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入夜。
梧桐院内静谧无声,兰芷席地而坐背靠矮塌闭着眼睛一下一下地点头。
程愫拿着书依靠凭几时不时看向门口,脸上不乏愁容。
今日便是与皇帝所约入宫请脉的日子,已经这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消息,难道是要她自请入宫?
可自请入宫也没有什么由头,她并不认识哪位后妃,与太后、太妃也没什么交情。
正心焦之时,窗户突然松动,一个黑衣人影闪身而入,程愫惊吓得掉了手中的书,半睡半醒的兰芷因此睁开眼睛,待看到人时完全没了困意。
“你是谁!来人啊唔唔!”
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钳制住兰芷捂住兰芷的嘴巴,程愫看到黑衣人的正脸认出是临江阁跟随皇帝的人连忙道:“你放开她,她是我的心腹,知晓内情。”
兰芷得到松懈急忙跑到程愫身边,拦在了程愫身前。
“程娘子,在下姓狄名青,乃宫中暗卫,此番是陛下相邀程娘子赴十日之约,多有得罪望程娘子勿怪。”
兰芷看看狄青又看看程愫,程愫给她一个没事的眼神,起身下榻道:“你是要我现在入宫?”
狄青揖手:“马车已在角门候着,沿路奴仆已中迷药,程娘子可随我入宫面圣。”
该来的躲不掉,程愫理理裙子交代兰芷几句便跟狄青离开。
如狄青所说,从梧桐院到后门所有能遇上的人都倒地不起,很顺畅地便乘上马车。
马车驶入宫门,程愫穿上车中备好的斗篷戴好兜帽跟着狄青一路走到了皇帝寝殿外。
她远远看着寝殿外有一排白,走近了才发现是盖着尸体的白布,白布上还晕着血迹。
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寝殿外,程愫捂住口鼻,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第一次闻到这么重的血气,胃里翻江倒海恶心至极。
“狄大人,这些人是?”
狄青目不斜视一脸从容道:“是罪奴,陛下赐了千刀万剐之刑。”
千刀万剐?程愫脊背瞬间激起冷汗,周围几个太监开始搬运尸体,样子像是习以为常。
哐当!
两个太监力气没使到一起,一具尸体骨碌碌摔下了台阶。
程愫看着尸体,瞳孔猛然锁紧,那尸体赤裸全身如浸泡血浆,身上没有一处好肉,有些位置甚至被削干净见了骨头,原本眼睛的位置也只剩下血窟窿。
“呕咳咳咳咳咳咳!”程愫收回视线捂住胸口干呕,眼泪当即沁出眼眶。
“程娘子?你没事吧?”
程愫想说没事,却难受得说不出话,双腿也在打颤,狄青见状只好扶着她走进寝殿。
寝殿内,穆昭正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见狄青扶着程愫进来停笔问道:“怎么回事”
“回陛下,程娘子孕吐了。”
程愫闻言不敢相信地看向狄青,皇帝身边的人脑子都有病吗?她看起来像是孕吐吗?
站在穆昭身旁的总管太监孙德禄见此情形道:“陛下,下面人手脚慢未及时清理干净,程娘子看到了难免心中惊惧。”
程愫在心里点点头,这还算是句人话。
穆昭盯着她看一会,在她心中发毛前开口:“赐座,传卢院判。”
“是。”
不多时,太医院院判卢正明便受诏入殿。
程愫脱去斗篷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安静听着皇帝与太医说话。
“劳宋夫人稍挽衣袖,下官为您诊脉。”卢正明不知道吏部侍郎的夫人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入宫由他诊脉,也不敢多问。
诊过脉后,卢正明朝穆昭揖手道:“陛下,宋夫人胎相平稳,只是母体有些虚弱,不易劳身劳神。”
“嗯,这是朕第一个孩子,便全权托付给你了。”
“是,微臣定当..”卢正明语塞惊诧地抬起头,磕巴许久才强行敛下震颤的心神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程娘子。”
“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太医离开,程愫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帝是要把和她的事传得满宫皆知才罢休吗?怎么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这么不光彩的事?
“程娘子。”
“在。”程愫连忙抬头看向穆昭,毕恭毕敬完全不像在心里诽议过的样子。
穆昭注视着她缓缓说道:“你可知朕为何要留下这个孩子?”
“臣妇不敢揣度圣心。”
“朕不会卑劣到强迫臣妻,那日朕当真不知你是何人,而今朕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若此时有了子嗣,即便朕身有碍也可保大权不会旁落。”
程愫捏紧双手,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穆昭登基后铁血手腕群臣莫敢不服,哪里来的根基不稳一说?
“臣妇明白。”
“你当真明白?”
“当真明白。”皇帝的话她敢不明白吗?程愫暗自琢磨觉得此刻是个好时机便起身朝穆昭行礼一拜。
“陛下,如今情形虽非臣妇所愿,但臣妇万万不敢用龙嗣安危冒险。”
穆昭微蹙眉头:“什么意思?”
“不敢欺瞒陛下,吏部侍郎宋文远宠妾灭妻,常因妾室争宠责骂于臣妇,臣妇本不欲因家宅私事污陛下耳朵,但臣妇实在担忧伤及龙嗣,才不得不说。”
“竟有此事?”
穆昭冷笑着靠到椅背上,阴凉的气氛令殿内程愫、孙德禄、狄青三人齐刷刷低下了头。
“好个宋文远,程翊还在边关血战,他竟敢随意责骂功臣胞妹,看来是朕这婚是赐错了。”
程愫见此跪地道:“陛下圣德绝无错处,这姻缘是臣妇自己求来的,路是好是坏都是臣妇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只是如今关乎龙嗣,臣妇不敢隐瞒处境,故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说说看。”
“臣妇想求陛下当众赐一信物,可使宋府上下无人再敢责罚臣妇。”
穆昭手肘拄在扶手上,手半握拳头撑脑袋注视地上跪着的程愫,美人未施粉黛便已芙蓉难及,脑海深处朦胧的画像在烛火下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若程翊在此,会不会后悔当初食言?”
低语之声太轻,程愫并未听清又不敢问到底说了什么,只能追问刚刚所求:“陛下是否允准?”
“朕以为你会求和离或将妾室逐出宅邸。”
“臣妇不敢挟私逾越。”
穆昭盯着对方轻笑一声道:“明日等着接圣旨吧。”
“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