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这样?”
“大约是针的缘故。”
药师小心翼翼扒拉检查了沈时江的眼瞳,更小心翼翼将针从他头上一根根取下。
沈时江靠在床上,面前几个人影交错,好像都落进眼里,又都一一掠去。
师尊,墨音,小胖,都来了。
取下针,药师对着灯火看了看,针尖泛着些许的黑色。
药师倒有些放心的样子,“杀生符毁及神魂,这一点咒毒之血逼出来就好。”
在场的几位,除了小胖,俱都精通符咒纂学,也很是知晓这杀生符的厉害。
药师一说即通,又嘱咐些事项,便拎着药箱离去。
剩余几人又都齐刷刷瞧望沈时江,小胖忍不住朝沈时江凑近了点,满脸担忧,“我从来都没见过师尊这般模样,简直就是发了疯。”
傅荷呵斥道:“还说!你一个,墨音一个,还有容衣,说了不让你们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你们几个都不当回事。”
李墨音沉默低下头,听着傅荷呵责,小胖也怂了脖子。
傅荷训了一通,少年倒还有些好奇,“师祖,这杀生符真有这么厉害啊?”
玄蕴现在知道的,这孩子虽说是沈时江的徒弟,既不从他修习符术,也不从傅荷修习咒术。
而是……幻术。
她也不免看了眼沈时江。
心里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小胖这句话的某些个字眼,似乎触动了床上人,那双凝然的眼瞳,略微一动。
他自己可能不觉得,其余几人却都注意到了这点反应。
傅荷闻言不答,沉着脸朝门口走去,李墨音和小胖便匆匆跟上。
玄蕴自然是要去送。
到了门外,傅荷也像失了几分心气,行路缓慢,负手,一抬眼碰见天上那轮明月,沉默就立在了庭院里。
小胖看看几个神情各异的大人,自觉说错了话,满脸惴惴不安。
玄蕴:“小胖,杀生符的事,以后不要在你师尊面前提起。”
从医馆出来,她也一时半会想不通,沈时江何以会发疯。
他一向是沉静自若,甚至说是泰山崩顶亦面不改色,居然会见了一个因自己受伤的人就发疯,这属实太不寻常。
杀生符的咒毒,药师那几根扰乱心神的针,受伤的陈宁……这些都是他早就经历或知晓的事。
也许是重重叠叠的稻草压在了他身上,那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便再也承受不了任何重量而崩溃?
然后,魔尊想起了那件事。
那一场在伏月教也久为盛传的死战。
李墨音定定看着小胖,开口:“杀生符,当年第七次讨伐时,我一众仙师落入魔教陷阱,当时魔教就大肆动用了这种符,我们那些同道前辈,便无一生还。”
小胖浑噩,却又有些不解:“可是,就连我都知道,杀生符非常非常难以生成,当今也只有四个符师可以做符,当时魔教怎么有办法弄出那么多杀生符?”
是了。
伏月教诸多术师中,历来也是以剑师居多。
不过偶尔有些人有些事……也不绝对……
魔尊想起那个女子,有着与她同样的姓氏,很早就离开了伏月教,以仙盟二席知事的名号闻名于众,因而她很久一段时间都没能将那个女子和山谷中的那位夫人联系在一起。
更是没有想起,她一直称呼为夫人的那位,其实是她的——小姑姑。
李墨音声音如水,回答着小胖。
“师兄的母亲玄隐,当年是符师中的顶尖翘楚,时至今日也无人能与之相比,那是她做的。”
小胖面露惊讶,“那么,也就是说……”
李墨音平静:“她画了很多很多,可能是为了隐瞒她画符的真正用意,她四处散发杀生符,不知现在世上还有多少留存着……”
“别说了!”傅荷忽起暴喝,也不看几人,拂袖而去。
傅荷可谓是玄蕴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之一,这些日子,她只见过傅荷两次发怒,一次是因为辛洪刺杀沈时江,另一次便是这次。
傅荷哪怕背影都满是焦躁,李墨音不再说话,默默跟着离去,小胖也惊愕茫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玄蕴拍拍他的头,“总之,刚才师叔说的话,记住了吗?”
