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17年夏·甘泉宫泰畤
太一神铜像巍然矗立。
铜像脚下,青铜盘阴刻三垣二十八宿,北极星位嵌玉孔,与夜空中的紫薇垣隐隐相合。
《淮南子·天文训》载:“太一居紫宫,主司天命”,此夜恰逢岁星犯紫微,似是星光微动,青铜盘骤然浮空震颤起来,星辉自玉孔穿过直射铜像眉心,盘上星轨逆旋如天河倒灌。
“星图活了!”太祝的惊呼声穿透祭乐传了出来。
青铜盘嗡嗡震颤,盘面阴刻的北斗倏然转向:天枢吞光,瑶光吐焰,当玉衡位亮起时,整个紫微垣星图竟与天穹重影交叠。
巫祝们踉跄着齐诵“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楚音似裹着星辉,在盘缘雷纹间凝成液态的金色火流。
率羽林军环卫在侧的黑衣将领急速上前,身上的犀甲鳞片突然倒竖。
他看见青铜盘浮空处裂开帛卷状的缺口,裂隙里涌出了硝烟的味道,更骇人的是里面清晰地传出两种不同的声音:
苍劲的男声在怒吼“倭贼!此乃华夏重器!”挟着金属撞击声,
还有一个女生清亮的惊叫“这眼镜特效太逼真了吧!”
“陛下退!”黑衣将领旋身将武帝推离,自己却不受控地冲向青铜盘,转瞬被吸入裂隙。
在时空翻转的瞬间,他看见一披发少女从水晶大殿中跌出,腕间铜钱链子正灼烧着与青铜盘同源的金焰。
青铜盘悬浮在两重时空之间,盘心映出自己鎏金犀甲的残影。
最后一刻,
少女的登山靴踹在他胸甲上。黑衣将领本能抓住对方手腕,五铢钱链烙进掌心的剧痛中,
他听见三个时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甘泉宫檐角的清脆的铜铃声,津海港的汽笛声,
还有少女脱口而出的“卧去,这甲胄是真的?!”
与此同时的八分钟前,
津浦铁路沧州站货场码头,
一个满头苍发的壮硕老者飞跃而起,猿臂舒展,
大巴掌如五指山般拍向黑衣人头顶,暴喝道“猛虎硬爬山”
只见黑衣人脑袋一缩,身子立时委顿倒下,怀里的青铜盘也坠落而出。
此时老者的后背突现一枚携着寒光的十字暗器,竟有第二波盗贼潜至。
老者接起青铜盘时,寒光劈进后背,接着一声枪响,胸前一热,
血喷溅在盘面紫微垣星图,老者恍惚间似乎看见盘面上的二十八宿骤然化作流动的金焰。
“太一九宫……归墟……”林啸山跪地嘶吼,血落在铜盘的最后一道星轨。
整个青铜盘突然虚化,如帛画遇火般卷曲消散,唯留几点星辉没入破晓前的夜空。
八分钟后的林卓正跌坐在一片碎石滩上,兀自迷糊着,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什么。
手腕灼痛不已,她抬起手腕看看,此时恰是清晨,眼前格外清晰。
腕上五铢钱的青铜链子还有些烫人,颜色好像暗沉了些?
和五铢钱穿在一起的一块长形甲片,确实比以往更洁白了,她记得以前明明是乳黄色。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卓转头,对上了站在一边穿黑色铠甲的青年,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茫然起来。
林卓用网文锤炼了几年的脑袋一瞬间就想通了,她穿越了?
这是什么机遇?有没有系统?有没有金手指?能不能修仙?她还能不能回去了?
脑袋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也只是眨眼的工夫。
铠甲青年却后退两步看着她,脸色惊异中还带着一丝嫌弃,
他脚前边的林卓,坐在碎石地上,语气一会兴奋一会又有些忧虑,念念叨叨着“系统、金手指、灵气”,
手还兴奋地拍了拍腿,再摸摸太阳穴,像在找什么东西,一会又伸手在眼前半空中,平着划拉。
铠甲青年又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
林卓正转着念头,怎么感觉屁股疼,她低头看看地上锋利的碎石块,费劲地站了起来。
此时她正站在一片河滩上,这片河滩是一条狰狞的碎石带,每块石头都有成人手掌大小,
棱角被浪花蚀磨成犬牙交错的形态,在朝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林卓的登山靴刚踩上去就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五米开外的浅水区,浑浊的河水在石缝间撕扯出白沫,
几片泡发的《蓟东日报》黏在石面上,头条“中日亲善”的铅字正被绿藻蚕食。
林卓环顾四周,转头,看那人怎么像是离自己远了好些呢?
