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明一身官服,下了轿,将官帽拿了下来。
酉时常乐坊灯火通明。
万年县这东南隅,将相府邸甚多,三曲坊兴盛,就是敢于在当时的丞相府宅边一展“三曲之尤”,西市地价松,万年县叠屋错综,东南这一隅,京城无“护庇之人”,是决计开不了楼馆的。
常乐坊今日又兴开了一家胡姬酒肆,烟花腾升,常乐坊不同别处,四坊门大开,来捧场的人众多。
见九霄楼的排场,又见轿厢一倾,踏出来的步履官派,都不免往这头瞭了几眼。
李崇明今日是带了人来,一丛护卫在楼前燕摆排开,这些护卫场气同李崇明有些相类,一律是有些肃然的神色,但免不了对这个九霄楼的当家有些好奇,似乎想看看自家大人这样的人物,肯垂青眼的,究竟是怎样的姑娘,一个个眼风微斜。
李崇明自矜身份,但既然来了,却没有半分忸怩。
在门口伫步而立,端详了那四幅刺帘。
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这是李敖的《问道诗》。
也知道她意在这没有刺出来的上阙——
“云在青霄水在瓶。”
叶九霄傍在他身侧,听他慢慢念出这一句,心中似有一只小腾蛇在卷动:
“我来问道无余说,还请李相品评……”叶九霄故意在此一顿,“我这楼,可是应景?”
李崇明的侧脸被卷上天的烟花一照,登时一亮:
“从风变灭,舒卷自如。”
这八个字一出,一道烟花在九霄楼上空绽开,绽得满院荧荧。
眉舒跟着仰头,一寻思,这便是形容当家的,于是脱口:
“当家的何不请李相题这八字?”
她自揣几分天真,原本突兀之请别有一番灵俏。
李崇明不答言,叶九霄似嗔非嗔:
“谁敢请李相墨宝?”
九霄楼众人随着步子,丽娟一把扇子在下颌转了一圈,那附了夜光壁的灯笼焕出一种异彩,从扇间漏出几道碧光流转在她的脸上,丽娟大声道:
“我敢!”
李崇明听罢朗声一笑,众人也都笑了。
进得楼内,唯余丽娟一人伴侍。
丽娟拿捏分寸,用四个指头小心捏了一张描金云的五色蜡笺,边侧绘画的是折纸花卉,上洒金鈤箔,屋内烛熠熠,更显出光彩,她跪在案旁,小心地将它展平,又磨了墨,轻轻推在李相手边,不同于进门时的放肆,此时未有半分言语,且面色毫不轻挑,行动间极为慎重细致。
案摆毕,膝行退了两步,便合门而去。
五色蜡笺是宫中之物,等闲人用不得。
笔落均匀,不涩纸,李崇明笔力雄劲,八个字大开大合,全无滞涩——
更切“舒卷自如”之妙。
李崇明写完这八个字。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手持了一串十八罗汉,整串珠子盘得沉亮,唯有那三通坠的是白摩尼珠,隐隐有些白雾笼笼。
笔墨力透纸背,一时难干。
叶九霄将那纸抬到半空,在屋内行走起来。
“如此笔墨,无题无款,稍显岑寂。”
李崇明将那手持绕在虎口,摩挲了那磨铣过的三通佛头。
“何兴?”
“比之李相,譬如‘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
李崇明:“未免托大。”
李崇明脸色忽而一暗:
“你们这些人,想揣度我李崇明的心肝肠肺,倒也不用绕弯子。”
“李相似乎怒了,但不知怒从何来?”
李崇明敛了怒气,勾唇一笑:
“姑娘引此句,意在‘西来谁家子,自道新封侯。’”
李崇明没有等她接言,直截了当地说:
“侯少刺的事我听说了,陇头呜咽,千古绝响,用此句引此人,姑娘不觉玷污诗境了么?”
叶九霄亦未回首,手里的墨迹随着她这般行走渐渐凝稳。
“李相可是想要替我出个主意?”
默然半晌,未曾想,李崇明却是一问:
“你原本预备怎么做?”
叶九霄朝着窗牖而去,一面有风,披帛微动:
“我是大理寺的籍,他若是要在九霄楼强就鸾凤,这事儿我或许能以小做大。”
“这是一招险棋,事儿都担在你身上,且真要如此做,引得此人入瓮,起先须得有一番逢迎,这样龌龊之人,姑娘不觉污秽么?”
叶九霄这时转过来。
“还望李相赐教。”
说完又悠然道:
“只是,李相在京中名声,此类情势,从不参与,可要为我破个例?”
“没什么赐不赐教,既说到例,我便与姑娘谈一谈前例。”
李崇明目中果断:
“前车之鉴,这坊司之地新开狱,坐推反……有飞骑十馀人饮于坊曲,一人言:‘乡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馀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兴矣……”
李崇明用仿若读史的声腔,将这一段念了出来。
叶九霄霎时便明白过来,与李崇明抬起的眼光相接。
李崇明:
“姑娘不是结识了鞫训院的新院司么,他新开狱,顶着刑狱司办的名头,其实便是‘羽林狱’,其目的仍旧是设以‘告反’,而据我所知,这位吴院司不愿擅污他人‘反罪’,故而迟迟没有‘开张’。我虽然素厌这些酷吏行事,但……”
李崇明毫不掩饰对于酷吏的反感,继续说道:
“但有一类人,实在太过龌龊,对付他们,倒也得宜。吴陈聿此人虽为新狱官,却别有一番忠义,对于侯少刺这等人,便看不惯了,姑娘或可一用……”
他说得透彻,一局棋已经在叶九霄的脑仁里布开来。
宛如一个个绳结,打扣得恰到好处,灵光一现,叶九霄微微一笑:
“人言李相不浸润朝局,但身在庙堂,怎有真不浸朝局之人?李相连我新结识了鞫训院院司这些细末都知道,可见传言不真。”
李崇明略显方正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些异样神气:
“姑娘与之交情深浅,便不得知了。”
“那我便来告知李相。”
叶九霄将手上的字落在自己的床榻上,朝李崇明走过来,李崇明颞颌微动:
“做什么?”
