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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雨夜风云变幻

作者:麦乐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傍晚下起了阵雨,季节来到大门口时,小条已经站在991弄的货架前。其余各弄的志愿者也各就各位,登记,消毒,往来送货,货架前人影如织。橘粉色六层老楼被雨水打湿,颜色加深,就像宣纸上的颜料再叠加一笔颜料。在石青色天幕下,三街坊像一张湿润的胶片。


    雨丝斜飞,触碰到货架的每一层,又向外弹开,仿佛透明的光线四散。世界缩小到一方天地,所有微型的景观都变大了。季节换好小蓝衣和蓝手套,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后,猛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他左肩膀。他向左边转过头来时,季节躲到右边。他再转头看右边时,季节躲到左边,口中低声喝道:“拖车的条子!”


    他回复暗号:“我喜欢大调的舞曲。”


    喊出了对方的网名后,两人彼此点头致意,全身心投入工作。


    有几袋外卖的小票摇摇欲坠,季节找来订书器重新订好,以免又要层层转发失物启示。她想起第一次当班的晚上也下着雨,橘黄色树叶随风飘零,像一封书信一样降落在货架上。那一晚留下的印象是潮湿、嘈杂而混乱,就像南方的雨季。


    小条正在往每一层货架上喷消毒水,同时像教孩子一样和颜悦色地告诉季节:“我们先喷在货架上,包裹再放上去,这样底面就直接消毒了,只需要再喷其他几个面。”


    季节说:“条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我初中时候的一个老师。”


    小条说:“除了你,应该没人能跟我说哈。”


    “那个老师特别温润,特别宽宏,特别和善……”季节极力搜刮着所有美好的词汇,“而且还对我很好,很喜欢我。”


    “那是挺像的。”小条看着马路对面,目不斜视地说道。


    心中忽然腾起别样的感觉,季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雨已经停了,恰好货架堆满,她装了满满一车,将小条留在门口,自己去送货了。记录单上有两列号码被圈出来,季节拍下来发在群里,配以文字:画圈的派送中。


    不久,又有志愿者发照片到群里:打勾的正在派送中。


    接着另一人紧随其后:线以上的派送中。


    更有人头脑灵活,用戴手套的蓝手遮住尚未开始派送的部分:没遮住的正在派送中。


    ……


    随着业务技术臻于纯熟,现在“派送的”大多不需要再手握一张小纸条,板车上有哪些楼的货物,基本都在心里。季节边走边送,边送边留意板车上剩余的包裹都在哪些楼栋,以便一条线串完,不走回头路。由于码货顺序得当,也确实一气呵成,没有来回奔走。


    刚开始拖车那几天,经常走到某处才发现是死胡同,或者地势升高、板车上不去台阶,只得原路返折,从另一侧绕进去。还有两条里弄隐藏较深,要从一个小口进去,而后别有洞天,类似桃花源。如今这些难点已不是问题,季节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如同企业中的资深会计,各种业务处理都得心应手,稳健老到。


    每件包裹放在楼门口,再最后检查一眼号码,拍照留证。空车返回时,总是神清气爽,脚步轻盈,幻想着那些居民下楼拿到包裹时的期待和慰藉。


    走回到大门口,只见小条哼着歌记录快递,全然不像在加班之余来干活的人,反而如同在度假村里踏春一般。


    季节等他唱完一整首歌,才鼓掌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色棒球帽:“你一直没看到我帽子上的字吗?”


    “太高了,看不到。”季节踮起脚来,伸长脖子去看。他弯下腰来,向她俯首。


    帽子上写着:歌王。


    季节哈哈笑起来,他哼了一声:“笑什么,不是吗?”


    她说:“不是,我第一眼看成了欠王。你这买的盗版吧?”


    “谁说的,我朋友送我的,你这是嫉妒行为。”


    季节刚要再说,眼见景文躁动地现身,满场巡视,听各弄汇报,拿起这个,扔下那个,十分冲动。恰好这时货架较为疏朗,没有新的快递员和外卖员上门,她转身悄悄对小条说:“咱们去别的地方站会儿吧!”


    小条轻轻笑了:“没事,我不太介意这个。”说完,把帽檐拉下来遮住脸,立正缩脖站在一边:“看不见我。”欠王两个大字,光明正大地昭示天下。


    季节豪爽地站到他前面:“我挡着你!”


    那一头,景文还在对赶来拉货的驱车大爷说:“叔叔,最近吃得还好吧?政府物资收到了吧?”


    花泽类队长自言自语道,他吃得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我用火腿肠煮了面条,掉色有点严重啊,汤都是粉红色了。


    季节哈地一声大笑起来,最终还是被小条拉走了。两人一路跑到某条小巷子里,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自行车,车筐里还有一把喷壶。季节背着手详细看了一会儿,说:“这好像是一个志愿者大哥送货用的。”


    小条长腿一迈,跨坐在自行车上,拎起喷壶,掂了两下。季节真诚地建议道:“你可以骑这个在三街坊里绕场,一边向四周喷消毒水。”


    他笑了出来,摇头说:“我不做这种猥琐的事。”


    季节惋惜地说:“我要是会骑车,我就这么干。”


    “最近还饿吗?有没有再饿哭?”他调侃地看着季节,“这几天又组织订蔬菜包,两次,你订了没?”


    “没有,两次报名我都错过了,当时在忙着做底稿。”季节苦涩地回答道,“还好我能刷快闪外卖,网上抢菜是从来没抢到过。”


    “还忙着干活?”他拍了一下季节的头,“站好最后一班岗哦,够负责。”


    季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今天,是我lastday。”


    小条又拍了一下她的头:“逃离不喜欢的地方,还不好?”