仔细看,他的发型,竟是在头顶扎了个圆溜溜的发髻,上面戴着墨玉冠,这人怎么看怎么像古代人啊。
青年发间的墨玉冠沁出寒意,镇压着穿越时空残留的眩晕。
他无须侧首便知那女子在窥视,这般目光与未央宫校场新募的羽林郎无异,既畏且惑。
此女足跟虚浮而腕处似有微茧,非耕非织,倒似常年伏案握持某种精铁器物;
瞳散神摇却偶现机锋,
癔症侵体抑或夺舍还阳?
他无视林卓,目光如利剑般扫射着周遭,然后抽出横刀,
刀刃斜指西南,
那里有两座芦苇秆搭的窝棚,像是被巨兽啃剩的骨架,歪斜地倚在一块龟背状巨石旁。
林卓也看到了。
见铠甲青年踏步上前,她也跟了上去,待二人走到窝棚前,便被一股巨臭袭击了,类似臭鸡蛋与腐鱼交融在一起的化学攻击。
林卓皱眉捂住鼻子,被熏得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她突然想起包里有N95口罩,伸手摸索却带出一管草莓味的唇膏。
甜腻的香气与尸臭混成一股诡异的味道,像姥姥腌坏了的李子酒。
青年突然反手掷出刀鞘,啪一声击飞她手中唇膏,这暗器破空声让他想起南越毒弩。
唇膏磕在碎石上,又蹦跳几下,直接弹到芦苇荡里了。
林卓手还保持握的姿势,转头怒瞪青年,
谁知人家眼睛还盯着芦苇荡,转眼看见林卓对着他喷火的双眼,
一转头,无视了。
林卓攥拳,腮帮子鼓起,觉得自己此刻像只愤怒的河豚。
她使劲喷气,吸气,然后……
她不得不低头迅速地戴上口罩,太臭了!
她满身抗拒地站在那,用手捏着口罩上面的金属条,此刻她很想跑到河滩的另一边去,
但是,看看前边的铠甲青年,莫名感觉在他旁边就更安全些。
眼睛扫到窝棚西侧散落着几支焦黑的芦苇,穗头残留着暗红色凝结物,像被血浸透后又遭了火燎。
更远处,有一截断裂的橹柄斜插在碎石间,蛀孔里爬满了赭色蚁群,仿佛河道正在缓慢消化这些残骸,
这个场景怎么像是末世?
一阵风吹过,东侧窝棚的破麻布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只干瘪的人手,指节如竹节虫般勾着黄铜水烟枪。
只一眼,林卓就眼尖地看出了,那不是活人。
她本能地转身欲跑,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她蹬着腿要往起爬,一时竟没能起来。
铠甲青年却用刀尖挑开了帘布,腐坏的芦苇秆簌簌掉落。
霉斑爬满的草席上,一具尸体保持着蜷缩吸食的姿势:
破长衫后领裂口处露出的脊椎凸起,如同串在铁丝上的算盘珠子,
水烟枪嘴镶着绿玻璃,烟管里竟然塞着《蓟东日报》燎过的残页,时间是1935年5月,上面的铅字被烟油渍成了酱色。
木板搭的‘桌’上摆着半块干裂的黑棕□□头,白色的霉斑在表面蔓延成星图状的纹路。
几只红头苍蝇在尸体头脸上转悠忙乎着,从鼻孔钻进又钻出。
林卓还坐在地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飘,
见到此景,胃液瞬间涌到了喉咙。
铠甲青年正用刀尖挑开尸体眼皮:“瞳散无神,非疫症,乃毒物蚀髓而亡。”
说罢转身。
看到林卓仓皇逃跑的身影,面无表情。
他的犀甲肩吞兽擦过窝棚顶,震落了一张昭和十年制的仁丹广告,画中穿和服的女子笑靥如罂粟。
出了窝棚,他刀尖前挑,又转向西侧窝棚,挑开帘布,内里空无一人,但窝棚前的碎石上有拖曳痕迹。
芦苇荡深处传来类似铜磬的叮叮声,青年眼光扫射过去,未看到人影,仔细辨听,似是铁片撞击铁桶的闷声。
他再次转向十步外的河湾处,那里有一具浮尸卡在石缝间。
膨胀的躯干显然已成巨人观。
浮尸腰间麻绳的一头系着一块木板,刻“卖女翠姑换糙米三斤”的歪斜字迹。
