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一直与他相安无事,玄蕴发现自己忘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辛洪刺杀她和沈时江的那个黄昏,沈时江满脸疲色也还是前来找她。
那时候,沈时江那双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专注,漠然,一寸寸掠过她的皮肤。
他当然不是什么沉迷美色只因一张脸就爱上谁。
他在看的,不是罗黛的脸。
他目不转睛在看的,是她的脸。
那个时候,沈时江也问了她关于清微花宗送亲时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辛洪和沈时江前来打断了对话,他还会继续问下去……
“下个月初省亲,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吩咐小叶现在要准备给你收拾了。”
沈时江一开口,玄蕴思绪被中断,“哦。”
他还是小时候那样,总喜欢谨慎规划,凡事巨细无遗。
吃完早餐,小胖进了院子,沈时江本打算去书房,一看到小胖,却只站住。
小胖笑着,“师尊,你今日气色很好啊。”他又皱眉,“只是不要多熬夜啊。”
沈时江“嗯”了声。
玄蕴从容应对他投来的眼神,开始按计划说话,“小胖,有事找你。”
小胖便走过来。
玄蕴微笑,指了指沈时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前些日子清微花宗不是来了十多个术师吗?我看你师尊本修非幻术,他又那么忙,怎么教得好你?那里面有个很厉害的幻师,要不要我帮你去说一说,让他带你?”
小胖讶然看向沈时江,再看向玄蕴,利落摇头:“不必啦,师尊虽说是符修,但他于幻术的造诣也很高深,只是师尊低调,一向谁也不知。”
沈时江听完,道:“那个幻师出身仙盟,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大术师。”
小胖默默站了片刻,语气忽然有点冲:“我不要!”
这有些超乎玄蕴的预想,听闻沈时江严肃,小胖身为他的嫡传弟子,一向就如同猫见耗子。
小胖说完这话,又朝沈时江走了几步,一直温和的少年,竟很有几分生气,冲着沈时江提高声调:“这次是师尊让师母给我说的吧?师尊你又要把我塞给别的幻师!我不要!”
沈时江沉静望着弟子:“那位在幻术上的造诣,应强于我。”
对了,就是这句。
玄蕴得意——
她今日叫小胖来,总有各种各样的试探法,从他那里知道一点沈时江在幻术上的深浅。
那位清微花宗的幻师,在送亲那日不曾识破她的脸,那么也就是说,至少现在这一刻的沈时江,也同样没有看破她。
但魔尊都不禁叹气。
少年时代的哥哥会微笑会烦恼,现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个煞鬼,她就常常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只是,师徒两人氛围有些微妙。
玄蕴表面上前去圆场,“小胖,你师尊也是为了你好。”
小胖看也不看玄蕴,紧盯着沈时江,眼圈有点红,满是倔强,“我不要!就算师尊说是为了我好,我也只要当师尊的弟子,我不要其他人!”
沈时江浑然严肃,这时候也只全心应对小胖。
“不要跟着我!”
“我会好好学的,我又不是笨蛋!”
“这不是你的问题。”
小胖抹了一下脸,玄蕴有些惊愕看见少年的泪水,小胖抬起左手,“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乎,如果师尊不要我了,我就自废修为!”
沈时江眼皮掀起,玄蕴震惊,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时江发怒。
沈时江瞥见少年指尖灵光,虽说无法判断,却也急怒上手,“你敢!你个傻子!”
玄蕴也惊忙上前,“小胖,你这是做什么?”
小胖这时候很颓然放下手,也满脸都是泪水了,沈时江猝不及防,就被他整个熊抱。
小胖虽说还是少年,身量也只比沈时江矮半个头,压在他肩膀上,就像两颗大树对撞。
小胖又是哭腔又是大声道:“我才不在乎被师尊连累,那些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现在别人只说我是沈时江的弟子,未来,别人会说你是我沈修愿的师尊,我会做到的!我……我最喜欢师尊了!”