小胖点头。
玄蕴微笑:“那就好。”
这真是奇特的一家子。
傅荷与李墨音这对父女宛如陌路,傅荷与沈时江这对师徒宛如父子。
傅荷今日这般生气,当然是爱屋及乌。
只是,这屋是谁?这乌又是谁?
魔尊想起小姑姑的那段过往——玄隐嫁人后就辞去知事之职,随着丈夫一同拜入太殊宫门下。
*
送完人回屋,沈时江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夜风拂过,床边的一扇窗略微摇动,方才几人在院中的对话,看样子,他一句也没漏掉。
玄蕴举着灯,照亮面前这尊这玉石般雕琢的大人偶。
他生得极好,发冠取下,黑发披落而下,都带了些女孩子的秀气。细看,润泽的眉目,也很是像那位夫人,眼瞳一动不动时如曜石,垂悬而下的鼻梁高耸,将五官分开如山川日月,一半光明,一半晦暗。
从枫叶林把他捡回来,这位就失了神智不言不语。
他像是听不见,也没有心,眼瞳死气沉沉,真如一尊无生气的玉雕。
沈时江一定很在乎辛洪那几张杀生符的来源!
也许不是咒毒毁他神智,仅仅只是那三张杀生符本身,就要将他逼疯了!
玄蕴说了句废话,“师叔他们都回去了。”
沈时江抬眼,一双眼盛满了寒月,他当然是清明而醒着。
在夜风中捧灯的女子,发丝略微覆遮的容颜,还是那般模糊,沈时江不自觉又注视她许久,这才瞥见她那捧着灯的手。
那手上的指痕确乎看不见印子,灯下那凝脂的皮肤还是覆着一层看不真切的粉色。
神魂颠倒时一些隐约的画面渐渐浮现眼前,沈时江问:“你的手,没事吧?”
玄蕴随意点了点头,“就当你欠我的。”
“你要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时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同意这种讹诈,回答道:“好。”
珠光幽然的灯在昏暗的室内交辉,凉风灌进屋内,吹得屋内一切轻飘之物哗啦飞动。
两人在光下对望。
玄蕴一时也没什么好说的,“时间不早了,你不睡吗?”
沈时江默然下床,从身旁拿了件外衣披上。
玄蕴都惊,“喂喂喂,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看那些文书啊?”
沈时江道:“今日事今日毕。”
他也捧起一盏珠灯,在月色里走去书房,身形如鬼。
玄蕴啧啧,也无可奈何。
*
沈时江这夜就在书房睡下。
他做了一个梦。
他其实常常忘记梦中所见。
但有些梦,并不只是梦。
漫天飘飞的杀生符,交相辉映的黄色光芒,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若是不知实情的人,也许还会感叹这一幕是挺新鲜的盛景。
只是术师眼里,这恢弘盛大的一幕,只是铺天盖地的杀机。
杀生符,夺血取命。
地上已经死了很多人,东倒西歪,交汇的血汇聚成一条河流,将后来者的鞋袜衣角都浸湿。
四周哭嚎者众,惊叫者众,怒骂者众,有些对着天上集结的杀生符兀自破阵,有些瞪着站在死人堆前的他,剑尖已经刺了过来。
罗秋水牵着他的手,也拔剑对着那些人,悍然呵斥,“谁敢上前?”
他只默默看着尸山血海里的两个身影。
那对男女也倒在血泊里,男人早就死去多时,她是后面赶来的,罗秋水一剑刺穿她,她那么强,却一下都不曾反抗,就那么倒在男人身旁。
他跟在罗秋水身边,那个女人扭过头来,在血污里睁大眼睛望着他,周围火把将她微微照亮,他看见女人眼中流出泪来,那张嘴唇微微翕动,说了几个字。
对。不。起。
身为叛徒,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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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仙教同门的女人,在最后将死的一刻,对她所生的孩子,说了“对不起”呢。
那女人为什么会道歉?
