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少侠还有个江湖梦吗?」舒哥看我那少见多怪的激动样,故意打趣我。
「哥,给我讲讲马帮,我知道茶马古道那个马帮,太厉害了,现在还有吗?这里也有吗?」我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想能快点知道这个马帮。
「有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好奇的马帮。」舒哥做出一副神气的样子。
「你?你跟五头骡子?一匹马都没有也叫马帮?」我不能置信,质疑道。
「没见识。那我就给你开开眼界。」舒哥也挑了个石头坐下,开始给我讲起了他们马帮。
西南一直有走马帮的传统,不过现在大多数的马帮干的都是车辆进出不便的短途运输,比起老辈子们用命走马帮的日子还是幸福得多。马帮接的活儿一般都是车辆运输无法到达的国家基建,比如在山区运输安装高压线塔的建筑材料跟钢板线圈等,或者是深山不通公路地区的林木搬运,以及其他重物运输等。简单来说就是车到不了的地方,骡马运输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相比较人工搬运,又省力且成本更低。
马帮里的劳动力也基本都是骡子,因为骡子比马负重更多耐力更强性格还温驯,所以叫它「骡帮」倒更确切一些。这些活儿干起来看着环境诗情画意的,其实每一步都伴随着危险。一头骡负重大约三四百斤,走在早已无人行走的羊肠小道上,不知道哪里就会踏空哪里又会滑倒,有时候甚至无路可走,得用柴刀砍出一条路来行走,负重时候的骡子一旦滑倒那就是很危险的事,摔伤摔死都不可避免。
骡子累,人也不轻松。运货的时候,装货卸载全靠人力,那么重的东西给它放上放下,一天下来浑身疼得跟散了架一样。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我今日才知道还有新时代的马帮。」我问,「那你们怎么接的活儿?感觉全国各地你们都去干,相隔那么远怎么做到信息互通的?」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圈子,我们也一样啊。需要野外运输工作的这些人都有自己相熟的马帮,马帮之间也会在自己干不过来的时候介绍相熟的马帮去承接。」舒哥仔仔细细地给我解答疑惑。
河谷里已经没有了阳光,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舒哥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就招呼着我:「老弟接下来去哪儿?我可要回去了。」
我也跟着爬了起来:「时间不早了,今天过得可真开心。我去哪儿都行,与你一同走吧。」
舒哥吆喝着骡子,我同他一起缓步跟在骡子队伍的最后边。
此时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我们身处狭谷,只能看见远处最高的山峰还笼罩着一层金色的阳光。前方骡子的铃声叮叮当当,显得清脆又悠远,许久没有感觉到的心旷神怡又回来了。
春日里,乍暖还寒,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已微微起了冷风。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走在前面的舒哥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起风了,山里就会冷一点。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啊,禁不起。我倒觉得凉风还提神,吹吹冷风脑子清醒。」
「哥,你住哪儿?」我换个话题。
「就山下那个村儿。我们都住那里。」
「我的车也放在山下那村子里,正好顺路。你们?你们很多人吗?」
「我们马帮,实际上就我跟五头骡子。还有四五个伐木工人,一个老板,偶尔来。」
「那你们吃饭怎么办?」我开始刨根问底。
「我们干活的时候就早晚在家吃,大家轮流做饭,粮米菜肉都由老板买。中午自己带点饼干面包随便凑合呗,回来吃不划算。我说,谢老弟你不会是个记者吧?今天是来采访我的?」舒哥回头看着我说,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透露出一丝捉狭的意味。
「不不,我就一小公司的小职员,何况都离职一个月了。」
「旱涝保收,又不用风吹雨打的工作,干啥就不要了?」
「做得不开心,我想我可能病了。」
「看你除了瘦点也没啥病。不会是现在流行的那个抑郁症吧?」
「那倒不至于,就是越干越不开心。」乍然听见抑郁症三个字时,我不禁心中一凛,前段时间的状态也让我这样猜测过,但是不敢去看医生,我害怕被确诊。