小胖哽咽着说完,放开沈时江,转身又撞到玄蕴,只是不管不顾飞也似逃出院子去了,满地枫叶哗啦啦围绕着少年的脚步。
既像追逐,又像陪伴。
沈时江望着少年逃跑的背影,当然没有去坠,他一张脸像被浸在雾气中,玄蕴看着他,后知后觉发现了一点事,心里不能不说后悔。
沈时江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小胖没了踪影,视线瞥开,看到满地被少年踩碎的红叶,默默道了句:“这傻小子。”
玄蕴也看向小胖离去的地方,微笑:“别说人家傻,你有个好徒弟。”
沈时江回过头来,“今日之事我去解释,不管如何,还是多谢你了。”
他左肩那块的衣服颜色略深,他面貌的雾气消失,他的脸在阳光下有点淡淡的光辉。
玄蕴:“啊?”
一瞬间还以为她听错了。
沈时江问:“中午打算吃什么?”
玄蕴又是:“啊?”
沈时江这段日子,因为只看文书,又因为太勤快以至于连累积的文书都被他看完,一时无事可做,就连厨子的活都抢走些许,开始上手做菜。
玄蕴回过神,想着菜名,有一搭没一搭说出几个菜。
她也看着沈时江,他正认真听着她的话,菜名当然是全部记在心里。
他脸上的神情虽说淡如透明,但确实也是玄蕴第一次见到他有点开心的样子。
*
幻术这桩,虽说还不完全稳妥,至少心上那块悬着的大石头平稳落地。
玄蕴又想起另一桩事,不算难事,却是烦人的事——主要是小叶在她耳旁叨咕了数次。
“小姐,那些人说话成天阴阳怪气,烦死人了。”
这几日玄蕴也觉得时机成熟,就通知小叶,“按我的吩咐,把你说的那些个人,叫来我们这儿。”
小叶兴奋,更是崇拜望着玄蕴,“小姐,您终于要动手了?”
玄蕴捏了捏指节,倒是云淡风轻,“对那些人说是动手这个词,也未免太高看他们,先把他们叫来。”
“是。”
小叶高兴回应,就要去逮人,眼睛一瞥向远处,又迟疑了些许。
沈时江还捧着那本游记书,在院子里无聊打转。
“小姐,姑爷那边……”
玄蕴有些想笑,“你以为我是要怎么对付那些人?”
不,罗黛可不是这么个反应。
玄蕴随即不慌不忙,眉眼轻慢,“你去吧,他那边我来解决。”
小叶离去,玄蕴拿了块令牌递给沈时江,“喏,别在太渊馆瞎晃了,看你这么精神,可以去墨阁了。”
她对这张苦脸也是看得够够的。
令牌是一块青玉,其上雕刻着一片青叶,这是象征着宫主的令牌。
沈时江没有接过,仿佛玄蕴丢给他一块火炭,“你从哪儿拿到的?”
玄蕴懒懒道:“当然是师叔给我的。”
沈时江无声看向玄蕴的脸。
又来了!又来了!
他这眼神又来了!
他这默然实则深深审视的眼神!
玄蕴现在很是气定神闲,“你现在别生气,师叔确实是早就把令牌给我,但他也说了,只有当我觉得合适的时候,就把令牌给你。”
傅荷那时暗示她,整个太殊宫谣言纷飞,傅荷不好出面,只能拿出令牌请这位外家的仙督大小姐出面。
必要时刻,罗黛那颐指气使刁蛮嚣张的一面,竟然也能派上用场。
沈时江接过,深深看着玄蕴,“为什么你现在觉得合适?”
