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切片人老公谈恋爱》
1. 毒酒
阴冷潮湿的阁楼里,传来一声声痛呼。
宋春迟瘫倒在光束旁,蜷缩着身子,泪流满面。
痛!
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了一样,痛得她牙齿颤抖,身子痉挛。
她像只缺氧的鱼,张大了嘴巴,想要呼救,可嘴巴里不停喷涌的鲜血,回流到喉管,呛得她满脸涨紫。
明明一刻钟前,她还在同人对饮,享受着世子夫人身份带来的虚荣快感。
可如今。
宋春迟艰难地翻转身体,目光投向木桌上的茶杯。
她刚刚不过是浅尝一口,不过十几息,便咯血出来。
唤她来阁楼议事的人,见她出事,立马跑了。
如今,她只能自救!
只要把茶杯摔碎,引发动静,候在阁楼底下的丫鬟们必会上前查看。
想着,宋春迟眼中腾起一丝希望。
她艰难地侧翻身子,两只手手奋力勾向木桌的桌脚,糊满鲜血的手指,一点一点,一寸一寸,顺着桌脚向上攀。
眼见希望近在眼前。
眼见她马上就可以够到桌子上的茶杯,把它摔碎,让外面的人听见
眼见她即将获救了。
一只细腻柔嫩的手,从她手中夺走了它。
那双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像是一包药性极重的哑药,毒得宋春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双手她记得,今天上午,还曾在她的发间拨弄,亲昵地为她插上发簪。
如今却拿走了她试图救命的杯盏。
为什么?
宋春迟费力地张开嘴巴,想要质问,却只能喷涌出鲜血,让眼前人眉头一皱。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垃圾。
赵紫萱捏着茶杯,慢悠悠的放回原处,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
“你该庆幸,我们让你白白享受了国公府世子夫人头衔的三月荣光。选择在今日结束这一切,不然等到七皇子荣登皇位,赏给你的可就不仅仅就是这一杯毒酒了。你要知道,我哥哥这般清隽无双的尊贵人儿,自然得配那更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
“至于你?”
赵紫萱冷哼一声,狠狠捏住宋春迟的下巴,逼她同她对视。
那目光,如淬毒的蛇牙,让宋春迟心中升起无限恐惧。
“一个凭借下作手段玷污我哥哥上位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当我赵紫萱的嫂嫂!”
赵紫萱嫌弃地把宋春迟的脸丢在地上,拍拍手道:“今日若不是七皇子交代,我也不想亲自动手。怪只怪,你命数如此!”
宋春迟脑海中碎片式的记忆突然串联在一起,她睁大了瞳孔。
平日对她不冷不热的小姑子突然约她去参加宴席,贵女们纷纷灌酒,引她入阁楼休息,递给她的醒酒茶。
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是,为什么?
你这样做就不怕你哥哥知道吗?
你就不怕你哥哥为此怪罪你吗?
早晨房间里两人亲昵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重现。
“嫂嫂真好,我要跟嫂嫂天下第一好。”
如今这话可真是讽刺。
宋春迟很想问个明白,可是彻底失力的身子,让她发不出一句话,再次瘫倒在地。
“救……我……”
她好不容易说出了话,却无人搭理,空余满室寂静。
“救……我……”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宋春迟倒在地上,绝望极了。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撑起了宋春迟最后一丝清明。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见黑暗之中,有一人,身着苍蓝长袍,双手持刀,破门而入,踏着光向她奔来。
那是她的夫,平时里待她客气有礼,端庄持重的丈夫。
绣在苍蓝长袍上的翠竹,不知何时沾染了泥污,急速摆动的衣衫,打破了他往日冷静自持的神态。
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跑下来两缕碎发,遮挡在他那双清秀杏核眼上,却没遮住他的满目猩红。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紧攥长刀刀柄,有光落在上面,照出许多豁口。
刀身之上,有殷红顺着刀尖滴落。
眼前人,满身文弱,却手持利刃,为她破开前路。
原来那个从未舞弄过刀剑的人,如今也会为了她捡起兵器,干出这种不合礼法的事情来吗?
“阿迟……”
赵景润奔到他身前,丢下带血长刀,颤抖着将她揽入怀。
“阿迟你不要睡着,我马上带你离开,你等等。”
宋春迟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听不清了。
直到她嘴巴被赵景润用力抠开,塞进一颗药丸。
药丸太大,卡在舌尖,怎么都吞不下去。
倏地,宋春迟睁大了瞳孔。
眼前人,竟然咬破了自己的嘴巴,以血渡她,逼她吞咽药丸。
口腔内的铁锈味浓郁,他的舌尖狠狠抵在她的喉咙深处,推送着药丸滑落。
男人浓郁的气息填满她的口鼻,在巨大痛楚里,这股气息像是镇静剂,令她乖顺的吞咽,放松。
情不自禁地咽下,他渡给她的血。
“阿迟,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回家。”
充满爱意的眼眸映在她的眼睛里,让她一愣。
嫁他三月,她从未见他这般显露情意。
以前他都是绷着一张脸,对她吝啬地施舍只言片语。
哪像现在,用厚重的爱意将她包裹,让她冰凉的身子感受到被人呵护的暖意。
一切仿佛在做梦,美好得不真实。
宋春迟咬住舌尖,强撑着眼皮不让它掉落。
她现在只想在这美梦之中,多沉沦一会儿,也不枉她于穿越异世,去短暂体验一遭。
直到落在脸上的喘息声渐重,怀抱着她的手腕在颤抖。
她才从美梦中脱离,疑惑的看着眼前人。
他好似没事人一样,两只手用力地抱住她,让她感受稳当。
可她明显感受到了不对。
她攀着手腕,从男人腋窝穿过,触及他的后背。指尖湿漉触感分明,冰凉黏腻。卷起的布料毛边,湿哒哒的粘在她手上。
她指腹轻按,凹凸不平的口子里再次溢出湿润,让她不禁再次落下泪来。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来寻她,竟受了伤。
“疼吗?”
“不疼。”
“你骗我。”
她眼眶含泪,试图抚摸眼前人的澄澈眼眸,却被按住。
“真的不疼。”
赵景润低头,轻轻用鼻尖蹭她的脸,以示安抚。
兀地,他步子停下。
“哥哥,你要带着她去哪?”
那道如梦魇般的声音再度出现,惊得宋春迟身子一颤。
她睁眼望去,赵紫萱带着一众将士们,将他们团团包围。
“让开。”
赵景润冷着声,把她紧紧护在怀中,脚下步子不停。
眼见将士们的刀戬即将戳到她身上,他一脚踹开挡在最前面的士兵。
“滚。”
短短一字,裹着无边怒意,喝退士兵们纷纷后退,形成三十米的空地。
赵紫萱眼神死死盯着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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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宋春迟,神色扭曲,后逐渐癫狂大笑。
“哥哥,你以为你能把她带去哪里?逃不掉的,哥哥她逃不掉的……哈哈哈……”
赵景润越过她,不做搭理。
赵紫萱不死心,跟在身后,试图去拉扯赵景润,却被他甩到地上。
精致的发髻歪散,配上她恐怖的笑声,不复往日贵女仪表。
她跌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笑。
“哈哈哈……”
“哥哥,你知道吗?”
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抚摸着散落的刘海,笑着说:“她的毒,是我下的。”
赵景润速度回头,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在赵紫萱的胸口上。
“解药在哪?”
赵紫萱躺在地上,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颇为留念的去抚摸赵景润踩在她身上的脚印。
一旁的将士们,看见这阵容,胆寒地聚集在一起。
赵景润顺势,空出一只手抽出将士们手中的刀戬,逼在赵紫萱的眼前。
刀戬闪着银光,距离离赵紫萱的眼珠子不过半寸。
她却是一点也不慌,收起了笑容,怜悯地盯着赵景润:
“哥哥,牵机药无解。”
“牵机药无解!”
“牵机药无解!哈哈哈哈!”
她再度癫狂,笑声之大,四处回响。
赵景润抽回刀戬,使劲全力朝她脖子戳下。
赵紫萱竟也不躲,反而迎着脖子凑上去。
哗啦一声,她垂下来的鬓发被刀戬横刀切断。
“从此以后,你我兄妹恩断义绝。”
赵景润扔出刀戬,刀戬戳进地面,铮鸣作响。
他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
赵紫萱在他身后,笑得凄厉。
“哥哥,你终究还是不忍心……哈哈哈……”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千万……千万……”
她站起身,扬手令士兵退开,放赵景润离开。
“千万……不要被我抓住……”
“哈哈哈……”
春风卷着灿阳,扑到每个人的脸上,温柔的触摸令站在道路两旁的将士们生出一身冷汗,他们低着眼睛,不敢去看身旁的主子。
笑声尖利,惊飞树梢上的幼鸟跌落。
赵紫萱缓缓走上前捡起幼鸟,捧在手心,掌心缓缓合拢,收紧。
一滩殷红的血液顺着她掌缝滴落,落在地面上的阴影里。
生了青苔的灰砖染了血液,被滋润得愈发青绿。
寻找幼鸟的鸟儿还在低空哀鸣,声声呼唤。
宋春迟被这叫声唤醒,蓝天白云,青山翠林,群鸟低鸣。
她躺在赵景润的膝上,耳畔是清风浮动,流水涓涓。
以及赵景润对他们未来的娓娓道来。
“……我们就在这里搭个房子,我每天把热水烧好,阿迟你就乖乖坐好,等我为你梳洗,好不好?”
宋春迟没有回应,她的眼皮重若万钧,怎么都抬不起来。
脸庞上,赵景润的泪淌了她一脸。
她仿佛无知无觉,合上双眼,嘴角微笑。
她浑身暖洋洋的,像是钻进了斥满阳光味道的被褥,舒服得她不想再醒来。
想来,她马上就能回现代了吧。
不过,她好像还没跟赵景润告别,可是,她好累啊……
黑暗袭来,她搭在赵景润身上的手腕彻底瘫软。
幽静山谷里,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
灵魂散去前,宋春迟似乎听见赵景润哭道:“阿迟,今早你还说等我回来给我惊喜,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2. 重生
嘀嗒。嘀嗒。嘀嗒。
屋檐下的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直直往下追。
夜风清凉,拂进木窗,悬挂的风铃,摇曳作响。
宋春迟猛地睁开眼睛,一身虚汗。
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屋内。
房屋陈旧,置物架上摆放着几尊年代久远的白瓷瓶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儿。
等等?
这地方?
宋春迟有点懵,眼前的屋内摆设,看着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是她刚穿来时,原身所在的县丞府!
她急忙跑下床,找到铜镜,去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黄橙橙的镜面上映着一尖尖小脸,整体透着久病初愈的苍白,盈盈眼眸中露着一股子哀怨。
眸如秋水,颦似黛玉。
白皙脖颈,一道青黑勒痕甚是骇人。
那是她尝试回家时,自尽留下的印子。
她重生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贯穿她的胸膛,可随即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怅然绝望。
她没能回到现代!
她还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朝代,她可能还要再重复一遍前世的结局!
不!
她走到窗边,感受着皮肤呼吸的自由,生命流动的快感,眸光愈发坚定。
命运怜悯她,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把握住机会,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时,窗户里突然探出一个笨重的脑袋来,翻着白眼,对宋春迟一顿嘲讽。
“哟哟哟,还活着啊,敢情明年正月十五我不能给你上祭咯!”
正月十五?
宋春迟眸色一暗,正月十五,那是她跟赵景润初识的日子。
也是祸端的源头。
正是今日。
按照前世轨迹,她就是在这一天意外遇到了中药的赵景润,同他产生纠葛。
不过没事,她现在只需要避开跟他有关的一切就可以了。
不过,她要先处理原身一家的烂摊子。
这会儿正是她刚穿来的时候,她为了回到现代,不停尝试各种死亡方法。
每次都险而又险的被人救下,这次也一样。
她尝试上吊,推了凳子,脖子悬在横梁上,窒息感还没体验多久,正好赶上隔壁婶子过来探望将她救下。
众人皆以为她是为情所困,毕竟谁家定了十几年的婚约突然被对方悔婚,换了谁都受不了。
更别提原身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退婚,前未婚夫还要跟她的好闺蜜在一起!
这种赤裸裸的羞辱,逼得原身直接郁郁而亡。
恰逢她躺在被子里看小说,眼睛一花,再睁眼便成了宋春迟。
想到这,她有些烦躁。
她对原身家庭并没有感情,也无心同他们建立联系,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苟活一世。
当下之急,她该怎么脱离原身家庭。
她收回思绪,移目看向脑袋主人,原身弟弟,宋春景。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明明是带着父母美好寄予而生的姐弟,偏偏活成了自甘下贱的模样。
宋春景的样貌同原身极像,都有着一双精致的桃花眸,只不过这双眸子里不同于宋春迟的哀怨,反倒斥满了戾气。
宋春景人高马大,身上的衣衫似乎不合身,勒得他胳膊小腿露在外面,一张小嘴喋喋不休。
言语间,尽是污秽。
“闭嘴!”
宋春迟冷眼一扫,世家大妇的威严狠狠扫开,惊得宋春景脖子一缩。
许是察觉自己势弱,宋春景提起脖子,叭叭道:
“爹爹果然说的不错,就你这样的,难怪方秀才看不上你。”
“我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霉,居然摊上你这么个姐姐,活该被人笑话。”
“好歹也是个县丞之女,再不济也不至于嫁不出去,不就是被退婚了,整日寻死觅活的,真是晦气!”
宋春迟听得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她抄起桌上的物什,一把砸向宋春景。
叮叮当当,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眼看她高高举起置物架上的白瓷瓶子。
宋春景大叫道:“你敢把这瓶子砸了,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哐当——
白瓷瓶子应声而碎。
宋春景整个人呆愣住,不可置信道:“那是爹留给你的嫁妆!”
“滚。”
她越过宋春景,径直向着大门走去。她想看看,究竟哪边出门方便些。可以的话,还是走大门,翻墙硌手。
刚刚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现在就溜。原身家里一团子乌烟瘴气,刚待一会儿她便受不了,更别提县丞府与国公府同在望京城里。
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一天她会遇见赵景润。
为了安全起见,她特意规划了一条能够完美避开赵景润的路线,是同前世遇到赵景润时所走的完全相反路线。
她只需沿着护城河往外城走,中间找家客栈住宿,明天一早跟着商队出城门,估摸着半个月便能到云州。
那是原身母亲的家乡,在原身记忆里,那个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很像前世她死前见到的景色。
让人莫名安宁。
虽然现在是晚上,但是望京城夜晚治安良好,沿途都有官兵护卫,她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这般想着,她心情都好了很多。
只是推拉半天,发现门被锁得严严实实,厚重的木梁卡在凹槽里,她使劲拉扯,木梁纹丝不动。
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半。
宋春景跟在她身后,眼神惊疑,“你大晚上的准备到哪里去?”
“别跟着我。”
他两臂大展,拦在她身前。
“我说,别跟着我。”
宋春迟压着声,没好气道。
“我没跟着你啊……”
宋春景眼神飘忽,半天不敢看她。
直到被她揪住耳朵,他才小声说道:“我怕你晚上又去寻死觅活……”
她一怔。
宋春景在关心她?
然而她心中的念头刚起,立马落下。
“到时候你死了,家里还要花好大一笔钱给你安葬,我到时候娶媳妇就没钱了……”
宋春迟冷笑,两手一推,把宋春景推进屋内。
她正瞅着怎么找离家出走的借口了,这家伙倒是给她瞌睡来了送枕头。
为给弟弟攒名声娶媳妇,自请回老宅清修,尤其她刚被退婚,这是多么好的理由。
她看着宋春景,脸上笑容瘆人。
“你……你要干嘛……”
宋春景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不敢乱动,直到全身被被单绑在屏风上,他才嗷嗷叫着。
声音一高一低,尖锐难听。
“宋春迟,你把我绑着干嘛,想偷偷跑出吗?”
“宋春迟,你大晚上想带着你脖子上的勒痕去扮鬼吗?你吓了我跟爹还不够,还要去大街上下其他人吗?”
“宋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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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春迟直接一块抹布塞进宋春景嘴巴里,房间里的聒噪才减轻了许多。
“你乖乖的,我回老宅清修去了。”
她拍拍宋春景的肉脸,从房间里找出原身攒了多年的嫁妆,揣进怀里,又从衣柜里重新掏出一条帕子,系在脖子上。
“拜拜嘞您。”
她无视掉宋春景脸上的呆愣和不可思议,关门,锁狗。一气呵成。
枣树枝头,月色寂寥。
宋春迟拍拍手掌,用力一撑,半个身子腾起,眼见即将翻过院墙。
“宋春迟,你给我站住!”
宋春景带着一位身材矮小,满脸胡子拉碴的老头追了上来。
那老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杵着一根刺槐树做的拐杖在地上敲不停。
宋春迟这才看清,这老头原来是原身的爹,宋县丞,妻子早逝后便撒下一手儿女,埋身于公务。
平日里对一双儿女从来都是漠不关心,如今怎么跑过来了?
她疑惑看向宋县丞,听他骂道:
“大晚上的你想跑哪里去?”
“你赶紧给我下来,不孝女!”
骂声熟悉,似乎在她耳畔回响过无数遍。
不孝二字,更是击打在她心坎上,像是打开潘多拉盒子的钥匙,罪恶倾泄。
刹那间,宋春迟感觉这具身子不是她的了,她全身都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控制,她听见自己怨恨地说:
“你凭什么说我不孝?”
她的声音如冬日一抹刺骨的寒风,冰住了即将落在她身上的拐杖。
“你又凭什么管我?”
她不受控的从院墙上跳下,一步一步逼近宋县丞,说出的话语句句刺骨,字字伤人。
“生母早逝,你扔下我跟宋春景,不管不问十多年。我惨遭方玉华退亲,被周遭邻居指指点点,抑郁成疾,隔壁牛婶求你给我请大夫,你一句过些日子她自然会好,便赶走了这世上唯一关心我的人。”
“生而不养,何以为父?又凭什么管教我?”
她盯着宋县丞急速颤动的嘴巴,无声一笑,扭头看向宋春景。
他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与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们姐弟两本该互相扶持,你却听信她人挑拨,屡次与我为难,更有甚者,在我被退婚后,欺我,辱我。”
宋春景听着,眼睛渐渐红了,他高声喊着我不是,手上的巴掌却控制不住扬向宋春迟,似乎要落在她的脸上。
“怎么,你想打我?”