“有些事,说起来,含混不清,做起来,便清明了。”
叶九霄一行说,一行跨坐在李崇明的腿上。
叶九霄将自己一侧襦裙拨下,一只脯首若隐若现。
李崇明岿然不动,淡淡道:
“站起来。”
她执住李崇明的手,硬将他挥在那脯首之上,就着那尖端拨弄了两圈。
叶九霄自行吟了一声。
李崇明微微咬了牙根,更显得一张脸硬冷,只是耳根像浸了油,渍透,叶九霄往前倾了些,就着他的耳根道:
“如今李相的交情,同我与这位吴院司的交情,是一样的。”
说着又将他的右手执起,放在左脯之上,拨他的拇指探进襦边,抵着那凸起圈绕了起来。
“这般,李相同我的交情,就比他进了一层。”
她的脯首尤为粉盈,如桃花瓣,有时在暖光底下寻不着痕迹。
但若膨起,便如赤珠,李崇明感受到指腹上的变化,缓缓抬眼。
“李相可还想再进它一层?”
说罢双唇刮过他的脸畔,与他紧闭的唇只离寸许。
李崇明双眉一蹙,将手挥开。
叶九霄咯咯一笑。
李崇明从楼间下来,再到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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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一路察色。
觉得李崇明没有来时那爽朗一笑的态度。
隐隐感觉当家的或许把这位李相给得罪了——
又不敢明着试探。
进门那般的放肆是收敛了,只提着裙襦,一边向外引,一边道:“今日的五色蜡笺置得有些时日了,闻说如今宫中兴这些,奴也不知李相可用得惯,若用得惯,李相下次过来,奴再备些云纹折枝的。”
“不用了……”
丽娟脸色微变。
李崇明顿下步子。
看了一眼随在他身后三步之距的叶九霄。
“不用了”三字入耳,叶九霄明显也僵缓了一步,提裙的手扣在半当。
李崇明脸上似乎泛起一丝隐笑,但一闪即逝。
依旧放目在叶九霄身上,口里却是一问:
“姑娘叫什么?”
“奴,奴姓别,叫别丽娟。”
丽娟应答慢了半拍,显得不若平时伶俐。
“宣城郡的檀皮。”
李崇明缓缓回首,向着院门的方向,吐出这几个字。
丽娟留意着他们二人行止,一时未悟过来。
李崇明语调低沉,“下次……用宣城郡的檀皮即可,这五色蜡笺过于靡费了。”
丽娟听了一喜,娇声答了一句是,乐盈盈地将李相送至楼外。
丽娟拿了团扇从楼外进来,一边摇着一边道:
“都听说李元崇是太子老师,我们都以为是个糟老头子,望之也不过三十许人,便是为官做宰,看着老成些,行度举止,好个人物!只是当家的,你如何把人家得罪了,吓出我一身汗来!”
叶九霄把丽娟手里的团扇拿了过来,朝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挤了过来。
叶九霄并未直言究竟,只是三言两语,旖旎情境略一形容,便有些朦胧可见。
众人听着,丽娟捂着嘴先笑起来。
“当家的,侬也真个是!”她操起了乡音嗔道:
“这李相一看就是一本正经的男子,你也不怕人真的再也不来了!”
“看到‘一本正经’的男子,就想要‘玷污’。”
叶九霄拿着丽娟的扇,轻道一句。
听她这一句,丽娟一边捂着腰直笑,一边捞手夺扇。
叶九霄借势仰身,脱出“重围”,朝着院门外走,李崇明的身影是逍遁了,院门外坊街上依旧花灯林立,服佩琳琅,穿梭在院外,与里头像是两幅不相融的画卷,但从院中观出,又似乎别有一番韵境。
低头望着手里的团扇,扇柄骨子在那里转悠:
“不过适才一轮,我输了,给这李相一句‘不用了’摆了一道,现了些行迹,一时落了下风。”
眉舒这些年被护得牢,听她们言语肆荡,露了些羞态,避在一旁不言语,叶九霄有些故意:
“眉舒眉舒,奈若何?”
这“眉舒”与“没输”同音,借得却巧。
刘姑也带着笑走了上来:
“当家的也太争强好胜了些!又不是朝堂争风,有何输赢可论!当家的备请他过来,原也不是为了针锋相对。”
叶九霄为人于这等时候,善纳旁策,且能收敛,一时清醒,点点头:
“他左一句‘污秽’,又一句‘玷污’,没忍住。”
刘姑知她性情,道:
“他这么个年纪,就做到这等职官,没些锋利手段,随随便便就能给当家的压一筹,又如何能成事!”
这话说得在理,叶九霄松适大笑:
“也是,对了……今日幸得我们这位‘李相’提点,丽娟……”
丽娟知道她是要说正事。
收了身段,于叶九霄身侧一礼,叶九霄目光于夜中凝了起来:
“尹长生有福,又可以得见你一面,就说,我有事同吴督主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