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天朗气清,恰逢退大潮,海岸边露出一大片滩涂,隐匿在深处的礁石群也显现出来。
云楚沅带着弟妹出来赶海,脚踩湿润的细沙,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又很快被涌上来的浪花抚平。
嶙峋的礁石形状奇特,趴伏在岸边,犹如大海忠实的守望者,上面遍布贝类和藻类。
小渔村的渔民四散在各处,穿梭在礁石群间,避开石头尖锐的棱角,寻找着躲藏在石缝中的海鲜。
吸附在礁石上密密麻麻的青灰色身影很是眼熟,云楚沅走进一瞧,十分惊喜,这不是海蛎子吗?
海蛎的外壳纹理粗糙,边缘是微微的卷边,用力撬开外壳,露出里面肥美饱满的海蛎肉。
云楚沅简单清洗处理过后,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只海蛎肉进嘴,生吃海蛎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它原汁原味的鲜甜,口感细腻爽滑,十分弹牙,这一口下去,甚是满足。
“楚河、楚清,这些牡蛎个头大,咱们多挖一些,回家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云楚沅兴致勃勃地说道。
两个孩子闻言眼神一亮,顿时打起了精神,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云家姐弟一人提着一个竹篓,步履匆匆地往家赶,路上遇到同村的村民,打招呼都带着几分敷衍,他们三人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今日要吃的牡蛎大餐上了。
归家后,云楚沅指挥着两个弟妹接来两大盆水。
“哗啦哗啦!”
海蛎子全被倒入木盆中,云楚沅取来柳枝刷子用力刷着,洗去海蛎子表面的泥沙污垢,渐渐地,水面泛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
洗净的海蛎子捞出,放置在案板上,云楚沅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将刀尖对准硬壳较宽的那一侧,插入缝隙之中,慢慢转动刀柄,动作小心地贴着壳刮一圈,避免破坏里面的海蛎肉。
“咯嘣”一声,坚硬的外壳被撬开,鲜嫩的海蛎肉静静躺在其间,夹杂着些许海水和沙砾。
用清水冲洗一下残留的泥沙,接着处理海蛎肉上的内脏和黑色的脏东西,云楚沅对此十分娴熟。
“咚咚咚!”厨房传来清脆的声响,云楚河按照阿姐的吩咐剥了几头蒜,又用石臼将十几颗茱萸捣碎。
云楚沅走进来后,将桌上的蒜瓣用刀背拍碎碾压,蒜末如细沙一般散在案板上。
一旁的云楚清蹲在灶台前帮忙烧火添柴,猪油在烧热的铁锅中滋滋作响,云楚沅将蒜末和茱萸碎倒入其中。
“滋啦”一声,蒜香混合着辣味如同一股无形的浪潮扑面而来,迅速在灶房中弥漫开来。
锅中雪白的蒜泥变得金黄,云楚沅估摸着加入酱油、豉汁、盐、糖,继续翻炒。
云楚沅特意多做一些蒜蓉酱,装满了一个小陶罐,这用油熬制的蒜蓉酱比较耐存放,而且用来拌饭、拌面、做蘸料都是极好的。
她把海蛎子摆放出来,再将精心熬制的蒜蓉酱浇在上头,饱满白净的海蛎肉,在金黄的蒜蓉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
最后将海蛎送入蒸笼,不一会儿,朦胧的雾气升起,伴随着海蛎与蒜蓉相融合,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云楚沅给翘首以盼的楚河和楚清一人分了一只,两人顾不上烫,急切地将其倒入嘴中。
“呼呼!”两人用手在嘴边扇着风,轻咬着肥美多汁的蒜蓉海蛎。
云楚沅摇头失笑,从面粉罐舀出一勺面,准备做海蛎煎饼。
面粉加入鸡蛋、水和盐,调成略微粘稠的丝滑面糊,包裹住海蛎肉。
油热后,一勺勺带着海蛎的面糊下锅,小火慢煎,面糊渐渐凝固,慢慢出现金黄的焦边,随即翻面,待煎至两面金黄,外酥里嫩的海蛎煎饼就做好了。
云楚沅又从竹篓底部掏出一团宛如深褐色头发的海发菜。
海发菜又名龙须菜,每次赶海,都能看见许多飘在海岸边,它的口感很脆,咀嚼起来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发菜与发财同音,寓意很好,是海边渔民们常吃的一种海藻,可以凉拌,或是清炒,还能煲汤。
云楚沅当下就打算用它做一道发菜海蛎汤,既有发菜的爽口,又有海蛎的滑嫩。
烧开的热水,加入姜片、豆腐和海发菜,裹粉的海蛎肉倒入锅中,最后加盐和葱花。
这道汤呈现出淡淡的奶白色,用勺子轻轻搅动,纤细如丝的发菜在汤里飘荡,海蛎如同一颗颗珍珠点缀其中。
云楚沅从柜子里取出两只陶碗,盛了一碗发菜海蛎汤,另一个碗又装了些海蛎煎饼和蒜蓉海蛎。
“你们两个先吃吧,我去给春香姐送两份吃食,她教会楚清做针线活,上次还赠我们贝壳手链,我还未曾答谢过人家。”云楚沅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子外走去。
“阿姐,我等你回来吃。”
“我也是。”
云楚河和云楚清乖乖地坐在木凳上,并未动筷。
“那我尽快回来。”云楚沅冲他们笑了笑。
“叩叩叩。”
云楚沅站在距离她家十几米远的石砌房屋外敲门。
“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面相和善、身材矮小的妇人,正是钱婶,她出声问道:“楚沅,有什么事?”
