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斋里,赵景润刚从药浴中出来。
升腾的水汽弥漫在他身上,沁润出一身白玉肌肤。
他捋起散落的湿发,捡起围屏上的衣袍,两手一抖,丝绸里衣套在身上。
摆动的衣角里露出修长的双腿,迎风迈步。
老医师上前,为他取出扎在头顶的银针,端上一碗冒着苦味的汤药。
他接过一饮而尽,合衣躺在床榻上。
他放空思绪,满脑都是宋春迟最后对他投来的安抚眼神。
“也不知,她还好不好……”
他低喃出声,在空寂的房间里惆怅。
倏地,房间里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
“你不去见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谁?”
赵景润绷紧身体,环顾四周,空无一物。
风儿掠进房内,轻轻摆动纱幔,香炉里的檀香顺着风儿的方向蜿蜒曲折。
一路钻进他的鼻尖。
“谁?”
他再次警惕出声,整个屋子里却安静极了,只有檀香燃烧掉落灰烬声。
“我是……”
那道男声再次响起,他听完感觉格外熟悉。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见那道男声在他脑海里说:
“我就是你啊。”
檀香彻底燃尽,最后一点猩红变成白灰,随风掉落在沉木桌上。
赵景润双目紧皱,脑海里闪现出一帧帧画面。
那些画面就像是回忆一般,在迅速倒退,许多陌生又熟悉的人脸在朝他笑怒嗔痴。
脸上表情一再变换,最终停留在一张笑容明媚的脸上。
看着这张脸,他紧皱的眉头不禁柔和。
是她——
磅礴大雨里,宋春迟穿着简陋的棉麻衣衫,裤腿被高高卷起,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淌在水泊里。
溅起的水珠高高向上弹起,放大在他眼前。
“不好意思,公子,借过。”
宋春迟抱着雨里嚎哭的小孩,侧身而过,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
远处是倒塌的茅草棚。
不少小孩子都聚在茅草棚前哭泣,大大小小的,看着格外无助。
来往救灾的人很少,多是妇孺老人一辈,独独那个眼神澄澈的少女扎在救灾人群里面,一趟接一趟。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小孩,行动十分不便,雨水几乎浸湿她全身,她却把伞面往小孩子倾斜。
“囡囡,你乖乖在这里等姐姐,姐姐马上就过来。”
她把伞塞在小孩手中,自己淋雨跑往受灾处,帮着妇孺搬起坍塌的黄土砖。
赵景润心疼,想要上前帮忙,但他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往着同少女相反的方向走。
他听见自己说:“外城受灾严重,这些灾民赶到城瓦去。”
云雀在旁举着伞,语气试探:“夫人呢?”
“不必管她。”
夫人?
他这是跟迟迟成亲了吗?
眼见自己离宋春迟越来越远,他挣扎身子,想要脱离这具躯壳,无果。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是夜。
雨渐渐停了,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幕下,他看见自己端着一碗姜汤,停驻在门前。
门内,是宋春迟一阵阵的咳嗽声。
叩叩叩。
他敲门,门内传出宋春迟冷淡的声音:“夫君,今日在别处歇息吧,我惶恐过了病气。”
他也没强求,吩咐丫鬟把姜汤送进去便离开了。
门内咳嗽声声声剧烈,他的脚步竟短短停留一瞬便大步离开。
赵景润只觉目瞪口呆,这是娶了迟迟的他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画面再次扭曲。
阴暗的祠堂内,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在他身前,站着他自小尊敬的母亲。
“你可知错?”
他没有吭声。
直至荆棘布满的鞭子抽烂他的衣衫,他嘴巴里才泄出一丝痛哼。
他的妹妹拉扯着他母亲的衣角,在帮他求情,说着:
“是那宋春迟蛊惑哥哥,所以哥哥才不肯娶……”
赵紫萱说到一半哑声。
他听见自己顶撞母亲,他说:“儿子这辈子只会有一位妻子。”
沾着血迹的鞭子再次落下。
这一次他连一丝痛哼都没有发出。
他要娶谁,他不是同迟迟成了婚吗?
疑团接着一个又一个,缠绕在赵景润心间,他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他看见他的母亲丢下鞭子离去,他的好妹妹抱着他痛哭不止。
她对他说:“哥哥,我帮你……我帮你……”
阴暗的祠堂里突然闯进大片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看清眼前时,画面已经变成了他的卧室。
宋春迟躺在他身边,脖颈上有还没有褪去的红痕。
看着赵景润脸一红,眼神打转,克制自己不去看她。
可这具身子强硬,逼着他从脚到脸,红得彻底。
宋春迟双眼惺忪,见他要走,伸出双手求他抱抱。
他贴近她香软的身子,同她相拥。
耳畔,是带着甜腻的呼吸。
“夫君,你今日下值早点回来哦……”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狡黠笑道:“我有惊喜~”
他仍旧绷着一张脸,毫不在意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说。”
呸!
赵景润注意到,这男人明显心口不一,他耳尖都红了,分明很期待,还故作不在意。
好装啊!
这男人是他吗?
赵景润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他受视角限制,只能跟着这具身体的动向了解。
于是,他顶着无聊,看着男人忙完公务,又借口出城,跑到制衣坊精挑细选,直至傍晚,才穿着心仪的衣裳出了门。
他骑着白马,迎着抹了糖水的红云,不紧不慢地向着国公府行进。
途中,遇到了曾被宋春迟救助的小孩。
那小孩追着他边跑边哭,一直到拦在他的马前,哭声凄厉:
“世子,救救姐姐!求求你,救救姐姐!”
“姐姐,她出事了!”
