。 右手边一间便是庸夫人的房间,房门已被敞开,伴随着缕缕清幽的安神香,昏暗又压抑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庸夫人身着连帽绯色瑕衣,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余下的半张脸虽已苍老,但薄唇轻抿,嘴角含笑,嘴角旁的梨涡若隐若现。 安静的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请坐。” 庸夫人没有起身,只是招呼众人坐于一旁的榻上,丫头们随即侍奉了茶果,立于一旁。 方才听庸世才描述,三人原以为庸夫人会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可即便光线昏暗,也挡不住庸夫人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贵气,丝毫没有一丝疯癫的迹象。 “不知诸位想调查何事,尽管问便是。” “听闻夫人自发病之日算起,今已有两年之久,夫人可还记得,两年前初次发病之前经历了何事,遇见了什么人?”临夏直入主题,问道。 “不过是操持家业、宴饮游乐、会客见友,见的都是极为熟悉之人,做的也都是无甚新意之事。” 两年以来,庸夫人也曾细想过缘由,亦是如此这般毫无头绪罢了。 “那你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临烟问道。 “没有。”庸夫人答道。 难怪皎巍说问了也是白问,两年了,生病前的复盘光自己想过、跟医师讲过的次数都数不清了。 临夏细想了一下,接着问道: “听闻每次发病皆在初一十五,那这两日发病时有什么一贯的感受,比如身上哪出疼痛,或者哪处有异样之感?” “没有任何疼痛之感,只是发病时,脑海中总会响起一个旋律,像儿常听的水乡小调,只是调子十分急促,全无轻盈婉转之感。” “那夫人可曾问过院中其他女子,是否听到过。” “不曾,我不常同她们接触。而且自打她们进入府以来,我脱发的病症似乎好了,到如今,竟有三个月没再发病,也没有再听到那声旋律,直到昨日……” “夫人,无意冒犯,敢问夫人可记得昨日身上是什么感觉,是否存有理智想要控制身体而不得法的念头。” 庸夫人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脑海中一直在放着那首调子,我做了一个十分香甜的梦。” 庸夫人说着,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面露愁容。 “可我刚从睡梦中醒来,他们就说我疯了,可是记忆中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在睡觉,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临夏没有再继续问,确如皎巍所说,问也白问,反而是揭人伤疤,再次陷入痛苦中罢了。 “庸夫人,多有叨扰,待我等查到线索,再来请教夫人。” 说着,众人起身离开,丫头随即跟上,将人送了出去。 只听庸夫人在身后喃喃道: “没用的……都是徒劳罢了。” 第一次收到评论和投雷,感谢宝宝们的支持[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庸府 第7章 被打 “师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出了主屋,临烟问道。 临夏摇了摇头,道:“回客栈,再从长计议吧。” 正要出东院的门,临夏感觉皎巍似乎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果见其站在院子角落的一间偏屋窗边,正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焦尾,怎么了?” 皎巍没有出声,只是将食指放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见状,临夏和临烟也靠了过来。 “冒犯了。”临烟将灵力灌注于指尖,在窗纸上轻轻一点。 窗纸便如同消失了大半,屋中女子的身形清晰地出现在三人眼中。 屋中只有一张十分简陋的床和一个极小的梳妆台,跟庸府的雍容华贵有些格格不入。 那女子戴着头巾,脸上说是苍老,不如说是……骇人。 她的脸上满是抓痕,看样子像是昨日疯癫之时被抓的。 只见她坐在窗边,沾取黛粉,用眉笔一遍遍地画着眉。 她沾了又画,画了又沾,好像并不在意黛粉盒其实已经空了。 “用了这支笔,你眼中便只有我一人了。” 听到那人痴笑着开口,临夏才确定她好像仍旧疯疯癫癫的。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等你,我等你……” 胡乱画了一通后,那女子似是十分满意,举着铜镜自我欣赏了一番。 只见她笑容愈加狰狞可怖,从嘴角到脸颊,再到耳边,清晰的抓痕像一条深色的蛇,似是要从她脸上爬下来,从窗边钻出来一般。 她发疯似的站起身,将手中的铜镜向窗边的方向掷来。 临夏顿觉后背发凉,正要躲闪,但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好看吗?” “啊!” 在铜镜啪地一声砸到窗框时,临夏也惊叫了一声,对着皎巍的脸胡乱拍了一通。 看清身后之人,临夏火气噌得就上来了。 “焦尾?你什么时候站到后面去的,吓死我了!” 皎巍原本抱胸站在临夏身后,俯下身子凑在她脸旁。 本意是想逗她一逗,不料被她一阵乱拍,只觉鼻子泛酸,脸上火辣辣的。 皎巍捂着鼻子,一脸委屈道: “主人?”说完这两字后,下垂的眼尾竟不觉泛出了……泪花? “我不过跟主人开个玩笑,主人为何要打我?” “我打你?”临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皎巍,道:“你吓死我了!” 谁知皎巍眼睛更红了。 “欸,你哭什么阿?”见皎巍一脸要哭的样子,临夏一时有些不忍,语气也稍稍缓和,伸手就要去替皎巍擦泪。 皎巍往后一闪,用摸鼻子的手背挡住临夏,声音顿时冰冷:“不用。” 临夏有些恍惚,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皎巍似乎不喜他人触碰。 还是……不喜让自己触碰呢? 临夏收回手,道:“好了,要不是你吓我,我怎会拍你脸上。” 皎巍自己揩了揩眼角的泪痕,语调恢复到像刚才一般的委屈,可怜道: “我无意让主人受惊,只是想跟主人说说话。” 说话?说话需要凑到别人耳边吗,还在最紧要的关头突然来那么一句? “主人不问我刚才去做什么了吗?” 皎巍刚擦完眼泪,这会儿嘴角又上扬起来。 心中只觉,提上一世没白来,至少这次不用多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调查上。 那他和临夏……他和这师姐妹二人就有更多师姐游一游盛京。 看着皎巍又哭又笑的样子,临夏只觉这人刚才去吃药了,而且一定吃错了……问道: “做什么了?” 皎巍侧过身,朝另一间偏房瞧了一眼。 “那儿,我刚才去打探消息了。” 顺着皎巍的目光看去。 可能长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那偏房房门虽落了锁,但被推开了一条缝。 约莫三个女子歪斜着脑袋,从上到下排成一排,趴在门缝上好奇地望着这边的三人。 “你可打探出什么?”临夏收回视线,问道。 “嗯,她们也向送饭的小厮打听的。” 皎巍指了指身边这间房:“这里只有这一个女人,听说她昨夜疯的最为厉害,也是最晚被控制住的。” 临夏:“那……其他人呢?” 皎巍:“其他人病症较轻,今天都已经没事了,而这个女人从寅时就吵吵嚷嚷,摔摔打打,把她们都吵醒了。” “嗯……”临夏垂下眼,似是仍有疑惑。 “她们知道其中缘由。”见临夏没再问,皎巍开口道。 “什么?”