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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胡姬

作者:旷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烛火哔啵,太静了。


    侯少刺心中不安,想要说话,但见激辱不了二人。


    身边这个老吏的眼光又让他有些悚然。


    于是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不到,甬道里交替的步子响了起来。


    那迈得快的,步子没有声响,迈得急的,刀鞘落在腿边,咯咯地直碰。


    尹长生没想到宫里的公公步子碎,竟然能走得这样快,又这样轻。


    石室里头,除了比走得时候多了一个漏刻,其余别无二致。


    只透着一种古怪的安静。


    那跟来的太监明宣娘娘的意思:


    “此事原本置了铜匦,待明日再议,但临鹤梦临大人知娘娘勤勉,适才已着人入宫通禀,娘娘的意思,还请吴大人今夜便将此反贼之言录之,他凉州带来的人,若愿告之,则首告授之爵赏,从今往后,于京中从事,其余不愿告者,以‘知反不告’,同罪。”


    吴陈聿似乎对于临鹤梦参与此事有些微的愕然,但也只是短暂一怔,便道:


    “多谢公公。”


    那公公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但几句话间便知是个极明白的人,他日必成人物,吴陈聿问: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公公低垂着的眼眉微微一动:


    “不敢,小人姓陈,单名一个竹字。”


    “替我送一送陈公公。”


    吴陈聿朝尹长生吩咐。


    “头儿……”


    陪着这公公走完一条甬道。


    尹长生心里惦记着丽娟的两巴掌,想下回路过九霄楼好进去表表功,奈何头儿又将他支开。


    嘴一撇——


    “啊!啊!”


    长道尽头,突然传出一叠连串的男子惨呼,竟乎驴马的嘶声,尹长生猛然回首,那公公却像个木头人,只顿下了步子。


    刘波慢慢将他下裳打开,露出一条米歇的合裆袴,不同于京城的样式,中间菱形缝合,边塞惯用的,仿胡服骑射的样式。


    刘波沉着眼看了一会。


    适才太监的话侯少刺听了进去,尚来不及深思,此时的“怕”便袭上来。


    人影撩动在壁上,仿佛石窟里关于地狱的描摹。


    刘波转眼看了一眼吴陈聿。


    吴陈聿依旧在坐上未动,只微微颌首。


    刘波将那合裆袴一扯,侯少刺体下无遮。


    那合裆袴是凉州的制式,在膝弯处收有扎口,本是为了御寒——


    此时半褪在膝弯里,显得有些滑稽。


    “嫌大?”


    刘波问。


    “不,不是……”


    侯少刺口气软了下来。


    吴陈聿低首笑笑:


    “别紧张。”


    一道身影从吴陈聿面前走过,薄罗衫子轻浮,一片红艳,这一刹那间有些晃眼。


    吴陈聿的眼睛跟着那披帛走了一段。


    刘波见叶九霄来到身侧,眼风沉了一下。


    一支双头金钗扎入侯少刺右股,一缕血线溅出来——


    上头两只金银蝶,此刻都染了血。


    “啊!啊!……”


    侯少刺仰头大叫,两股都在那儿颤,扎入股中的钗跟着颤,仿佛那沾了血的金银蝶在扑动翅膀一般。


    刘波虎口大张,按着侯少刺的颊车,微微用了一把力。


    侯少刺的叫声顿时萎了下去。


    “一个男人,这么点疼叫得跟他娘的驴马一样,凭你这个孬样还有脸‘夸大’,贱种!”


    叶九霄微微一笑,顺着刘波言语:


    “佛经上言三十二相之马阴藏相,佛根密藏体内如马阴,此乃贵相,侯君唯有肖马之嘶鸣,未尝得马之贵相,有贵自然有贱,通观侯君此征,这个符本来也接不了,得失之间,倒……也不用执着太甚。”


    侯少刺听闻此言,越发气息岔乱,大口喘气:


    “你……你们这种行事,居……居然还敢言佛法!你个贱……”


    叶九霄未等他说完,便拔出那一钗。


    又猛然扎落下去。


    侯少刺两股颤栗,久久不能自制。


    但这一次,刘波让他没能叫出来,他虎口的压法很特别。


    侯少刺的痛苦只能从通体的汗液上释出来。


    “快活吗?”