他顺着小孩手指指向望去,那里是御史府。
与诸多庭院扎堆在一起,翘起的金黄屋檐上,红云扎堆,愈来愈红,宛若鲜血。
那男孩还要再说,被跑来的云雀堵住了嘴巴。
跟着云雀跑来的一干奴仆跪在地上,把他转道去往御史府的道路挡住。
赵景润看见他的脸上沁出冷汗,白了唇瓣。
云雀在他冷漠眼神下,扛不住,吐出真相:“夫人要杀夫人。”
他挥舞马鞭,重重甩在马臀上,马儿架起前驱,向着底下奴仆踩踏。
他却是不管不顾,驾马径直踏过,顺手抽出奴仆腰间别着的长刀,朝着御史府方向前进。
血污染脏了他的衣袍,他对着拦住他的奴仆,生疏的挥舞长刀,一刀又一刀。
费劲拔出又挥出。
他麻木看着,无辜的奴仆倒在他的刀下,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最终,生养他多年的母亲,站在了进入御史府的巷道口子。
满身华服,雍容华贵。
“世子,你要去哪?”
他说:“我要救我的妻。”
“她不是你的妻。”
他隐忍克制的声音夹杂凄厉绝望,他跪在地上,哀求道:“她是我上拜天地,下祭祖宗的妻。”
“求母亲,放过我们吧。”
他卑微地低下头颅,哪有一点往日的清贵骄傲。
“世子糊涂。”
装备精良的宫中护卫叠出,拉着他的胳膊,逼迫他踏进那顶象征着权利富贵的轿子。
“不!”
他拼命反抗,甚至丢出了他代表世子身份的家族玉佩。
“母亲,我可以不当这个世子,求求你……”
金鞭挥斥,重击压弯他的后背。
他的母亲,高高在上,漠然审判:“家族供养你二十年,你不恭不孝不敬,罔顾家族荣耀,一心儿女私情,是该罚……”
一下,两下……十三下……
他的脊骨越压越弯,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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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却再没有低下。
十四,十五……十七……
鞭鞭带血,鞭鞭重响,似是要抽断他的脊骨。
赵景润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道金鞭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无法感知,他却痛得不能自抑。
等到第二十鞭抽完,他看见他伏在地上,倔强地抬起头,朝他的母亲磕头。
“儿子,拜别母亲。感谢母亲大恩。”
话落,一瓶印着保心丹三字的药瓶滚落到他面前。
然后他踉跄着捡起药,爬上马,一路跃进御史府。
寂静无声的庭院里,满地的残羹剩宴,地面上还滚动着许多流着酒液的杯盏,也不知那一盏曾是宋春迟饮下的。
他拦住躲在庭院一角的丫鬟,逼问宋春迟的去处。
那丫鬟惊惧,结结巴巴,半天也不开口。
他当即就是一刀,捅进丫鬟腹中。
“是……赵……小姐……我……我……”
丫鬟惊惧昏死。
不过好歹,道明了方向。
赵景润提着的心,小小的波动了一下。
但进入阁楼,看着他砍倒木门,露出门后面的人时。
他那颗波动的心瞬间剧烈起伏跳动,几近骤停。
“阿迟——”
“迟迟——”
赵景润猛地睁开眼,眼底恐慌。
他伸手摸向后背,一手冷汗。
“云雀——”
他朝屋外喊道,许久才平复心神。
“世子,怎么呢?”
他望着云雀关心的面容,脑海里不可控地想到了梦里云雀阻拦他的画面。
于是,他含住了舌尖上的话语,转问道:“母亲如何呢?”
云雀脸上露出笑容,劝道:“世子莫要再气夫人了,夫人这会儿还没吃饭了。小姐劝了许久,才勉强动了一下筷子。世子您……”
“我待会自会向母亲告罪。”
云雀喜上眉梢,不加遮掩,“那我现在就去给小姐报喜,夫人知道了,想必也会欣慰!”
他挥手,示意云雀离开。
望着云雀的背影,他的脸色一暗。
云雀是他母亲的人。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她们不能留她一条生路。
难道,是因为身份之别吗?
他站起身,试探性做了一下跳跃动作,腿间痛感明显。
不过他没停顿,穿好衣衫,整理容颜,绷紧了嘴巴朝着大堂去。
一进去,便听见云雀谄媚笑声:“您看,世子这就来了。”
“来啦。”
见他来,国公夫人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赵紫萱见状,忙戳她手肘。
“母亲!”
国公夫人这才让他落座:“想清楚了?”
赵景润点头,主动认错,一切按照国公夫人心里所想的说,说得国公夫人眉眼展开笑意。
他方才提出:“不过儿子,需得出门一趟,亲手了断,恐落人话柄。”
国公夫人脸上笑意僵住,语气意味不明:“哦?”
“那边去吧。”
赵景润告退,赶着黄昏,只身前往木家医馆。
赵紫萱颇有些留念的盯着赵景润的背影,嗔怪道:“母亲,你说说哥哥……他……哼!”
国公夫人揉揉她脑袋,不在意道;“你哥哥随了他爹,不见棺材不掉泪。”
“爹?”
赵紫萱偏头,似乎在思索,“那我呢,也随了爹吗?”
国公夫人赶紧岔开话题,点点她脑袋道:“你随他干什么,自然是随我,你瞧瞧你眼睛嘴巴鼻子,哪点不随我!”
母女二人笑作一团。
云雀得国公夫人眼神示意,悄悄退下,朝着赵景润走出的方向,一路跟踪。
夕阳西下,橘红染红了大地。
踩着这抹红晕,赵景润踏进了木家医馆。
里面的摆设东倒西歪,俨然经历过一场乱斗。
他走到一处,蹲下身来,整个人的身子背对夕阳,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半晌,他才站起身,转身出去,黑墨浮上。
天际最后一抹云白,照亮了他手中的那根铃兰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