临夏感到有些吃惊,语气疑惑。 不是疑惑缘由为何,而是惊讶皎巍竟猜中了她的疑问。 “其他人发病只有一天,而这女人每次都会发病两三天甚至更久。而且其他人来庸府之后的几个月,都没有再发病,而她呢,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照常发病。” “怎会如此?”临夏问道。 “而且她发病时的症状正是发疯,所以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皎巍继续道。 临烟也早已转过身,听到这句,赞同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所以那些人以为她是久病之后想不开,患了”癫狂之症,这也是难免的。直到昨夜她们集体发疯,才觉察到此人只是比她们更早发病了而已。” “焦尾,是这样吧?”临烟说完,看了眼皎巍。 “没错。”皎巍应道。 临夏也点了点头,道: “是啊,她们被折磨了两年多,坚持到现在,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坚持到现在,所以应该还有人没有坚持到现在,就已经绝望了。 接着,临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皎巍。 对上临夏的眼神,皎巍立刻心领神会: “糟了!” 只想着借助上一世的记忆,赶紧推进任务进展了,竟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皎巍率先跨步迈出,狂奔向主屋。 “庸夫人,庸夫人!”皎巍拼命拍着庸夫人的房门,没有任何回应。 他发力使劲一踹,房门仅仅晃了晃,自己却没站稳,被身后的临夏一把捞了起来。 “你们两个退后。” 临夏说着,掌心聚力,瞬间将房门一掌拍开。 只见庸夫人已悬于横梁之上,面色紫青。 临烟掷出灵力将白绫砍断,皎巍闪身上前,将人接下。 “庸夫人,庸夫人。” 皎巍蹲在地上,晃了晃怀中的人,可庸夫人没有任何反应。 临夏探了探她的鼻息,示意临烟赶紧救治。 临烟点了点头,将藏在外衣下的红色玉坠取出,那玉坠悬在半空,临烟掌中化出青色的灵力,灵力通过玉坠变作极耀眼的白色,随即缓缓输送到庸夫人鼻息中。 “还有救吗?”皎巍抬头,看着临夏问道。 “一定会没事的。”觉察到皎巍的着急,临夏半是安慰地说道。 “会没事的,没事的。” 巨大的自责笼罩着皎巍,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前世今生混乱地交织着一起,喃喃道: “本座明明可以救她的,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错过了,为什么……” 看到皎巍眼神空洞漆黑,表情慌张凝重,额上还不停冒着细汗,临夏也顿时紧张起来。 她赶忙再次蹲下身,握住皎巍的手臂: “焦尾,焦尾,你怎么了?” 第一次见皎巍如此紧张,临夏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直到皎巍抖得不那么厉害,才缓缓把手放开。 “临烟,怎么样了?” “师姐,救治及时,庸夫人已无大碍。” 听到临烟如是说,加上皎巍漆黑的瞳孔渐渐有了亮色,临夏松了口气。 “临夏,没事了是吗?没事了。” 临夏?第一次听皎巍直呼她的名字,临夏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感觉稍纵即逝,临夏应道: “嗯,没事了,庸夫人呼吸已然平稳,把她抱到榻上吧。” 皎巍抱着庸夫人,缓缓起身。 临夏在一旁护着,生怕皎巍没缓过劲来将人摔了。 “师姐,庸夫人醒了,让她喝口水吧。” 听临烟如是说,临夏这才瞧见,庸夫人眼睛微微张合,看着将她扶上榻的二人。 临夏接过临烟递来的水,将庸夫人轻轻扶起,把水送入她的口中。 “咳,咳……你们何苦救我,我早已不想活了。”庸夫人说着,泪水从她脸上滑落,落在衣襟上。 “不过是重燃希望,接着坠入更为深不见底的失望罢了。那种感觉,我一次也承受不了了。何苦救我呢……” “庸夫人,你的苦,我们明白。“ 临夏轻轻拍了拍庸夫人的手,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 看着庸夫人痛苦的样子,临夏也觉得心揪作一团。 若不是听庸世才讲起,没人会将眼前的妇人,跟盛京那极为美貌高贵、人人赞叹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你们怎会明白,我经历的,远比你们想象得要多得多。只是,我不愿提起,也不会提起。我只希望那些腌臢的陈年往事,随我一起去了。” 庸夫人泪如决堤,甚至不觉抽泣起来。 “庸夫人,若你信我们,能否将实情告知,或许能解开你的心结。我们本是来助你的,不会将你的任何事告知旁人。”临夏道。 见庸夫人仍有疑虑,临烟道: “夫人,若你不便开口,在下精于造境之术。我可一人探入你的神识之中。如此,所见所闻,不会有任何偏颇,你也不必再一次揭开伤疤。这样,或许你能好受一些。” 庸夫人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闭上眼,睡一觉,我便可以知晓你想让我们知晓的一切。” 庸夫人:“这……所有的前尘过往,都可以看到吗?” 临烟:“不,所见回忆的多少,由你把握。我只能看到你想让我们看到的记忆,而且是真实的,毫无粉饰的记忆。” 临烟眼神真挚,如潭水般清澈无暇。 庸夫人只对上一眼,便轻轻擦了擦眼泪,道: “好,我相信你们。” [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被打 第8章 醉酒 虽只一盏茶的功夫,但进入庸夫人的神识,想她所想,喜她所喜,痛她所痛,二十年的光景倏忽而过。 临烟本在榻上与庸夫人相对而坐,出了造境后,瞬间脱力。一侧手臂支撑,靠在了床榻上。 “师妹,你没事吧。” 临夏一直守在榻边,见临烟魂归,赶忙上来询问。 临烟惊魂未定,摇了摇头。 片刻后,临烟起身下榻,临夏搀着她坐在了桌案前的小凳上。 她偏过头,眼睛猩红,噙满了泪水,看着临夏道: “师姐,我们一定要帮她!” “好!”临夏看着临烟的眼睛,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临夏走到临烟身边,心疼地将她轻轻搂住,临烟顺势偏头靠在临夏怀中。 “师姐,我已经知道从哪里查起了,不过此事急不得。庸夫人虽已告知于我,但潜意识里,在真相查明之前,她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她的过往。待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我再告知于你们。” “好~”临夏抚摸了一下临烟的头发,道:“不急,今日已奔波忙碌多时,造境之术损耗极大,你先好好休息。既然庸夫人不想说,那你需要什么,我和皎巍尽力协助。” “谢谢师姐。”听临夏如是说,临烟终于笑了笑。 “师姐,听说……人界的饭菜很好吃。” “好,我们去吃。”临夏忍俊不禁,笑着说道。 天色已晚,三人来至今日路过的闹市,街上人比白天只多不少。 闹市上,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客栈酒楼串街倒巷。 三人逛了许久,走了一路,临烟便吃了一路。 “慢慢吃,这会儿就吃这么多,一会儿就吃不下了。”临夏笑着说道。 “师姐,这你就不懂了,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就要多吃东西。”临烟左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右手拿着胡饼,边吃边说着。 “好,那你慢点吃,别噎着。” 正说着,皎巍指了指街边的一条小巷,拐了进去道: “跟我来。” 临夏和临烟也随即跟上。 