“钱婶,春香姐在吗?这是我做的吃食,想感谢春香姐对我们家楚清的照顾。”云楚沅笑眯眯地说道,将手中端着的碗递到钱婶跟前。
院子里听到说话声的春香走了出来,脸颊微红,“楚沅,你无需客气,这只是小事一桩。云姨以前对我也很好,楚清还年幼,我多关照她是应当的。”
“是啊,楚沅,不用如此见外。”钱婶也赶紧回道。
云楚沅对此并不同意:“礼尚往来,若是只有你一人付出,我们却理所应当地欣然接受,那我们云家人岂不成了白白占便宜的小人了吗?”
正在她们互相推托之际,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后探了出来。
“哟,这不是楚沅吗?给我们家送东西来了?”
说话之人是钱家的儿媳林秀秀,她一脸精明,眼珠子不安分地四处瞅着,笑盈盈地跨步上前,挤开钱婶和钱春香,接过了云楚沅手中的碗。
“娘,小妹,难得人家楚沅送东西给我们,怎么能不收下呢?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
林秀秀斜了钱春香一样,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人成日吃家里的、用家里的,都不知往家里带些东西,真是不知羞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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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春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一下子又涨得通红,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钱婶的脸色也很难看,白了林秀秀一眼,“我们钱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不乐意,就滚回娘家去住。”
林秀秀的娘家在隔壁的边海村,她家里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林母连生六个姑娘才得了个宝贝儿子,自然不在意女儿们的死活。
排行老四的林秀秀有点小聪明,知道为自己打算,早早巴上了钱家独子,要死要活的非他不嫁,这才脱离苦海。
林秀秀不敢再跟婆婆呛声,转头又对着云楚沅说道:“楚沅啊,我听说你在县城卖吃食赚了不少银子,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同乡啊,也教教我们怎么做生意呗。”
林秀秀此人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就是喜欢攀比,总是盯着别人家的事。
云楚沅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不紧不慢道:“钱家嫂子,我这手艺跟我娘学的,算是她留下的遗产,我怎能随意交付给外人呢?”
林秀秀噎了噎,没想到平日里说话细声细语的云家小姑娘还有这般牙尖嘴利的时候,竟搬出死人来膈应她,这死了爹娘之后,真是没了教养。
不等林秀秀将这话说出口,钱婶对她呵斥道:“你还要不要脸?怎好意思讨要别人家谋生的秘方?改日我去林家问问,你老娘是不是只管生不管养,才会教出你这样没脑子的货色!”
林秀秀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就会拿我娘家人说事。”
钱婶推了她一把,怒道:“赶紧进去做饭,别在这给我们老钱家丢人现眼了,我儿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林秀秀不情不愿地端着两碗菜回去了。
钱婶握住云楚沅的手,歉意地说道:“楚沅,别理那个拎不清的婆娘,我们钱家是本分人,断然不会觊觎你手里的吃食方子。”
愧疚的钱春香着急地解释:“楚沅,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嫂子说的糊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楚沅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爹娘生前就和钱家走得近,自然提起过他们的为人。
他们一家都是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就算儿媳妇是个搅家精,有二老压在头上,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即便相信她们的为人,云楚沅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钱婶,春香姐,我知道钱嫂子就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
顿了片刻,云楚沅煞有其事地说道:“实不相瞒,这配方是我们云家祖传的,向来只传女不传男,外人要想学,得做我们云家的媳妇。”
接着,她又装作一副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可惜啊,钱嫂子生不逢时,和我们家楚河年纪相差太大,差了点缘分。可谓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呀。”
这番夸张又荒唐的话术砸下来,唬得钱婶和钱春香一愣一愣的,两人信以为真。
“这这这,原是如此。村里还有几个懒婆娘在背后说你忘恩负义,我回头定要和她们好好说道说道。”
云楚沅挑了挑眉,看来眼红她的人还不少啊。
可那又怎样?谁叫她有本事呢,以后她们嫉妒的日子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