“前些日子的那一巴掌还不够吗,如今还要继续?”
“那时我惨背退婚,寻你为我撑腰,你却嫌我丢了你的脸面,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呵斥我离开,你忘了吗,弟弟?”
她一步一步,逼得宋春景高举的手,扬起又放下,最后随同他的身子,瘫倒在地,连声唤着:“我没有,不是我!”
他摔倒时,不小心撞到了庭院里的青枣树,晃得枝叶落下。
另一旁的宋县丞却像是魔怔了,盯着枣树,深情唤着:“玉竹……”
“你住嘴,你不配提她!”
她看见自己暴怒,冲着宋县丞发泄这么些年的委屈。
后来,她声音沙哑,停下诉述,只是无声流泪。
骤然拂来一阵夜风,像是母亲的手,温柔抚摸。
她喃喃着:“阿娘……”
宋春迟这才重新掌控这具身体,她试探性的动了动手脚。
刚刚,是原身来过吗?
为什么这么突兀?
3. 做戏 宋春迟想不明白,便也不想。
宋春迟想不明白,便也不想。
宋县丞和宋春景像是被她这般模样吓着,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在两人身上撇了两眼后便收回目光。
转身,撑手,翻墙。
月色苍茫,映在护城河水面上,波光粼粼。
顺着护城河,宋春迟一路走了许久。
居然不小心走错了口子,走进了望京城的贫民区,世家贵族豢养的奴隶所——城瓦。
城瓦,名如其名,是高楼上的瓦片,被富贵人家拿捏手中,肆意玩弄,轻轻一摔,就碎了。
城瓦里的人,大多都是失了良籍的贫民。
他们被圈养在望京城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处,是内外城奴隶人口的供需所。
除了平时过来戏弄贫民的富家子弟,一般人很少涉足。
今夜宋春迟出来时比较晚,走到城瓦与外城口子时,值守的官兵估摸着去换岗了,所以无人阻拦。
她盯着眼前的情况,暗道不妙。
数十栋由芦花杆子做成的小帐篷堆在黄土路边,沿途都是面黄肌瘦的妇女儿童蹲在树底下,捧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碗,在小口饮水。
见她出现,人群骚动。
帐篷外的帘子被卷起,满身泥污的乞丐,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目光直勾勾地挂在她身上。
那目光黏腻,阴湿,如跗骨之蛆。
宋春迟皱起眉头,抬腿,想要后撤,大腿却被一个身材干瘪,浑身破烂的小女孩住她。
“小姐,您行行好吧,赏我两口吃的吧。”
她试图将腿抽出,可身下的小女孩仿佛把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腿上,她强行拔出只会误伤小女孩。
“小姐,您行行好,赏我们两口吃的吧!”
乞讨的声音一句接一句,一句比一句近。
宋春迟看着逼近的乞丐又看看低头求她爱怜的小女孩,于心不忍的别开了脸。
她逼着自己心一狠,将小女孩踹倒在地,拔腿就跑
可跑了没几步,她便停下脚步。
前路不通。
密密麻麻的乞丐挡在她面前,捧着一张破陶碗,仿若念咒一般——
“小姐,您行行好,赏我两口吃的吧!”
她回头看向身后,目光扫向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神,决定破财消灾。
就在她刚刚解开香囊时,一张宽大温热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姑娘可是遇到了难处?”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落入她耳里,带着一股旧人的熟稔。
她抬头,身子猛然僵住。
眼前人,他裹着一身月白长袍,板着身子,端坐在马鞍上,两条笔直的腿,静静垂在马腹下。
“姑娘大晚上,怎么在这儿?”
他两腿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她面前,露出一张俊美秀气的脸来。
一双清秀杏仁眼微微向上扬起,眼底泛着点点红意。
他眸中含笑,轻声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他似乎是醉了,整个人的身子贴着她极近,身上草本雪松的气息混了些许酒气,混进她鼻尖。
宋春迟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不悦。
这人喝醉了,是逢女子就如此轻浮吗?
尽管眼前这人——
“我是国公府的世子,姑娘唤我景润便行。”
赵景润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
“姑娘看,这是国公府家的徽记。”
宋春迟看都没看一眼,她不动神色地往后撤,同赵景润拉开距离。
她讨厌喝酒的男人。
后撤时,她惊讶发现,周遭乞丐们在看见赵景润后纷纷停下了脚步,似乎在敬畏和感激。
她不禁重新将目光投在赵景润身上,这人大晚上的出现在城瓦,只身一人,毫发无损。仅仅只是因为他国公世子的身份吗?
无怪乎她轻视赵景润,原身记忆里,城瓦中人恨急了来城瓦里寻欢取乐的贵族小姐公子,每每有人落单,便会遭到非人一般的对待。
轻则钱财尽失,重则死不瞑目。
“你怎么在这里?”
她没好气地问着,“大晚上的你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按照前世轨迹,他这个时候应该被人灌酒,晕乎地走进一家酒楼,然后遇上他人设计好的女眷,一夜春宵。
而不是这般凑巧的出现在她面前。
尤其是,她刻意走了与他相反的路径。
赵景润拍拍马儿,笑道:“它带我来的。”
那马儿极有灵性,甩了甩脖子,似是应和。
宋春迟没有放下防备,她盯着周遭的乞丐流民,心里盘算着脱身之法。
许是她的防备太过明显,被赵景润察觉。
“姑娘放心,他们心不坏,我牵着姑娘走出去,没事的。”
她没动。
“你为什么救我?”
“呵呵呵……姑娘……姑娘好看!”
……
赵景润傻笑着,说着让宋春迟惊掉下巴的醉话:“远远看见姑娘,只觉是梦中神女下凡,好生熟悉……”
……
前世的赵景润是这样的吗?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还是说重来一世,产生了蝴蝶效应?
再三犹豫之下,她上了马。
她想过了,城瓦中人对赵景润态度不一样,若是有任何情况,她便扬鞭逃走。
至于赵景润……
她敛下眸子,控制自己不去想前世的他。
如今她只想好好活着,不想掺和到国公府这摊浑水中。
她和赵景润,终究是有缘无分。
夜幕之下,月亮高悬。
两人细长的影子交缠在一起,时而聚集,时而分开。
深夜雾重,骤起的夜风,带着寒气,吹得宋春迟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她垂下眸,忍不住去看身侧男人,却发现赵景润有些不对劲。
盈盈月光之下,他的脸,一片酡红。
整个人也冒着虚汗,牙关打颤。
双目紧闭,意识已然不清醒,竟是全凭肢体反应在拉着马向前行走!
“赵景润?”
她扯住缰绳,纵身下马,抚向他的额头,惊觉一手滚烫。
“赵景润,你怎么呢?”
赵景润似是强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地上跌去。
宋春迟连忙接住,将他大半个身子压在肩膀上。
奈何赵景润个子太高,身子也沉,压得她双腿有些颤抖。
一旁的马儿许是察觉主人状态不佳,不停蹬着后腿,扬起阵阵尘土,颇有些焦躁不安。
宋春迟艰难抽出手来,扯住缰绳,试图将赵景润推上马。
可她的力气实在是小,用尽全力,还是无果。
马儿嘶鸣,跪下两只前腿,给了宋春迟机会,她急忙拖住赵景润,将他推上马背。
然后呢?
宋春迟犹豫了,她是把他丢在这里,自己独自离去,还是带着他去寻找一家客栈,帮他解药呢?
她环顾四周,荒野辽阔,官道亨通,不远处隐约点着灯火。此时她已经走出了城瓦,身处外城,只需顺着官道走,很快就能寻到一家客栈歇息。
那马儿通人性,哪怕自己不管,定会自己带着赵景润去到安全的地方。
若是她带他解药,定会重复前世惨剧。
宋春迟的目光慢慢坚定,她放开缰绳,撤步离去。
步履匆忙,神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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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身后泄出一丝呻吟。
在寂静的夜里,像极了夺人心魄的魑魅,发出诱人的邀请。
她步子一顿。
“呜……”
呻吟还再继续,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转身回头,看见赵景润虚弱的倒在马背上,面色酡红,睫毛轻颤,红唇微张,满身的请君入瓮。
高洁不染尘埃的脸上,凝满了诱惑。
该死!
宋春迟暗骂一声,不熟练地爬上马背,刚把赵景润抱好,底下的马儿立马扬起马蹄,向着灯火处奔去。
寒风猎猎,卷起宋春迟的衣摆,把她白嫩小脸打出红印。
可她却不敢睁眼,半个身子伏在赵景润身上,全身重心下压,生怕被马儿摔下去。
一路颠簸,终至一家酒肆。
“小二!”
她高扬一声,颤着腿从马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赵景润圈在怀里。
怀中人似乎难受极了,红唇泄出一声又一声的勾人心魂。
听着她耳朵烧得慌,连取出脖颈上绣帕,塞入赵景润红唇之中,那声音才算是止住。
酒肆门口,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橙红色的灯光氤氲开来,像是鬼城的邀请,透露出莫名的危险。
马儿有所察觉,扑腾两下马蹄,立刻返身冲进黑暗。
宋春迟心里顿时打了个鼓,她深吸一口气,搀扶着赵景润踏进橙红灯光里。
门口,店小二循声而来,打量的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宋春迟和赵景润身上。
“二位客官是?”
店小二伸出手,想要接过赵景润,却被宋春迟拒绝。
她心中第六感强烈,观之店小二神情,只觉不对。
于是,她扬起胳膊,把赵景润的脸按在她胳膊底下,让衣袖完全遮挡他的面容,并夹着嗓子,装作娇羞道:
“劳烦店家为我和我夫君腾出一间屋子来。”
“我家夫君吃醉了酒,正迷糊着了。”
店小二眼神不住撇向衣袖底下的容颜,伸手就要帮忙,试探着:
“夫人说笑了,您这夫君醉酒得厉害,不若让我来帮您?”
宋春迟再次拒绝,冷汗浸湿后背,大脑飞转,想着解决之法。
见店小二眼中渐生疑窦,她立马开口:
“我这夫君,最不喜旁人触碰,除了我,谁也沾不得他半点,是不是啊夫君……”
她用力掐了一把赵景润,试图引发他清醒,陪她演完这一出戏。
可衣袖底下的嘴巴像是被针线封住了,一声不吭。
她尴尬笑笑。
此时,店小二已经触碰到赵景润后背,眼看他马上就要被翻过身来。
突然,衣袖底下泄出一声低哑。
“夫人……”
宋春迟连忙抱紧了赵景润,错身面对店小二,露出一个满是黑印的脖颈。
“烦请店家速速安顿我们,我夫君她发起怒来,我着实承受不起……”
店小二收回手,盯着她青黑的脖颈,无声朝酒肆另一端轻轻摇头。
“夫人,请……”
宋春迟踏进酒肆,发现大堂里稀稀疏疏地散落着一些硬汉,各自坐在一角,举着陶碗喝酒。
见她一弱女子扶着大块头男人进来,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不过就这一眼,也让她心砰砰直跳。
宋春迟赶紧扔下两锭银子就扶着赵景润上了二楼住宿的房间。
上楼时,赵景润不知是被衣袖堵塞了呼吸还是什么,双手开始胡乱挥动。
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胸前。
平时里被小心呵护的宝贝冷不丁地遭受冲击,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低下头,顿时怒从心来。
4. 危机
胸前那手,竟还搭在上面,五根纤长的手指微微张开,有成合拢的趋势。
宋春迟想发作,后背却爬上一股战栗。
一道赤裸又满怀的恶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
那里险险被赵景润搭上来手背挡住。
她不敢回头,小心挪动着步子,双手搀扶赵景润的腰,让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合上房门的前一刻,她耳尖地听见楼下一道粗犷人声道:
“那小子艳福不浅,居然娶了这么个美娇娘,那身段,啧啧啧……”
咔嚓——
她将房门锁上,隔断了楼下的污言秽语。
她长舒一口气,把赵景润扔在床上。
自己坐在凳子上,大口喝着冰冷的茶水。咕噜咕噜,连喝好几杯,才勉强平复内心的惊恐。
“呜……”
赵景润倒在床上,难耐地蠕动身子,他衣领散开,艳艳春光晃得人眼睛合不上。
那塞在他嘴巴里的锦帕沾湿了口水,氤氲出大团深色水渍,伴着猫儿似的喘声,格外引人犯罪。
看得她眸色愈发暗沉。
她静静盯了他一会儿,俯身帮他解开衣衫,脱下鞋袜,让他大半个身子赤裸在外。
独独剩下一条亵裤,裹在他精瘦的细腰上。
烛火翻腾,跳跃,明灭的光亮投在床帷之间。
宋春迟将脸没在黑暗里,仅仅只露出半个下颌。
一双多情柔媚的桃花眼眸微微眯起,似在思索。
突然,她动了。
她拉下帷幔,跨步压在赵景润身上,把床摇得嘎吱作响。
同时把锦帕从赵景润嘴中扯出,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引发他的大声呻吟。
她亦是夹着嗓子,逼迫自己发出荡漾回声。
一通忙乱。
累得她满身大汗。
她卷起帷幔一角,侧目看向梳妆铜镜,镜中少女少女发髻散乱,满脸潮红,桃花眸间,情愫婉转。
少女脸后,映着房门上方的门纸,露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小眼。
她掩下眼底波澜,起身从赵景润身上下来,走到房门口,拉开一条小缝,朝着正下楼的人影儿喊道:“小二,麻烦上一桶凉水。”
楼梯拐角处,店小二身影顿住,迅速回身,扬起殷勤的笑容:
“好嘞!”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扛着水桶搬到门口。
宋春迟遮袖捂脸,声音娇怯,侧身拉开一半房门,迎着店小二进去。
“夫人可还需要什么?”
“麻烦您了。”
宋春迟摆摆头,掏出一锭银子塞入店小二手中,秋眸一扫。
那店小二脸上立马堆满笑意,目光扫都没扫帷幔里的人一眼,拿着银锭子塞入怀中,速度退去。
宋春迟听着脚步声下楼,赶紧把耳朵贴在门框上,仔细听着楼下动静。
店小二谄媚地说着:
“各位爷,楼上那对小夫妻并无异样,小子刚才在屋内看了好几圈,这年轻人真是不遮掩……”
粗犷声音主人也赔笑说着,“大人不知,那小娘们是真骚,我偷偷上楼看了,那小腰扭着……”
“我也看了,看着我都来劲了……”
那两人似乎是被训斥,渐渐小了声音。
宋春迟这才收回耳朵,起了身子,转身望向帷幔之内。
刚刚若非她警觉,没有立刻松下心神。
在察觉到门外有人的第一瞬间,就采取行动,只怕他跟她已羊落虎口。
她卷起帷幔,拉着滚烫的赵景润下了床,一路跌跌撞撞摔进浴桶中。
那浴桶很宽,能容纳两个人坐在里面。
她将赵景润身子摆正,爬出浴桶,拎起装满凉水的木桶,哗啦啦淋了赵景润一身。
冰冷的水珠子溅射到她胳膊上,泛起一圈鸡皮疙瘩。
她恍若未觉,直愣愣盯着桶中湿漉的男人。
许是受了冷水安抚,赵景润拧巴在一起的眉头慢慢松开,酡红的面庞也变得粉嫩。
两瓣薄唇轻轻张合,露出白瓷的牙齿,鬓角间的碎发斜在耳畔,露出红润的耳垂。
让她莫名地觉得自己手指有点痒,想要捏一捏什么。
她转移视线,竟无意看到了他浸泡在冷水中肤脂如玉的身子,以及——
亵裤轻透,被冷水打湿,隐隐露出里面形状。
高昂,炽热。
宋春迟红着脸别开,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星疏月朗,蝉鸣渐渐。
阵阵清风拂过,卷起木窗嘎吱作响,旋即飘来濛濛细雨,沾湿门窗。
一对巴掌大的青蛙蹦蹦跳跳,跃入窗台之上,抱对低鸣。
一夜无眠。
宋春迟顶着一片青黑,看着床榻上酣睡的男人,情绪复杂。
这一世她再没有同前世一样,帮他解药献身自己。
既定的结局应该能够改变吧。
昨夜的事情,醉酒之人醒来想必也不会记得,为今之计,是她先走为上策。
只是,她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双布满猩红的眸子。
“阿迟,你等等我。”
男人深情的呼唤仿佛穿越时空,再度萦绕在她耳畔。
她犹豫了。
窗外天光扩散,晨风裹挟着潮湿扑面,冰凉的触感唤醒了她的些许理智。
她要走,立刻走。不能留!
宋春迟最后望了一眼赵景润,他睡得香甜。
半边脸朝向她,露出肉肉的耳垂,上面冒着薄薄一层绒毛,看起来格外温顺。
她放轻步伐,不再停留,抬脚欲离开房门。
“姑娘去哪?”
身后,一道沙哑声音急急响起。
紧接着表示一阵西索,是鞋袜穿戴的声音。
“姑娘,别走!”
