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洪的事,不管傅荷如何在宫中阻止,四下谣传的声音,还是风暴般卷起。
沈时江受伤那日起,就不曾离开太渊馆。
玄蕴却是听了很多——有些是小叶义愤填膺告状,有些是小胖气呼呼吵架被她撞到。
都怪沈时江,都怪他,他们出门在外交友论道,动不动被人拿这个名字来打压他们。他们在其他人面前,都因沈时江抬不起头来。
都怪沈时江,都怪他,他们出身名门太殊宫,却都不敢在外宣扬自己的出身,都是沈时江那对叛徒爹妈,污了他们宗门的名声。
都怪沈时江,都怪他,分明知道大家都讨厌他,他还赖在太殊宫不走,上苛下严,把所有人都管得像个孙子。他不过是个孽种,居然高高在上执掌重权,自以为多了不起。
只要与沈时江有关,就是极尽难听的字眼。这些日子,罗黛的名字和他的联系愈发紧密。
*
小叶押着七八个男女仆役到了太渊馆。
这几个人进门时都是抖抖索索但不敢不来的样子,一见到院子里坐着的玄蕴,还没走近,各个都噗通噗通跪了下来。
“少、少夫人,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玄蕴很冷淡挥手,“起来起来,谁叫你们跪着的?”
她问小叶,“你是怎么把这些人叫来的?”
小叶有点鄙夷看着这几人,“我还没说呢,这几个人侍奉的仙师一听是小姐有事找他们,立刻就命令他们来了。”
这其中,有对罗黛的巴结奉承,也有那些仙师自身的恐惧推罪——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他们的仙师估计也是多多少少知晓一点,只是袖手旁观。
玄蕴“哦”了一声,她倒有几分预料,未免露出一点嘲笑。
她本以为小叶的说法,应当是“用了罗黛的名号把人给吓过来”。
现在看来,那批仙师确实一点没有超出她的判断。
这几人互相搀着,几乎都站不住,互相瑟瑟靠着。
玄蕴看着几人,漫不经心说话。
“罗秋水那个荡货,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野男人,没成婚就生了个女儿,罗黛那个野种,一向作恶惯了,这次辛老头没弄死她真是可惜了。”
把他们说过的话复述一遍,玄蕴问:“这些话你们说过没有?”
这些现在在太殊宫甚嚣尘上的传闻,玄蕴首先确认这件事。
几个人听见,再度全部扑倒,这次愣是一个都站不起来,死娘般哭嚎,“少夫人,饶我们一命吧,我们都蠢笨如猪,说话没轻没重,冲撞了您和沈仙师。”
这些个人,相较伏月教那些死囚实在差远了,吵得玄蕴都想堵住耳朵。
小叶叉腰,怒叱几人,“还敢说!你们这些人,在背后说我家小姐坏话,到处造谣,居然傻了吧唧连我都没认出来,还联络我准备继续在宫中上下散播小姐的谣言。”
小叶越说越气,求援般看向玄蕴。
玄蕴捋毛般顺着她的话,评价这几人:“确实是又蠢又坏。”
小叶道:“小姐,那些仙师说了,这些人任您处置,依我看,就按照原来您在清微花宗的那套法子,拔了他们的舌头。”
底下又是一阵哭嚎。
小叶现在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这说话的模样神情,却让魔尊想起伏月教的某位刑司。
性残忍而不自知,或许是最高的残忍。
刑司乃是奉行职责,这小丫鬟跟着罗黛,一天天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玄蕴压住笑意,“别,他们的舌头,我还有用。”
她将几个早就备好的信封拿出来,小叶按着人头分发下去。
玄蕴道:“这里有几封信,你们按着信封上的名字,一一转交给你们的仙师。这次说到底,也是你们先惹了我丫鬟,我不追究你们,你们也因我的面子,不准再招惹小叶,听清楚了吗?”
