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统」的教育,为皇权和世家所垄断。”褚眠冬分析道,“曦帝设太女太师之位,广纳天下各域能者,以授阿昭。”
“世家教育则以太学为主,设国子监,世家后代不论性别,适龄者皆入国子监,习曦帝钦点之书。也因此,参加科举的学子大都有世家背景。国子监所用教材,其中不少由曦帝亲撰,摒弃部分过于陈腐的旧论,而加入更多合乎今事的新知。”
“除限定在皇权与世家之间的「正统教育」之外,还有一个分布最广泛的教育方式,即家学渊源,亦即父母亲属的言传身授。”
褚眠冬轻点指尖,“这是最不受身份限制的教育方式,也是对一个人影响最深的方式,不受任何当朝举措所扰,也因此最难撼动。”
燕无辰执壶,又为两只茶盏中添了茶。再看向褚眠冬时,二人皆在对方眸中看见了一丝了然。
燕无辰道:“若昭帝继承了曦帝之志,若傅寻白当真如坊市传言所说,忠昭帝、有大才、通时事,想来他的封赏便不会是拜相与入鸾宫中的任何一个。”
褚眠冬说:“相反,他会成为阿昭手中的锋刃,对持续千载的皇权世家之局挥出的第一刀。”
只是,这锋刃是否长久可靠、心甘情愿,便需另当别论了。
*
次日,容昭携傅寻白来访。
“如何让一个人心甘情愿、长久付出?”
与褚眠冬单独交谈时,容昭这般说道:
“「是爱。让这个人爱上你,却得不到全部的你。」母亲总是这样说。”
“母亲如先前的每任帝王一般,广纳后宫三千,不为享乐,而以后宫为手段,牵制把控各大世家,巩固帝权。她需要以此获得令行禁止的权力,好让那些与前朝相比太过超前,以至于被视作大逆不道的新策得以一项项切实推行,而非无人响应,变为废纸。”
容昭垂了眸,“但我知晓,母亲并不从这样的掌控中获得快乐,也不在这样的‘被爱’中感到幸福。”
“这方皇权与世家之争的棋局,母亲用她任上的数十载,为如今的我撑开了天衍四九之外的人遁其一。”
“我的出身与任何世家皆无关联,这便是最大的优势。如非如此,最大的阻碍,将首先来自外戚全族。”
“出航之时,母亲带走了她的肱骨之臣,将朝中重臣之位留空,由我自行安排我的心腹。”
“设太学培养世家后代,让世家后代中依然有可用之才。待朝中不再任人唯亲而任人惟才时,部分世家因此而被削弱,却有更多世家因家中尚存有才之人而受损甚微,不至于因此而引起大范围不满。”
“太学,正是过渡的跳板。”
她抬眸看向褚眠冬,眸光灼灼。
“如今,我要做的已经很是明晰。”
“开市学,让寒门布衣得到与世家后代同等的受教育的权利。”
“不同于会被家中长辈教导「姻亲即利益绑定」之说的太学生,对市学生的教育,应强调摒弃如此观念,令其专注于修才能和为实事,而非学成依附世家。”
“定期微服寻访市学,对其中学生进行随机考校,以对市学所教有所把握;借市学不断往朝野官员中引入寒门人士,一点点冲散世家积势。”
“于第一届市学生出师之际,罢黜后宫,断绝「姻亲即利益绑定」的最大工具。”
“自废后宫伊始,朝中任免皆以才学为准绳,废黜无真才实学而凭姻亲、亲缘上位者,择怀才学、办实事者任之。”
话语间,年轻的帝王条理清晰,逻辑亦分明。
“但这其中,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由谁,去领命开设市学?”