舒哥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哪有什么抑郁症啊?你想想天天呆在一个个小格子间里,伸手就能摸到顶,转身就能撞到墙,这么个小盒子白天晚上地装着你,你能不憋屈?能开心得起来?看看我们,抬头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低头是葱茏的花草树木,白天累得跟头牛一样,回到家恨不得倒头就睡,哪有什么时间去不开心。天广地阔心胸才会开阔,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虽然舒哥表达得有点夸张,但是却很有道理。这自由自在的一个月里,那种莫名其妙就低沉失落的感觉越来越少了,没了每天同事间繁杂的关系,也就没了焦虑。开阔而简单的环境,才是人愉悦的最基本条件。
不用干活的骡子就没有戴上嘴笼,这一路溜溜达达吃吃走走,到村里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舒哥把我带到了一座老屋的院子里。这是典型的当地山里老房子,房屋全木结构,由于年代久远,木头都变得有些发黑了。从开着的大门处露出一片昏黄的灯光,屋内人影绰绰。
听见我们回来的响动,屋里走出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看着舒哥爽朗地笑着说:「我们还说你是不是迷路了呢,这么久还没回来。哟,你还在山里捡了个人回来?」
舒哥一边把骡子赶去房子旁边搭的棚里,一边回答道:「这小老弟就是本地人,来山里闲逛,怕是觉得我们好耍,就过来看看。」又对着我说:「谢老弟你去屋里坐,我给骡子添把料就过来。」
最先打招呼的那个男人陪着我一同进去,屋里亮着昏黄的白炽灯,灯下有一个木方桌,桌上已经放好了几碗热气腾腾的菜肴,一个男人坐在桌边大概在与家人视频聊天,隔壁厨房里还有两个人的说话声,这几位应该就是舒哥说的伐木工人了。
陪我进来的男人安排我在桌前坐下,与家人聊天的人抬头对我笑了笑又继续低头聊天,厨房里的两个人也端着饭菜出来了,我有些难为情地跟他们笑着打招呼。毕竟因为好奇跟着舒哥过来,结果却要在这群素不相识的人这里蹭晚饭。
好在舒哥回来了,虽然说才相识一天,我却对他有了朋友般的感情。舒哥的存在,消除了我内心的尴尬,跟大家也就随意起来。一通边吃边聊,大家就熟络了起来,他们都是重庆人,最先跟舒哥打招呼的赵哥还是舒哥亲戚。
他们刚来这里不久,不停地问我本地的一些风土人情,我也尽我所能地回答,大家相谈甚欢。赵哥拎着啤酒瓶跟我碰了碰说:「老弟,我们明天还得干活,为了安全所以喝酒都有限制,一人一瓶,不可多喝。哥哥们就不能陪你尽兴了,菜是有些简陋,老弟莫要嫌弃,酒自己随意喝,一定要吃好喝好。」
我连忙回答:「赵哥你知道吗?几年前我曾去西南地区呆了好几年,也有一群西南的朋友,经常去他们家吃饭,那味道一直让我念念不忘,今天有幸遇见各位大哥,又吃到想念的味道,我真的非常高兴。」
他们一听我去过他们的家乡,更是开心不已,饭桌上的气氛又融洽了几分。各自分享一些伐木工作中的趣事,有好笑的糗事,也有凶险万分的危急情况,还有一些玄幻奇事,真是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
一顿饭吃结束,大家依然聊得兴致勃勃的。一起收拾好碗筷后,赵哥拿着一个铁盆,去灶孔里铲了些木炭,又拿了些柴火放在里面,然后搬去外面屋里,大伙围成一圈烤着火,继续天南地北地聊着。
虽然时序已到了春季,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冷。透过敞开的大门,我看见山里的天空一片澄澈,一轮明月高悬,几颗寒星闪烁着冷光。屋内火盆里的柴火燃烧正旺,跳动的火焰映着一张张生动的笑脸,无拘无束的交谈让人彻底打开心扉畅所欲言。
「老赵,你为啥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拜拜土地庙?」一个人问赵哥。
大家刷的一下,目光齐聚到赵哥身上。
赵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回答道:「进屋叫人,入庙拜神,这不就是个顺手的事,哪还要啥子理由?」
「那以前干活你也没这事啊。」另一人坏笑道,「不会那件事是真的吧?」
这是又要开始讲恐怖故事了吗?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晚饭后总要聚在一起聊聊天,不管聊什么开头,都会逐渐走向神鬼精怪的画风,我们小孩是又想听又不敢听,听了后半夜又不敢睡觉,然后偷偷摸摸地爬上母亲的床,才有一夜的安眠。现在看来,这传统还没丢。
赵哥道:「别胡说八道,啥事真的假的。」
对方不服:「好多人不都晓得那次你青天白日的遇上鬼打墙?」
赵哥无奈地说:「你们这群人哪……算了,想听哥就给你们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