宋春迟回头,瞳孔一缩。
她飞身扑去,接住从床榻上跌落的赵景润。
二人一同滚落在地上。
触地瞬间,赵景润翻转身子,让她垫在他身下。她连忙从他身上起来,两手一扯,用力把他拉起。
“你……”
她瞪大了眼,呆愣住。
唇上的冰凉,好似不真实。
日光渐渐投进屋内,聚集成光圈,打在二人身上。而宋春迟此刻,正扯着赵景润的衣服,逼着他屈膝抬头,同她四目相对,双唇相贴。
周遭浮起的明亮尘埃围着他们,螺旋式上升。
宋春迟被这光线刺得晃眼,不禁松了手,连连后退两步。
绯红染上她的脸颊,令她不知所措。
兀地,她无视身后的叫喊,跑出了酒肆。
她像是盲头苍蝇,没有方向的四处乱窜,一头扎进内外城交界的一座小山。
层林尽染,苍翠欲滴。头顶上是细碎的蓝天白云,夹在密林绿叶里,活像一幅春日油画。
可惜,美景没持续多久,天色顿时阴沉,狂风裹着细雨,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宋春迟脸上。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逼得她不得不躲在破庙跟前,有一会儿没一会儿数着蒲团上的稻草数量,蹲到她腿麻了,外头的雨势还没有缓解,而她的衣衫已然湿透。
破庙内,一片黢黑,隐约可见破损的佛像朝她无声微笑。
宋春迟立马别回头,蹲在庙门口,祈祷着老天爷赶紧停雨。
可惜,天不遂人愿。
轰隆隆——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一道巨大的闪电带着惊雷,划开天际,直直朝着宋春迟的方向劈下。
惊得她慌不择路,闪身躲进破庙。
庙外,宋春迟刚刚躲雨的位置,被惊雷劈断了屋檐,碎瓦红泥摔烂了一地。
雨声洗刷着地上的红泥,混成一滩滩血水,顺着黄泥地朝着庙外蔓延。
白光频闪,一黑一明,毫无间断。
宋春迟躲在庙门后,竭力忽视背后的惊悚感。
她不敢往里走,她自小就对山林破庙有着惧怕。
话本里那些感人至深的人鬼情未了,于他人而言是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对她来说是上厕所必须有人陪,盖被子必须全头全尾的蒙在被子里,丁点儿身体部位都不能外露。
昨夜孤身一人跑到外面,已然是她平生最大的勇气。今早误入山林坡面,更是意外。
她不怕人,她怕鬼,尤其是深山野林里的鬼。
哒哒哒。
庙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响起了非人的脚步声。
宋春迟心弦紧绷,不敢动弹。最后直接心一狠,闭眼跑到了破佛像身后蹲下。
灰尘呛进她的鼻喉,她却不敢发声咳嗽,硬是憋红了脸。
好不容易舒缓过来,庙外有人声传来。
难不成她听错了?
宋春迟睁开眼睛,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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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从佛像身后探出脑袋,望向庙外。
昨日夜里在酒肆蹲守赵景润的粗犷男人,此时正握着把砍刀,砍在庙门上。
“妈的,这破天气。”
粗犷男人拆下一半庙门,又捡了些稻草,丢出火折子引着。
阴暗的破庙内顿时腾起一簇明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粗犷男人搓搓手,把砍刀扔在一旁,偏着脑袋枕在佛像底下。
“真不知道这赵世子走了什么运,居然被郡主看上。那弱鸡崽子的身材,郡主到底是喜欢她哪点?”
粗犷男人话中似有不解,低声呢喃着,随后慢慢闭了眼睛,传出悠长的呼吸声来。
佛像身后,宋春迟捂紧嘴巴,心中疑惑。
她回想着前世赵紫萱对她说的话,国公府站队七皇子,欲跟七皇子结成姻亲关系。
一尊一卑,为何七皇子府中郡主要采取这种丧尽名声的手段同赵景润在一起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佛像底下的呼吸声慢慢变轻。
等她回过神时,她的脖子已经被一双粗粝大手紧紧捏住。
“呜……”
宋春迟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一张小脸因缺氧涨得通红。
她挣扎着,试图松开脖间大手。
身子却被再一次举高。
巨大的窒息里她看见,庙门口留下了一连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原来,粗犷男人刚刚假寐是在麻痹她!
可她无心懊悔,目光不住地祈求着眼前凶恶男人放过她。
“求求你……放过我……”
她使劲憋出话语,通红的眼眶淌出眼泪,试图引起粗犷男人怜惜。
眼见粗犷男人慢慢松开了手掌,大口空气灌进她的胸肺。
她一喜,脸上摆出柔弱姿态,继续说道:“求大人……饶了我……我一定好好报答大人……”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粗犷男人似乎意动,慢慢松开了掐住她的手掌。
“自然是……”
宋春迟娇媚一笑,眼送秋波。
粗犷男人意会,嘿嘿一笑,彻底松开手掌,想要同她一亲芳泽。
就在他泛着恶臭的嘴巴贴近时,宋春迟的脚尖已然落在地上,她假意凑近,送上红唇,实则趁机不备,一把抽出发髻间的银簪,全力刺向粗犷男人脖颈。
“杀了你!”
可惜银簪止步粗犷男人皮肤前,就被他一把抓住。
一折两半,扔在地上。
她的脖颈再度被粗犷男人抓住,高高举起。
“还想跟爷玩美人计,真当爷好糊弄呀!”
粗犷男人狠狠一呸,看向宋春迟的眼睛是毫不遮掩的杀意。
“今天,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日!”
“更何况赵大小姐说了,你这种下贱女人,爬床上位,惯会卖弄心机,老子就算是再急不可耐也看不上你这种不入流的女人!”
宋春迟脖颈上的手腕逐渐收力,青紫浮上她的脸颊。
一股淡淡的死寂从她的瞳孔里发散,倏地,她瞳孔里听到某个字眼,射出一道亮眼的光来。
赵大小姐,赵紫萱?
宋春迟死寂的眸子慢慢浮上了一丝生机。
那抹生机名为恨意,肆意生长,唤醒了她绝境逢生的力量。
她趁粗犷男人开口说话,全力一蹬,重击在粗犷男人下三处。
剧痛让粗犷男人松了手,把她扔在地上。
灰尘飞扬,她忍着疼,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洒进粗犷男人眼睛。
随后,速度抽出粗犷男人腰间的砍刀,向眼前脑袋砍去。
银光自上而下,带出一道绵长的血痕。
粗犷男人红了眼,尖叫着捂脸,目光凶狠,仇恨像把利刃戳在宋春迟身上。
“你找死!”
男人大叫着,扑来,试图擒住她。
她凭借灵巧的身姿,在破庙内躲闪,拖延时间。
她拖着长刀,在地上划出一道绵长的刀痕,待男人因失血头晕目眩,一鼓作气,提刀砍向粗犷男人脖颈。
这不过这一次,她没能幸运把长刀抽出。
长刀被卡在粗犷男人的脖颈上。
她使劲去拔,长刀却被粗犷男人反握抽出,向她劈来。
银光裹着鲜血,直直落在她的眼眶。
她一身惊惧,呆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5. 再遇 轰鸣雷声打下,暴雨又至。
轰鸣雷声打下,暴雨又至。
破庙屋顶的瓦片被雨珠子打破,裂开一道小口子,数不尽的雨水从口子里灌下,齐齐倾泄在宋春迟身上。
哒哒哒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景润牵着马儿,一身狼狈地钻进破庙,刚刚伸直身子,却愣住。
灰暗破庙里,破损的佛像嘴角咧着笑,普度众生的面容上,投射着仁和的目光,同他注视。
佛像目光之下,一妙龄少女,身穿素衣,满身血迹,凌乱的发丝还在往下渗血。
她侧对着他,面容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哐当一声,银光一闪,她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上。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转过头来。
门外的光亮顺着她转头的间隙,照亮了她身旁的景象。
一具粗犷大汉的尸体,赫然躺在地上。
尸体身上,坑坑洼洼地布满了长刀砍痕,更为瘆人的是,尸体脸上一道从头划到胸膛的划痕,令人汗洽股栗。
“姑娘?”
赵景润颤着声音,递出一张绣帕。
“姑娘,擦擦脸……”
“……好……谢谢……”
篝火火焰随风摇曳,在幽幽破庙里,映在宋春迟的精致眉眼上,恍若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女。
听到赵景润声音,她才有了些反应。
她干涸的开口,缓缓接过,擦了没两下,鼻尖充斥的血腥气让她肠胃翻滚,一下子没忍住,吐了出来。
“呕……”
她拿帕子接住,跑到门外,呕声持续。
酸味直冲天灵盖,难受得她眼泪直冒。
这时,背上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她咽下恶心,抬头去看。
眼前男人,身上依旧穿着昨天那身月白长袍,许是一路雨天泥泞,他的衣袖衣摆处皆染了脏污。
华服湿润,氤氲深色,锁骨处绣着的翠绿长竹绕着脖颈生长,衣襟上沾湿的深色,更衬得翠竹幽深,高洁。
“姑娘?”
赵景润再次唤道,伸手面前扬了扬。
“我无事。”
宋春迟别开脸,跌坐在地上,满目疲惫。
她合上眼睛,似在喘息调整。
身前的男人似乎想要问她些什么,见她这般模样,便闭嘴去了他处。
等她再睁眼,便看见赵景润从破庙里找了些木板子,丢进快要熄灭的篝火里。
木板子沾了雨水,一入火焰便升起浓浓黑烟。
呛得二人咳嗽不停。
赵景润赶紧从火里抽出冒着浓烟的木板子,两脚一踩,留下干燥的一半扔进去,冒着黑烟的则被他丢到了破庙外。
“姑娘对不住……”
赵景润面露歉意,缓缓开口解释他出现在破庙的原因:“我昨日醉了酒,醒来便看见姑娘,我……”
赵景润苦笑一声:“我本想问问姑娘我是否轻薄孟浪了,谁知姑娘见我就跑。没有办法,我只能一路打听,循着姑娘出走的方向,跟了过来。”
“还好在此处遇到了姑娘,真是万幸。”
他目光瞥向佛像底下的尸体,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宋春迟眼睛木木地盯着他,哑声问道:“你不怕我吗?”
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来,可面前人的脸上除了庆幸和担心,再无其他。
她收回目光,抱着身子蹲在篝火旁。
半张脸明亮娇艳,又阴暗恐怖。
“姑娘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的,我虽不才,但也能施展一些微薄之力。”
宋春迟把脑袋埋在双膝里,自嘲一笑。
她能说,是你的好妹妹要杀我吗?
明明这一世,她什么也没做,救了赵景润立马就走了,还是被追杀。
还是没能被赵紫萱放过。
难不成她只要跟赵景润接触就该死吗?
新仇旧恨,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恨意在她眼底聚集,浓烈如墨。她抬起头,定定盯着赵景润:“你帮不了我。”
“好吧。”
赵景润叹了口气,起身寻找能烧的板子。
雨天风冷,燃起的篝火没一会便烧得只剩下一小簇火焰。
外面的雨也渐渐小了,一股子的泥土腥气冲进来,赶走了破庙内的闷沉腥气。
宋春迟走出门,找到一处积水颇深的水泊,捧起最外层的清水,一点点泼在自己身上,洗拭。
刺骨冰凉覆在她身上,她无动于衷。
她茫然极了,心头的恨意那么浓郁,可她却没有办法。
阴沉的天幕下,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洒在宋春迟身上。晶莹得像是蒙了一层细纱。
经过连夜奔波,她长时间没有进食,低血糖袭来,她眼前一阵黑暗。
砰——
她双腿无力,倒在水泊里,失神地盯着头顶的阴云。
倏地,天光乍泄,驱散阴霾,露出底下湛蓝。
五色彩虹凭空架起,美丽夺目。
刺目的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直到眼前出现了赵景润着急的面容。
“姑娘你怎么呢?”
她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昏昏沉沉中,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帧桢画面,那是她和赵景润成亲时。
御赐的礼官捧着婚书在高堂上咏唱,底下的宾客言笑晏晏。
大红盖头底下的她,紧张得双手汗湿,艳丽的红绸晕染出一团不雅的黑沉。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耳边的誓词,像是灵魂的烙印,一字一句,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
她成婚了,嫁给了一个什么都很好的君子。
她将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彻底安顿下来了。
“阿迟。”
红绸另一端被扯动,男人清润的声音传来。
她才恍然,此时已到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她像只被人摆弄的木偶,循寻着设定好的程序,一步一步走完所有流程。
知道她的红盖头被掀开,眼前出现男人清隽无双的模样。
身姿如松,容颜如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世上所有赞美人的话语似乎都能在眼前人身上体现。
这是她的夫。
“阿迟,该举杯了。”
宋春迟端起杯子,手腕与男人相交,正欲饮下这杯酒时。
眼前人的脸,突然变换,变成了赵紫萱的脸。
那张脸,与她的夫何其相似。
“嫂嫂,喝呀。”
赵紫萱笑着,催着,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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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丽的面庞,精致的五官却扭曲在一起。
“嫂嫂,喝呀。”
不!
宋春迟扯出手,摔了杯,一脸惊恐。
倏地,她的口中吐出大股鲜血,踉跄着奔向门外。
赵景润,救我。
赵景润,救我。
宋春迟心中绝望极了,她撒开腿,使劲跑。
可是门口距离她好似十万八千里,她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赵景润,救我。
宋春迟跑到力竭,全身瘫软。
眼睁睁看着,赵紫萱端着毒酒走进,强硬将酒灌进她的嘴巴里。
不!
她抽出银簪一把插入赵紫萱的脖颈。
酒杯摔碎在地,赵紫萱捂着脖子,惊恐地倒在地上。
银簪被抽出,鲜红的血液迸射,糊了她一脸。
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滴落,一滴一滴,汇聚成流。
地上的赵紫萱,死不瞑目的表情恍若恶鬼,直直盯着她。
仿佛在无声地说:宋春迟,我在地狱等你。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她脑海里,扭曲了画面。
回到了粗犷男人持刀劈下的那一幕。
“你去死吧!”
粗犷男人狞笑着,冲她咆哮。
长刀高高落下,银光落在她的鼻尖,只差半个指甲盖。
砰的一声,粗犷男人嘴角上的狞笑还没有消失,便直着身子往后倒了下去。重重倒在坑洼地面上,他的眼睛睁着大大的,似乎死不瞑目。
迸溅出的鲜血糊了她满身,她被吓得心神未定,却见那死去的男人突然转动了眼珠子,手掌心的长刀也在颤动。
他没死!
惊惧支配着她抢夺过粗犷男人手中的长刀,举在他面前。
她竭力镇静,嘶吼着:“谁让你来的,说!”
粗犷男人按住脖间伤口,挣扎着要起身。
宋春迟一刀劈在他胸口,隐隐有些癫狂。
“你说,你说啊!”
“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粗犷男人嘴巴张着,瞳孔发散,彻底没了气息。
她像是无知觉,在尸体上疯狂劈砍。
一直到掌心麻木,裂开渗血。
她疲软在地,才惊恐发现,她杀人了!
冷风卷来,卷走地上的尸体,画面破碎,满目都是殷红的鲜血,还有时不时闪现的两人尸体。
他们围着她,贴近她,笑得恐怖。
不!
宋春迟猛的睁开双眼,浑身冷汗淋漓。
她环视四周,篝火前摆着一把破烂椅子,上面搭着她湿漉的外衫,和已经被洗干净的绣帕。
至于她身上,裹着佛像身上的袈裟。
佛像底下的尸体不知道去了哪里,破庙内只有她跟赵景润两个人。
宋春迟往熄灭得只剩一点红碳里丢了一点柴火,徐徐升起的火焰,柔和了赵景润紧皱的眉眼。
他躺在她身侧,弓着身子,缩成一团。
许是冷,他的嘴唇发白。
宋春迟小心翼翼地把身上裹着的佛像袈裟摊开,披到赵景润身上。
忽的,她动作一顿。
冷寂的心湖里,裂开一丝缝隙。
赵景润养尊处优的指甲里,塞满了黑色泥土。
他的袖口几乎全黑,底端还带着血迹,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真是傻瓜……”
6. 心意
黎明破晓,天边出现一抹云白。
宋春迟摸着自己差不多干透的衣衫,蹑手蹑脚,出了破庙。
朝着云州的方向,脚步不停。
十里长街上,人声鼎沸。
沿街都是叫卖的摊贩,食物的香气悠悠传进宋春迟鼻腔,唤得她肚子咕咕作响。
“来一个馒头。”
白面馒头皮薄身软,囫囵一口,半个身子都没了。
淀粉与唾液中的消化酶分解转化成麦芽糖,甜滋滋地抵在她舌根,稍微缓解了肚中饥饿。
宋春迟小口咬着剩下的馒头,向摊主打听:“您知道从这儿去往云州需要花上几天脚程?”
“望京离云州远着哩,姑娘若想去云州,可去东街商户处租赁他们的马车,他们整日走南闯北,有自家的车队,会时不时招租一些客人跟着他们一起。”
“您知道租赁马车,需要多少银子吗?”
“姑娘若想安全舒适到达云州的话……”
摊贩老板笑着比出了一个数字,两根指头横竖相交,赫然一个数字十!
宋春迟付完银子,礼貌道谢,朝着人群中最热闹的地方钻去。
她就单单前夜住宿便花了她的大半身家,十两银子单凭她凑,一时半会肯定是凑不出来的。
她边走边思索着,听到远处的吆喝声,脸上一喜。
有了!
热闹长街上,画着一道直径约一米的大圆,里面摆着一桌一竹筒两骰子。
穿着灰布短罩衫的商家,一张尖腮脸,身上套着一块写着“二十两彩头”的木板子,环着圆圈敲打锣鼓,吆喝着:“走一走看一看,经典赌王大比拼,高额彩头等你来取!”
一旁排队比拼的选手络绎不绝。宋春迟混在选手队伍里,等着上场。
比拼的规则很简单,上台者自由选择比大或比小,只要掷出的骰子赢过商家派出的人手即可。若是输了则需要交出一吊铜钱的赔付款。
随着太阳没入云层,阴凉落在圆圈里,终于到了宋春迟上场。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小男孩,看着还没有她高,可他已经连胜二十几场了。
“这位姐姐请。”
小男孩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坏了,发出的声音如破锣嗓子。
“我比大。”
宋春迟说完,拿起竹筒,姿势不太熟练地摇出了一个三一个六。
场下一片嘘声。
小男孩收起她摇出的骰子摔进竹筒,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缓缓倒出一个六和一个——
一个一!
凑过来的商家顿时黑了脸,狠狠刮了一眼小男孩。
“这位姑娘,刚刚是起风了,大家伙都看着了,刚刚摇出来的明明是两个六。”
商家脸上赔笑,两只眼珠子提溜提溜转,“不如姑娘再来一局,输了也没事,我不收姑娘那吊铜钱。”
宋春迟可不惯着他,冲着人群喊道:“我明明赢了,这商家赖账,说是风把骰子吹倒了,叫我再来一局。”
圈外人群骚动,有不平者义愤填膺,也有商家事先安排好的托子在那冷嘲热讽。
商家:“姑娘你看?”
“重来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需要请一位观众为我作证。”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自告奋勇者上台。
宋春迟这次比小,她两手一倒,倒出两个二。
“两个二!”
木桌对面,倒出两个一,只不过其中一枚一还未落稳,旋转成了四。
“五点,他摇得五点,这位姑娘赢了!”
宋春迟目光斜斜扫过商家,红唇轻吐,“可还要再来?”