“此人不可能于此前毫无积势。空降之人,行事时三分阻碍都会变为十二分。”
“此人需有真才实学,对市学所授明晰在心,而行事有度,雁过无痕。”
容昭话语一转。
“除此之外,市学所授,可令其间所出之人皆忠于才学、忠于实事,亦可能令其间所出之仕皆忠于一人。”
“但为国所育之才,不应成了为山长所育之才。因此,最重要的是,此人需从里至外、完完整整地忠于我。在此人的教导之下,若市学所出者一定要忠于一个人,那个人也只能是当朝昭帝。”
年轻的帝王阖了眸,话语近乎喟叹。
“我知道母亲原本择定的人选便是傅寻白。”
她轻声道:
“一个爱着当朝昭帝,却自知不可能相守的聪明人。”
*
外室,燕无辰与傅寻白同坐案前,对坐饮茶。
“我如何不知,帝王姻亲,工具大于真情。世家长子入鸾宫,于朝野所见,便是傅家与新帝牢牢相绑,并非她所愿。”
着一袭青竹长衫的青年长长叹息,“一日为世家子,我与她便不可能在明面上相守哪怕一日,这一点,我早已知晓。”
“我却同样知晓,正因我是世家子,才在家学渊源下有了有才的基础;也正因我是世家子,才能在恰好的时候遇见她,同她相知。”
傅寻白摇了摇头,又是一叹。
“若我为寻常布衣,即便有天分也难有机会得到教育,遑论得与皇太女相见,得到赏识,同行相知。”
“如此想来,确实形同悖论。”燕无辰开了口,“若为悖论,这其中定有不合理之处。”
“布衣得不到与世家同等的教育,也无法接触与世家后代同等的人脉。”傅寻白道,“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果作为世家子注定无法光明正大同她相守,我想就我所能,稍微做些我能做之事,至少让这悖论再无重现之日。”
“我无法改变这朝中相信「姻亲即利益绑定」的大多数人,却可以让普通人也都能得到受教育的权利和皇家的赏识,让更多人,自幼时起不被教导「姻亲即利益绑定」。”
青年眸光明亮,似旭日朝阳。
“我想向陛下请旨,于坊间设市学,普及教育。”
*
里间,容昭与褚眠冬的交谈亦在继续。
“母亲说,爱而不得相守可能会让一个人跳出利益既得者的高位,而反观其身处的框架本身。”
容昭顿了顿,“……母亲是对的。近日里寻白时常谈及如今的教育情况,想来提出市学之策,只是时间问题。”
“这之后的逻辑并不复杂。”褚眠冬说,“爱而不得相守让他体会到了利益受损的滋味,也因此得到动力,开始探究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所以他不是我想要的。”
容昭摇了摇头。
“我并不想要一个,因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才会开始转而思考框架本身是否有不合理之处的市学执掌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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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理智来分析,这个人选应当颇具积势、具有主流意义上的才学认证、因为某些原因忠于我,但从直觉来说,这些都不是我最在乎的。”
她看向褚眠冬,认真道:
“我需要一个市学执掌者,此人对所在框架的审视与反思伴随着每一个日常,对更好更合理之事的追求不需要利益损害作为动力,而近乎天性。”
“我需要这样的审视和反思是一种「特质」,而非一种「情势所迫」。一如老师您。”
深深望进褚眠冬眼底,容昭轻轻叹了口气。
“可如今,我尚未寻得这样一个人。”
容昭摇头道:“若有如此一人,我便设其为市学山长,主持市学所授;令寻白为国子监祭酒,掌太学暗中辅佐。”
闻言,褚眠冬指尖轻点,有些感慨。
“老实说,我觉得你的这条筛选标准,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脱出了常用的、被习以为常的大多数外在「标准」,而近乎筛选一个人的内在。”
她以手支颐,想起了昨夜于书摊主作为附赠的几本小册子里翻到的一本。
褚眠冬去厢房寻了那本封面草书「庐中论」三字的小册,交予容昭,道:
“说不定这《庐中论》的作者,便是阿昭你所寻之人。”
这本小册纸质一般、书页毛躁,装订亦是随便,一看便知是民间送来书铺装订自存的册子,还是最便宜的那一档装订方式。
手中这本尤其不美观,大抵是店家尝试装订时的失败品,便并未交予送装人,而另行誊抄做了副本再装,这本失败品便留在了书铺旁的箩筐中,用作卖书时对来客的随赠——这类随赠常用作充当厕纸。
在如今各式纸类尚贵的人间,这是书铺常用的留客手段。
容昭翻开这册子,便为其中内容眼前一亮。
册中所书,大抵可算作日记体,以日期为序,数篇文章先后排列。
但具体到每篇中,却又并非用以记叙当日经历与所感,而不提日常,只以加密的话语记述当日对一个问题的思考和设想,从如今的朝野之困到如何更省时省力地做出一屉包子,不一而足。
这本册子中日期最近的几篇文章在三月前,以七篇文章为系列,逐一论述了开设市学的可能性、必要性、其间横亘的阻碍、相应的对策、可能带来的新问题等,结合篇篇涵盖甚广的文章中鞭辟入里的分析与论断,无不指向这般思考正是写下此册之人的兴趣所在,亦即容昭所需。
容昭旋即唤暗卫十五调查写下这《庐中论》之人。
十五领命前往送出小册的书摊时,正遇上一位乔装后的仆从前来询问,要求摊主交还一册装订失败后被留下的册子。
说来也是巧,仆从口中描述的册子模样,可不恰好是那卷被作为厕纸附赠予褚眠冬的《庐中论》?
在心间暗叹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十五一路跟随这位仆从在坊市间兜了小半个时辰,又跟入了皇宫,最终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前。
全然不似宫中它处的雕梁画栋,院中草木葱茏、曲径通幽,正是前朝皇帝的末女,前朝永乐公主慕鸾之女慕卿所居之处。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十五想。
永乐公主与太上皇曦帝间的二三事……罢了,左右这也不是自己一个暗卫应想能想的事。
只需复命便是,陛下自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