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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葡萄 似有几分老辣的童真。

作者:旷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太子早到了半个时辰。


    为避人耳目,仆从皆减。


    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也不像是焦急“尊师”来与否,因为他并没有看墙角的铜漏。


    倒是叶九霄瞟了一眼。


    叶九霄这个人,对于这些“权贵”,几乎是没有逢迎。


    门口那联“无送无迎”实是写照。


    这些贵人有时候回到府中,偶尔也会琢磨,自己怎么就在这青楼当家面前“伏低做小”起来。


    当日懊悔,下次再去,依旧如此。


    但太子自矜身份,加之前头有些别扭在,进了楼内,也不说话。


    用眼梢瞄了一眼叶九霄。


    正见她目光望着墙角的铜漏,像是寻到了个机会,开口道:


    “老师向来最重时辰,说酉正,便是酉正。”


    李崇明是太子做奶娃娃时的老师,“神童”出身,故实际大不了太子几岁,算起来也才三十出头,向来以清正为名,现如今受胡姬酒肆所引,京中酒宴繁盛,酒器器量亦愈造愈大,陪侍多了一项名儿,叫“饮伎”,有时也唤“酒伎”,只饮宴作陪这些朝中要员、举子士大夫,不涉皮肉。所以掖庭的奴有些也愿意出来,庐陵被酷吏逼死以前,朝士聚宴,已必有饮伎,只是这个李崇明,身侧从不傍伎。


    故性情、喜好如何,坊间便难知了。


    冰鉴腾着冷气,里头是一只官内制的金胡缾,太子瞥了一眼,“垂杨不动雨纷纷,锦帐胡瓶争送君”,酒器胡化之风从节度使营传入京中,在京中已然颇盛,这瓶身约莫也要一尺,缾口合着,空气里已蕴着一丝丝葡萄酒特有的甘醇之气。他把着瓶身,看了底下的“监官花押”,照规制,这等官内制连下等官僚都不得用,“宣徽酒坊,龙溯四年六月十日,别敕造七开地字号酒注,重叁佰两正,臣刘和正造,监造蕃头品臣荣金泰……”


    看到荣金泰荣公公的署名,太子心头一窒。


    又不知为何,想到太宗赐死任子玮之妻,用的就是这金胡缾,心觉不吉,忙把缾放下。


    “哎呀,这儿有个阶,恁留神!”


    外头丽娟把着分寸的迎客声打断了太子的思绪——


    格扇一推开。


    叶九霄亦抬首。


    来人头上没有裹时兴的黑纱,只是束发,显得精神,穿一件圆领袍,有些朝服的样式,却不是他这个品阶朝服的眼色,深红,黑袖口边,这喜庆的颜色,却能给他穿出十分的沉着。


    李崇明甫一进门,便向太子行了一礼,接着伸手一压,示意太子不必起身。


    同时眼皮一耷,并不再看向旁处,直在太子侧旁落座。


    身处“风流薮泽”之地,却仍是一股自矜自重之气。


    叶九霄垂眼。


    便也把自己当作一名“女侍”,跪在那上方如斗、四旁空镂的大冰鉴旁,缓缓设冰于盘中,一下子,整个冰鉴寒气通彻,叶九霄人隐在这寒气之中,嘴角隐隐挂笑。


    不同于叶九霄的淡然,太子一直在干着急。


    同李崇明寒暄过后,眼风就一直在叶九霄身上。


    见她在给冰鉴设冰,忙开口:


    “老师,学生适才尝过一口,这西域葡萄格外醇厚。”


    叶九霄半抬身,从一侧取出一只酌酒用的尊杓,缾盖如嘴一般打开,尊杓慢慢探了进去——


    给太子那显然没有盛过酒的杯满上。


    见她依旧不紧不慢,太子显得有些操切,外间给这个太子评了两个字——“温淡”,只可惜,他只是在拿主意的时候显得踟蹰,行事却总带着半分着急。


    见她似乎要把缾嘴合上,太子终于忍不住出声:


    “当家的,给李相倒酒。”


    叶九霄的脾气,也不应声。


    只双手捧过一只那金胡缾,缓缓注在李崇明的杯中,虽在李崇明身前,两人的目光却都落在杯中。


    “是乾和葡萄。”


    叶九霄此时才开口说今夜的第一句话。


    李崇明目从酒中一抬。


    二人交投一眼。


    李崇明缓缓将目光放下。


    也没有应声,而是转对太子道:


    “这次各地酿的贡品,见了这‘乾和葡萄’,圣上问起,为何是‘古寒切’,而不用易经之乾意。”


    太子一笑: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气象乃大,何敢擅用。”


    李崇明:


    “陛下又问是否为兴州自产,送酿官言语间表明陇右、河东的食酿还是内迁的西域人在把着,圣上便微有些不悦,说京城‘胡姬酒肆’开得遍地都是,我们仍不能自产佳酿,好不容易有了这乾和葡萄,仍旧被内迁的西域人把手。”


    李崇明不动声色,这看似是在谈酒,却像在涵论政局。


    叶九霄余光中见太子双掌攥紧了袍服,袍上掐着金的经纬丝线皱成两团——


    是一副想答却不知如何答起的姿态。


    叶九霄微微一笑。


    想起曾子的一句话:“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


    看来这个“师”,太子此刻,是不知如何用了,她亦含了一口“乾和葡萄“,咂摸了一下李崇明之言。


    笑道:


    “大人,这葡萄美酒源自西域,陇右、河东既新产此物,若不说是倚着西域人指酿,会否无人问津?如今既已进了这‘十六酒贡’的单录,在京城的名声也起来了,需供渐多,待酿技精熟,自不必再指着他人过日子。”


    李崇明淡笑,


    “这未免有兔死狗烹,忘恩负义之嫌。”


    不同于李崇明的淡笑,太子面上像拔了一层铅,顿时凝在那里。


    “唉,姑娘此言差矣。”


    李崇明却话锋一转,今日头一回目光落定在她面上:


    “但姑娘此言,却颇对圣上脾气,若李某当时在圣上面前如此应承,或得龙心大悦。”


    太子面上染了些尴尬,但扣紧的十指立时松了。


    叶九霄同李崇明相视一笑。


    四周火光刹那间暖几分。


    叶九霄隐隐觉得这李崇明扬抑之间是有几分故意——


    似有几分老辣的童真。


    太子一时又不知如何插言。


    怔忡间忽觉此刻便是个时机,于是手上端起的杯忽然掷于地。


    外头候着的太子府的人叩了两声门:


    “何事?”


    “府上来人传话,太子妃有急事,正寻主上。”


    “她能有什么事!”


    太子高嚷了一声,双膝一动,做的却是退席的动静。


    “老师,学生先回府看看,若无事再回来陪老师饮两杯。”


    在座都是心里极明白的人。


    太子这一出戏做得虽然操切肤浅,但见李崇明微微颌首,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原本担心自己离席,李崇明转头就走,这一局做得已经是“得不偿失”,若如此,更是误上加误,太子脸上泛起了几分高兴,朝着叶九霄缓抬了一下手。


    “那就劳烦当家的陪老师饮两杯。”


    太子走后屋内便静下来。


    隔了一会儿,李崇明尽饮了一杯。


    叶九霄抬缾给他重新续上。


    虽不言语,气氛倒是不尴尬。


    叶九霄一行注酒,一行开口:


    “李相觉得太子还能回来么?”


    酒方注完,抬眼看了身前之人。


    “你说呢?”