商家不情不愿地递给她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宋春迟打开一瞅,顿时就被白花花的光亮闪了眼。
她塞到怀里,朝商家举手道谢,慢悠悠地走出了人群。
身后,人群再次骚动,她却无心回头。
她喜滋滋地摸着怀里的银袋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穿越还是有金手指的。想她前世,平平无奇麻将小天才,每次掷骰子就没有不当庄的,一上桌,是摸什么来什么,清一色对对胡,那是有手就来。
包括其他类的纸牌游戏,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简直是赌神亲临。
她从来没有想到,穿越后,这个金手指还能跟过来,真是上天保佑。
“救命啊!”
她身后的尖叫层起彼伏,看着不像是赌输了,倒像是——
跑!
赵景润那失踪的马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在市集里横冲直闯,把沿途的摊子统统踢飞。
马儿眼睛看到她,兴奋地扬起马蹄,朝她奔腾而来。
宋春迟不觉喜悦,只觉惊恐,她捂着钱袋子,左右躲闪,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一家冷清客栈。
客栈里面装潢奢华,每一个地方的布局都极具巧思。
宋春迟怀疑自己进错了地。
不过……
她回头看向远处还在寻找她的马儿,当下立断,立马躲进客栈内。
刚一进去,便被掌柜拦住。
“这位姑娘,我家客栈今日封店,恕不接客。”
宋春迟从钱袋子里扔给他两锭银子,“我马上就走,外面有马儿受惊了!”
那银子沉甸甸的,掌柜接也不是让也不是,最后还是捏着银子让开了路,嘴巴里小声道:“姑娘你可就歇一会,马上离开。店里有大人物过来,我们要清场的。”
宋春迟扬了扬手,表示知道。
二楼连廊透风,她寻了个角落,倚在红木柱子上小憩。
头顶之上,挂着许多纸鸢叠成的风铃,迎风一吹,叮当作响。
宋春迟打完盹,回想起掌柜说的话,目光投向远方,好似确有一队人马过来。
朱红华轿,两仪排仗。丫鬟奴仆数来有数十人。
看来她得赶紧走了!
一起身有些急了,额间发髻不小心勾到了风铃上的纸鸢,急得她两手去解,却扯动头皮,疼得她痛苦面具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把纸鸢从发髻上解开,那风铃却断了,上头的纸鸢飞在客栈底下的屋檐上。
她连忙跑到连廊拐角,踮着脚,探着脑袋,伸手去够纸鸢的屁股。
刚刚触碰到一点,纸鸢就顺着屋檐往下滑,卡在瓦片缝隙里。
宋春迟心里着急,想要去寻掌柜借根木棍子,试图把纸鸢戳下去。
要是砸到人就不好了!
她估摸着,远方那队人马过来还需要些时辰。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春迟赶紧跑下楼。
下楼下到一半,她蓦地停住脚步。
屋檐上的纸鸢迎风而下,落在大门口,被一双绣着金珠的鞋子,踩烂了。
鞋子主人,满身华彩。
金线绣着的凤凰展翅纹样,在晃动的裙摆中央若隐若现。
一顶凤栖梧桐的宝石头面下,是一张眉眼精致,艳丽轶人的容颜。
两道细长的凤眼向上挑起,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直直射向楼梯间。
那里,跪满了一干平民,埋着头不敢同她直视。
那么,刚刚那道冒犯的目光从哪里来?
有意思。
赵紫萱嘴角上扬,低头看向脚底破烂的纸鸢。
身侧的侍女连忙跪在地上,恭敬捡起纸鸢,双手奉上。
赵紫萱淡淡扫了一眼,踩着满目的惊恐,一步一步,上了二楼雅间。
随行的侍女捏着纸鸢,朝身侧低语了两声,立马跟上赵紫萱的步伐。
留下来的仆从里出来一个年纪略长的嬷嬷,尖着嗓子,大声道:
“去给我查,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敢扔下纸鸢,试图伤害我们国公府大小姐,真真是活腻了!”
老嬷嬷眯着一双眼睛,在客栈里来回扫视,最后一脚踹掌柜的身上。
“你,去给我把人抓来。”
她又随手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从,“你两跟着,给我好好教训一顿。”
她的语气阴狠,听着人头皮发麻。
宋春迟藏在二楼杂物间里,暗道不妙。
她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赵紫萱!
如今她与她身份不匹配,若是被抓住,不死也得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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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层皮,国公府嬷嬷处置人的手段她早有耳闻,更别提她还是赵紫萱派人追杀的人,到时候被发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掌柜即将带人搜到她这里,她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住墙壁,将身子掩在门后面。
嘎吱——
门被推开,掌柜探出,在里面左右张望。
他背对门缝,正好把宋春迟露出来身影挡着严严实实。
“两位爷,这里没有!”
脚步声离去。
宋春迟仍不敢掉以轻心,她悄声从门里退出,从赵紫萱隔壁包间穿进,躲到赵紫萱所在的屏风后。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猫着身子,竖起耳朵偷听。
屏风那头,赵紫萱似乎是在等人,满室寂静里,只有茶盏碰撞。
不多时,便听见赵紫萱同人寒暄。
她从对话中,依稀听出,来人是国公府给赵景润找的未来妻子。
是七皇子府的郡主吗?
她偏着头,将耳朵贴在屏风上,准备继续偷听。
眼神却意外撇到了楼下,赵景润牵着马儿,走到了客栈底下。
他怎么来了?
她捏着酸痛的小腿肚,一时不明白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屏风另一侧。
“哥哥,你来啦。”
赵紫萱亲切地搂住赵景润的胳膊,同他介绍道:“这是赵文瑄,七皇叔家的小女儿,按照辈分,哥哥你得唤她一声表妹。”
“表妹好。”
赵景润端坐在一旁,时不时回应赵紫萱几句,目光却投向窗外。
落在袖子底下的手,摩挲着一根断掉的银簪,上面的铃兰花纹,蜿蜒在他指腹。
冰凉凉的,像极了昨日他怀中人的体温。
“哥哥?”
赵紫萱凑到他面前,眼神探究,“哥哥你在想什么。”
想那姑娘。
话语刚到舌尖,便被他抵住,咽了下去,回道:“萱萱,怎么呢?”
赵紫萱娇嗔他一眼,“哥哥你只顾着发呆,都不同文瑄说话。”
见赵景润只是笑笑,赵紫萱话锋一转,问道:“哥哥昨日去哪呢,我跟母亲派了好些人手去找,都没找着哥哥呢?”
“说来也是奇怪,昨日家里派出去的奴仆竟奇异地消失了一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子,这般罔顾律法。”
“或许是这奴仆自己作孽,萱萱不必忧心,望京城内多是良家子弟,哪来那么多贼人。萱萱你多心了!”
赵景润不想再说别的,转移话题道:“萱萱还没说唤我来,所为何事?”
坐在他对面的赵文瑄狡黠一笑。
“表哥当真不知吗?”
赵景润疑惑,目露不解。
赵文瑄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为他倒茶。
“表哥你好生想想。”
她弯着腰,露出衣领底下的白皙脖颈,身上还冒着精心调配过的香水味道。
他接过茶水,唇瓣刚刚触及水面便放下。
就在刚刚,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一道布满了黑紫掐痕的纤细脖颈。
那道脖颈更细,更白,青筋外露的血管里,跳动着惊人的生命力。
他的鼻尖似乎还充斥着那日的血腥味道,明明腥得他皱眉,可他还是把她抱起,感受着瘦弱身躯里那一点点的自然香气。
赵景润想到这,耳尖不自觉的红了。
真是冒犯。
对面的赵紫萱并不清楚,只当赵景润害羞,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表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哥哥都因为你害羞了。”
“哥哥,你喜欢表姐呀……”
赵景润回神,听见赵紫萱这样说,脑袋生疼。
不过他不打算解释,收起袖中银簪,起身告辞。
赵紫萱拦在他面前,嘟囔着嘴巴,连连逼问他道:“哥哥,你是因为不好意思吗?那萱萱还是你心中的第一位吗?”
“哥哥,你告诉我!”
赵景润无奈,刚想点头,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响动。
7. 救人
蹲在屏风底下的宋春迟小腿抽筋,身子不稳,一下子跌到了屏风上。
屏风倒塌,众人面面相觑。
“原来你在这!”
赵景润惊喜开口,抬脚想要搀扶宋春迟,衣摆被赵紫萱拽住。
“哥哥,她是谁?”
感受着赵紫萱足以杀死人的目光,宋春迟心一颤,悄悄挪到窗户口,准备跳下。
赵景润察觉她的意图想要去抓她,一把甩开赵紫萱,朝着宋春迟扑来。
二人一同跌落楼下。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跌入了满怀清香。
她一睁眼,便是赵景润灿烂的笑容。
楼上,赵紫萱跟赵文瑄两人脸色阴沉,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天娇羞。
“来人,给我抓!”
霎时,数十名奴仆齐齐握着棍子,朝着楼下奔去。
赵紫萱也跟着下楼,衣裙摆动,莲步生风,步步危险。
她一来到客栈门口,便看到了让她呲目欲裂的一幕。
赵景润垫在宋春迟的身下,两手紧紧护着宋春迟的脑袋,生怕她被磕伤。
两人挨得极近,恨不能黏在一起。
“哥哥!”
赵紫萱尖叫着跑来,大声呼唤着:“快去请大夫!快!”
宋春迟一听这尖音,立马挣脱赵景润的怀抱,撒腿就跑。
赵景润呆呆的站起身,不明所以。
“哥哥,她是谁!”
赵紫萱脸上极其愤怒,她厉声质问着,却见赵景润微微蹙额。
于是她立马软了语气,委屈道:“哥哥,你刚刚把我手都甩疼了。”
她捋起袖子,露出她刚刚掐红的胳膊来。那里一道鲜红的掐痕,像是被人大力所拽。
“抱歉,萱萱。”
赵文瑄适时走上来,故作好奇道:“刚刚那是哪家的小姐,我竟是没见过了。”
赵景润见追赶宋春迟的奴仆越跑越远,连忙吩咐着剩下的奴仆:“快让他们回来,这是个误会!”
“哥哥?”
“表哥?”
他想到刚刚宋春迟的冷淡,没有来地焦躁,但还是耐心着将他与宋春迟的相识简单的概括了一番,其中刻意省略了破庙再遇。
“原来如此,那表哥快去追恩人吧。”
赵文瑄笑着,催促着赵景润离去。
见人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她才朝着赵紫萱笑道:
“我说是谁了,原来是那夜捡漏的老鼠。”
她拍拍赵紫萱肩膀,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萱萱你倒是关心世子,只可惜明珠只能待在宝盒里。有些人,还不配。”
说完,她在丫鬟的搀扶下,钻入马车。留下赵紫萱沉这一张脸站在原地,恭送马车离去。
国公府府老嬷嬷上前安抚,“小姐莫要生气,老奴马上派人把这贱蹄子抓回来给您泄气。”
赵紫萱像是没听见,她直勾勾盯着老嬷嬷问道:“嬷嬷你说,哥哥这样的宝珠,谁配拥有呢?”
老嬷嬷不解其意,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世子这样清隽无双的人儿,自然得是顶顶好的姑娘才能配得上,要我说,这世上除非再找出来一个像小姐您这样夺目的姑娘,不然谁能把世子从您身边夺走啊!”
“哈哈哈……”
赵紫萱阴沉的脸色立马好起来了,她笑着拔出发髻上的金钗,缓缓塞到老嬷嬷头上,低语着:“只有我,只有我……”
好半晌,她才解除这种状态,问道:“可调查清楚了?”
老嬷嬷凑到她身边,低声阐述:
“那女子名唤宋春迟,是皇城底下宋县丞家的长女,据说前些日子被退了婚,在家自尽未遂,这两日同家里大吵一架,跑了出来。”
她抚摸着指甲上的丹蔻,仿佛来了兴趣。
“哦?”
“据说被妖精上了身,性情大变。”
老嬷嬷继续说着,把收集到的信息通通说了一遍。
赵紫萱状似纠结,“这种疯癫女子可是哥哥的恩人了,怎么办才好呢?”
鲜红的丹蔻迎着日光,绚丽夺目。
赵紫萱手指抚在嘴唇上,轻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杀了吧,呵呵呵……”
午间空隙,烈日藏进云层休息,偶尔跑出来瞧一眼,漏下一点灿阳,照在望京城高耸的城墙上。
红墙黄瓦,青砖灰瓦,两种不同颜色一左一右的对立,经由绵延数里的河道把内外城隔开。
在二者交界处,有一块小小的土黄色,那便是城瓦。它像是一个见证,默默注视着它周遭各不一样的繁荣。
一头是内城紧挨皇宫,来往行人皆是达官贵人,精美庭院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一头是外城,平民百姓和流动商贩争相吆喝,人声嘈杂。
宋春迟跑在外城交错的巷道里,心头烦躁。
她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巷道,心头的火,更烈了。
外城巷道繁多复杂,杂七杂八的路口多到数不清。
相似的巷道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层出无穷。
宋春迟甩掉身后追赶的奴仆,自己也迷了路。
于是随便选了个口子进入,往前拐了几个弯,听见前方有人在打骂小孩。
她放轻了脚步,探头去看。
发现挨打的孩子正是今日同她比拼掷骰子的男孩。在他身旁还跪着一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
“求求您原谅哥哥吧,哥哥他今日除了那一遭,便没输过了。”
商家置若罔闻,皮鞭嗖嗖作响,抽的男孩背上皮开肉烂。
眼看下一道皮鞭要抽到男孩脸上,小女孩一把扑过去,把男孩护在身下。
“滚开!”
商家来了气,一把踹开小女孩,欲要再抽,被宋春迟拦下。
“按照我朝律法,私自对幼儿行刑是要被收监处罚的。你枉顾律法,不怕我去禀告青天老爷吗?”
商家愤愤道:“今日我暂且饶了你们,要是还有下次……”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小女孩,阴测测地笑道:“我就把这小娘们卖进窑子,千人骑万人缠,我就不信还有人能为你挺身而出,早知道我朝律法可不管主家买卖奴隶……”
他朝宋春迟冷哼一声,甩门离开。
宋春迟蹲下身来,拍拍女孩颤抖的后背:“我带你们去医馆吧。”
“谢谢姐姐……”
小女孩回头,同她对视,二人皆一愣。
这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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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那日她在城瓦时逼不得已才踹到的小女孩。
思及他兄妹二人处境,她心中一阵愧疚。
他们兄妹二人,今日受此磋磨皆有她的原因,尽管这一切并非她主观造成,可终究受她牵连。
“对不起……”
“是那夜跟在赵世子旁的姐姐,哥哥你有救了……”
女孩双目迸射出希望的光彩,她摇着男孩的身子,朝着她祈求道:“姐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哥哥吧……”
男孩瞥见是她,一脸抗拒。
“不需要你帮我!”
他打掉她伸过来的手,催促着女孩,“快把她赶走,就是因为她,我才被打!”
小女孩没有理会,一再拜托宋春迟。
宋春迟点头应好,不顾男孩反抗,把他背在身上,跟着女孩向医馆跑去。
木家医馆。
年老的医师检查了一番小男孩的状况,眉毛高耸,摇着头,摸着白色长胡,伸笔写下一张药方,示意宋春迟去取。
“这里面有昧药我店里没了,需要跑到西街取。”
“我去!”
小女孩抢过药方,瞪着两条竹竿腿,嗖嗖跑掉。
东街和西街路径相反,等女孩回来,估计天色都黑了。
介时,她如何安全回到城瓦呢?
她叹了口气,向木医师打听小女孩情况。通过木医师叙述得知,原来女孩名叫何莲莲,男孩叫何叶,是城瓦里一对相依为命的孤儿。
何叶凭借自己的机灵劲儿被贵人看上,要去了赌坊学赌技。何叶刻苦,没多久就把妹妹何莲莲接了出来。
但是何莲莲没有良家户籍,能出来的时间有限,一到晚上就要被送回城瓦。
若是官兵查勤不在,便会遭受惩罚。
宋春迟听完,目光扫向屋外日渐西沉的太阳,忧心道:“她来得及吗?”
木医师摇头,“不好说。”
宋春迟思考半瞬,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您看这些可以让查勤的官兵通融吗?”
木医师无奈摇头。
“那里的官兵又岂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皇权之下,钱财是最下等之物。不过姑娘你若是想帮帮这对可怜的兄妹,倒是可以去找一个人,他必定能帮你。”
“谁?”
“国公府的赵世子,赵景润。”
宋春迟沉默。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能帮他们吗?”
这一问可把木医师难倒住了,他揪住白毛胡子,似是十分不解。
“赵世子贤名在外,最是乐善好施,你若寻他,向他诉说需求,他不是弃之不理之人啊!”
“老朽有幸见过一回赵世子,果真是丰神俊朗,平易近人。婆子手里哭闹的小孩,一见了赵世子便立马不哭了,笑着要赵世子抱,你说稀不稀奇……”
“……我与他有怨。”
絮叨戛然而止。
木医师似是不信,他瞪着一双老花眼,眼神在宋春迟身上打圈。
“姑娘你愿意救何家兄妹,应该也是良善之人,怎么两个良善之人倒是结了仇怨?怪哉怪哉。”
“您可有法子?”
“法子倒是有,只是那位大人不一定会见你……”
8. 诚挚
木医师所说的大人,正是当初把何叶从城瓦带走的大人,江挽生。
一介白身,却游走在达官贵人之间,同他们都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外人传言,这位江大人最是猎奇,寻常人求他办事,首先得引起他的兴趣。
上午在街头吆喝人掷骰子的商家胡二就是江挽生的手下。
经木医师点拨,宋春迟心下明了。
于是她原路返回,在何莲莲两兄妹挨打的屋门前,用力拍门。
“谁啊谁啊!”
一张尖腮脸从门里探出来,满眼的不耐。
胡二一见是宋春迟,顿时没好气道:“姑娘你找我作甚,我可放过那小子了。”
“我来找江大人。”
说着,宋春迟掏出今天赢的二十两,“想必这个江大人定会感兴趣。”
胡二眼睛一眯,朝她细细打量。
“就凭这袋银子,你当我家大人是什么破落户不成,去去去滚一边去!”
胡二挥手赶宋春迟离开,随即立马关门。
“真是晦气!”