大约几十米,便到了一家气派的酒楼前。 “同盛酒楼。” 看着店上的匾额,临夏念道。 入座后,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各位客官,这是本店的菜单。” “来一份鲜肉汤包和凉拌苦瓜。”皎巍没看菜单,对着小二说道。 “好嘞,客官!您真会点,鲜肉汤包可是本店招牌。” 听皎巍驾轻就熟地点了两个菜,临夏一愣: “焦尾,你没看菜单啊,你怎么知道点什么?” 皎巍从容开口道: “本店招牌:鲜肉汤包。那边的牌子上不是写着吗。” 临夏看了一眼,果真写着,继续道:“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凉拌苦瓜,不会也在哪里写着吧?” 皎巍一时语塞:“这……那边!” 皎巍又指了指旁边客人桌上的菜,道:“那不就是凉拌苦瓜吗,我方才看见了。” “嗯……这样啊……”临夏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不是黄瓜吗?” 见临烟愣愣的,临夏转而问道: “临烟,你想吃什么?” 自打从庸夫人府中出来之后,临烟便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现下端着一整张菜单,眼睛却不知看向何处。 “临烟?” “啊?师姐。” “先别想了,看看想吃什么?”临夏晃了晃二人手中的菜单,道。 “我想吃……师姐,你们吃吧,我好像吃不下了。”临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呀,我就说方才你吃太多了。”临夏宠溺地说到。 “师姐,我看来的路上有许多家有意思的古玩店,我想去逛逛。你们慢慢吃,晚上客栈见。” “嗯,好。人生地不熟,你……” 还没说完,临烟便一溜烟小跑了出去。 “欸,保护好自己啊。”临夏望着临烟闪身进入人群中的身影喊道。 “好了,让她去吧。周围没有妖气,人界的凡修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 “主人放心,临烟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真遇上什么事,还有传音铃呢。”皎巍道。 “是啊,临烟长大了。”临夏自嘲般得笑了笑。 自己确实经常把临烟当作孩子。细想下来,临烟虽不善攻术,但造境之术却在自己之上,论实力,临烟是安宁宗新晋修士中最强的了。 临夏又顺手点了几个菜。 不多时,菜就上齐了。 “客官,您的鲜肉汤包,凉拌苦瓜,辣子烧鸡、清炒小白菜。” 皎巍夹了一个汤包,放在临夏碗中:“主人,尝尝这个。” 临夏咬了一口,汤汁伴着肉的鲜香入口。 “嗯,人界的饭菜竟这般好吃。” 说着,临夏又尝了几口其他的菜,“汤包和苦瓜最好吃。” “当然。”皎巍笑了一下,这可是你前世最爱吃的。 “焦尾,你别瞒我了,你绝对来过盛京,对不对?”临夏着重强调了“绝对”二字。 皎巍手中的筷子一顿。 上一世他们几个在盛京住了大半个月,临走时,才吃了这两道菜,让临夏记了好久。 以至于回到安宁宗,皎巍还在学怎么做,但一直做不好。 刚登上凤尊之位时,他也曾来过的。 只是物是人非,随着殷州势力渐微,这家店早已易了主,鲜肉汤包和凉拌苦瓜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嗯,我来过。” 临夏只是莞尔一笑,嘴巴里塞着鼓鼓囊囊地道: “虽然你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但你能化成……这个样子,灵力应当不算低。天地间来去自如,也是十分容易的吧。” “嗯。”皎巍看着临夏,竟也不觉会心一笑。 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妖也一样。 皎巍觉得自己是恨她的,恨了几百年。 但眼前的场景,他也想了几百年,梦了几百年。 上一世他曾无数次想过,只要临夏不再协助妖王,他可以不计前嫌。 只要临夏还能像从前那般,温柔地看他一眼,他就马上把人抢回来。 只要……只要临夏说她爱自己,他就可以为她死。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临夏死了,临夏的死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快乐,等待他的只有漫长的黑夜和无尽的恨。 现下但看着眼前之人,他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恨。 临夏跟他一样,一出生便成了孤儿,许多艰难的时刻,都是自己咬着牙扛下来的。 两股矛盾的力量在胸中打架,皎巍顿觉焦躁难耐。 “小二,来两坛酒!” 临夏:“……” 临夏是把皎巍扛回去的,准确地说是连拖带拽。 “不能喝就别喝,还没我能喝呢!” 皎巍一只胳膊搭在临夏肩上,一大半身子都压了下来。 他比临夏身量高很多,临夏将灵力汇聚于脚底,让两个人不至于摔倒。 “临夏……” “嗯?你还好意思叫我。” “临夏!” ”嗯!怎么了?”临夏边吃力地拖着皎巍整沉重的身躯,边应道。 恍然间,他听见皎巍嘟嘟囔囔地说: “不要离开我……” 临夏稍稍一怔,道:“嗯,不离开,我不是在这儿吗。” 这句话似是刺激到了皎巍,搭在临夏肩上的手臂搂得更紧了,头也不自觉靠了下来。 发丝拂过临夏的脖颈和脸颊,挠得她身上痒痒的。 “焦尾,你起来一点。” “不,不要……” “快点,要倒了。”临夏用肩膀推了推皎巍,谁知皎巍压得更厉害了。 临夏垂下眼看了看皎巍,只见皎巍面颊通红,漆黑的眼深不见底。 “就算……我们一起坠下去,我也绝对不会再松开。” 临夏恍然觉得自己听错了,猜测皎巍想起来什么伤心的往事,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便没有再推他。 短短的路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客栈。 临夏吃力地将皎巍放在榻上,伸展了一下腰和肩背,叹道: “累死我了,看你平时挺能变的,就不能变成小凤凰的形态吗?养灵兽可真不容易。” 话音未落,只见榻上的人身形变小,果真变回了小凤凰。 临夏揉肩的手一滞,顿时哭笑不得。 “我说你……你现在变有什么用啊,都回来了。” 临夏也喝了一坛酒,加上竭力把皎巍扛回来,现下得了空,只觉脚步虚浮,头昏脑胀。 临夏扶额摇了摇头,道: “你等着,我去给你要一碗醒酒汤。” 临夏刚转身,身后之人便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皎巍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少年形态,第一次被人这样搂住,临夏先是一怔,随后拍了拍皎巍的手。 “松开,我不走,我就是去要一碗醒酒汤……” 见皎巍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临夏叹了口气,决心以后再也不让皎巍沾一滴酒了。 刚想掰开皎巍的手,谁知那人一用力,临夏整个人便被拦腰按到了榻上。 还没想清自己是怎么上来的,皎巍的脸瞬间凑近,温热的鼻息混着酒气洒在临夏脸上。 临夏只觉脸颊瞬间烫了起来,一切声音都被屏蔽,心跳声混杂着喘息声充斥着整个耳膜。 临夏越是想稳定心神,脑中便越是混乱。 这是……什么情况? “你……下去!”临夏推着皎巍的肩,呵斥道。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浊酒入喉,皎巍的嗓音也变得浑浊。 临夏觉得皎巍像是变了个人,往日间清风朗月的少年,那个温柔唤她主人的人,此时蒙上了一层阴郁而又压抑的气息。 皎巍瞳孔漆黑无比,仿佛能吞噬、淹没一切,这感觉让临夏有些害怕。 “皎巍,虽然你现在喝醉了脑子不清楚,但是……对不住了。” 