仆从们捧着信很是茫然,一听到玄蕴赦免,只喜出望外,磕头连连。
玄蕴也懒得理会,挥手,让小叶把人带走。
*
小叶离去。
玄蕴优哉游哉躺倒在长椅上,这是沈时江养病时放在枫树下,他这些日子不常在太渊馆,便由她享用。
搞定这宫中对沈时江的口诛笔伐,对她而言只是顺手的事。
玄蕴实际慢慢琢磨着另外一些事。
一件,便是沈时江对她那不可消止的怀疑。
这些日子,他固然因为辛洪的事心事重重,玄蕴也注意到,他还是时不时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脸。
从他还在与自己同食同坐的份上,玄蕴估计他确实幻术方面的修业不到家,不曾认出自己。
但这几日她偶尔去墨阁,却见到沈时江身边连李墨音都不见踪影,听小胖的意思,“师叔有事外出远行。”
傅容衣去调查辛洪的事,李墨音这些日子也不在。
左膀右臂皆不在他身边。
没有傅容衣,他不惜把一直形影不离的李墨音也派出,究竟是为了何事?
李墨音去了哪里?
她有可能会是去调查送亲的事吗?
另一件,便是她这脸上的幻术。
她早在送亲那几日,便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让那群清微花宗的幻师替她强化了她脸上的幻术。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沈时江看不出,那位出身仙盟的幻师看不出,不代表这世上的仙师们都看不出。
来日便要省亲。
罗秋水与罗黛是母女,自然熟稔,还有那位……仙督,当世术师的第一人。
若不做些准备,恐怕绝难逃过这两人的法眼。
头顶上枫树如盖,只有些许金光穿过交错枝叶中,眼前金灿灿的,一片枫叶悠悠飘下,砸到她身上。
玄蕴看着那枫叶,脑子里电光火石又想起一事。
遭了,她竟然还忘了一事!
玄蕴起身即走,匆匆去往沈时江的书房。
她……竟然忽略了玄瑜!
*
去到书房,其余地方也不用翻,玄蕴现在对他这地方很是熟悉了,便直接去他书案边,翻找到一本蓝布素皮的卷册。
打开卷册,按着书页,一张一张灵符间次插放其间。
沈时江日常忙着处理太殊宫上下事务,总让人忘记他本职是符师,而且还是现今仙门百家里数一数二的顶级符修——
若非如此,他这糟糕的出身,糟糕的性格,想来罗秋水也万万不会看中他。
玄蕴翻了翻,便找到一张传信符。
驱用灵力在符纸上写了些字,将其燃烧,白色的符纸在空中一点点消失。
她凝神等待。
片刻后,面前的空气中便浮现一些小字。
“玄瑜三日前出宫。”
玄蕴冷笑。
呵,果不其然。
玄瑜定然是要去清微花宗。
而她,哪怕冒着被识破幻术的风险,却也与她这位兄长,目的地一致。
玄蕴细想,又拿了一张传信符再度传信过去,吩咐了对面一些事情。
做完这些,她又将这一册夹着许多灵符的书卷又重新放回原处。
她可以说是将一切保持着原样不动,但她也没指望人家不会发现。
夜间时分,沈时江回到太渊馆片刻,从书房出来,就直接上门找人。
他回来时就是深夜,玄蕴打着哈欠,实际等他很久。
沈时江一身肃杀,语调带了些审问:“你拿我的传信符做什么了?”
玄蕴叹气。
小时候便是这样,她但凡碰了小哥哥的东西,再怎么原丝不动,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发现。
玄蕴以罗黛的面容,骄横而振振有词:“传信符,当然是用来传信。我不通符术,用你两张符怎么了?”
凭她和沈时江近来的关系,她在书房里翻他的书,睡他的榻,用他的笔墨与书案,这位也一向任她占了。
他现在,当然也不是心疼几张灵符——身为符师,这些符他随便画。
“你传信给谁?”沈时江冷然追问。
玄蕴用两个手背托着脸,在灯下挑衅道:“关你什么事?你管得也太宽了,我和谁写信,还要告诉你?”
沈时江冷冷站在原地,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你私自用我的符……”
玄蕴摆手,故作不耐:“知道啦知道啦,不就两张符吗?等我回清微花宗,让符师给你赔一沓如何?”