宋春迟扒住门,笑道:“要是你家主子见我,这袋银子……”
说着她摇了摇手上的银子,露出里面闪闪的银光。
不出意外,胡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他咽下口水:“见我家主子是需要条件的,你……”
“我知道,我要跟你家主子比赌,你家主子绝对赌不赢我。”
一句话说得胡二顿时黑了脸,眼神狠厉。
宋春迟不惧,嘴角含笑,淡淡道:“听说何叶曾得江大人指点,可是他却一脸两次都输给我,想来江大人的赌技不如我……”
胡二怒火上头,扬言要给她一个教训,当下也不管二十两银子的酬劳,扯着她进了屋门。一路带着她从地道里穿过幽暗长廊,来到一扇鎏金铁门前。
“里面就是赌场,我家大人说了,若是有人想同他比拼,先得下场连胜才行。”
胡二一说完,就把她推进入一片喧闹中。
排成数十米长的长明灯成排摆了来,跳跃的烛火照亮赌场内繁华热闹场面。黄花梨木做成的赌桌哪哪都是,竹筒里响起的骰子声,遍布整个场地,叮叮咚咚。
宋春迟挤到了一处叫声最大,旁观人最多的赌桌前。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倒出来的骰子点数。
一个三一个四。
她所在的这边又输了。
场上一片唉声叹气,只有对面赌场的庄家笑得开怀。
他面前压了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很多宝石坠子。
输得大叔约莫是个外地的富商老爷,操着一口口音极重的官话。
“我怎么可能次次都比你小,你们肯定使诈了!”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好吧,玩不起就下去!”
“就是就是,自己手气差怪谁啦!”
一句两句,把富商老爷说得脸涨脖子红,嘶吼着嗓子,又掏出几张银票压在桌上。
宋春迟观察了半天,不得不承认大叔手气霉,居然次次投,次次败。
出于人道主义,她拽了拽他的衣袍,无声道:“让我来。”
富商老爷见她目光坚定,犹豫了一瞬边把手中的竹筒便塞到了她手上。
可惜她的手太小,两只手握着竹筒有些费力。用力摇骰子时,竹筒从手中脱手,差点滚到地上。
看得众人一阵哄笑。
宋春迟连忙捡起竹筒,重新摇晃后将竹筒倒扣在桌子上。
两手一抬,竹筒揭开,引发阵阵惊呼。
鲜红的六点露在桌面上,一左一右,格外统一。
桌对面的人,看着自己摇出来的一个六一个五,脸上青红交错,扬言再来。
一通操作下来,又是一个六一个五,宋春迟这边,还是两个六。
连胜局势之下,对面之人似乎想发作,但被赌场小厮拦下了。
赌场小厮安抚完对面之人,又来夸赞她赌技惊人。
然后说出了宋春迟心中默念的那句话——
“不知姑娘可否移步,我家主人想邀您一聚。”
宋春迟没有犹豫,提起裙摆,跟上赌场小厮的步子。
连续走了两个通道后,小厮指着面前的雅间,示意她自己进去。
宋春迟站在门口,手碰在门上,深呼一口气,推门而入。
室内装置简朴,鎏金铜雀烛台上,幽幽檀香腾起。
层层纱幔底下,站着一翩翩公子。在他身前,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在下江挽生,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宋春迟礼貌回应,佯装疑惑,“我姓宋,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听闻姑娘一手绝佳赌技,挽生新奇,想要一睹为快。”
江挽生语气谦顺,说话时的态度让人想起幽幽拂动的檀香。
“我不会赌。”
宋春迟冲着江挽生摊手,“我是运气好,狗运滔天。”
“运气也是一种技术。”
江挽生撤下棋局,拿出一副骰子,邀请道:“不如我们赌上一局?”
“姑娘先请。”
宋春迟接过竹筒,随手一摇,一个三。
他们玩的还是比大小,这局她当庄,比的大。
“姑娘,不怕?”
江挽生唇中含笑,拿起骰子倒进竹筒,长手上下挥动,骰子声响清脆。
一顿绚丽操作操作下,竹筒半揭,露出一个六。
宋春迟扫了一眼,目光便挪到别处,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室内环境。
好似对比拼结果并不在意。
江挽生在她身后问道:“姑娘似乎很笃定,自己会赢。”
“不是吗?”
宋春迟指着江挽生的骰子,上面赫然一个二。
“可刚刚姑娘不是看到了吗,在下摇出的数字是六。”
“那会儿骰子并未落地,不能算。赌局上明确规定,最后点数以落地面为准,难不成江大人想耍赖?”
江挽生哈哈一笑,眼底升起浓烈兴趣,他指着桌子,邀请道:“不如我们再来一局。”
结果不出意料,每回都是她险胜。
尽管江挽生的赌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可还是比不过她的赌神光辉加持。
“江大人,你又输了。”
宋春迟推到手中的竹牌,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道:“我赢了这么多把,是不是该有些彩头。”
“姑娘要什么?金钱,权利,还是某个人的性命?”
江挽生倒出一杯茶,递到她跟前。
茶汤浓郁,芳气四溢。
滚烫的杯壁烫的她指腹生疼,她勾唇一笑,“江公子以为呢?”
香炉中的檀香已燃直底部,剩一点猩红。
江挽生掏出剪子,一把剪断,重新放上新的檀香。
袅袅烟雾钻入宋春迟鼻腔,化解掉她脑海中的昏沉。
“这香倒是极好。”
她不禁赞叹道:“令人神清气爽,舒畅至极。”
“姑娘赞誉了。”
江挽生客气回应,再没有说话。
空气中,两人的呼吸随着袅袅香烟颤动,安静得不行。
宋春迟见状,决定不兜圈子了,直切主题道:“刚刚我赢了大人这么多把,不知大人能否给个彩头,赏我两个人。”
“何叶可是我赌场里的金招牌,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你要走,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江挽生转身,从茶几上提起茶壶,动作丝滑,泡了一盏香气四溢的茶水。
“不若,宋姑娘帮我一个小忙?帮我寻一昧药。”
“什么药?”
“牵机。”
江挽生把茶水递到宋春迟跟前,语气悠远,似是怀念。
“哀帝在世时,曾光罗民间神医为他研制长生不老药,可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呢?那时江州瘟疫肆行,出了一个叫紫月的神医,拥有着一双妙手回春的医术,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紫月医师刚刚解决完瘟疫,便受召进宫为哀帝研制长生不老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最多研制出一方延年益寿的药单骗骗哀帝罢了。”
“可谁知这紫月医师居然研制出来了,哀帝让紫月医师的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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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试药,明明已过知命之年的老人,居然一下子回春,面容精神都好似及冠少年,连着一月有余都没有变化……”
说着说着,江挽生笑了出来,他讥讽道:“研制出来的药丸有两枚,剩下的一枚刚被哀帝吞下,他就死了。明明是同一锅里出来的丹药,吃的人结果却截然不同。于是,新帝震怒,紫月医师一家被诛九族。当时动手的正是现在的国公府的国公爷,虽然国公爷前几年去世了,可我听说,紫月医师当时在家里私自留了一颗药丸……”
宋春迟对于江挽生讲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她盯着眼前的茶汤,感觉上面隐约浮现出一双染着朱红丹蔻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曾凄厉嘶吼,说牵机药无解。
她一时有些晃神,感觉牵机药毒发的疼痛似乎还萦绕在胸间,疼得她发颤。
于是,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自嘲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哪里知道什么牵机药呢?江公子未免过于高看我了。”
“还是说江公子不愿意给个彩头?”
江挽生不语,只是一昧的朝她微笑。
她暗下眸子,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江挽生没阻拦,伸手做请。
在她脚步即将踏出房门时,身后江挽生笑道:
“听说国公府死了一个奴仆,被找到时,尸体腐烂,衣袍上都是长刀的砍痕,头颅骨上还有一道极深的划痕,国公府已经报案,想来很快便能抓住凶手了。不知宋姑娘,好不好奇?”
宋春迟身子一顿,随后假装无事,继续向前走。
江挽生在身后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赵世子前些日子遭人算计,有位年轻的姑娘自称他妻子。二人共处一室,一夜春宵,赵大小姐得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在四处寻找这位幸运女郎,你说在下要不要跟赵大小姐吱一声……”
宋春迟迅速回头,她用力合上房门,眼神死死盯着江挽生。
半晌,她才开口说道:“牵机药我可以帮你拿,但前提是你要保证事后,我能平安无事的出望京。”
“这是自然。”
……
月亮高悬在黑幕底下,清凉的夜风卷起枯叶沙沙作响。
宋春迟细长的影子被拉成一条竹竿,摇晃着,停驻在医馆门口。
何莲莲抱着何叶,躺在卧榻上睡得香沉。
赵景润换了身天蓝色的长袍,衣袖上用银线绣着墨兰,借着洁白月光,在暗沉里闪耀。
他一手撑着胳膊,一手举着药典。
半张下颌露在光里,衬得皮肤细腻,光洁如纸。
听见动静,他合上药典,微微偏头。
一双平淡如水的眸子里骤然泛起欣喜。莹莹,闪闪,像极了月儿旁熠熠生辉的星星。
“姑娘……”
他压轻了步子,衣袖摆动,如清风一晃而过,侧立在她身旁。
“姑娘怎么在这?”
他声音清脆,喉间不自觉露出笑意。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下一句,“姑娘快进屋……坐坐。”
宋春迟一看见他,就想到了江挽生要求她做的事情,心中躁郁。
“姑娘……”
今日的赵景润身上似乎换了种香,是桂花乌龙的清透,缠绵。
相较于上次的清冷幽香,这次多了丝不经意察觉的亲昵。
她偏身躲过他洒在她脸上的呼吸,逼着自己扬起笑来。
“赵世子……我姓宋,唤我春迟便好。”
“那我唤你迟迟,不,阿迟可以吗,还是宋姑娘?”
赵景润话语间的喜悦按压不住,听着像极了枝头报喜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倒是……没那么惹人厌烦。
宋春迟憋了好半天,才道:
“……可以。”
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心想,自己脸上这会应当挺僵硬吧。
不过这傻子,应该看不出来吧。
想着,她睫毛卷起,抬眸凝视眼前人。
一秒收回。
啧,这男人笑得真像一条哈巴狗。
没出息。
9. 拒绝
眼前的哈巴狗还在傻笑,宋春迟无语,走进医馆,搬了两块小板凳,在门口放下。
傻了吧唧的哈巴狗才如梦初醒,从里面拿了一个蒲扇,坐在她旁边为她扇风。
清清凉凉的夜风扑在她脸上,竟意外地也拂去了她心底的躁郁。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赵世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景润没说话,直愣愣地盯着她发呆,不,更准确地的是盯着她的嘴巴。
嗯?
顺着赵景润的视线,她伸手摸了摸嘴巴,什么也没有。
她刚想发作,开口的瞬间,舌面上咬住的发丝勒住红唇,她才恍然大悟。
这家伙。
一根头发丝有什么好看的。
她把头发丝扯出,从脸上拂开,月光莹莹照在她脸上,如玉似霞。
赵景润傻傻愣愣的看着,神思已经飞到天外。
眼前人脸上的碎发被夜风卷起,散乱的头发丝像是有魔力一般,勾着他不住去看。
其中有一根跑到了她的嘴唇上,被她无意含进了红唇里。
头顶月亮明亮,显得红唇上那跟黑发愈加明显,突兀。
他呆呆盯着宋春迟唇上黑发,端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头,忍不住用力下压,在衣袍上摁住几道浅浅的凹痕。
他很想帮她拨弄出来,又担心如此太过冒犯。
好在,风渐渐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其中一片正巧被卷到了宋春迟的发顶。
给了他理所当然的机会。
赵景润悄悄探出手,手指即将夹住那片枯叶时,倏地一顿。
“赵世子怎么不说话?”
一面粉嫩的掌心在他眼眶里摇摆。
他迅速夹住那片枯叶,握在手心里,结结巴巴道:“阿……阿迟……你头顶有东西……”
他掌心摊开,里面的枯叶一下子被风吹走,而宋春迟并未看见。
“什么?”
宋春迟不解,赵景润盯着她的头发丝看了好久了,哪怕她把头发丝扯出来了,这人还在盯着她发呆。
她耐着性子,扬了扬手,整张脸都映入他的瞳孔里,她张张嘴巴,准备大声呼唤,却无意瞥见眼前风光霁月般的人脸上突然腾起一片粉红。
他又在干嘛?
她这才察觉,无意之中,她离他太近了,两人的鼻尖几近贴在一起。
她迅速撤开,装作无事发生:“咳咳咳……莲莲那小孩还好吧?”
“她没事。”
“哦。”
宋春迟低着头,盘弄着自己手指,心中恼怒自己怎么没把握分寸,凑过去便罢了,还偏偏离他那么近。
身旁的赵景润缓缓开口,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
“我见她在西街买药,上前关心了两句,然后就得知阿迟你在这里,我就……”
说着,他耳朵有些红,似乎是不好意思。
“木医师说你跟我有怨,我能问问具体是什么怨吗?”
他的目光诚恳认真,语气紧张:“如果我之前做过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的!”
宋春迟别开他炽热的目光,心中一痛。
她跟他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的。原谅她太自私,她既没本事也没能力,除了一点点没什么大用的赌运,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朝代里,她没有一点能够保全自身的能力。若是跟他牵连过多,她必定会重复前世惨剧。
好不容易活一次,她真的只想好好活着。贫穷富贵都不重要,她只想过平淡的一生。
就像前世他说的那样,找个过得去的男人,同他成亲生子,在家相夫教子,在外就做点小生意,每日跟村口的婶婶大娘聊八卦,回家了就炊火,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
过了好久,她才闷闷道:“没什么,就是不想麻烦你……”
不想跟你再有牵扯。
“不对!”
赵景润把板凳挪动,弯着身子,同她平视,语气认真:“阿迟,你在避着我。从见面的第一次起,你就躲着我。”
说着,他语气有些哽咽,“那夜我虽然醉了,甚至不清醒了,可是我记得的。”
宋春迟的指甲扎进掌心,她听见他说:
“你舍弃了自己的名声,与我扮作夫妻,你救了我。”
“你知道我是谁的,可你第二日就抛下我,一次两次三次。”
赵景润扳着手指,一个一个诉说着,他对于她突然离开的无措。
“阿迟,我想对你负责。”
“阿迟,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阿迟,我想娶你。”
宋春迟沉默着,好像并不惊讶他的直白。
毕竟上一世,他也是如此。言辞诚恳,求她嫁给他。然后八抬大轿,十里红光,风风光光地迎她进门。
可是后来呢?
他把相敬如宾贯彻到极致,却从未给丈夫对妻子的浓烈爱意。
一切只因为责任。
尽管现在的他跟上一世有很多不同,他更真诚更直接更可爱了,可是他就是他啊。
她不能睁着眼睛欺骗自己。
虽然前世她死前,真切地感受到了男人浓烈的情感,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死亡已经把过去终结了。如今,她只想新生。
夜风中,她柔声说着:
“不用。”
“赵世子不必烦忧,我本是稀烂之人,赵世子不必为我负责。”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快听不见。
落在赵景润的心上,疼得他像被针扎了似得。
“为什么?”
他颤抖的语气不经意带上一丝祈求。
可是风儿并未怜悯他,悠悠传来一声,冷漠到极致的回应。
“因为,我不喜欢你。”
国公府里,来来往往的奴仆不知道走了几波,统统被摔碎的酒杯赶走。
赵景润身子懒懒地依靠在红木柱子上,红着一张脸,眼神迷离。
他晃悠着手中的鸡缸杯,泼洒出的酒液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沾湿衣袖。
他恍若未觉。
“世子,您歇歇吧。”
他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把酒灌进喉咙里。刺鼻的辛辣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红着眼,朝云雀吩咐道: “快!给我续上!”
“世子爷您这是是何苦呢?”
云雀试图拿走他手中的酒杯,劝慰道:“您这般模样,小姐知道了会心疼的。”
见他没反应,云雀跺了跺脚,嘟囔道:
“您这样自暴自弃,姑娘家的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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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话音刚落,赵景润掷了杯子,一把揪住云雀的领子,“你说,她不喜欢?”
云雀不明所以,点头试探:“世子,您这是感情受挫呢?”
赵景润立马觑了他一眼,封住他的嘴巴。
“你懂什么?”
“是是是,小的是不懂,可小的,懂姑娘们的心。”
云雀笑眯眯地附到赵景润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赵景润眼中立马有了神采。
他疾步跑回自己屋子,从盒子里捡出那支断了的铃兰银簪,又吩咐云雀拿来工具。
橙黄烛火下,他对着光亮,小心翼翼地修复着银簪。
一晃,白昼挤走黑夜。
燃了一晚的蜡烛,熄灭在清爽的晨光中。
宋春迟再三向何叶保证何莲莲一定会平安回城瓦,他才松开了何莲莲的手。
“莲莲,要是她骗你,你一定要跟我说。”
躺在床榻上的何叶一脸虚弱,但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宋春迟,“你要是敢骗我妹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好好,不放过。”
宋春迟不想跟小屁孩计较,朝着何莲莲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同她挥手告别。
床上的何叶挣扎着要起来,被宋春迟摁住,威胁道:“你不乖,我就跟你妹妹说。”
何叶立马僵住身子,别过脸不去看她。
宋春迟见他这样,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态。
她拿捏住何叶身子不能动弹,只能转动脖子的情况,怼着一张大脸,在何叶面前晃来晃去。
她凑过去,他扭头。他扭头,她又凑过去。乐此不疲。
这时,木医师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哟,这小子还跟你别扭起来啦!”
宋春迟起身让位,让木医师给何叶把脉。
一转身,脑袋撞到了身后人的胸膛上。
硬梆梆的,撞得她额头疼。
她捂着脑袋抬头,便看见赵景润满眼歉意的盯着她额头。他似乎想帮她揉揉,抬起的手高高举着,迟迟不敢落下。
“阿迟,对不起……”
见她撇来埋怨的目光,方才收手别在腰后,像极了犯错的小学生。
她有些头疼。
昨日她跟她说得很明白了,结果这人今日又跑了过来。
“你过来做什么?”
她没好气道:“赵世子你不忙吗?”