    叶九霄问。


    “我叫叶九霄,最喜数九,我们楼里有个姑娘叫安竹,最能卜,问我寻数,我也从来只给九数。”


    “你道一声快活,朝我笑一笑,我便只扎这两钗,替我与一素还于你,不多不少。”


    说完回首望了一眼漏刻:


    “快些,还有七钗,我还要回楼歇觉。”


    “凉州节度使是‘天下第一节度’,侯君‘位同封疆’,定能做到,姑娘也莫太急切了。”


    叶九霄目一转——


    见吴陈聿坐于那头,意态闲然的说着这个话。


    这都是今日侯少刺的无礼言语,他们三人挨着次序还于他。


    此间配合,不同教坊司的舞曲——先有排演,但委实天衣无缝。


    相视一笑。


    回转过去。


    侯少刺看见此时面前的一张脸,她的手指上沾了血,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脸颊上,笑容松适畅快。


    一阵寒栗从背脊上升了起来,侯少刺止了口间的谩骂。


    满头汗津,皮肌微动,朝她展出了一抹笑:


    “快……快活……”


    常乐坊不同于别的坊,四门坊皆没有宵禁,胡姬们最善经营酒肆,胡璇如今兴盛,都说中原舞姬跳得再好,‘斗妙争能尔不如’。又闻康居国出来的姑娘,酒与歌舞最能之,所以京中胡姬,有四成都说自己来自“萨末健”,这样既能卖酒,又善胡璇,知道夜酒好卖,故而也有意将酒坊开在这里。


    康居如今叫康国,国力渐渐微了,月余前出了一事,与同属西境的嚈哒因争马一事起了纷争,直扰到陛下娘娘那里,一份诏书,要把关涉此事的玉门都尉押回京,听闻高大将军极为不悦,此二国之名便又在京内传起来。


    吴陈聿原本让鞫训院的轿送叶九霄回楼,叶九霄问是哪一轿,若是来“捕”她的那一乘,便罢了,隔着两条坊街的路,走走便也到了。


    吴陈聿便不说话,只傍着她一道出了鞫训院。


    路过那间新开的胡姬酒肆,门口立着一个姑娘。


    褐色男装,回鹘髻,背着手,高挺笔直的鼻梁。


    在看见他们二人的时候,抬了一侧的眉毛,询问间透出几分英气。


    叶九霄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银两,吴督主掏出几个碎银递了过去。


    垆台上一只大酒瓮,那胡姬将坛子两耳作携之用的丝绳一提,对准酒囊的口,原以为是西域葡萄,但酒色浓白如乳,是醇酿。


    不一会儿便递出两个酒囊。


    是叶九霄接过。


    吴陈聿的眼睛落于她握囊的指尖,微有留顿——


    同适才鞫训院里,看着她于盆中沐手的眼神有些相类。


    叶九霄放了他一眼,分了一个酒囊给他,两只酒囊在半当一碰。


    叶九霄仰头灌了数口,酒过喉头,面色不变,几如饮水一般。


    吴陈聿看她模样,低头而笑。


    漫走两步,将囊口打开,也当着街喝了几口,便将酒囊沉于腰间束革处。


    只是步履官派,腔势在身,显得敛些。


    不若她叶九霄般肆纵。


    萧管从楼中飘然而至。


    斜听一耳,是一首老曲,九霄楼便在眼前,此路却突然显得漫漫而又长远。


    偶有车马来回,坊间宇楼流光,渺渺茫茫,来又回。


    刘姑所虑甚密,虽时辰算不定,依旧守于楼门,丽娟最是精神,想来今日楼内路客、行客都无甚心思款待,便把了一张月牙凳,红绿相间的蓐垫,陪于楼前,人来客至,她这个二当家便“亲自”逢迎两句,也都满意而去。她身量小,坐高短,时兴的这种月牙越发显得她玲珑得恰到好处,反有扬长避短之意,白裙红袖,一张圆短脸,车马行人路过,未免缓一眼。


    她一把团扇,观着路间。


    只观车马。


    车马渐稀,遥处走着两个人来,此情此景有些不可思议,嬉笑着从月牙凳上起来。


    待二人来到楼前,才把偎在团扇后头的脸露出来,打了一下刘姑。


    刘姑上前朝二人分别行礼。


    吴陈聿回了半礼,便折身,像是踅足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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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娟忙道:


    “当家的何不请吴督主来坐坐?”