这当然是混淆视听。
这市面上,最贵的符大抵便是沈时江的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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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是顶级符修,而符修是众多术修中最容易富可敌国的一门修业——
他那石子般堆灰的那一大箱珠宝法器,就看得出他对钱财是多么不上心。
玄蕴起身,那双眼一直落在她身上,“你就问这个?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她的手腕,径直被人攥住。
沈时江一把将她扯到面前,他很平静,但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那当然不是生气,而是,深深地,深深地,又在望她的脸。
玄蕴表面装作镇定,“这么看我干吗?你爱上我啦?”
沈时江微微扬唇。
玄蕴一点睡意生生被他吓醒。
他,他这时候居然笑了。
他这时候笑着,比生气瞪她,比默然观察她,更可怕。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你为什么一直等我?”
玄蕴挣脱他的束缚,心里狂跳,仰头与他对视,继续装作不耐,“我就是怕你找麻烦,不就用你两张符?小气鬼。”
她是这么说了。
沈时江深沉看着她,道:“我知道了。”
他只抛下这么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就高深莫测转身走了。
吓得玄蕴一夜噩梦。
*
当年,她比沈时江早了好几年来到山谷。
她两次遇见沈时江,见到了他截然相反的两张面孔。
最初的遇见,玄蕴还只有5岁。
那对很登对的夫妇,和她的师尊说着话。
那少年站在父母身边,微微笑着,看着很谦恭,聆听大人们的说话,时不时给出些得体的回应。
他到底也只有十多岁,听着听着,也走神发呆,东张西望,就看到玄蕴。
玄蕴彼时,正趴在不远处的梨树上,好奇张望这谷中的来客。
小哥哥悄悄朝她眨眼,她第一次看到沈时江。
他的面容,安宁,温润,一看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成为师姐和师弟的那天,沈时江道:“师姐,你既然比我身份高,我要送你礼物,你把手伸出来。”
玄蕴傻傻相信,摊手。
沈时江攥着拳头,将手里捏着的什么东西,放到她手心上。
轻飘飘的。
他手一挪开,一只蝉蜕,须毫毕现趴在她手上。
玄蕴被吓得大叫——
她最讨厌这类像蟑螂的东西。
沈时江哈哈大笑。
那时候,玄蕴讨厌死他了。
第二次。
他因为那对夫妇暂且离开了山谷,很久没有回来,再回来,就是傅荷送他来。
玄蕴八岁。
小哥哥站在师尊和傅荷身边,低头,沉默,他也是到了少年抽条的年纪,如一枝枯树,立在两个大人身边,他比离去时瘦了很多,也蔫了很多,看得出病了很久。
山谷外的事,玄蕴也从师尊那里听到了许多,她自然去拉沈时江的手。
小哥哥的爹娘死了,他再次留在山谷,玄蕴从来见到他哭过。
但他也不再笑了。
他每日跟随师尊修习术法,很少再练剑,成天扎在书房里看书,玄蕴觉得他有些死气沉沉,也不知如何安慰,最后答应了他一直在抗争的那件事。
“好啦好啦,你叫我师姐,我叫你哥哥,咱俩各叫各的,这总行了吧?”
他的书页上洒满细小的白花,那是玄蕴折了梨花枝带进书房。
小哥哥将花瓣拂落在地,轻轻扬起了嘴唇,“好啊。”
可是那笑容,看着也没怎么高兴。
玄蕴最后回伏月教时,很认真问过他,“哥哥,你要不要跟我走?”
仙门的那个世界,绝对无法再容纳他。
小哥哥摇头。
她又问了一遍。
他又摇头。
“为什么不跟我走啊?”玄蕴都被他气到,有些着急说出心中所想,“伏月教很好啊,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他看着玄蕴,便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玉,我必须回去。我有要做的事。”
他从山外回来后,他很少很少会笑。
离别之时,玄蕴看到这几乎与他平日截然相反的,浸在黑暗里的脸。
她便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