男子身量天生便比女子要更加健壮有力,况且皎巍刚才的力道,临夏判断皎巍定是练过的,不然不会这轻易将自己压在身下。 临夏刚准备运转金丹,用灵力将其拍开,不料双手被一把攥住,按在头顶。 皎巍顺势靠得更近了,临夏顿觉五雷轰顶。 临夏:你不要过来啊—— 皎巍:(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醉酒 第9章 粉黛 皎巍凑得很近,临夏双手被他牢牢箍在头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皎巍身上很烫,酒气带着醇香温热的气息,传遍临夏全身。 此情此景,临夏只觉心乱如麻。 乱了乱了,全乱了……焦尾可是我的灵兽,这……合适吗? 临夏用力挣了挣被箍住的手腕,心道男女之间的力量对比竟如此悬殊。 三百年来,临夏从未跟任何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做过最为出格的行为,便是向安宁宗大师兄周允淳直接表明心意了。 心中一处柔软有所触动,跟周允淳带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若此时眼前的人是周允淳,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一掌拍开。 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皎巍,临夏突然失了主意。 临夏想,定是因为皎巍灵力尚未恢复,怕出手伤到他的缘故。 方才下定的决心,此刻随着隐秘的念头和愈发猛烈的心跳烟消云散。 临夏发现皎巍的睫毛很长,盖住漆黑的眸子,竟不觉让人有些沉溺。 恍然间,皎巍的气息越来越近,临夏不觉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期待,临夏感到自己在颤抖。 在那片柔软擦到唇边时,临夏蓦地睁开了眼睛。 不及细想,临夏触电般双腿发力,从侧面将皎巍一脚踢下了榻! 临夏随即快速起身坐起,看到榻下之人摊大饼般趴在地上,临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说不清是羞赧还是愧疚,临夏绝望地抱头,一点儿都不想再动那人半分。 正当郁闷之时,门响了。 砰砰砰—— “师姐,你在吗?” 好比如临大敌时,救兵从天而降,临夏赶忙起身下榻,小心跨过皎巍,来到门边。 “临烟,我的好师妹,你可回来了。”临夏开门,一把抱住了临烟。 临烟拍了拍临夏的背,“师姐,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就想我了?” 临夏松开手,一脸坚定地看着临临烟道:“想!太想了!” 临烟笑出了声,“师姐,盛京闹市太好逛了,现下街边的小摊都收了,我才回来。” 临烟似是逛得十分愉快,今日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接着她指了指房间里面,说道:“师姐,我们住这间?” “嗯,这间……不,隔壁,我们住隔壁。” 见临夏神情不对,临烟疑惑道:“师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临夏用手背贴了贴脸,还是烫得厉害。 “无事,有些喝多了。” “没事就好……还有,焦尾……他也喝多了?”临烟侧身看了皎巍一眼。 看到皎巍整个人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临烟忽然有些担心,又觉得有些好笑。 “师妹,先帮我把他抬到榻上吧。” “噢……好。” 两人废了好大劲儿才把皎巍抬上去。 临烟仍是不解,她偏头看了临夏一眼,正巧临夏也在看她,两人不约而同地憋笑了起来。 临烟本不该笑,只是如此高大的男子,喝醉酒趴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真是太不像样了。 临夏本不想笑,但是看到临烟仿佛见鬼一样的表情,临夏也觉得有趣起来。 “所以师姐,他为什么会趴在地上?”二人回到房间后,临烟不禁问道。 “发酒疯,被我一脚踢翻了。” 临烟露出了十分惊奇的眼神,朝临夏竖了竖大拇指,调侃道:“师姐,好战力!” “对了,临烟,你当真只是逛了市集?”临夏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临烟摇了摇头:“师姐,我去见了一个人。” 临夏:“这个人跟怪病有关吗?” 临烟:“不好说,我觉得他很奇怪。” 临夏:“何以见得?” 临烟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今日我们刚到盛京时,我在桥边等你和焦尾吗?” “嗯,记得。”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人?他坐在桥边,守着一个画眉黛的小摊。” 临夏细细回想了一下,“不记得了,当时人太多了。” “就是那个人,他卖的粉黛,跟庸府那个疯癫的女子用得一样,而且那东西也出现在了庸夫人的记忆中。” “所以,你怀疑她们沾染怪病,跟粉黛有关?”临夏问道。 “正是,而且那天我等你们的时候,他开口问我要不要画眉。” “什么?”临夏突然紧张起来,“那你有没有画?” 临烟摸了摸临夏的手,宽慰道:“没有,师姐放心,我可是很小心的。” “没有就好,我的小师妹长大了。”临夏会心一笑。 “今晚在同盛酒楼,我恰好坐在对门的位置。恰好看到他从酒楼门前经过,我便着急追了出去。” 临夏一脸惊魂未定,“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可不是火急火燎的性子。” “今晚,我追上他后,他果真又去了桥边。而且我刚到,还未及开口,他头也不抬,便说……咳咳。” 临烟扁了扁嗓子,模仿那人沙哑的嗓音:“姑娘,我在等你。” 临夏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阵后怕的感觉又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他摊前坐下了。他说要给我画眉,我说不画。他又说第一次算送我的,我说我不画眉。” 临烟生动地描绘着,嗓音一会儿扁一会儿圆,十分可爱。 “师妹眉眼如黛,自然是不用画的。那画眉人也是个没眼力见的。”临夏被她绘声绘色的样子逗笑了,捂嘴说道。 “我就坐在那儿,他也没赶我走。期间陆陆续续有三位女子来找他画眉,他竟都拒绝了,还说什么……只画有缘人。” “看来,你便是那有缘人了。” “对了,你有没有买一些粉黛来瞧瞧。”临夏问道。 “嗯,我说了,不过他推阻再三,不肯卖给我。所以我就……略施小计!”临烟说着,手心一摊,便化出了一盒粉黛。 临夏接过粉黛,瞧了瞧,从外观来看,的确是寻常女子用的粉黛样式。但盒子上画的却不是常见的各色花样,而是一只盘腿而坐的九尾狐。 “你是怎么拿到的。”看着手中的粉黛盒,临夏心道,不愧是我的小师妹。 “我不过让他眨了一下眼。”临烟得意地偏头笑着。 临夏:“只是眨了下眼?” 临烟:”没错,眨眼的功夫,他便进入了我精心设计的幻境。幻境中我依然安静坐在摊前,实际上呢,我给他来了个偷梁换柱。” 临夏疑惑道:“偷梁换柱?盛京售卖此类盒子纹样的,还有别家店吗?” “没有。”临烟道:“师姐,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用过一次此等幻术了。在庸府,我将那疯癫女子的空黛盒取了出来,盛上了普通的粉黛。” 临夏不觉大吃一惊,不仅赞叹,临烟的造境之术,竟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纵使她功力高于临烟不少,今日仍未发觉,临烟竟在她身边悄悄使了一次幻术,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临烟,此次下山助人,当真是没有任何人比你更合适了。” 