赵景润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木医师看不过去,朝宋春迟嘟囔,“你这姑娘,好不礼貌嘞。”
“赵世子是我好不容易请过来的人哩,小姑娘你放尊重点嘞!”
木医师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把宋春迟拉到一边,殷勤地让出位子,请赵景润坐下。
赵景润忍住心头酸涩,轻声道:“让阿迟……宋姑娘坐……”
他艰难地转换称呼,生怕引她厌烦,话刚落下,他便忍不住去观察她的反应。
好像……更不开心了……
他烦躁地捏着自己手指,突然想到昨晚云雀在他耳边嘀咕地——
“姑娘嘴上说不要,其实就是要。”
“姑娘表面上不喜欢,态度冷漠,实际上心里期待的不行,就等着男孩子主动。要是真按照女孩子说得来,相信我,她保准更生气!”
10. 醋意
赵景润停住动作,目光粘在宋春迟脸上,看见她面色明显沉下来,心中骤喜。
“阿迟,不,迟迟你坐……”
他腾出空地,拍拍上面的灰尘,“迟迟,上面铺了褥子,软。”
见宋春迟没动,他以为她不好意思。
于是他起身,走到宋春迟身边站立。
少女发间的幽香钻入他的鼻腔,比任何香料调配的香薰都要好闻。
他忍住脸上的红热,掏出银簪递到她面前。
“迟迟,你的银簪我修好了……”
断裂的银簪中间用白玉镶嵌,雕刻清新淡雅的铃兰花纹,一路蔓延在簪头,同簪头的铃兰花相得映彰。
簪尾上加了两串流苏,用银线串着着小拇指大小的玉珠子。晃起来,如同风铃般清脆。
宋春迟怔住,这簪子,她早忘了。
没想到被他捡回去。
重新修复过的银簪加了玉石,更加显得精致典雅,簪尾吊着的玉珠串子,又为其增加了一丝俏皮,灵动。
握着银簪的指节中间,藏着几道还未结痂的刀痕。
宋春迟抬头,看着赵景润眼底的青黑,心知他定是一夜没睡。
她刚准备开口婉拒,听见木医师在一旁凉凉道:
“不要就丢了呗,省着在这看着心烦。”
他说着,伸手就要抢。
宋春迟快他一步,提前抢到手。
“怎么,你要自己丢?”
木医师再一次阴阳怪气道:“不丢就戴着啊,白白浪费人家一番心意。”
宋春迟握紧了拳头,扬手就要把银簪扔出去。
拳头却落入一片温热掌心里。
“我来,你别划伤手了。”
银簪被赵景润抽出,捏在手心里。
他面上充满了不舍,却还是挺直了腰背,朝着垃圾篓子走去。
宋春迟看着,莫名看出了一股不忍。
“等等。”
赵景润立马回头,“迟迟?”
她无语凝噎,指指自己发髻,示意他插上。
明明不过两三步的路程,宋春迟偏偏在赵景润的脚步声中听出了轻快。
银簪缓缓被插入发髻,宋春迟一扭脖子,耳畔叮当。
随同的,还有两道沙哑赞美。
“好看……”
“迟迟好看……”
木医师看不过去,捂着嘴巴,重重咳了两声。
“一大早的,肚子真饿。老朽是没这个福气啊,忙碌了一早上,至今连口热饭还没吃上。”
赵景润极有眼力见地跑出医馆,从外面取出一提食盒,朝着木医师的方向递过来。
木医师憋着笑,伸手去接。
结果食盒直接越过他,递到宋春迟跟前。
赵景润掀开盖子,陆陆续续端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在她面前。
“这是我托人去买的早点,迟迟你看可有你喜欢的?”
“珍宝阁的八珍糕,云鲜楼虾仁饺,望春园的果脯……”
木医师掰着手指头数着每一道菜名,那模样看着宋春迟忍俊不禁,她把盛放食物的碟子,朝着木医师方向推了过去。
果不其然,小老头露出了开怀笑容。
“迟迟,吃点八珍糕?”
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赵景润立马端上八珍糕,递到她手心。
粉糯清甜的口感化在舌尖,厚实的面粉轻轻一抿便化作甜水淌在喉咙里。
宋春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直至舌尖发腻才停下。
一盏盛着清茶的杯盏递到她面前。
杯壁温热不烫手,茶水香气贴着口腔内壁游走,留下满嘴芬芳。
“好茶!”
木医师凑过来,深深嗅了一口,酸道:“可不是好茶吗?御贡的雨前龙井,整个国公府怕是也没几两吧。”
又有咳嗽声响起。
何叶伸手指了指自己肩膀,伤口裂开,鲜血渗出外杉。
木医师当即放下嘴中虾饺,俯身检查何叶伤势。
旋即动手去扒何叶衣衫,要给他换药。
宋春迟想帮忙,眼睛被捂住。
“何叶他不小了,你是女子,见不得。”
赵景润扶着她出了内间,坐在黄花木椅上。
他朝她解释:“我怕被你被人说闲话。”
宋春迟一听就来气,顿时没好气道:“我被说闲话的事情多了去了,前些日子,不也被人说了吗?”
“我想想,什么下贱之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回想着前世国公府里下人讨论她的话语,忍不住尖酸刻薄道;"我其实就是这样的人,攀附不上你赵世子。"
“不是的不是的!”
赵景润连忙打断她,“迟迟你很好,他们都是乱说的。”
“你不要信这些!”
他脸上满是焦急,鬓角处都冒出了细汗。
宋春迟盯着鞋尖,沉默不语。
倏地,头顶有水滴落下,晕染在她鞋子上。
她一抬头,对上赵景润哭红的双眼。
“迟迟,对不起……”
“你哭什么?”
赵景润吸吸鼻子,眼眶通红,鼻音浓重。
“因为我,让迟迟产生了不好的想法,我心里愧疚……”
说完,他又吸了吸鼻子,活像一只被人丢弃的流浪狗。
无助又可怜。
“你别哭了,这么大人了,快擦擦……”
宋春迟无语,递过手帕。
谁曾想她这么一说,赵景润的眼泪又哗啦啦流出来。一整张帕子,立马湿了大半。
宋春迟有理由怀疑,这帕子能煎出盐。
不过,前世赵景润是这性子吗?
宋春迟整个人陷入了巨大怀疑,她记忆里他,是什么样子呢?
她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你别哭了!”
她烦躁的抓抓头发,本来想吼,一瞧见赵景润这可怜吧唧的模样,顿时软了语气,轻声哄道:“别哭了,不怪你,我没生气。”
见赵景润不信,她胡诌了个理由。
“我开玩笑了,呵呵呵……”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准再这么说自己了……”
赵景润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好似她不答应,他就要立马哭出来。
宋春迟无奈,点点头,哄道:“好好好,我答应你。”
从内间走出来的木医师目瞪口呆,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逗笑了宋春迟。
赵景润见他笑,也跟着一起破涕而笑。徒留木医师一人在原地蒙圈。
忙活了一上午,昨夜又睡得晚,宋春迟打了个哈欠,赵景润忙推着她去医馆后厢房休息。
见宋春迟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景润才转身离开。
他嘴角噙着笑,心想,不枉他偷偷摸摸去找了一些话本子看,里面说的果然没错,要学会对人示弱,引对方怜惜。
……
国公府门口,赵景润刚从马车上下来,云雀就凑到他跟前,兴奋地说着:
“世子您快随我进去,大小姐给您准备了好大一个惊喜了!”
“什么惊喜?”
见他疑惑,云雀卖关子道:“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您放心,您去了保准开心!”
赵景润一头雾水的跟在云雀身后,直到他走进廊亭,瞬间明白了云雀口中所言的惊喜是什么。
他看着远处的赵文瑄等人,直觉头疼,拔腿便想走。
云雀拦在他身边,一脸激动,“世子爷您朝思暮想的郡主今日来了,怎么却要走?莫不是害羞呢?”
他听着有些不悦,却没有发作。
他按耐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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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脾气,解释道:“我没有朝思暮想。”
云雀不信,打趣着:“那您那日怎么寻着我问怎么追姑娘,不是心悦郡主是什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郡主是未来的世子夫人……”
赵景润不欲与他多言,转身边走,却不想,远处的赵文瑄等人听见动静,惊喜地走了上来。
“表妹好。”
他淡淡向赵文瑄打招呼,语气生疏客气。
一旁的云雀察觉到不对劲,以为他害羞,主动热络气氛。
“郡主,您今日可算是来对了,您不知道,世子爷前夜可是因为您饭不能食夜不能寐了!我可是头一次见到世子这般模样,啧啧啧,真是为情所困啊……”
“前夜?”
“对呀对呀,就是前日世子回府后……”
云雀还想继续说,猛地被赵景润打断。
“闭嘴!”
怒火攀上他的青筋,凸起的脉络横绕在他额头,他训斥道:“国公府就是这样教你妄议主子的吗?”
云雀被他吓到,结结巴巴地,不知所措。
赵紫萱走上前来安抚,向云雀投以一个鼓励的眼神。
云雀立马来了勇气,大声道:“世子问我怎么追姑娘,还熬着夜,亲手做了一支簪子!”
“世子今日出去就是去送簪子的!”
云雀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之中,并未发现周遭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是吗?”
云雀边点头边眼神控诉着赵景润,似乎十分不满。
“那既然如此,哥哥不妨把簪子拿出来,让表姐见见。”
赵景润感觉到为难,一是他还没有让宋春迟答应跟他在一起,二是他担心他告知给赵紫萱她们,会给宋春迟带来麻烦。
思虑之下,他直接否认了此事。
“云雀误会了,那夜我不过读经书入了神,竟被他以为我在做簪子,我怎么会做这些呢?想来他平日看的话本子看多了,居然把我给代入进去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的?”
见云雀想自证,赵景润投射一个威胁的眼神,总算止住了他的嘴巴。
他向赵文瑄致歉,“云雀一家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虽与我们不是亲兄弟,但也算是有了一段手足之情。平日里在府里没皮没影儿惯了,一时嘴巴跑了火车,表妹莫怪。”
“表哥客气了。”
赵文瑄笑笑,语气陡然一转:“只是奴才始终是奴才,还是要严加管理才是,纵然天大的情分,也抵不过一句尊卑有别,表哥你是世子,日后便是国公,若让人知道表哥你这般仁慈,日后别人怎会敬你国公身份。必要的时候,还是得杀鸡儆猴!”
“依我看……”
她语气顿了下,看向赵紫萱。
“萱萱处置了吧。”
赵紫萱挥手,立刻就有奴仆堵住了云雀的嘴巴,把他拖走。
“让表姐看笑话了。”
赵文瑄也是不客气,直接应下,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捂嘴朝赵景润嗔怪道:
“表哥可真的要好好管一管府里了,若是日后……”
“日后我进了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可是不依的!”
她把羞红的脸庞凑到赵景润跟前,说出的话让赵景润心一沉。
“姑姑今日说了,等表哥你及冠,我们就宣布订婚。”
“届时我就可以陪着表哥一起游山玩水,吟诗作词赏曲啦。”
见赵景润没反应,她眸光一淡,状似无意道:“姑姑说,过几日要为我们举办一场赏花宴,会邀请许多千金小姐来,届时表哥可以把宋姑娘邀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毕竟宋姑娘帮了表哥,我们作为主家,自然得好好回报回报。”
她娇笑着,眸子里透露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单纯,好似同刚才随意生杀予夺的少女,俨然不是一个人。
11. 诬陷
正月二十七这日,国公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
地砖横梁,接连被被清扫了三遍。
不少奴仆搬着花市里新培育好的牡丹月季,一一摆在鹅卵石小路旁。
姹紫嫣红,争相斗艳。
国公府门口,宋春迟拿着赵景润前几日留给她的帖子递给大门口的小厮。
不多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带着她进了国公府。
穿过迂回的连廊,越过白玉石砖搭建的石拱桥,一路来到了宴席场地。
赵紫萱今日在此设宴,宴请望京城中贵女赏花。
见宋春迟被嬷嬷领着过来,贵女们齐齐投来目光。
花团锦簇之中,各家贵女皆身着锦绣,环带金簪玉饰品,满身绫罗叮当。
独独一人,身着简单素衣罗裙,佩戴一支简单的镶玉银簪,满身清秀,不沾富贵。
少女脸上虽未施粉黛,但那同花苞似得皮肤在一堆艳丽花朵之下也毫不逞让。
一弯柳叶,舒展在巴掌大的小脸上,黑耀日般的眼珠子灵动有加。
暖暖日光洒在她细腻毛孔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碎光。
单单这样站着,便忍不住引人去瞧。
随着一声轻咳,聚在宋春迟身上的视线立马撤去。
马上便有贵女掩面笑道:“这也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吗?”
赵紫萱端坐在椅子上,合上茶盏,挥手示意嬷嬷把人带到宴席中间。
“这位是国公府的贵客,我哥哥的恩人。”
恩人二字语调被她拉得极长。
宋春迟明显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除了嘲讽还多了些嫉恨。
她环视一周,周遭贵女皆以落座,并无虚席。
“国公府府恩人,就是这般寒酸吗?”
果不其然,赵紫萱话音一落,立刻便有贵女跳出来,朝着宋春迟一顿指手画脚。
赵紫萱面上惊讶,似乎才注意到宋春迟身上简陋的衣衫,惊道:“宋姑娘,前些日子我哥哥不是为你送去了首饰衣裙吗,虽说你家贫,但你今日怎么……”
她话未说完,一众贵女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宋春迟无视贵女们嘲讽的眼神,板正身子,朝着贵女们一一行礼。
随即,迎着灿烂日光,朝着赵紫萱的方向扬声问道:“小姐可是想说,我将国公府赠与的首饰衣裙卖掉了?”
“还是想说,我故意卖惨,意图损害国公馆颜面?”
赵紫萱身边丫鬟立马站出来打圆场,话里话外皆是她不会看场合,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她家小姐。
“罢了,宋姑娘是客,快给宋姑娘安排椅子,伺候她落座。”
赵紫萱撑手扶额,似有倦怠,她尾指上的长甲高高翘起,点着宋春迟的方向,对着丫鬟一顿交代。
像极了一位好客的主人家。
宋春迟的位子被安排在赵紫萱对面,紧邻着望京城中几大世家小姐。
这一番安排,又引得宋春迟身上多了几刀眼刀子。
嘻嘻索索的议论被压在众人无趣的闲情雅致里,宋春迟垂眸,不做评论。
日光渐渐明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赵紫萱便招呼众人移步湖中小亭,在阴凉下闲聊。
宋春迟跟在最后面,她凝神想着脱身之法。
毕竟,取得牵机之药,不去一趟国公府总是行不通的。
她看着离她有段距离的贵女们,顿时有了主意。
她捂住肚子,唤来身旁丫鬟,示意自己要去如厕。
茅房方向与湖心小亭方向相反,她有足够多的时间伪造自己取药过程。
谁知,刚走了没两步,脚底踩到了一根坚硬。
她抬起脚丫,一片金光灿灿。
而带领她去茅房的丫鬟好似无知觉,自顾自地走远,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静悄悄的假石旁。
地上的金钗还在闪着耀眼光芒,似乎在无声邀请。
邀请她把它带回家。
宋春迟发出一声冷哼,讥笑道:“拙劣。”
但她还是弯下腰,伸手去捡金钗。
指尖刚触碰到金钗,身后立马就有贵女惊呼:
“我的金钗不见了!”
“那可是圣上赐下的金钗!”
旋即,哒哒哒的脚步声迅速移向她这里,方向精准,毫无偏差。
宋春迟把金钗藏于袖口,目光却投向脚步声前方。
她记得,湖心小亭紧挨着的,是赵景润居住的墨文斋。
贵女们来得很快,宋春迟将将一个起身,五六七人便把她团团围住,纷纷质问着她:
“宋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不还跟我们一起的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呢?”
叽叽喳喳的,像是审判席上的判官,在议论她的死刑。
赵紫萱咳了两声,示意安静。
“宋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我们无意丢了一支金钗,不知道宋姑娘你知不知道?”
说着,她又咳了两嗓子,声音抱歉:“对不住,这两日太过操劳,累着了。”
“没有。”
宋春迟大大方方地摊开手,直视贵女们恶意的打量。
“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说我们怀疑你吗?”
“不是吗?”
她走到贵女们中间,高举着手,衣袖滑落在胳膊肘,里面一览无余。
甚至,她还转了几个圈。
“还要继续吗?”
她嘴边勾起一抹讥讽,走到了丢失金钗的贵女面前。
那时御史府家的小姐,冯羽依。
她这般坦荡的模样,让冯羽依缩到赵紫萱身后,惊慌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呀是呀,不然你自证什么?”
“更何况你自证了又有什么用,谁知道你身上没有,是不是偷偷藏在了某个地方。”
有贵女暗有所指道:“下贱之人多是收件不干净之辈。”
宋春迟逼近那位贵女,突然加重了声音。
仔细听去,那声音还带了一丝颤抖。
“你说什么?”
那贵女再重复了一遍,生怕她没听清,声音又尖又高。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你们在干什么!”
宋春迟就这这声音,顺势滑到,朝着声源地,露出自己一张惨白的小脸来。
然后成功地躺在一道温暖又带着清香的怀抱里。
她脸藏在来人怀里,不为人察地勾起一抹微笑。
墨文斋里,赵景润面对着小厮拎过来的一堆衣袍,陷入了沉思。
天水碧,鱼师青,千山翠,绀宇,佛头青……
这些都是前几日他托人从望京城里搜罗来的好料子,依据他身形制成的衣裳。
每件衣裳比划在他身上,都衬得他容颜如玉,清新俊雅。
滑溜溜的衣衫从他手中溜过,一件又一件。
云雀捂嘴偷笑,“不如世子今日试试云水白,听说宋姑娘今日也是一身白衫。”
赵景润脑海中闪现出宋春迟的模样,她好像每次都是一身素衣,简简单单的,从不艳丽。
好似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坚韧又清新。
哪怕那身素衣上粘满了浓稠鲜血,也是艳丽逼人。
破庙里,她满身血污,眸子却亮得逼人。
粘稠的血液顺着她脸颊滑落,浑身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一丝妖气,让人只觉她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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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人,勾魂夺魄。
“红色……她穿红色必定好看……”
他忍不住呢喃着,挑选了一顶白玉冠戴在头上,想象着宋春迟身穿一身热烈,灿烂奔来的场面,嘴角不禁上扬,双眸尽是期待。
他加快了脚步,急匆匆朝着花园宴席走去。
云雀被甩在后面,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世子,你等等我!”