    李崇明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只是垂眼,目光移向一旁。


    此屋是南北双开门的形制,北门是落地长窗,裙板上雕密花,格心密实,不透风,想来平时并不常开。


    “我想到楼台看看,劳烦姑娘把门打开。”


    此举似有避嫌之意,叶九霄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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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或许不尽然。


    但她向来爽快,起身。


    楼门打开,二层檐台是个木架短隔,前头是木雕卐字阑干,阑干上头的檐灯未点,在暗中飘飘荡荡,穗子摆尾,常乐坊临城郭,风大,砂砾扬起打在屋檐上,底下的树沙沙,竟然有些像海潮声,引得一丝丝潮气,混着乾和葡萄的余味,似酿在周遭,屋木脊梁显得也有些醉醺醺的。


    “城底涛声震,楼端蜃气孤。柳色供诗用,莺声送酒须。”


    李崇明吟了两句,五律的平仄,更显他声音醇厚。


    他扶栏回首:


    “可知这是谁的诗?”


    “这是岑参的诗。”


    “确有才情。”


    “知君望乡处,枉道上姑苏。李相有退意?”


    李崇明哼笑一声:


    “我退什么?我是太子业师,所有人都能退,我不能退,也从未想退,太子想多了,他倒与不倒,我李崇明都是他的老师。”


    这是李崇明借她的口转告太子的话。


    叶九霄只答了三个字:


    “明白了。”


    他溶于月色的侧影,微微勾了勾唇角,看了看城楼边上的圆月,


    “今日是五月十六,我五月二十四再来一回,用我府上的车马,不避城坊,不从通化门的夹城道过来,走通政坊,从兴庆宫南墙过,酉正过来,我不会晚到半刻,届时你在你的‘九霄楼’正门迎我,记得多带些属从,把‘架势’摆开,把楼间点亮。”


    叶九霄有微微的错愕,感觉里像是那个意思,但又不敢妄自揣度。


    李崇明接着说道:


    “你有一桩人命官司在身上,坊间盛传新开门的鞫训院是临鹤梦的班底,他是新贵,娘娘的人,也是临淄王之友,藉由这桩人命官司羁押了你两日,太子以此胁迫你的人,故才有了此刻你我二人在此阁中赏月。”


    “李……”


    叶九霄没有想到,李崇明这样的人,对于这些细故竟然洞若观火。


    又听他说到人命官司,开口想解释,李崇明抬手。


    “听我说完。”


    他半隐在夜色的脸肃然起来:


    “朝局混沌,但太脏的事,入不得我李崇明的眼。来之前,我派人打听过这桩人命官司,知道此事确与你们无关,也知你境况……太子一事,终究是因我‘可惜’二字而起,始作俑者,我这个老师便也顺水推舟,此事便是一桩两安的事。”


    叶九霄心下感激,此人久浸朝局,言语间竟仍能荡出一腔正魂。


    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李崇明似乎背后生了一双眼睛。


    轻轻一笑。


    “敢问姑娘,那日瞧着迫促,是因何事?”


    “一个旧日的姐妹,被凉州入京领符的都督堵在了西市的街面上,我听闻此事便赶去了。”


    李崇明低头沉思:


    “西市禁坊是子时,算算时辰,你应没赶上。”


    叶九霄一点头:


    “李相精细,确实没赶上,但赶不赶得上是一回事,赶没赶去是一回事。”


    李崇明低头一哂,未再言语,宽袖随风摆了摆,示意了边侧的楼道。


    “李相。”


    叶九霄唤了一声,他顿下了步子。


    “那也敢问李相,”


    她走上前去,挨他近了一些,仰起脸,适才酒过唇,口脂淡了,她在暗处取了一盒掺了芍药的口脂,蘸了一点抹在唇上:


    “那日的可惜二字,是何意?”


    李崇明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人,脸色略有紧绷,但也未退避,垂眼看着她:


    “俗得很,便是可惜姑娘这身份。”


    此言一语双关,叶九霄微微一愕。


    但进退试探之间,“私语口脂香”,看来是不喜的。


    退一步,轻笑一声。


    “五月二十四,届时,恭迎李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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