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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事开始了

作者:小草远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骡子的队伍顺着山腰蜿蜒离去,我从山顶快步而下,一条经年未有人行的小路时隐时现,路边长满杂草与灌木荆棘,偶尔露出的路面上则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脚踩上去时不时就会打滑一下。


    骡子已经在我眼前失去了踪迹,只有清脆的铃铛声还清晰地传入耳中。我一边躲着路边的棘刺,一边小心地踩着落叶,循着铃声追去。


    山风呼呼地吹着,耳边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鸟鸣声,骡子的铃声在风中若隐若现,然后完全消失,我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崎岖不平的山路似有还无,厚厚的落叶完全覆盖了动物活动过的踪迹,我朝着它们离开的方向追随而去。山路蜿蜒曲折,隐约有水声传来,转过一个小山头,一条小溪豁然镶嵌在前方的山弯中。


    几十米高的落差使得溪水发出响亮的哗哗声,山腰一块小小的平地被冲出了一个约四五平米大小的一个水潭。水潭周边布满了潮湿的碎石,石块之间长满了一丛丛的小石昌蒲,水色翠绿,与春日的嫩绿山色相映,色彩层次分明,让人眼色前一亮。


    大概因为潮湿的地气,这一小片积满落叶的平地上除了石昌蒲之外,只有稀疏的几株杂草生长,山间便难得地有了一块相对干净整齐的地方。五头骡子正悠闲地躺在地上养神,旁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小潭靠里的石崖边往一个巨大的水壶里灌溪水,看来这就是骡子的主人了。


    我用衣袖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带着的水壶早已见底,不见着水还好,乍然一眼甘泉出现在眼前,才恍然觉察到嗓子已经开始干涩。这时已经顾不上脚下容易打滑的落叶,我三步并做两步小跑过去。


    应该是身处深山的原缘故,清澈的潭水还保存着早春的凛冽。我刚把手伸进水里,就冷得打了个激灵,急忙把准备搓洗的双手缩了回来。


    “小伙子,满头大汗的就不要往冷水里泡了嘛,要得病。”靠近石崖的男人操着一口西南话对着我说道。男人晒得黝黑的脸上已经爬上了几道浅浅的皱纹,随着关心的话语浮现出满是憨厚的笑意。


    “又热又渴的,实在忍不住啊。”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你喝水就来这里边接刚流下来的水。外边的水骡子刚喝过,弄脏了。”他接着说。


    “大哥,听口音你西南地区的?”我一边摘下水壶一边往石坡走过去。


    一个月来,随着这自由的行走,我发现了自己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愿意说话了。说是愿意说也不代表我从来就不愿意说话。还是很多年前的时候,我本身也是个聒噪的人,身边的人甚至会嫌弃跟我一起呆太久时间。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地就不再说话了。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我开始回想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得暗淡以至灰蒙蒙一片?


    也许是那年,老师对拿着毕业证的我说:“孩子,出身社会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社会太复杂,凡事三思而后行。”


    又或者是那年。那年的冬季特别寒冷,不怎么下雪的家乡也飘起了鹅毛大雪。房屋周围的竹林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脊梁骨,时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竹子断掉的声音。不过再怎么寒冷的气温也抵挡不住亲情的温暖,隔着门窗的屋内,点着暖乎乎的火盆,家里的长辈们围成一团,吃着花生瓜子,闲话着地里的收成与儿女的成长,其乐融融。然后我就记不清怎么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我就成为了所有长辈批评教育的对象。后来,父亲很严肃地对我说:“你是个大人了,说话当说则说,不当说就把嘴巴管好。当小孩子的时候,没有人跟你计较,当你不懂事,成人了就不一样了,每句话都要想好再说,当心祸从口出。谨防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日的雪花、断竹、火盆以及父亲的话。


    再或者,是那年。关系要好的同事跟我讲了一件公司的秘闻,然后那段时间整个办公室人人皆知人人皆谈。终于,我被叫进了领导办公室,离职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同事对领导说我是事件传播的始作俑者。那一刻,老师的话,父亲的话,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响,原来社会真的那么复杂,原来祸不仅会从口出,还会从耳朵进。


    从此,我就成了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天天默默地干活,然后孤伶伶地生活。遇见有人问:“你怎么没有以前爱说话了?”我仅回以礼貌一笑,然后不礼貌地走开。