早就跑到远处的林卓终于受不了,喉咙不受控制地痉挛,嘴一张,呕吐物直接喷溅在碎石上,她弓着腰,双手抓着膝盖,吐得昏天黑地。
眼泪随着五官扭曲用力,在眼角滴落。
滴在灰白的碎石上,这一点点泪转瞬就被吸收,只余下浅浅的湿痕。
晨光漫过河道,距此八里外的河畔边,**拳武馆的院墙内,第八代传人石同鼎正带着弟子晨练,红缨枪的残影划破雾气,响起“咻咻咻……”的破空声。
河滩上的青年突然单膝触地,左手三指压进碎石滩,耳朵贴上去,这个侦测地脉震动的姿势,曾帮他预判过匈奴重骑的突袭,
但此刻传来的震频杂乱的如群鸦在啄鼓,绝非已知的任何战阵步伐。
“呜—呜—呜—”尖锐的汽笛声突然响起,铠甲青年惊的蹿跳起来,
一个掠步就蹿到巨石前,背靠着石头,双眼带电一样扫射着前面的河面。
浅蓝色的天幕下,朝阳的光晕在河面上洒下细碎的金箔,水平无波,既无船也无人。
片刻后,铠甲青年看向了林卓,她依然吐得忘我,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他走向林卓,距她三米外站定,皱眉看着她,眼神在看到她腕上的青铜链时,微微发暗。
手腕轻抖,剑尖便插到碎石上,击出一串火花,声音清脆悦耳。
林卓在一声声清脆的鸣响中睁开紧闭的双眼,抬头,呆滞地看着铠甲青年。
半晌
“你在干什么?”她嘴比脑子快。
铠甲青年瞥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去外邪”,还有一句话没说,磨磨刀,开开刃……
语调古怪,林卓一时没听清。
他手腕抖动不停,剑尖像是在开刃一般,左侧擦一下,右侧擦一下,火花频闪。
林卓掏出纸巾擦擦嘴,想着刚才看到的情景,又忍不住想吐,又哕了一口。
脑袋灵光一闪,猜测他是不是在消毒,想着消毒,想起自己似乎有消毒湿巾。
她急忙掏牛仔外套的大口袋,一包未开封的75度酒精湿巾,这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小心地撕开封口,抽出一片,她先递向了铠甲青年,她自己没有接触到尸体,且离得远,还戴着口罩。
铠甲青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似在询问:
林卓“消毒的,这能消毒,快擦擦刀,从上往下擦,擦一遍后扔了这个,用新地再擦两遍,要是能用火烧下更好。”
铠甲青年“效度?”
林卓扒拉沾在脸上的头发,猜测他应该是没听懂“消毒,杀菌,防疫,防疫病。”她声音越说越大,像是人家没听见而不是没听懂。
铠甲青年微抬头,接过她手里的白布片,看了一眼她脸上还残存着呕吐后的狼狈,默然不语。
抬手闻了闻白布片,闻到了一股酒味,按她说的,从刀柄往下擦到刀尖,
又接过两片消毒湿巾,学着林卓的样子,在锯齿的位置撕开,取出白布片,看看装湿巾的小袋,里面是银白色,他顺手把小袋子塞进胸甲里了。
轰隆隆如闷雷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在青色的晨雾中,蒸汽机车拖着二十节铁皮货厢蜿蜒而来,车头烟囱喷出的煤灰在朝阳下形成诡异的黑虹。
林卓和铠甲青年都盯着这趟列车,
“墨家机关兽?还是雷兽?其声如雷,然未闻雷兽披玄甲啊…”
铠甲青年声音恍惚,他现在好像不得不信《山海经》中记载的怪兽都是真的了。
话音未落,伴随装甲轨道车特有的液压制动尖啸,一个看起来又矮又胖浑身带铆钉的坦克,从平行巡逻道碾向了河滩,履带将一颗颗黑煤渣压进了碎石地。
“火车?坦克?”林卓的话刚刚脱口而出,就被铠甲青年环抱起身,侧滚入水。
同时三发子弹穿透他扬起的鱼鳞甲下摆,在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