临烟不置可否,笑着说道:“师姐,要不要打开瞧瞧,看这粉黛究竟有什么不同。” “好。” 待二人运转灵力封住鼻息,临夏缓缓打开了粉黛盒的盖子。 粉黛颜色十分纯正,墨色中溢出琉璃般的光泽,临夏叹道:“竟是上品。盛京当真卧虎藏龙。” “师姐可曾觉察出什么异样。”临烟也凑近瞧了瞧,问道。 临夏端起盒子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 “师姐,要不我来试一下?” 听到临烟如是说,临夏赶忙斥道:“不可!不知此物底细,还是不要轻易以身涉险为好。” 临烟点了点头:“好,师姐,我听你的。” 翌日清晨,皎巍翻了个身,便被生生疼醒了。 为何睡了一觉,身体便如散架了一般,从头到脚,竟没有一处不疼的,尤其是下巴。 “嘶……”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竟不知何时磕破了,现下已结了片柔软的血痂。 皎巍艰难起身下榻,挪至铜镜前,只见下巴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坑,在白皙光洁的面庞上显得尤为明显。 皎巍回想昨日的情形。 在同盛酒楼跟临夏吃了蟹黄汤包,之后心里不畅快喝了一坛酒,再之后呢……临夏好像把自己从酒楼扛了出来。 扛出来后…… 皎巍越想,头越发疼得厉害。 前世明明挺能喝的啊,为什么昨日只喝了一坛便醉了。 不过是前世身殒之前,饮酒过多患上了一杯倒的恶习。可现在自己尚且不过五百岁,距离前世登上凤尊之位的日子还有两百年之久,不该这么轻易便醉了的。 皎巍百思不得解。正欲细想,临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焦尾,你起来了吗?” 皎巍起身,门打开时,临夏背对着她,言简意赅道:“走吧。” 皎巍感觉临夏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等一下,我尚未梳洗。” 皎巍声音仍带有一丝浊气,让临夏感到浑身不自在,昨夜之事仿佛历历在目。 “噢,那……不急。”临夏说着,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皎巍呆立在原地,恍然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冲出了脑海。 昨夜,临夏好像……上过我的榻? 第10章 果香 看着临夏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皎巍脑海中突然涌出一种不详之感。 头疼得厉害,他抬手扶额,晃了晃。 心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让临夏上自己的榻,往日给她的好脸色还不够吗? 这样想着,皎巍转身关上了房门,口中喃喃道:“对,没错,一定是梦。” 他稍稍梳洗了一番,复又对着镜子扬了扬下巴,“可下巴究竟为何会磕破,身上也跟散架了一般。” 出了客栈,两人间的气氛十分诡异。 临烟夹在中间,看看左边的临夏,再看看右边的皎巍,一头雾水,想是昨夜两人没睡好的缘故。 一路无言。 阿弘通禀后,三人径直来至庸夫人的住处。 东院依旧落着锁,只是锁扣没关,阿弘轻易便解下,请他们进去。 听闻有人来,丫头忙打开房门,引着众人来到主屋西边的书房。 书房中十分亮堂,庸夫人对着光,身量匀称修长。 她身着藕荷色外袍,外袍上的帽子却没有戴在头上,而是戴着一顶义发,长发轻轻拢在脖颈后。清晨的阳光斜斜地透过树的枝叶,打在庸夫人身上,她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暴露在光影中,脸上布满的皱纹也难以掩饰其华美的风骨。 好一个美人在骨头不在皮。 “夫人,仙师们到了。” “好,你先下去吧。”庸夫人的画笔没有停,也没有抬头,故自画着。 见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画作被瞧见,临夏他们便细细打量起这画来。 画中,覆盖着雪的枝头梅花点点,一个扎着双髻,身着红色锦缎纹绣袄子的小女孩,在树底捧着一束腊梅,笑得灿烂。 “好可爱的小姑娘。”临夏叹道。 听闻临夏如此说,庸夫人的梨涡也不觉加深了几分。 “诸位久等,请移步堂中吧。” 庸夫人停笔,将画笔缓缓搭在玉石笔架,伸手请众人移步,堂中早有丫头侍候。 另有一丫头端来清水,她稍稍洗拭,便也过来了。 “各位仙师,可有了什么线索?”坐定后,庸夫人问道。 临夏将粉黛递给庸夫人:“这粉黛,夫人可曾见过的?” 庸夫人没有接,抬乐抬眼,旁边的丫头便上前接过。 她叹了口气,只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似是十分厌恶地道:“见过的。” 临烟问道:“夫人,在你的记忆中,我并未看得真切。敢问夫人用过几次?为你描眉的,是庸老爷吗?” 庸夫人摇了摇头,握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缓缓开口道:“只用过一次,给我画眉的……是我的一位朋友。” 临烟:“庸夫人,请问那人,手背虎口处可有一红色印记。” 造境记忆中,画眉人的面部模糊,许是庸夫人不想回忆或有意隐瞒。之前,临烟只是靠身形和那粉黛盒判断,那人极有可能是画眉人。 不过还有一处关键线索,就是庸夫人记忆中的人,和那个画眉人一样,右手虎口处有一块十分明显的红色印记。 “有的。”庸夫人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临夏:“庸夫人可时常同他碰面?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何时?” “不瞒诸位,每个月都会见,自患病以来,一月两次。” 皎巍道:“所以夫人的意思是,每次发病时,也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见到他?” “嗯。”庸夫人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我敢肯定,他每次都来。可待我追出去,根本不见他踪影。” “既然这人如此鬼鬼祟祟,那府中可还有其他人见过他?庸夫人也没有派人抓捕吗?” “这……”庸夫人忸怩道。 临夏看了皎巍一眼,心下叹道:这小凤凰不开窍啊,试问哪家的娘子,会让一个普通的异性朋友画眉啊。用脚指头想,两人关系也不一般啊。 察觉到临夏的视线,皎巍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昨夜种种涌上心头,临夏赶忙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临夏轻咳了两声,道:“若果真如庸夫人所说,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想必是修炼了某种术法。” 临烟道:“而且,若确是这粉黛的问题,那此时定与那画眉人脱不了干系。” 出了主屋,他们拿着粉黛盒一一问过东院各人,那些女子有说见过的,又说用过的,也有说不记得的。 但如此不常见的式样,竟有多人表示见过,甚至用过,定然有蹊跷。 “临烟,可否带我们去桥边,我想会会那画眉人。” 临烟点头道:“好。” 终于有了一丝线索,三人很快便来至闹市桥边,但那画眉人却不在此处。 于是便商量着先从长计议,之后再做打算。 回到客栈已是午时,庸老爷原本提议让临夏他们搬去庸府,好方便调查,府中有异动也可尽快解决。 但临夏怕打草惊蛇,便婉言拒绝了,只是给了他一只串铃。告诉他若有异动,摇动串铃,临夏他们便会马上赶到。 临烟来至窗边,打开窗子,双手一挥,窗外的亭台楼宇便都隐去,桥边的景象显露在眼前。 临烟瞧了瞧,那画眉人依旧不在。四下望去,也均未见那人身影。 “师姐,我们先休息一下吧,那画眉人不知何时才会出现,与其干等着,不如先吃点东西?” 临夏莞尔一笑,道:“好,昨日辛苦你了,还没来得及品尝人界的饭菜,今天就先在客栈点点儿吧。” 来财客栈,一楼打尖二楼住店。三人下至一楼,刚点上菜,临烟便再次看到那画眉人的身影从门前晃过。 “又来?”临烟无语。 见临烟一脸愁容地起身,临夏关切地问道:“临烟,画眉人出现了吗。” “嗯。”临烟无奈地点了点头,“专挑人吃饭的时候来,可真行。” 出门时,临夏返回客栈,招呼小二菜晚点做,便快步跟了上去。 临烟明明远远望见那画眉人的身影就在眼前,而且直直往桥边的位置走去。但到达时,他仍然不在此处,不见踪影。 临烟气喘吁吁道:“师姐,焦尾,是我眼花了吗?” 皎巍回忆了一下前世的情景,临烟和临夏二人围着盛京转了几日,才终于再次对上那画眉人,而且还是临烟一个人的时候对上的。 似乎发觉到了什么,皎巍觉得,与其为了寻个人瞎折腾这多日,不如看看是否如他所料。 “或许,那人只想见你。” 虽只是猜测,但这次若真的提前见到了,不正说明皎巍的猜测没错吗? “不无可能。”临夏道。 回到客栈后,饭毕,临烟再次在窗边寻找画眉人的身影。这次竟毫不费力,那人正坐在桥边。 临烟独自一人前往,再次坐在了那人的摊前。 而临烟和皎巍则扮作寻常市井男女的模样,在旁边的裁缝铺里假装挑选布料。 “姑娘,终于肯画眉了?”画眉人不依不饶,浅笑问道。 “不画。”临烟托腮,玩味地看着那人。 画眉人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他身子前倾,凑到临烟耳边说道: “姑娘既不画眉,为何坐在我这摊上,莫不是……对在下有意?” 临烟这才反应过来,到那画眉人的嗓音竟不像前两次见时那般沙哑,反而十分清亮,与他的外表十分相配。 临烟不觉脸微微发烫起来,身体后撤,与他拉开距离,气恼道: “休要胡说,本姑娘早已定亲!我那未婚的夫婿,你怕是连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画眉人坐直身子,哼笑一声:“那姑娘这是……” “本姑娘闲来无事,爱坐哪儿就坐哪儿,你管得着吗?”临烟气急败坏道。 临夏在裁缝铺听着这边的动静,手放在莲华剑柄上。心下想着,若是那人敢轻薄临烟,就提剑冲出去。 “可是……”只听那画眉人缓缓道:“姑娘对我一无所知,何以笃定我就比不过你那未婚的夫婿呢?” 作为安宁宗四大仙尊之一,倾衡仙尊的掌上明珠,临烟从未见过如此放荡的男子,当下便乱了阵脚。 她定了定心神,心道,万不可中了这人的奸计。 若他果真的是庸夫人记忆中的画眉人,那在段记忆之后便是……他对庸夫人的百般纠缠,以及在得知庸夫人得病后的始乱终弃。 临烟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看着画眉人的眼睛,直入主题道:“你可认识庸府的夫人?” 画眉人的眼底涌现出了一丝慌乱,虽微不可察,但修士五感灵敏,如此异动绝逃不过临烟的眼睛。 见眼前之人仍旧笑得云淡风轻,临烟心底不禁赞叹:真坐得住。 临烟手指微动,拈了一个诀。蓦地,疾风骤起,卷着黄色的沙土,整条街似淹没在一片混沌之中。 裁缝铺的窗户未关,黄土沿着窗框卷入,临夏下意识摆手驱散扑到脸上的沙土,顾不得多想,就要顺势闪身到临烟身边。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拉了回来,皎巍按着她的背,将她搂在了怀中。 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障眼法,无妨。” 临夏这才察觉,的确是障眼法,临烟的造境术化出的。 皎巍的心跳声节奏快速而汹涌,像昨夜……在嘈杂的人群中,竟格外清晰。他身上的味道清甜浓郁,临夏不禁叹道,果然是只杂毛凤凰,身上藏不住的果香。 近期三次元小忙,尽量一周三更,欢迎各位看官吐槽。[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果香 第11章 画眉人 临夏背后的那只手十分温暖,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暖到了她的心里。 她猜不透皎巍在想什么,为何有时对她冷若冰霜,不喜她触碰自己,而每次却又主动凑过来。 自今晨起,两人一直未单独相处,奇妙而又尴尬的气氛比黄沙的浓度还要高。 临夏轻咳一声,“你可否先把我放开。” “噢。”皎巍放在临夏后背的手一僵,立即放开,两人极不自在地背了背身子。 皎巍发现自己经常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临夏,一如前世,那个黏在临夏身后“主人长,主人短,主人去哪儿我去哪儿”的小凤凰。 前世或许只是一场梦,或许……此刻才是真实的。 不,不是的,临夏,若不是她,我堂弟和叔父不会死,我怎能忘记。可是……倘若这一世我改变这一切,我和临夏会不会…… “谢谢。” 清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皎巍杂乱的思绪。 “幸好你及时将我拦下,临烟此刻已进入了画眉人的神识,我差点给她添了乱。” “无妨。” 手掌的暖意在临夏心口还未褪去,把皎巍的语气衬得更为冰冷了些。临夏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从不曾了解,自己这个灵兽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我昨晚……” “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做。” 皎巍吞吞吐吐地开口,一句未完,便被临夏粗暴打断。 只是此话一出,临夏不觉捂住了嘴。心道说错话了,这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异。 这下皎巍更加确定,两人昨夜绝对做了些什么,便调转话锋:“其实,我是想问,昨夜我是不是摔了一跤。” 见皎巍摸到下巴上的痂,临夏视线心虚地转向一边。 “嗯……是啊。” 皎巍没答话,临夏似是责怪地转回视线,继续道: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吗?我当然扶不住你,不小心就把你摔了,对不住啊。” “所以,是你把我扛了回去,扶到了榻上。那……之后呢?” “之后,你就睡着了。” “我知道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临夏恍然觉得皎巍似乎有些失望。 一眨眼的功夫,街上的黄沙便顷刻消散。 街边店面里躲避的行人和商贩,也都纷纷走了出去,连连称奇。这黄沙竟来无影,去无踪。一粒沙尘都没在摊子上、大街上留下。 实际上,真正觉得只一眨眼功夫的是那画眉人。 无论进入神识多久,只要临烟不想让他知晓,对他来说,便只有一瞬的恍惚而已。 画眉人缓缓放下遮挡面部的衣袖,关切地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临烟道: “姑娘,你没事吧。” 临烟面带微笑:“无事。” 刚要起身离开,忽觉裙摆一紧,低头看时,那画眉人正不动声色地拉着她的裙角。 画眉人神情变得陌生而阴鸷,嗓音也再次变得沙哑:“姑娘,我昨日失了一盒粉黛,姑娘可曾瞧见?” “不曾。”临烟将裙摆抽出,头也不回地往闹市中走去。 临夏看向那画眉人,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似是想要将临烟生吞活剥了一般。 “临烟,那画眉人可有何可疑之处?”到客栈后,临夏问道。 “师姐,此事不简单,那人并非会使妖术,而是仪仗着一只狐妖。而那狐妖,恐怕不好对付。” “原来如此,难怪同时会有那么多人得此怪病。” “小二,来一壶茶!” 临烟要了茶,随后道:“师姐,那画眉人,也是个可怜人。” 临烟沏上茶,娓娓道来,向二人细说了自己在那画眉人神识中的所见所闻。 