    吴陈聿没有回头,但步子是顿下了,耳颞微微一收,像是在等什么。


    叶九霄没有说话。


    众人有些不解二人之意,丽娟夜色中眼珠一动,尚想要开口,却见刘姑落在腰间的手微微一摇。


    这些行迹都收于吴陈聿眼中,他拇指抚了酒囊,朝坊街看了一眼:


    “不了,晚了,改日吧。”


    说完放了步子。


    在坊街中打开酒盖,缓缓又喝了几口。


    刘姑和丽娟傍着叶九霄入院。


    本想问候少刺一事落定否,想既然同吴督主一道回来,自然万事安妥。


    叶九霄快步入院,于院中停留了一会儿。


    夏日的夜空,星辰明晰。


    叶九霄五指一张,举于半空。


    仰头看了一会。


    觉得楼主今夜有些不同于往常——


    二人也同她一起仰头,漫天流萤,更衬得她叶九霄指尖纤细灵动。


    刘姑不知其何为,只觉她伸开的五指仿佛要向夜空探取什么。


    “此时此刻,原本你可知我或许抓的是什么?”


    叶九霄问。


    刘姑摇摇首。


    “你猜猜。”


    “日月星辰,楼主可都要入手?”


    刘姑似猜非猜。


    “阳根。”


    刘姑一张脸倏然涨红,一阵晕眩袭来。


    实无可忍,骂道:


    “有病!”


    丽娟原本仰着脖子,正从她指缝间观着碧霄,听到这个二字颈骨闪了一下,步子没站稳,捧着后脖子一时向旁一歪。


    叶九霄扶住了她,一阵大笑。


    丽娟笑着捶了她两下,嗔道:“你个……死女人,可是要害死我……”


    叶九霄笑声渐低,脸色也有几分严肃起来:


    “我适才若是请他入院,便是如此。”


    叶九霄把今夜的事略说了一下,


    “若非我自作多情,他应该是被这个侯少刺所激了。原本我可等他再多吐些言语,拿他更稳一些,但我们这位督主却没有耐心,他捉了我的手去碰他,我们这位‘吴督主’熬不住,便出来了。我在鞫训院净手的时候,看着我的指尖,那胡姬递酒给我的时候,又再度看了看我的指尖……”


    叶九霄微微拢了拢五指:


    “我都瞧见了,那眼神……”


    叶九霄没有形容下去。


    “适才我与他伴在路上,有一刹那想,要不爽快些,连侯少刺这等人,我都拂了那么一下,这个吴督主一表人才,近年来还没什么男子能让我刮目相看,我今日把他邀入院里,替他抚个首尾,又如何不可?”


    叶九霄毫不扭捏,语速极快,


    “但或许正如他所言……”


    “晚了,或许也不是晚,是来得不是时候。”


    “若是五月十六前来,或许他今夜就不用‘独步坊间’了。”


    “李相……”丽娟微启唇。


    叶九霄一提唇角,心赞丽娟敏锐。


    她收手,垂头,双手扶就楼底栏杆,于黑夜中抬目:


    “李崇明让我想到高司勖了。”


    身边两人的目光皆闪了一下。


    她们是属从,更是友人。


    她此刻情感之丰沛,其中有几分无奈,无需量称,亦可心应。


    丽娟似想了一下,用扇子打了打她的肘弯:


    “你如何知道这吴督主是这般想的,或许……他第一回瞧你一下指尖,是因为……觉着你到底是秦楼楚馆的当家,碰了这么个人,到他鞫训院才沐手……觉得你沐得迟了……”


    “哈哈。”


    叶九霄也不恼,只忽然间笑出声来。


    她这般胸次豁达,也是这些年能聚拢起这些人的缘由。


    刘姑笑着,跟着揶揄道:


    “然后第二次你接过胡姬的酒囊,他或许生性爱洁,原想自行接过,却被楼主你……‘捷足先登’了,又不好不接……”


    “哈哈哈。”


    叶九霄仰头大笑,眼角笑出泪来。


    笑了一会儿,缓道:


    “真……多谢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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