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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80年代

作者:祝非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东北十月的大地上,凌晨5点就可以看见霜花儿了。


    四五队里谁家的媳妇勤快,从烟囱就可以看出来。


    金老五的媳妇红喜,早早就趿拉着棉拖鞋,披着小棉袄,把尿桶拎出来倒在了茅厕里。


    她身后开着的门内,冒出汩汩白烟,灶上的锅欢快地冒着蒸汽,烟火气十足。


    红喜抬头瞥了一眼上院金老三家的烟囱,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嘴角带着一丝笑进屋了,那些烟也跟着她一起回屋暖和去了,只留下没来得及挤进屋的一丝烟,游走在冷空气里,瑟瑟发抖。


    “老三,还不快给我起来,太阳都照屁股了,真是比猪都懒。”


    伴随着敲窗户的咣咣声,金老爷子的大嗓门儿,传遍了上下院。


    此刻,红喜正在灶上刷着锅,旁边是一盆已经和好的苞米面,听见老爷子的骂声,她拿着刷锅刷子到门外去甩了甩,老爷子的骂声天天听,就像听那一早打鸣的公鸡,不听两句,似乎没法开启新的一天似的。


    红喜随即喜滋滋地迈着大步,赶紧闪进屋内,盛一勺焦黄的豆油沿着锅沿淋一圈,揪起一团苞米面,团巴团巴,动作娴熟地啪啪贴在锅边。


    金家在四五队里算作大户,五兄弟两姊妹,七个孩子都被金老爷子养大成人,自立门户,过得还不算差,在队里算是上等人家。


    你要问,为什么叫“四五队”而不是什么村,其实是有村名的,叫“大兴村”。只是成立生产队吃大锅饭的时候,村改队,叫二五队、三四队、四五队、六七队叫着顺口又好记,大家后来竟然连村名都快忘了。


    这些个队以及腰堡村、卡子沟村,还有零星的叫不上名字的小村庄,组成的镇就叫黑金镇,至于为啥叫黑金镇,是因为老早就发现这旮沓地下有黑黄金——大煤块子,煤多到什么程度呢,没日没夜的从地底下往出挖煤,下井的工人说几十年都挖不完。


    “那煤层厚的啊,跟山似的”。


    运煤的汽车以及火车走过,又黑又亮的大煤块掉在路边和铁轨旁,很少有人捡,农村家里过冬烧火,玉米秸秆都烧不完,没人愿意烧那“呛人”“冒烟”的玩意。


    而且谁走路也不带袋子,低头捡那黑金子,倒弄得手上、身上埋了吧汰的,如果确实想要烧煤,随便让亲戚家下井的大侄子、小外甥带回来几袋子,跟玩儿似的,不稀奇。


    再不济,就去那一堆堆的煤矸石(煤矸石是采煤过程和洗煤过程中排放的固体废物,是一种在成煤过程中与煤层伴生的一种含碳量较低、比煤坚硬的黑灰色岩石。)山上,拿个小耙子随便扒拉几下,一会儿就捡一袋子煤。


    更有那胆子大的,直接去停在路边的运煤火车上,装上一袋子。即使碰上了管事儿的,也都是乡里乡亲的,那管事儿的说:“咋上次那些烧没了?”


    那大大方方拿煤的,拍拍手上的煤渣子,笑着说;“嗯呢呗,平时也不用,这玩意儿做出来的饭不好吃,就晚上压炉子用。”然后,他就大大方方,大摇大摆地扛着一袋煤走了。


    就好像这东西原本就长在这片土地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它们的主人似的,所以这怎么能叫偷呢?


    没人把那黑乎乎的煤块子叫“金子”,所以大家也很少叫“黑金镇”。


    谁要是去镇上买点东西啥的,别人都会问一句“上矿去啊?”


    就是镇上发生点啥新闻,大家也都是说“听说矿上……”


    所以就跟这地方村不叫村一样,叫“队”,镇也不叫镇,叫“矿”。


    老金家所在的四五队,是镇上最大的村,离矿上最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


    金老爷子就是金秋的爷爷,原名金满堂,年轻时便当上了“大兴村”村长,虽然个头不高,但说话办事很有分量。


    而且最主要的是,金家自来就是村里的“贵族”。


    金老爷子的老子被扣过大帽子,听说家里满清皇族后裔的家谱被烧成灰烬,雕龙秀凤的箱笼被劈成烧火柴火,插着帽樱的青花瓷以及一些杯盘器皿也碎成了渣。


    只留下缺了口的一方砚台,听说怎么摔摔不碎,看那上面没有什么“封建残余”的字迹就那么着了。


    有传言,这方砚台只有在注入水之后,才会在砚台底部显示出字迹,更有传的神乎其神的,说那字迹正是乾隆的真笔。


    金老爷子的爸爸死得很凄惨,妈妈受到刺激也成了村里出了名的疯子,最后不知所终。


    至今,金家充满传奇又悲惨的历史,仍然是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


    89岁嘴里没剩几颗牙的何老爷子,坐在小马扎上昏昏欲睡时,只要旁边人提起老金家,他一个激灵像回了神儿似的,咂着口袋似的满是褶的嘴,卯大了劲儿地嚷嚷着:


    “哎呀,金家啊,哎,他家可遭老罪了,人家那可是皇上的亲戚,那家伙给打的,棍子打折好几根儿,我亲眼瞅着的么!”