赵景润置若罔闻,他此刻只想早一点见到他朝思暮想之人,天知道,她答应他的邀请,他有多开心。
宴席筹办,每一步都是他亲力亲为,若不是碍于男女之别,恐污了她名声,他一定会亲自邀请,而非借他人之名。
湖心小亭一阵喧闹,隐隐约约的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径直穿过假石小道,便见到了让他怒不可遏的一幕。
他珍而重之的人儿,被一堆贵女们围在角落里,言辞切切中尽是对她的嫌疑。
日光烈烈,如此温暖的天气里,她却一脸苍白,鬓角尖隐约可见冷汗冒出。
他急急跑了过去,风声刮乱了他精心打理的造型,可他眼里此时只有身子倒下去的她。
身旁的贵女们,丫鬟们,竟没有一个去接住她,任凭她往地上摔去,似乎她是什么晦物。
那可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啊!
待到怀里充实,赵景润这才松了口气,他圆目怒睁,质问道:“这便是世家贵女们的风范?”
此话一出,有几位胆小的贵女被吓出了眼泪,踉跄着跌倒在丫鬟们的身上。
赵紫萱适时打圆场道:“哥哥,你误会了。”
她声音柔柔的,不经意咳嗽几声,再配上身边贵女们关切的眼神,似乎一切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她们都是府上的客人,一时丢了御赐的东西心急,哥哥你不体谅她们,反而质问她们身为世家小姐的尊严,哥哥你让她们如何自处呢?”
“更何况,哥哥这本就是我们女眷之事,哥哥你……”
赵紫萱顿了一下,“如此这般,于宋姑娘不好。”
三言两语之下,众人慢慢忘了丢失金钗一事,目光齐齐聚焦到宋春迟软在赵景润怀里的身子。
宋春迟佯装无力,堪堪借着赵景润的胳膊才站起来,向众人道歉。
“实在是对不住,太阳太烈,我许是中暑了。”
她低着眉,满是恭顺。
“刚才小小晕了一会儿,不知诸位找到金钗没有,可是能还我清白?”
阳光蒙在她的眼睑上,衬得她眼角的泪水好似钻石火彩,晃在每个人的眼珠里。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
宋春迟眼眸轻抬,柔弱似春中扶柳。
“赵小姐,今日是您邀请,相比您一定会还我清白吧。”
“这是自然。”
赵紫萱噙着笑,招手唤丫鬟四处寻找,不多时便有婆子压着一个圆脸丫鬟过来。
正是中途丢下宋春迟的丫鬟。
“禀小姐,这丫鬟名叫云紫。奴婢观她行踪鬼祟,不知道在做什么。刚问她,她言辞摇摆,什么都不肯说……”
收到赵紫萱示意,粗壮婆子在云紫脸上抡了两巴掌。
霎时,两道红紫的巴掌印就浮现出来,云紫嘴角渗出一点血渍。
“还不赶紧交代,你把御赐金钗藏到了何处?”
云紫摇摆着脑袋,直呼冤枉。
又来了一个粗壮婆子,把她架在长凳上,抡着两根手臂粗的长棍,一上一下打在云紫臀上。
“小贱蹄子,你说不说!”
云紫叫声凄惨,整个身子像是被煮烂的鳗鱼,软塌塌挂在长凳上。
“是……是……”
云紫艰难举起手指,朝着宋春迟的方向指去。
12. 设计
正月二十七这日,国公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
地砖横梁,接连被被清扫了三遍。不少奴仆搬着花市里新培育好的牡丹月季,一一摆在鹅卵石小路旁。
姹紫嫣红,争相斗艳。
国公府门口,宋春迟拿着国公府前两日托人送来的帖子,递给大门口的小厮。
不多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带着她进了大门。穿过迂回的连廊,越过白玉石砖搭建的石拱桥,一路来到了宴席场地。
见宋春迟被嬷嬷领着过来,贵女们齐齐投来目光。
花团锦簇之中,各家贵女皆身着锦绣,环带金簪玉饰,满身绫罗叮当。
独独一人,身着简单素衣罗裙,佩戴一支简单的镶玉银簪,满身清秀,不沾富贵。
少女脸上虽未施粉黛,但那同花苞似得皮肤在一堆艳丽花朵之下也毫不逞让。一弯柳叶,舒展在巴掌大的小脸上,黑耀日般的眼珠子灵动有加。
暖暖日光洒在她细腻毛孔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碎光。
单单这样站着,便忍不住引人去瞧。
随着一声轻咳,聚在宋春迟身上的视线立马撤去。
席间一贵女掩面笑道:“这也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吗?”
赵紫萱端坐在椅子上,合上茶盏,挥手示意嬷嬷把人带到宴席中间。
“这位是国公府的贵客,我哥哥的恩人。”
恩人二字语调被她拉得极长。
宋春迟明显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除了嘲讽还多了些嫉恨。
她环视一周,周遭贵女皆以落座,并无虚席。赵紫萱同身侧的赵文瑄掩面交流,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这边的处境。
不,应该是故意为之。
宋春迟心底冷笑,静待着今日鸿门宴的第一道开胃菜上席。
果不其然,赵紫萱话音一落,立刻便有贵女跳出来,朝着宋春迟一顿指手画脚。
“国公府府恩人,就是这般寒酸吗?”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叫花子,白得了世子的恩情不说,来国公府也不知道给自己捯饬一生像样的衣裳,上赶着来丢世子爷的脸吗?”
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坐在主位上的赵紫萱似乎才注意道,她惊道:“宋姑娘,哥哥前些日子不是为你送去了首饰衣裙吗,虽说你家贫,但你今日怎么……”
她话未说完,一众贵女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看向宋春迟的目光从刚刚的鄙夷嫉恨又多了一丝厌恶。
宋春迟无视贵女们嘲讽的眼神,板正身子,朝着贵女们一一行礼。
随即,迎着灿烂日光,朝着赵紫萱的方向扬声问道:“小姐可是想说,我将国公府赠与的首饰衣裙卖掉了?”
“还是想说,我故意卖惨,意图损害国公馆颜面?”
赵紫萱身边丫鬟立马站出来打圆场,话里话外皆是她不会看场合,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她家小姐。
“罢了,宋姑娘是客,快给宋姑娘安排椅子,伺候她落座。”
赵紫萱撑手扶额,似有倦怠,她尾指上的长甲高高翘起,点着宋春迟的方向,对着丫鬟一顿交代。
像极了一位好客的主人家。
宋春迟的位子被安排在赵紫萱对面,紧邻着望京城中几大世家小姐。
这一番安排,又引得宋春迟身上多了几刀眼刀子。
她安静垂眸,只作壁上观,对于大家小姐们的闲情雅致毫不在意,也好不参与。
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如何借口出去,好去打听牵机药的所在地方。
她早就想好了,今日赏花宴上无论发生什么她统统当做没看见没听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啥也不会的野蛮姑娘。
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配不上赵景润,一来好断了他的念想,二来好以赵景润恩人身份留在国公府,寻找牵机药。
随着日光渐渐明亮,空气中热气翻腾。
宋春迟感觉身上汗气上涌,热得不行,观之一旁贵女,居然还能耐着暑气,恍若无事发生一样在那里吟诗作对。
其中以赵文瑄为最甚,一身华服锦绣,端住了皇家气派。那厚实的衣料,让她不得不赞叹:
真是强中强,王中王。
暑气太强,贵女们有些顶不住,频频喝茶饮水。于是赵紫萱招呼着众人移步湖中小亭,去阴凉下闲聊。
路上,一群人说说笑笑,也不知是谁突然说道:“听说,国公夫人要给世子订婚啦,你们知道是哪家姑娘吗?”
“萱萱,你知道吗?”
同赵紫萱交好的贵女凑上来,问道:“你家嫂嫂,你总是知道的吧。”
赵紫萱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淡淡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语落下,众人惊呼。
“莫不是今日这场赏花宴就是为了给世子相看世子妃?”
“完了完了,我今日可没有好好打扮……”
“好啦好啦,具体什么样你们等会不就知道了吗?急什么……”
赵文瑄引导着众人往前走,一副主人家做派。
贵女们一见她这架势,立刻心知肚明,嫉恨的眼神不住地落在她身上。而赵文瑄格外受用,她挺直了背,骄傲地向众人展示自己一身的气质。
宋春迟跟在最后面,她凝神想着脱身之法,对于前面的热闹听了两耳朵便收回了心神,集中到窃取牵机的计划里。
毕竟,牵机药难得,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一个不小心,药没拿到,反而丢了性命。
索性江挽生等人并未见过真正的牵机药,她只用在国公府里伪造一个取药过程,后面再随便找个毒药去蒙骗一番,等交了药后立马跑路。江挽生再怎么手腕通天,也不可能找到云州的一处小山村里吧。
不过当下之急,是如何寻到借口脱身。
兀地,她看着前方的岔路口,再看着离她有段距离的贵女们,嘴角咧开一抹笑。
等到走到岔路口时,她立马捂住肚子,唤来身旁丫鬟,示意自己要去如厕。
前世她好歹在国公府待了三月,对于里面的布局走向,心里犹如装了一把明镜。
她这会儿要去的茅房,方向与湖心小亭相反,这一来一回,能够为她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去伪造取药过程。
谁知,刚走了没两步,脚底踩到了一根坚硬。
她抬起脚丫,一片金光灿灿。
而带领她去茅房的丫鬟好似无知觉,自顾自地走远,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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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留在这静悄悄的假石旁。
地上的金钗还在闪着耀眼光芒,似乎在无声邀请。
邀请她把它带回家。
宋春迟发出一声冷哼,讥笑道:“拙劣。”
但她还是弯下腰,伸手去捡金钗。
毕竟她不入局,如何找到借口留下呢?就且让她好好看一看,这第二道菜是怎么制作的吧。
在她指尖刚触碰到金钗时,身后响起贵女惊呼:
“我的金钗不见了!”
“那可是圣上赐下的金钗!”
旋即,哒哒哒的脚步声迅速移向她这里,方向精准,毫无偏差。
贵女们来得很快,宋春迟将将一个起身,五六七人便把她团团围住,纷纷质问着她:
“宋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不还跟我们一起的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呢?”
叽叽喳喳的,像是审判席上的判官,在议论她的死刑。
赵文瑄咳了两声,示意安静。
“宋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我们无意丢了一支金钗,不知道宋姑娘你知不知道?”
说着,她又咳了两嗓子,声音抱歉:“对不住,这两日太过操劳,累着了。”
“没有。”
宋春迟大大方方地摊开手,直视贵女们恶意的打量。
“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说我们怀疑你吗?”
“不是吗?”
她走到贵女们中间,高举着手,衣袖滑落在胳膊肘,里面一览无余。
甚至,她还转了几个圈。
“还要继续吗?”
她嘴边勾起一抹讥讽,走到了丢失金钗的贵女面前。
她一脸坦荡让质问她的贵女胆怯地缩到赵紫萱身后,惊慌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身旁的贵女们跟着应和:
“是呀是呀,不然你自证什么?”
“更何况你自证了又有什么用,谁知道你身上没有,是不是偷偷藏在了某个地方。”
有贵女暗有所指道:“下贱之人多是手脚不干净之辈。谁知道她是不是……”
“你说什么?”
宋春迟装作恼羞成怒,逼近眼前人,目光却投向远方,湖心小亭紧挨着的是赵景润所住的墨文斋,想必此处的动静很快就能够传到赵景润的耳朵里吧。
如此,这道菜品便更加美味了。
她逼近开口的贵女,掩下眸子,控诉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我偷了金钗……”
仔细听去,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那贵女被她此番示弱增长了气焰,声音一下子又高又尖:“我刚刚都看见了,你把金簪藏进了袖子里!”
“你快说,你把东西藏哪里了!”
那贵女说着,就要上手来搜。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你们在干什么!”
宋春迟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立马向下瘫软身子,好似被吓到,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
在她即将摔在地上时,一道温暖又带着清香的怀抱及时把她接住。
她脸藏在来人怀里,不为人察地勾起一抹微笑。
13. 密道
“咳咳咳……”
赵景润躺在床榻上,两条腿上的亵裤被卷到大腿根部。
他脸色苍白,捂着嘴巴咳嗽不停。
云雀端来灰褐色汤药,递到他嘴边,被他偏头躲过。
“拿走。”
他声音嘶哑,面容挡在散落的长发里。
“我这腿,还得几日才能下地?”
老医师拿着银针在他膝盖淤血处,转动几下,问道:“世子可有感觉?”
他摇头,“麻。”
两寸长的银针往下扎下去一半,老医师再次转动。
“有明显的痛感了。”
老医师长舒一口气,向云雀吩咐道:“这几日务必盯着世子按时服药,我每两日过来扎一次针。”
“约摸半月,世子便可自行下地了。”
赵景润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望着老医师,目光诚恳:
“能不能再快些?”
“这……”
老医师面色纠结,“再快一点的法子有,但是其中艰辛,世子身子瘦弱,不一定经得住……”
“我能。”
赵景润定定盯着老医师,再一次重复道:“我能。”
无奈一下,老医师点头答应,他叮嘱道:“世子既然急于求成,那这药须得按时服用,不可……”
老医师话尽于此,领着云雀去外面嘱托。
赵景润挥退内间的人手,看着膝盖上的银针,猛地握拳砸向床榻。
五指关节被震得咔吱做响,他仍觉不够。
内心极于寻求一些东西去发泄。
他环顾四周,无奈发现他伸手所能够到的,除了床榻旁的汤药,再无其他。
举起汤药欲摔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半刻,拐弯到他嘴边。
他皱着眉,竭力咽下嘴中酸苦的液体。
恶心感从喉咙一路上升到鼻腔,最后到天灵盖。
苦得他忍不住合上眼睛,面目狰狞。
外间的门被合上,挡住琐碎的声音,寂静在屋内无声蔓延。
他仅靠指腹感知,晃荡的药液明晃晃地告知巨大吗剩余量。
一口又一口,他逼着自己脱下。
每次忍不住作呕吐出时,他紧闭的双目里就会浮现,少女灵动的双眸。
于是,再一次咽下。
外间大门被轻轻推开,传来几道极轻的脚步声。
停在内外间的交界处。
一道无形的注视穿过数米长的距离,温柔地停在赵景润床榻边。
仿佛有人驻足。
那目光落在赵景润额上凸起的纹,雪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又干裂的唇。
这一切,他无知无觉。口腔内的苦味,使他头脑昏沉,阖着眼睛,无力睁开。
五感似乎都在这浓郁的苦味里逐渐迷失,余下触感和听感还在顽强挣扎
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前,带着他幻想的香气,熟悉的肌理贴近他的皮肤,传感温度。
他好像一睁眼,便可以看见日夜思慕人儿坐在他床前,蘸湿帕子为他擦拭身上的汗水。
她的动作轻柔,好似一缕柔软的风,以极轻的频率,抚平他皱起的眉,红润他雪白的脸颊,滋润修复他干裂的唇。
让赵景润在这缕柔风下,沉沉睡去。
一觉香甜。
赵景润半夜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清爽舒畅,预想的厚重黏腻并未出现,他摸着自己干燥的脖颈,鬓角,直觉惊奇。
舌尖上的干渴让他下意识想呼唤小厮传茶,目光却顿在床边的茶盏上。
一盏清水,杯壁温热,入口微凉,留有余香。
夜风借着月色偷偷从窗口跳到内间,一激灵,扑在赵景润脸上,吹散杯中香气。
随后,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呲溜,跑出房。
赵景润顺着风儿来的方向远眺,只见小小的一角里,有月儿高挂。
月光明亮皎洁,照亮黑底下的湛蓝。
宋春迟站在窗前,凝神注视着头顶的月亮,眼底情绪浓郁,像是一团五颜六色混在一起最后糅杂成的浓墨。
房门嘎吱声响,似有人悄声进来。
她依旧举目远望,并未回头。
“宋姑娘……”
云紫站在她身后的黑暗里,语气愧疚,“对不起。”
砰的一声,膝盖砸下,砸碎了屋内的寂静。
“宋姑娘,你是个好人……”
云紫捂嘴哭泣着,她似乎在怕,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哭噎和话语断断续续的从她指缝里泄出:
“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奴才,我……”
“我幼时痛失双亲,为抚养年幼胞弟不得不卖身为奴,幸得国公府收留,让我有了栖身之所,不至于沦落到烟花之地……”
云紫跪在地上,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不知道迷茫。
“我爹娘从小教导我要做一个良善感恩的人,国公府收留我,有天大的恩情。他们命令我把金钗藏在姑娘身上,我不得不做……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宋春迟转回身子,低头怜悯道:“现在又为什么来找我呢?”
云紫的头磕在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
“自那日空口诬陷姑娘,我便宿夜难眠,今日又得姑娘施以援手,我良心实在难安。”
说着,她抬起头,左右观望,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压着声音,朝宋春迟开口:“宋姑娘,你快逃,她们要杀你!”
宋春迟蹲下身子,同她平视。
“她们,是谁?”
云紫捂着嘴巴,眼神惊恐,不敢开口。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嘴唇阖动,吐出一个字来。
借着月光,宋春迟看懂了她的嘴形,那个字是——赵。
翌日,宋春迟起了个大早。
忽视她好几日,把她丢在国公府偏院里任她自生自灭的国公夫人,一早就派丫鬟伺候她各种打扮。
美名其曰,为她举办了一场宴会,想要把她介绍给她的贵客,以此来感谢她对赵景润的恩情。
一出偏院,便能远远听见府中人声热闹。
这场宴会不同于上次赵紫萱邀请的赏花宴,除了世家贵女之外,还有很多豪门贵妇,皇族新贵。
宋春迟跟着奴仆来到宴会中心,一进来便被国公夫人领着,向众人介绍。
诸多目光聚集在宋春迟身上,赞美之词如她裙摆处缀着的南珠一样繁多。
宋春迟敛着眸子,乖巧端庄,静立在国公夫人身旁,满身华彩,像极了一尊精致的木偶,任人打量观赏。
对比之下,国公夫人另一侧的赵紫萱就显得朴素简单。
宋春迟注意到,往常跟在赵紫萱身后的冯羽依已经换了一名脸生的贵女,二人低头攀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悠长的目光,透过赵紫萱,落在错落嶙峋的假山后,国公府书房。
脑海中浮现,今早起身出发宴会厅时,手心里被塞入的纸条。
书房存药。
江挽生派人给她的提示。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才能安然无恙的脱身,潜入书房重地呢?