    曾经我以为只能这样,灰暗地过完这卑微的一生,直到遇见这满山遍野蓬勃的生命,蔚蓝天空中那轮金色的太阳赶走了我深藏于心的灰暗,我的舌头又活过来了,甚至会主动与人搭讪与花鸟鱼虫聊天。


    眼前这领导指挥着五个骡子的男人,他的生活肯定很不一样,况且这还是我几天来遇见的第一个人,我那活过来的舌头已经显得有点急不可耐了。


    “哦,我嘛?我们都是重庆的。”大哥操着方言回答,其间还摇晃着脑袋,用下巴指指正悠然躺着的骡子们。


    我哑然失笑:“你是说,它们也是重庆的?”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那群正悠然自得的骡马。


    大哥看着我的脸,然后一副略带沉思又故作认真地说:“它们是重庆的,严格来说又不算是,毕竟它们从外省买来的,所以家乡不能算重庆。可是它们现在吃吃喝喝都是它重庆老板儿给的,所以它们也算重庆的,是不?”然后一脸求认同的表情看着我。


    我敛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有道理,第二故乡也是故乡。”心里觉得这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同时预感今天一定会是一个有趣的日子。


    “那么,你的故乡在哪里呢?”大哥突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我。


    “我就本地的,今天出来走走。”我随意地回答。


    这离辞后的一个月里,我经常骑着自己那辆快要退休的摩托车,随意挑选个方向,随意骑上一段路,在有山有水的地方驻足,或者选个水边一坐一整天,或者选个山路顺路而行,从来没有目的也找不到什么意义。


    直到刚才,那一串串清脆的钤铛声,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山岭中,我似乎看到了轻柔的山风被激起了圈圈涟漪,这涟漪一波一波撞击着我生机寥寥的年轻的躯体。一点一点一层一层,我感受到某些笼罩着我的东西在碎裂,直到最后我听到我那颗本就应该年轻有力的心脏发出的“砰砰”跳动声,然后我看到周围一切都变得干净而澄澈,曾经那片笼罩天地的灰色已然消失不见,五彩斑斓的世界它回来了!


    这神奇的铃声,干净到能洗涤心灵。所以,今天我会为了追寻它而来。


    “你是真安逸啊,天天游山玩水地到处耍。”大哥又回归使用方言。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对着他笑了笑算是做了回应。


    这人又让我觉得有了一点亲切的感觉。曾经,我在西南地区呆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由此还结识了几个至今仍有联系的朋友,他们不爱说普通话,但是偶尔会在交流过程中突然冒出一句两句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多少包含了一些搞怪的成分,能让气氛变得轻松愉悦,我是很喜欢听他们聊天的,突如其来而又随意的幽默能让人愉快。


    “还是你们好啊,现在这沿海地区多富裕啊。你们想上班就去上班,累了就出来游山玩水,一点不用担心找钱的事。”这大哥,嘴上说着羡慕,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羡慕意思,明显就是习惯性礼貌性地继续话题,看来他一个人在这深山之中呆着也渴望着与同类的交流。


    “哪里都有穷人跟富人,这里也是,刚好我就是这里的穷人。”我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回答道。渴了这半天,现在终于又将这水壶装满了,急不可耐地灌了几口这溪水,真甜,凉丝丝的,浑身都舒服了。


    大哥笑了笑,从身边的一个马夹袋里掏出几包饼干递给我:“来,午饭。”


    “谢谢,给,香肠。”我毫不客气地接过饼干,再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根香肠递给他。


    就着清冽甘甜的溪水,我俩热热闹闹地吃上了这简单的午餐。


    也不知这人多久没跟人聊天了,拉着我在一块离水潭稍远的干爽石头上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唾沫横飞地扯上了,从过去到未来,从军事到政治……在大哥滔滔不绝的讲话声中,我拿过他的水壶喝了一口,确定是水,不是酒。


    旁边有个正酣然入睡的骡子被它主人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大声的说话声吵醒,不禁对它主人翻了个白眼,然后摇摇头又趴了下去。


    我正一边敷衍地应合着激动的演讲者,一边举目四望,可惜这是一处山弯,左右都有山体遮挡,前方望去也是密密麻麻刚长出新叶的阔叶林。正觉无趣收回目光,恰好把骡子那鄙视的白眼尽收眼底,顿觉忍俊不禁,心想果然有趣,骡子都如此特别,主人一定更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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