究竟是……预见她这不该降生的孩子所将要面临的未来?
还是……只是在将死之前为她所犯下的罪行忏悔?
那女人为什么要道歉?
阿娘从来都不说“对不起”这种空话,做错只会尽力弥补,她聪慧沉稳又绝少犯错,她是沈时江记忆中见过的,最温柔美好的女子,也是他身为术师所见过的,最顶级强大的术师之一。
那女人为什么要道歉?
沈时江于睡梦中翻了个身,紧皱着的眉头片刻不曾解开。
为什么要道歉?道歉的话,就只能证明那个女人真是叛徒。
*
玄蕴这一觉也没睡得很踏实。
梦里的梨花纷纷扬扬,她要去折一枝,一只手却从旁伸过来,止住了她。
“不要折,花落了,就没有果子了。”
少年一身青衣,修长宛如初生的青竹。
他比玄蕴高多了。
玄蕴不能不抬头仰望,他纤长的手搭在那一支斜横生出的花枝上,他看向玄蕴的面容,明朗一如他身后那薄薄的太阳。
他又问:“小玉,你不开心吗?所以你又来折花,师傅知道会生气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被他这么温柔地问了,本来一直要藏着的眼泪,就不受控制落下。
哭起来就抽抽搭搭。
“我爹,不,魔尊不要我了……我娘,我娘也把我忘记了。”
她使劲抹着眼泪,浑身颤抖,控制着不让这眼泪变成嚎啕大哭。
真不该说的。
一说出来,想要哭泣的感觉,也没法阻止了。
因为她哭了,少年应是没有预想到她这眼泪,慌里慌张拿袖子给她擦,很是苦恼,“不要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他说话也是罗里吧嗦。
玄蕴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被安慰了,她却毫无招架,哭得更凶了。
少年更是手足无措,忽然把手伸出来,叫她,“小玉,你看。”
玄蕴泪眼婆娑望去。
少年掌心光洁,一点小小的,小小的什么东西,在他手掌上方爆闪了一下,刹那间消失。
玄蕴抽噎,“你要我看什么?”
少年很有些窘迫,“这是,幻术。”
“你不是在学剑吗?什么时候又学了幻术?”
“这个,这个……”少年只是结巴。
他再度伸出手,玄蕴很认真盯了半晌。
那掌心空空如也,一些梨花倒是随风飘落其上。
玄蕴好歹注意力是被他吸引住了,“哥哥,你根本就不会幻术啊。”
少年道:“我会去学的。”
玄蕴不解其意。
少年微笑:“花,就让它结果子吧。等我学了幻术,你什么时候想看到花,你想看到什么花,我都给你变出来。”
他指向山间那绵延伸去的雪白花树,背手,从容而自信:“这些树到了冬天就只剩枯枝,等我学了幻术,冬天我也让它们开花,而且我还要让它们发光,你在院子里就等着看吧,那一定很漂亮很漂亮。”
玄蕴虽说也不通幻术,却比他早来山谷几年,对术法研习也略多一点,他这一番描摹固然令人心动,却也更令人怀疑。
“是吗?”玄蕴忍不住提醒小哥哥,“可是……你说的这番景象,一定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幻术师才能做到吧,这个非常耗费灵力呢。”
花落无声,少年清朗安静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我会做到的,小玉,如果你想家,就连你家月宫的梨花,我也让你看到。”
玄蕴醒来,身体好像大哭了一场似的,她在床上呆坐片刻,便想起一桩重要的事。
天光泛白,小叶端水进来,都有点惊讶,“小姐,今日醒的好早啊。”
玄蕴捂着额头,头痛与心烦双重交织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你去墨阁,帮我把小胖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啊?”小叶迷糊,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