    “好好好。”季节向大门口张望,已经过去将近五分钟,991的货架依旧没有新的包裹到来,这是前所未有的奇观,大概是这几天又发物资又订蔬菜包,大大缓解了居民找饭压力。


    “羡慕你逃了。”小条将喷壶放回车筐,“昨天白天我出来接蔬菜包,回去加班到半夜。”


    “经常加班也太苦了点,条儿,注意保养。”顿了顿,季节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昨天白天你出来干活了?”


    她的心中泛起一阵淡淡的失望。他出来接货,却没有叫她一起。尽管本市每日确诊数字惊人,解封遥遥无期,却也终有竟时。谁知道解封后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呢?因此在解封之前,每一次同处都像是纪念,她以为小条应该和她一样珍惜。


    他歪头看了看季节,轻声说:“怕你搬不动,所以没叫你。昨天的蔬菜包很沉的,每个有三四十斤。”


    “是吗?”季节一下又高兴起来,“这么沉?你又进到车里往外传吗?其实你身上长的是机械伸缩手臂?”


    “去去去。”他下了自行车,领着她走回到大门口,“找个人替一下大门口的活,你来帮我计数。”


    “计数?”季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晚,又有一批蔬菜包到了。”他回头望了她一眼,“这次带你。”


    “来了!”季节笑嘻嘻地跟在他身边,连蹦带跳,动若脱兔。隔壁几个货架的志愿者来多了,正好借调两人过来,替换季节和小条。


    专门来协助接蔬菜包的志愿者也陆续到场,四处搜刮板车,大门口一时间热闹非凡,规模仅次于发政府物资那天。一行人出了大门口,远远地看见卡车过来了。


    一包一包的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车。袋子里有各色蔬菜肉类,季节心痛了一下,后悔自己因沉浸工作而错时订购良机。


    小条一人跳上车,马克站在车厢边,与他珠联璧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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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递着。一个一个大包经由马克之手,传给板车边的壮汉,季节负责计数。


    后来时间紧促,几个人一哄而上,踮脚从车厢里抓出几包,放上板车时各自报数,由本杰明负责把这些数加起来。这时季节也已经加入了抓大包的队伍,本杰明来接替她计数。


    每个人都在尽量多捧几个大包下来,季节一次拿了四个,报数“四”,马克一次拿了七个,报数“七”。一辆板车堆满,大家便自动转移至下一辆,本杰明三头六臂地计数,不时紧张地大叫一声:“你们两个!一个一个报!”原来那两人报数声音撞在一起。


    几辆板车往返无数趟,最终本杰明大喊够了够了,于是几人都涌进大门去,加入分配的队伍,将堆在大门里的汪洋大包按配额运送至各个弄。小条与卡车随行人员确认签字,送走卡车后立即回来,目光搜寻着季节。季节对他招了招手,就去配货了。


    板车和自行车都上阵,还有不少人徒手拎着大包,送到各个弄的空地上,再由弄中各楼的楼长想办法带回去。


    来沪之前,季节从不知道小区中的一个弄其实是一大片楼的合集,而非一条小胡同。好在并非每户都订购蔬菜包,因此满地大包的规模尚小于政府物资。


    季节捞不到板车,也加入拎大包的行列,从爷爷山出发,一次拎两袋大踏步走到爹爹山,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个弄的负责人宣布孙子已够,就再拎去下一个弄的地界。许多穿着小蓝衣的身影交错往来,如果上苍俯视人间,是否会观赏着三街坊上演的皮影戏。


    小条留在门口接收快递外卖,尽职尽责地消毒和记录,不时拖着车出去送一趟,一个人就是一个团队。晚班如常进行着,与蔬菜包这一条业务线互相平行,组织架构相当科学。


    忙完以后,恰好九点整。大家收摊,脱衣,互相消杀,愉快离去。小条留到最后,整理着记录单,把它们留在货架上,等待门卫大叔收去卖废纸。季节惊奇地问:“原来咱们的记录单从来都不留着吗?”


    他笑出声来,说:“在你们事务所看来完全不合规,是吧?工作底稿竟然不留档,有问题啊。”


    季节嘿嘿一笑,略微伤感地想到过了今晚,自己就不再是事务所高级税务咨询顾问。这唬人的名号,连带着种种痛苦或快乐的记忆,都将要告一段落。


    地上还堆了几个蔬菜包,是卡车上的人友情赠送的,说如果谁家的蔬菜包有破损或缺漏,可以用这几包补偿。不过志愿者队伍水平过高,没有破坏任何一包。


    小条叫住几个还没走的志愿者,叫他们原地瓜分,又自己拎起一包,双手递给季节:“给,拿回去吧。”


    季节睁着眼睛,摇头推辞道:“我就不拿了,你带回去吧!”


    小条却还是交给了她:“我都订了。干到这么晚不容易,拿上吧。”


    季节接过来,看着地上剩余的几个大包,喃喃自语:“我们的OT。”


    “哈。”小条顿时笑倒,像傻狍子一样重复道,“哎,我们的OT!”


    “……”


    回来洗澡洗衣,收拾完毕,季节破天荒地没有躺倒,而是坐在书桌前。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天,就这样热闹喧嚣地度过,而现在,一切都安静了,季节感到了怅然若失的孤独。


    辞职时,与季节感情深厚的几个同事曾一起设想,离别那天会不会嚎啕大哭?没想到离别是在一个互不谋面的封城的夜里静静发生。


    邮箱里有一封早就编辑好的告别信,按照事务所惯例,应在最后一天点出去。也正是由此引申出辞职的另两种叫法:交信,点了。忙季时,同事之间见面彼此问候,你怎么还不交信?我都准备点了。


    点了以后,季节看着窗外那闪烁至深夜的霓虹大厦。正在播放《淡水暮色》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离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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