玄蕴扬唇,“当然是我打算顺便去一趟墨阁,还有……”
“还有我要动用一点墨阁的东西。”玄蕴回望那双寒冷的眼瞳,面貌在一瞬之间呈现出魔尊的冷厉,“你不许拒绝。”
这令牌的另一层用意,本来是为了保护罗黛。
不管罗黛那点仗势欺人的伎俩,还是这令牌对罗黛的保护,魔尊都很不屑。
*
玄蕴要动用的,乃是墨阁的情报库,至高机密,整个太殊宫上下,只有沈时江一人可以开启。
沈时江立刻拒绝。
玄蕴有点嗤笑,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的——
“你不让我看,我就让师叔来帮我看,对我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玄蕴凑近他,装作小心样仰视的模样,“沈仙师,你如果阻止傅宫主,可是要费一大堆口舌,而且最后肯定没法阻止呢。”
沈时江垂眼,望着面前这张冷淡而挑衅的脸,不知为何,他分明知道这位想要故意惹怒他,他却只是无法移开视线看她。
他有点走神,玄蕴就叫他,“喂?”
沈时江道:“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玄蕴笑容灿烂,“足矣。”
沈时江望着她的笑,一时不禁在意起先前片刻的走神。
他那一刻望着她的脸,他在想什么呢……
他不知不觉间,又走了神……
*
墨阁是整个太殊宫唯一一处不植枫树的地方,这里只种百年松,尖针细叶常绿,树腰合抱而树身高耸。
哪怕秋天,墨阁的庭院也是常绿,参天的巨木又将这方天空遮覆得黯淡,深绿的树,浅灰的院落,暗蓝的人影,如此种种交织在一起。
这座墨阁,也像极了她身边驻足的男子,沉默,安静,压抑着不出声音。
玄蕴跟着沈时江上了楼,在情报库的那扇大门面前,沈时江又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你要看那些人的情报要做什么?”
路上的时候,玄蕴就将几个人名说了出来,沈时江记忆力惊人,道“我带你去”。
玄蕴表面感谢,却是很清楚,他这态度与其说是热情,不如说是猜忌。
玄蕴收起罗黛的那份浮夸,一本正经,“当然是有用。”
“我问你要用来做什么?”
玄蕴直白不加掩饰,“我要写恐吓信。”
沈时江眉头蹙起,神情却是早预料玄蕴这般做法,“这里不是清微花宗,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那些人,那些事,他当然也有耳闻。
玄蕴道:“要是在清微花宗,有些人早就死了,我现在一没动手,二没闹事,写几封斯斯文文的信,我自认还是规矩本分。”
她戳了戳沈时江的胸膛,一如新婚那夜,眉眼深深望着他,提醒道:“沈仙师,你忘了约定?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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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会维护我站在我这一边么?”
沈时江眉头皱紧,身形半分不动。
他历来是个软硬不吃的人,玄蕴都有些无奈,一抬手,直接将他压在门上。
玄蕴似笑非笑:“你帮我,这件事你便还能掌控几分,你若不帮我,这事后面如何发展,你便一分都无法掌控。”
艳丽窈窕的美人,无限靠近了男子,气息萦绕,温香满怀,只看两人侧影,近乎交叠。
玄蕴以这般暧昧的姿态压着他,沈时江理智而冷漠看着玄蕴,并不打算同意。
但他也无法避免嗅到女子身上的淡香,于是他也有了些不知来源的迷惑——
这面貌不明的女子,什么时候和他贴得这么近了?
玄蕴看来,他倒是略微松动几分。
她循循善诱。
“我保证什么都不错,我只写几封恐吓信,你不让我出手,我就不出手呗,后面要是还有事,那时候就让你去解决。”
“哎呀呀,在你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可怜哟!傅容衣是少主,好歹强上一点儿,一个李墨音,一个小胖,跟着你都要被说个没完,现在就连我都敢指摘!”
“我是无所谓,不过一想到你未来的夫人孩子,还是因为你那点破事儿要被人说一辈子,想想都可怜哟!”