    他女儿在旁边择菜,抓起旁边刚擦过手的,泛着黄渍的抹布,给老爷子擦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冲着她爸耳边大声喊道:


    “爸,你说多少遍了这事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老爷子狠劲一拨楞,生气地说道:“咋,你还不信我说的咋的,你们谁也没看着,就我看着了。”


    “行,行,你看着了!”


    他女儿笑着接着择菜,跟旁边人使了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大家都见怪不怪,如果有那外乡来串亲戚的,好奇接茬儿,那老爷子更来了精神,连带着把金家来到村里那天的情景都要描述一遍,什么光是拉家什的马车就好几十辆,金老太太当时还是年轻的夫人。


    “那长得跟天仙儿似的,那不,老赖他爹,为了看她一眼,爬墙头,一头栽粪坑里了,死了么!”


    老爷子嘴角带着笑,似乎又年轻了一样。


    要是有人问“你老看到过没?”


    他一定会以一幅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嗨,早看够了,后来她疯了之后,到处走,别说是穿衣服的样子,就没穿衣服的样子,我也都看着过!”


    听者发出一阵哄笑,老爷子兴奋地脸红脖子粗。


    他女儿不干了,连忙推搡着父亲说道:


    “又开始瞎说了,让人家听着成啥事儿了,行了,我看你老晒太阳晒迷糊了,赶紧进屋凉快凉快去,睡会子觉吧!别一天净瞎嘚嘚!”


    老爷子耳朵背,也听不清女儿在他耳边说啥,只看着瞧热闹的人咧着嘴笑,还以为又说他坏话了,大声嚷道:


    “我可都是亲眼看着的,你还还不信,我说啥你都不信,我发现!”


    拗不过他女儿的大力,老爷子一边嘟囔着一边被架回了屋,直到躺到炕上了,还唉声叹气地说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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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都过去了,谁都不爱听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不一会儿又愤愤地说:“哼,等过几年,我这把老骨头一散架子,你们想听也听不着喽!”


    渐渐的,窗外的蛐蛐声渐渐盖过老爷子的碎碎念,鼾声也就从敞开的窗户里传了出来。


    金满堂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也在大兴村安了家,时不时还需要上弟弟家借这借那,因为这,哥俩处的也不是很亲热。


    妹妹小时候就被村里的知青好心领养了,听说在北京成为了一名知识分子。但是金满堂从来不提家里的任何事,如果有人问,他也只是默不作答,直到给问的人问急了,也不管对方说的啥,他就只似笑不笑地抽抽嘴角。


    所以总有那好事儿的,故意夸张地问他:


    “哎,你妹妹现在应该成了大领导了吧?”


    金满堂不言语,他就传出去说:


    “哎,我问他了,他点头了,命这玩意可真是哈,大小姐的命到哪都是富贵命。”


    村里人对金家的态度,属于既好奇又同情,带着敬畏又带着一丝嘲讽,复杂到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喜欢还是嫉妒还是可怜,总之就是讨厌不起来。


    金满堂也要强,啥话不说就是闷声干。下地干活,他第一个去最后一个回,养牛属他家的牛最壮实,谁要借牛,他都是人牛一起借,自己也跟着牛去干活,一点儿不拿架,借牛的不好意思,总要给点报酬,或是一袋米或是几个土豆,他也二话不说都拿着。


    那给米的媳妇听说别人就给了几个土豆,背后说着:


    “嗨,早知道咱也那么的了……”


    那做丈夫的就会说道:


    “哎呀,行啊,他也不容易,他爹娘都死的早,咱可不做那缺德事儿。”


    就这么的,金满堂处处倒得着大家的同情似的爱怜,再加上他起早贪黑,吃苦耐劳,外加上脑袋挺活泛,赶着牛车倒腾点山货,家业慢慢丰厚起来。


    等到老村长卸任,大家投票选村长那功夫,大家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似乎便宜了谁都没有便宜他,让大家觉得公平。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金满堂却一再拒绝当村长,这让村里人更加坚定了,必须是他当村长的决心。


    直到老村长三番五次上门劝说:


    “年代不同了,现在讲究民主,咱们村必须严格按照选举结果来执行。”


    金满堂咧着嘴说道:


    “俺家成分不好,村长你是知道的。”


    老村长一再保证:


    “那都是过去了,说起来咱们村儿过去对你们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全当补偿了,你要是不答应,就代表着还记仇不成。”


    老村长眼睛一立,金满堂就只剩下“没有没有”的唯唯诺诺了。


    金满堂有点儿文化,虽然之前故意在写字时写的草一些,但是依旧被别人描述成“龙飞凤舞”,更有人夸张地往出传说:“那字儿竟然有几分乾隆真迹的样儿”,而听的人总会揶揄道:“得了吧你,你见过乾隆真迹吗,搁这吹!”


    那个人就会支支吾吾地说:


    “我看过他重孙子的重孙子的就行,咋滴?”


    俗话说,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四五队有个“乾隆后裔”了,金满堂的名气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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