原来那画眉人名唤林笔生,曾有一个极其心爱的女子,名唤沈淑遇。两人家本皆是寻常布衣,青梅竹马,长辈从小便给二人定了亲。 沈淑遇的兄长十分聪慧,两家便掏空家底,供他进京赶考去了。后来,她那兄长成了探花郎,一举入仕,沈家便举家搬迁至了盛京。 不料他们刚搬走不久,林笔生的父母便先后染病,他往沈家中去信多封,始终没有回信。 父母去世后,林笔生便带着信物来至盛京,他已无意再去求娶沈淑遇,只是想要个说法。不料她早已在京城定了亲,而沈父亲他继续纠缠,便推脱说不认识。 这件事将林笔生惹恼,他只是想要个说法。不想自己父母善良淳朴,竟被此背信弃义的小人利用,掏空了几十年的积蓄,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君子之交。 林笔生不甘心,屡次上门讨要说法。 后来,他终于见到了沈淑遇。可她只是把他当作寻常乞丐,吩咐下人丢给了他一吊钱和一袋胡饼。 “你们可知,沈淑遇是何人?”临烟问道。 “何人?”临夏问道。 还不等临烟开口,皎巍便答道:“是庸夫人,对吗?” “正是庸夫人,可惜她年少时那出尘绝色之姿,不食烟火之貌,你们不曾见。这世间论美貌,能跟我师姐一较高下的,她可算得其中一个了。” 临夏:“可沈淑遇母家既已入仕,为何不仔细挑选夫婿,偏要嫁给庸世才这样膘肥体壮的商贾?” 临烟道:“许是其母家遇到了什么难处吧。因为在林笔生的神识中,沈淑遇明明被许配给了官宦世家的次子,可助其一家在盛京站稳脚跟。至于为何辗转竟成了庸家妇,就不得而知了。” 临夏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在她的神识中,有提及此等缘由吗?” “没有。”临烟答道。“只是嫁人后,沈淑遇几乎从未对那庸世才笑过,可见此门亲事实未她所愿。” 临夏叹道:“年少懵懂时,被稀里糊涂许配给了那林笔生。成年后,虽成了官家女子,却更是身不由己。” “未必。”皎巍道。 “什么?” 只见皎巍将茶壶递给店小二,回过身道:“我看,许配给那林笔生,并非稀里糊涂,而是你情我愿。至于为何最后嫁给了庸世才,我想是对自己的惩罚,和对家族的反抗使然。” “为何如此推断,可有何根据?”临烟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不为何。”皎巍看向疑惑的二人,淡然一笑道:“猜的。” 看着皎巍欠扁的样子,临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了,那狐妖呢?”临夏问道。 “是了,狐妖便是在林笔生失魂落魄、在那女子家门前终日游荡之时缠上他的。 “狐妖说可以帮他报仇,但代价是画眉人会忘记心中所爱,而是将爱意转移到狐妖身上。” 皎巍道:“我看那妖狐并非是为了得到什么爱才帮他。当今世道,妖族没一个好相与的,想必是以爱为枷锁,让那画眉人帮他做什么事吧?” 没一个好相与的?此话一出,临夏萌生出一种皎巍在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临烟:“是了,那狐妖送与他一支画眉笔,只要在粉黛盒上轻轻一点,普通的粉黛便会变成上等的高级粉黛。我猜测,那些得病女子无意中使用了这些粉黛,而沾染了怪病,便被那妖狐吸食了精元。” “难怪那些女子会脱发,甚至快速衰老。如今她们已然开始发疯,想必那狐妖已许久未吸食到新人的精元了,因此才会开始损害她们的心智。”临夏道:“那何处能寻到那狐妖?” 临烟:“每月初一和十五,她会化作那些女子心爱的男子模样,让她们甘愿沉溺其中。” “为自己心上人而生的爱意或是恨意,自然是狐族提升修为的极佳养料。” 说完,皎巍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若是……那妖狐吸食了我对临夏的恨意,岂不是修为大涨。 想到此处,皎巍不觉自嘲地笑了出来。 临夏:“焦尾,你笑什么?” 皎巍:“无事,笑这世间的爱恨,不过一念之间。” 临烟:“是啊,不过我倒认为,恨也是爱的一种,若无爱,怎会有长久的恨?” 听到此话,皎巍胸中忽得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他一拍桌案,对临烟道:“住嘴!” 临夏和临烟从未见过皎巍如此模样,皆是一怔。 临烟何曾被人如此吼过,顿时也拍桌,起身怒怼道:“我又没说你,你恼什么?” “好了好了。”临夏见状,赶忙安抚临烟,示意皎巍赶紧道歉。 皎巍反应过来,自觉理亏,不该迁怒临烟。但怒意上脑,他闭上双眼,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临夏安抚临烟坐下,临烟见他不予回应,继续道:“师姐,我说错了吗?恨那么苦,若是真的不在乎,应当是彻底放下了,怎会有恨?” 皎巍本已冷静了大半,听她如此说,再也抑制不住。他只是坐着,剑眉微蹙,凌冽目光刺向临烟,一字一顿道:“我让你闭嘴!” 可怕的怒气场笼罩着临烟,虽有些害怕,但咽不下这口委屈,继续嘴上不饶人道:“昨夜师姐就不该只是把你踹下榻,应该把你从二楼踹下去,让你烂在泥地里!” “你说什么?”皎巍立即抬眼看向临夏,眼中怒意未消,让人不寒而栗。 气氛将至冰点。 见皎巍如此反应,临烟看看临夏,又看看皎巍,一时有些无措:“师姐,我……他不知道吗?” 临夏低头扶额,心道不要看我了,可是那目光始终定格在她的脸上。 “你不是说,扛不住我,不小心摔的吗?” 临夏不语,临烟道:“踹你怎么了,若不是我师姐把你扛回去,你一酒鬼,说不定被强盗扒光了衣服,卖了都不知道。” “我没问你。” “我……”临夏脸颊通红,发烫的感觉顺着脸颊爬到耳框,一时语塞。 难道要我说他轻薄我?可是昨夜皎巍醉了,以我的修为,不至于把人踹到地上啊。也不能说是我非礼他啊,明明是他主动凑上来的。 “我……” 见临夏迟迟不肯开口,皎巍心中便也猜中了七七八八。回想临烟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对临夏的恨意之中,那深藏着的、满怀期许的爱意占了几分,谁又知道呢? 若真是对临夏还心存念想,那日后定要同她划清界限。 这样想着,皎巍开口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临夏心下一惊: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妖果然阴晴不定,不好相与。 焦尾:把我踹下去之前,需要先爬上我的榻吧。似乎懂了。[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画眉人 第12章 被砍 临夏等人在盛京逗留多日,每日都会去庸府探望沈淑遇和那十几个女子,却始终未见狐妖的影子。 临烟也旁敲侧击,问过林笔生数次,但林笔生都缄口不言。 不过无妨,她想知道的,在林笔生不设防的神识中,也已知晓了大半。 十几日的相处,林笔生也已习惯了临烟每日来摊前小坐。 只是这人竟一直未开张做生意,只是一味撺掇临烟画眉。难道她不画,他就不会接下一个客人吗?竟一直拒绝来买粉黛和想要画眉的客人,却还是日日摆这画眉的摊子,从未间断。 林笔生白天不出摊,只在晚上出来,不过临烟来盛京的第一日,便在白日遇见了他,想来也是一种缘分了。 “临烟姑娘我明日不出摊,姑娘不必来了。”是夜,又到了闹市闭市的时间,林笔生起身道。 “不出摊?为何?”临烟也起身,将他的竹凳收好。 “明日摊休。”林笔生边收摊,边说:“人啊,得时常给自己放个假,才能更长久地做事。” 看着林笔生背着褡裢,潇洒离去的背影,临烟惊觉:“今日已是四月十三了,明日便是四月十四。就是说,明晚子时,狐妖可能就现身了。” 临烟没有客栈,而是悄悄跟在了林笔生身后。 若是明日见不到那狐妖,知道林笔生的住处,或可有用。 翌日清晨,三人早早便到了庸府东院。 这些日子以来,临夏等人每次到东院,那些女子们不是在院中丢沙包、踢毽子,就是在小花园中赏花,或是三五成群地窝在一起刺绣,也是一派安宁祥和的安然景象。 