玄蕴说着,也看到一瞬间仿佛无数过往从沈时江面上闪过。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张囚犯的脸。
他无罪,但所有人都说他有罪,最后他不再反抗,他沉默下来,他承认他人众口铄金给他的罪。
魔尊忽然想到,那温柔到不顾她生气,趁她睡觉偷偷放走萤火虫的小哥哥,便是这般一点点死去了。
她提及一个个名字,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沈时江身上。
他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承托那几个名字,面貌恢复淡漠,轻声道:“我来处理。”
玄蕴想从他脸上看到那个少年,这一刻在死寂又晦暗的长廊里,她是无法看见了。
玄蕴道:“不,我来做。”
沈时江投来的眼神又带了几分不同意。
玄蕴望着他那双一时失神的眼瞳,想了想,倒还装出几分罗黛的样子,轻佻而轻蔑,“你要是真能处理,你之前不早就应该处理了吗?”
魔尊其实相信小哥哥能处理。
但她也深知,他又要经历一场让他蚀骨焚心的痛苦。
小哥哥太累了,这次便由她出手!
玄蕴有些发呆看着他,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或许是她注视着的目光太过深重,沈时江第一次不能忍受他人的注视,避开了玄蕴的目光。
*
上楼时没有撞见人,下了楼,小胖是第一个遇见他们的人。
少年正捧着一堆半人高的文书匆匆从廊下而过,一看到沈时江,有点呆,“师尊?”
他一个箭步没站稳,文书纷纷沓沓散落一地。
小胖犹犹豫豫看着沈时江,一点没看地上掉落的一大堆文书,一个转身便要溜走。
沈时江冷声叫道:“小胖!”
少年不理会,沈时江两步上去扯住他的衣领,虽说是呵斥,声音倒不生气,“我不在,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少年回身,眼睛湿润润,默默瞅着沈时江。
沈时江面容平静,弯身去捡文书,小胖见他不说话,也只蹲下来,把一张一张文册捡起来收拾整齐。
他一边捡着,又一边偷瞄着沈时江,很想说话,又只咬着唇。
沈时江将捡起的文书整齐堆在小胖抱着的书册上,小胖侧着头,悄悄从文书旁偷窥师尊。
脑袋一伸出来,就和沈时江直接对上。
沈时江也不点破他,平静道:“还偷懒!快把这些分发到各位仙师那里去!”
小胖瞅着他,人高马大的少年,怯怯成了一只小狗子,“师尊,上次是我不对。”
沈时江点头。
少年顿然理直气壮,“师尊你也不对!”
沈时江也点头,看似漠然,倒又一副小胖说啥是啥的默许神情,“对。你说得对。”
阁中众人也知道沈时江回来,哪怕手上繁忙,也都纷纷出来,楼上楼下打着招呼。
“沈师兄,终于给你解禁了?”
“师兄,回来啦?接下来又有得忙咯,阁里一大堆事呢,哈哈哈。”
“师兄,身体好些没有,宫主一直不许我们去看你,哎呀,这真是,我给你备了好几瓶灵药,小胖给你捎过去没有?”
师徒分开,一个有些讶然,也有些窘迫,应和着纷至沓来的关心与慰问,一个转身去送文书。
小狗子登然摇起尾巴,步伐比先前更轻快了几分。
玄蕴本想也帮着捡文书,只是方才一堆人冒出来,她就抱胸站在原地。
这一刻,她就只遥遥看着沈时江和那一堆各色蓝衣的仙师或笑或聊,他虽始终是淡然的,但玄蕴又看见他背影都有些许闪闪发光。
玄蕴无奈。
她算是明白了几分,为何沈时江喜欢扎在墨阁不出来。
庭院里人群错落,忽有些刺眼的光亮落下,有人讶道:“哦?太阳出来了?那算卜师还说要下雨呢!”
玄蕴一抬眼,葱茏的松树间,云拨日见,金光穿过松枝,透成斑驳细碎的光斑照在地上。
原来这地方也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