可见,若是许多人中有那么一两个乐观积极的人,所有的人都会受到感染,而恰好就有那么几个想开了的,活一日乐一日,也是快活。 可四月十四日这天不同,临夏他们到时,院中静得出奇,沈淑遇也细致梳洗打扮了一番,想必其他几位女子也是如此。 或许是黑暗降临前的仪式,亦或是为了那可能会出现的心上人。 可是她们不知,所谓的心上人,不过是狐妖化出的幻影罢了。 临夏感到胸口有些酸涩,人界流传的女为悦己者容,细细想之,那女子对悦己者,是怀着怎样的期许想要与之想见的呢。 只是……临夏暗自下定决心,但愿此次盛装,不是为了任何男子,而是为了今夜过后,庆贺你们的新生。 “近日,朋友送来了几样新式菓子,配着这碧螺春,刚好入口。请各位仙师品尝。” 说着,沈淑遇示意丫头们,将菓子放在客座旁的小几上。 众人品尝之后,果觉十分可口,临烟道:“清淡茶香,配着这鲜嫩的花果香,在人界也太幸福了。不像我们修仙界,要么辟谷,要么就是吃些瓜果梨桃,像这样的点心,我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临烟边说还边往嘴里塞着,临夏笑着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沈淑遇也被逗笑了,只是临夏发现,她拿起菓子的手竟在轻轻颤抖,刚刚拿起,随即又放下了。 不知沈淑遇此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往年初一和十五的前一日,应当十分害怕和迷茫吧。 尤其是,有了上一次发疯的经历,现下这份恐惧和迷茫,应当又多了几分。 从前可以自己扛过来的,还不至于给身边的人添太多麻烦。可此次若还是发疯,伤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了。 临夏好像猜中了沈淑遇的心思,只听他缓缓开口道:“用过茶点后,我会吩咐丫头,将东院的房门锁住。可能要请诸位仙师早些离开了。” “可是,庸夫人。”临烟道:“若我们在的话,你可否会更安心些?” 临夏也道:“庸夫人,现下时间尚早,过早把自己锁在房中,岂不更易胡思乱想,徒增烦恼。” “提早适应黑暗,就不会太恐惧黑暗。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放心,无事的。”沈淑遇道。 临夏还想说什么,只听皎巍淡然开口道:“好,那今日我们便早些离开。” 沈淑遇浅笑点头,似是对皎巍的理解表示感谢。 直到用完茶点离开,院中依然安静地可怕,往日那几个大大咧咧迎上来的女子,也房门紧闭。 刚出东院,阿弘便请他们来至正堂。 庸老爷为他们准备了客房,请他们今日便留在府中休憩。 记得半月前刚到庸府时,临夏怕打草惊蛇,拒绝了庸老爷的好意。如今已知缘由,想来那狐妖只是冲着东院,不会在意西院这边的临夏他们,于是便应了下来。 若是今夜情形失控,也好及时出手。 天渐渐暗了下来,庸府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中,临夏等人一路隐匿穿行至东院。偌大的庸府,除了巡逻的护卫,一个家眷和家丁的影子都没有。 临烟在主屋房顶,临夏和皎巍分别在东西偏房之上。 临烟造了个境,只要没有灵力波动,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发现他们。可一旦有什么东西落入这造境之中,便再难逃脱。 夜静得可怕,星星点点的月光洒在院中,亮如白昼。 “”有东西过来了。” 察觉到有人进入,临烟提高了警惕。 片刻后,一个身着月色瑕衣的女子似是从天而降般,飘然落入院中。 皓月高悬,已近午夜。 那女子先是往皎巍那边的偏屋走去,临夏看得真切。 只见那人身姿轻盈,体态婀娜,似有若无的妖气飘散至各处。想必这就是那狐妖了。 她在西侧的偏屋吟了几声小调,接着非常迅速地闪身至了东侧。 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爽利,纵是临夏也未看得真切。 临烟也感到十分震惊,万一她随后闪身逃离,那速度,岂不是会像银针般迅速从造境穿梭而出。 狐妖在东侧唱起小调,趁她来主屋之前,临烟快速收紧造境。 临烟预判了那狐妖的转移位置,恰好将造境收至主屋靠近东偏房一侧。 造境缩小,灵力汇聚至边缘,将那狐妖牢牢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啊——” 狐妖尖利的叫声刺痛了他们的耳膜,三人忍不住聚神闭耳。 就在此时,东西两边的各偏屋房门,被瞬间破开,那些女子疯癫着冲到院中,涌至院门处,似是要将那锁链生生扯断。 “不好。”临夏闪身下落至院中,向锁链掷出灵力,那些女子随即被弹开,摔到院中。 “对不住了。” 那些女子发疯后力大无比,只要被撂倒,便立即起身再次缠上来,甩也甩不掉。 皎巍将其中一撮人引到了自己身边,她们是凡人之躯,又不好使用灵力,皎巍便只是一味躲避。 “小心!”皎巍闪身回避时,见临夏被一女子扯住了头发,忙掌心蓄力砍在了那人的后颈。 临夏到:“多谢!” 而那女子竟并未昏倒。皎巍头发很长,那女子只是稍一起身,便狠狠拉住皎巍的发丝,一把将他扯了下去。 临夏见状,顾不得其他,赶忙拈了个火诀,将另外那些女子圈在其中。 随后转身,一剑砍向了拉住皎巍的女子。 皎巍赶忙起身,只觉轻盈无比,伸手一摸,顿觉五雷轰顶。如瀑般的长发,竟生生被临夏砍断了大半。 “临夏!我砍她,你砍我啊!” 顾不得回应,临夏忙又捻了第二个火诀,也将那女子圈住。 随后皱眉道:“对不起啊焦尾,她是凡人,我不能砍她啊。” “所以你就砍我?!” 凭着怕火的本能,临夏驱动火诀,引着众女子往东侧偏院挪去。随后结了个火符,拍在了房门之上。 临夏心虚转身,见皎巍仍呆立在原地,被砍断的头发散落在地,余下的只到肩膀了。 “焦尾,我们先帮临烟困住那狐妖,之后我向你赔罪行吗,你想怎么样都行。” 皎巍咬了咬牙,不再看她。 只见他飞身上檐,闪身至临烟背后,为其助力。 皎巍灵力已恢复大半,如施以援手,绰绰有余。 谁知那狐妖也像是得了助力一般,那些女子越是在房中撕咬嚎叫,她便越是有如神助。 眼看她就要冲破那造境,临夏掷出灵力,待要一击击出之时,才看清那造境中的竟不是狐妖,而是林笔生。 临夏赶忙收手,将灵力收回。 林笔生闭眼盘坐在窄小的造境中,似是等待临夏那一击的到来。 不等他开口,沈淑遇从主屋推门而出:“不要杀他。” “庸夫人?” 许是狐妖并未靠近她房门的缘故,沈淑遇今晚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发病。 接着,一阵尖利刺耳的笑声从半空传来,只听那狐妖如仙子般悬于月下,一把雪白的绒羽折扇轻轻掩面,声音婉转,道:“林笔生,你怎么才来,你忍心看他们欺负我吗?” 林笔生不答。 “废物!”狐妖突然勃然大怒,呵斥道:“连个青春貌美的女子都招不来,我留你在身边还有何用?” 只见她手中折扇一挥,凌凌寒光直逼林笔生而来。 “沈淑遇!” 见沈淑遇冲上前去,临烟忙喊道。 铛—— 眼看那寒光就要触到两人的身体,临烟连忙出剑,将其挡了回去。 似是受到什么刺激,林笔生倏然睁大双眼,眼中满是无措,道:“沈淑遇?沈淑遇是谁?” 临烟收起造境,起身下檐缓缓开口道: “沈淑遇就是庸夫人;是那个与你从小便定了亲的沈家女;是那个把你错认作乞丐好意施舍,却被你怀恨在心的沈府贵女;是不顾家人反对也想要回去找你,却被家人蒙骗,说你早已殒命的伤心人;也是为了惩罚自己,委身下嫁给庸世才的痴心人。” 沈淑遇,就是你眼前这个,失意后因为信了你的话,而被你施以怪病,险些自裁的女子!” 临烟步步紧逼,林笔生惊吓起身,随后栽倒在地,茫然摇头道:“不,不是的,我不认识什么沈淑遇。我只爱过一人,那就是月儿。” 他回头看了一眼狐妖,狐妖睥睨的眼神透出不屑。 临烟站定,继续道:“她早就认出了你,而你却忘了她,还要一次次刺痛她。林笔生,因为你,她失去了她最爱的女儿,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