宋春迟收回目光,跟随丫鬟落座,掠过赵紫萱,坐下国公府夫人下首。
宾酬交错间,她突然开口道:
“今日怎么没见到赵世子?”
全场一愣。
似乎都没有想到宋春迟的直接,赵紫萱身侧的贵女,当即掩嘴笑出声。
“宋姑娘,可真是可爱。”
一语落,群笑起。
打趣的声音一重又一重,穿进宋春迟的耳朵里,她不为所动,重复道:“赵世子曾说,要当面致谢,莫不是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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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歪头一笑,露出来洁白的牙齿,不合时宜的语言,打破了她满身贵气,霎时成为了一个没见过世面,乡里乡气的傻姑娘。
“没事,我懂哩,赵世子是害羞不好意思了,我们家隔壁的婶子也经常这样……”
眼看宋春迟口中即将说出粗鄙之语,国公夫人咳声打断,扬手派人给宋春迟端茶。
“宋姑娘,莫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宋春迟装作听不懂,环顾全场,再次抛出重击。
“诶?怎么没有看见冯小姐,她还没有给我道歉呢?前两日她可是冤枉我偷东西……难道……”
她盯着赵紫萱,恍然大悟般道:“定是赵小姐不屑与这等低劣之人为伍,所以没有邀请她!”
聚集在宋春迟身上的目光,顿时移了大片去往赵紫萱身上。
或是看热闹,或是讥讽,或是好奇。
赵紫萱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宋春迟却注意到,她垂在双膝上的手,绷得格外紧。
她唇中的笑愈发大了,高声道:“我懂,赵世子定是人多不好意思,赵小姐作见证也是一样。”
“赵小姐,你说呢?”
她款步走到赵紫萱跟前,真心夸赞道:“我还没好好感谢赵小姐呢,邀请我来国公府做客,让我大涨世面。”
众人见她神色不作伪,跟着一起夸赞赵紫萱,语气之中多是幸灾乐祸。
国公夫人脸上仍旧挂笑,一副慈爱模样。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家云川的救命恩人,纯朴真挚,真是良善。”
“快,去把世子请来,这般重要的事情,竞也给耽误了!”
丫鬟面露犹豫,目光对上国公夫人眼底不留情的冷意后,立马撤身离去。
低头垂首的赵紫萱听闻,一下子站起来,朝着国公夫人道;
“哥哥给宋姑娘准备了一份礼物,存在了我那里,我忘了取给宋姑娘。”
“不如,宋姑娘跟着我一块去取,想必那礼物宋姑娘一定会喜欢。”
赵紫萱盯着宋春迟,似乎笃定她不会拒绝。
国公夫人想说些什么,被贴身过来的赵紫萱按住身子,小声撒娇了几句,便也同意了。
远离人群后,林荫小道上只剩下赵紫萱和宋春迟二人。
两人一路沉默,好似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宋春迟放慢步子,刻意拉开与赵紫萱的距离。
赵紫萱似乎没察觉,自顾自地往前走。
路经一条分岔路口时,宋春迟便消失在路口。
她走了没一会儿,便透过湖边倒影看见身后有婆子跟随。
她故意往库房方向走,途中还拐了个弯去祠堂转了一圈。
到后面,她步子加快,一下子把身后婆子甩开,再次消失在路口。
只留下几个婆子站在路口,面面相觑。
书房内。
宋春迟轻轻合上木门,望着屋内摆设,不禁蹙额。
书房内布置极其简单,除了书架就是书。
让对于江挽生给的提示,无从下手。
哪里有药呢?
最后,她目光停在一本人物传记上。
平平无奇的封面上,赵字的最后一笔格外浓烈,像是人为写上。
她走上前,抽出人物传记,在赵字最后一笔细细感受。
果然,书页底下有一块圆弧形状的薄片,摸起来像是磁铁。
正负相吸。
她一喜,伸手触摸存放人物传记的壁龛,那里有一块圆弧形的印子。
那圆弧形颜色看上去和壁龛颜色浑然一体。
宋春迟忙把人物传记翻开有圆弧形磁铁的那一块,两块圆弧形装相吸。
嘎吱——
位于墙壁的一排书架缓缓转动,露出一道一米宽的门洞。
14. 危机
宋春迟踮起脚,够向书架顶端,抓起一把灰尘,扬在她进来的地方。
透过门缝里泄进来的阳光,她看见浮尘顺着空气流动,轻轻贴在木板上,把她进来的脚印一层层盖住。
她把人物传记放回原位,那门洞缓缓合上。
趁着这空机,她边跑边撒扬尘,赶在最后一秒,钻入门洞内。
勉强适应门洞内黑暗后,宋春迟发现门洞里面像是一条逃生隧道。
坑坑洼洼的隧道里,越往前走,氧气越稀缺,道路也越狭窄。
宋春迟有些受不住,隧道底端空气浑浊,闻着她头晕。
她解开腰间香囊,取出香丸放在鼻尖清神。
短暂行走一段路后,她感受到某处有风穿来。
风源处必定是出口!
她加紧步伐,摸着黑继续前进,胳膊肘却撞在一尊石像上。
她跌倒在地上,捂着手肘,痛呼不止。
忽的,有风瓜过,幽暗的隧道内腾起火苗,照亮了石像。
那石像身穿铠甲,脸带面具,手持长刀,目光透过面具直射前方,尽是杀气。
宋春迟被吓得冷汗直流,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手肘上的疼痛,她警惕地往后退,目光盯着石像,缓缓挪步到石像身侧,丢出手中荷包击打在石像身上。
确认石像没有攻击性后,她才放下心,弯腰捡起荷包,慢慢靠近石像。
她伸手探去,风源处就在石像背后,冰凉的风里沁着水汽,想必这条出口处紧挨着水源。
回忆着记忆里的望京城路线,只有护城河最长,几近把望京围成一个圆圈。
就是不知道,从这里出去,会顺着护城河漂到哪一边。
如果可以,宋春迟希望是靠近云州那边。
省着她还要去找江挽生送药。
何莲莲回城瓦并没受到刁难,况且赵景润也出手相助,想必她违约逃走,江挽生怒火也波及不了何莲莲姐弟。
越想,宋春迟越觉得有出路。
只是,她该怎么出去呢?
盯着眼前石像,她犯了难,她总不可能硬生生把石像挪开,再把隧道底部挖开吧。
这明显不现实。
她尝试拽动石像,费劲到满脸涨红,手臂酸痛,石像纹丝不动。
宋春迟揉着手臂,在石像前踱步思考。不经意抬起的手肘,再一次磕到石像上。
只不过这一次是磕到石像面具上。
“嘶——”
她哈着气,痛苦面具,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猛然发现,那石像好像朝她看了一眼。
!!!
她瞳孔骤缩,强行被她忽略的恐惧感袭来,尤其是身前后背时不时有凉风袭来。
惊得她冷汗贴背,心脏狂跳。
更不提,灯烛上的火焰时灭时起,把她的影子拧成一团,像是水底蜿蜒的水草,又像是志怪小说里禁婆的长发。
根根张牙舞爪,似乎要取她性命。
宋春迟踉跄着后退,大口喘着粗气。
倏地,眼睛一定。
眼神同石像相对,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石像确确实实是朝她看了,不过是面具!
面具在轻微摇晃,所以给了她一种错觉,以为石像朝她看。
她稳住心神,贴近石像,仔细搜寻着面具上的破绽。
终于,在面具某一角,露出一点金色来。
那一块,俨然是她手肘磕到的地方。
她捡起一块裙摆,用力撕开,在露出金色的地方擦拭,擦了很久,那面具丝毫没有变化。
不对啊!
宋春迟眉头紧皱,按道理这里应该不是有机关吗?
她盯着金色小点凝神思考,发现那金色小点,好像是一个指向性的符号。
指向的地方是,她?
不对,宋春迟退开,朝着身后看去,指向的地方应该是身后腾起的烛火。
她凑到烛火面前,寻找着与金色小点一样的地方,果不其然,在烛火底端,找到了一个银色的小点。
她用力一摁,石像震动,向右平移,露出一道青铜门。
那门很小,一次只能一人通过,并且得蹲着身子爬行进去。
宋春迟把门推开,尝试性的往里面探进去半个身子,感觉到头顶滴下来的冰凉,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撤回身子,再次回到烛火底端研究,只不过这一次她去了另一边的烛火底部。
那里和面具上一样,有金色小点,她摁完,烛火底端立马弹出来一个小盒子。
黄金布包裹着一枚乌黑的药丸。
她捡起药丸,把盒子翻转,盒子底部,赫然写着两字——牵机。
宋春迟捏着牵机,一时怔住。
原来,这就是牵机吗?
只是,这么大一颗药丸,她前世是怎么喝进去的呢?
那盏茶,明明芳香四溢,茶水干净透彻,一点也看不出被动过手脚啊。
难不成?
她自嘲一笑,这就是传说中无色无味,遇水即化的毒药?
她摆摆头,被自己乐观的冷笑话无语到,随即小心翼翼地把药丸扣下来一点点,放在烛油里尝试。
灰褐色的粉末沾油即化,一点都看不出来烛油里被放了东西。
宋春迟担心燃烧的烛油会释放毒气,急忙吹灭烛火。
她估摸着时间,此时满府的人应该都在找她,她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只是这药丸?
思虑再三,她把牵机药丸同香丸对调,揣进怀里后又匆匆复原机关往回赶。
前脚刚出密道,便听见书房门外传来婆子搜寻声音。
宋春迟心一紧,再度撒出一把扬尘把脚步印子盖住,循着书房侧边的窗户翻身出去。
落下来的动静,引得婆子上前查看。
她猫着身子,捡起一块石头子,掷向树梢上的猫儿。
“喵~”
橘猫跳下,跃在窗台上,一路钻进书房里被婆子追赶。
宋春迟趁机离开。
她躲过一路看守的奴仆,径直潜入墨文斋。
这头,赵景润正在与赵紫萱争执。
他养了几日,唇上微微有了些血色,但面上仍是苍白。
“咳咳咳……紫萱你心胸为何如此狭隘?”
“哥哥你不要误解我!那宋春迟不是好人!母亲为着她请了那么多贵客来给她长脸,结果她满嘴粗鄙,硬是踩着我们国公府的脸面作践,就连我……”
赵紫萱红着眼眶,啜泣道:“我也被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你不知道她们都怎么看我……”
“刚刚我好心带她来见哥哥,可是她转眼就不见了,依我所看,她接近哥哥本就是不安好心,目的就是为了进国公府偷些什么东西……”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景润打断:
“你往日里读的四书五经是读到肚子里了吗,一点容人之心都没有!”
他的语气很重,怒火腾在脸上,染上一丝绯红。
心中火气急得他连咳几声,挡住了赵紫萱欲解释的话语。
“她是什么人,我心知肚明,萱萱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恶意揣测她呢?迟……宋姑娘她真的很好……”
他语气中难掩的失望令赵紫萱白了脸。
“你出去吧,我刚已经派云雀带人去找了,她初来国公府,人不生地不熟,还不知道在哪里迷路了……”
“哥哥!”
“出去!”
赵景润沉着脸,背对赵紫萱,对于赵紫萱的解释充耳不闻。
直至赵紫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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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才愤然地锤向自己的双腿。
身后脚步声急切跑来,他以为是赵紫萱回来,转身回头,满脸不耐。
在看清来人后,怒火充盈的眸子里立马布满了紧张无措。
“迟迟……”
他双手缩进衣袖,用衣摆盖住双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你怎么来啦?”
“你刚刚在做什么?”
听出宋春迟语气里的怒气,他心虚地低下头,随后立马扬起笑脸,颇有些讨好道:“刚才腿上有蚊子,我打蚊子……”
见宋春迟不说话,他嗫嚅道:“我刚才有些生气,萱萱她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
“是说我粗鄙,还是说我接近你不怀好意?”
宋春迟坐在赵景润面前,脖子伸向他,抬起脸,笑靥如花。
“嗯?”
她轻哼一声,带着若有若无地勾引。
赵景润的脖子到脸,立马绯红,就连耳尖都泛着粉色。
“迟迟……”
赵景润推开她,结结巴巴道:“于……于礼不合……”
“是吗?”
她再次凑近,朝着他耳边轻轻哈气,纤细的手腕搭在他肩膀上,似有环绕之意。
墨文斋门口,循着动静追赶过来的婆子气喘吁吁,见门口没有奴仆阻拦,房门内又有宋春迟的声音。
她撸起袖子,满脸狞笑,往着房内扑来。
砰——
婆子扑得太急,一下子摔进内间。
彼时,宋春迟正好把头枕在赵景润肩膀上,她的脸被赵景润捂手挡住。
“滚!”
赵景润怒喝,随手甩出小木桌上的盘子,摔在婆子脸前。
白瓷盘炸裂,飞溅府瓷片划伤了婆子的老脸。
但婆子不敢怒不敢言,战战兢兢地爬了出去。
“迟迟……我送你回去……”
赵景润僵住身子,哑着嗓子,缓缓推开宋春迟。
他的声音格外哑,让宋春迟以为他不舒服,忙凑近把手背贴在他额头上。
“咦?不热呀!”
赵景润咳嗽几声,把身子偏转,衣袖搭在双腿之间,眼神飘忽不敢同宋春迟对视。
宋春迟这才注意到,他衣袍上的某处褶皱,连忙别过头。
“我们快出去吧!”
她走到外间,背对赵景润,等了有一会儿才转过身,扶着赵景润上了特制的轮椅。
她推着轮椅,小心跨过阶梯,迎着光,向着宴会中心走去。
细碎的金色洒在他二人身上,像是蒙了一层金辉,恍若神祇,又似神仙眷侣。
路上的奴仆见到他们,纷纷驻足,不认识宋春迟的丫鬟们低声闲谈,琐碎的话语传进二人耳朵里。
“这是谁家的小姐,居然哄着世子出了门?”
“他两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好不登对。看来府上马上就会有喜事了……”
诸如此类的言语,宋春迟听了一路。
她面不改色,推着赵景润直至宴会中心。
见她二人出来,回到宴席上的赵紫萱瞬间红眼,很快被压下。
宋春迟眼尖,立马注意到。
她把赵景润交到云雀手中,向众人行礼,短暂地交代了一下她的去处。
“原来是迷路了呀?只是我很好奇,宋姑娘既然是迷路呢,怎么会同赵世子碰到一起呢?”
站在赵紫萱身边脸生的贵女率先开口道:“刚刚我可是听说了好一嘴关于宋姑娘你的侠义之举呢?”
她话一落下,之前追着宋春迟到墨文斋的婆子适时跑出来,凑到国公夫人耳边,神色激动。
众人只见,国公夫人言笑晏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看向宋春迟的目光也充满不善。
15. 要挟
“宋姑娘……”
国公夫人幽幽开口,平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意,“我本以为你救了景润,不慕名利,是高洁之人,所以设宴款待,却不想……”
她语气停顿,骤然加重语气,呵斥道:“你竟是图谋不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
她抚着胸口,舒缓呼吸,面露为难:“你若是倾慕景润,大可言说,许你贵妾之位,你若是不满,我也可禀明圣上,为你争来侧夫人之位,只是你……”
国公夫人口中太多的未尽之语了,引得人抓耳饶腮,催促道:“宋姑娘如何?”
那婆子似乎不满,跪在众人中间,指着宋春迟道:“宋姑娘欺负我家世子今日受了伤,行动不便,居然试图强行玷污世子,做出那等爬床的无耻行径!”
她言辞激烈,确之凿凿。
太阳火辣,众人半点不觉炎热,眼神兴奋,八卦之火汹汹燃烧。
国公夫人撑着额头,似乎被气晕了。
赵紫萱走到国公夫人身前,为她轻按脑袋,对着宋春迟责怪道;“宋姑娘,你既然知道我家哥哥最重礼数,为着你的清白定会为你负责,可你为何又这么愚蠢,做出这等祸事寒了哥哥的心。”
话里话外,尽是宋春迟不择手段之意。
有不平者愤愤道:“这是哪家姑娘?如此轻浮!”
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
“她家住在内城最外边,县丞府上,她爹是宋文远!”
那道声音宋春迟听着格外熟悉,她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觉脑迪上青筋横跳。
那张脸,瞬间让她想起穿越初始的各种不愉快来。
那是害死原身的罪魁祸首,柳如烟。
今日她穿着新制的白纱裙,戴着国公府赐下的金钗,在众人注视下,缓缓登场。
“我曾与宋春迟是闺中好友,后来她觊觎与我心意相通的未婚夫,各种纠缠,我无奈之下与她断了关系,没曾想她居然出现在国公府这等神圣之地。”
“我想是夫人慈悲,小姐善良,这才允了她这等疯癫无状之人登门入府,还被如此礼遇……”
“可是这宋春迟心思确实恶毒,我刚听闻夫人提及恩情一事,我思来想去,只觉不妙,怕不是这宋春迟夺了谁的机遇,冒充恩人……”
宋春迟冷笑一声,静静看着柳如烟表演,若不是此情此景不适宜,她真想给柳如烟鼓掌,演技精湛,好一盏绿茶。
她侧眸看向赵景润,他似乎忍耐不住,想要发作。
她当即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听着柳如烟胡编乱造。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宋春迟俨然成为了一个嫌贫爱富,觊觎姐妹男人,不顾廉耻,胆大妄为之人。
有丫鬟见柳如烟说得口干舌燥,立马送上茶水。
宋春迟余光看去,啧,真是好一盏绿茶。
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柳如烟不满地瞪着宋春迟,“你笑什么?”
“我笑你喝的茶好。”
柳如烟不懂其意,但自觉不是什么好话,气急败坏地想要撕扯宋春迟,让她道歉。
直到国公夫人一声呵斥,她才停下手,瘪着嘴巴,退到一侧。
“宋姑娘,可有此事?”
国公夫人指的是宋春迟冒领他人恩情之事。
“我自己的恩人我会不清楚吗?”
赵景润终究是没忍住,开口讥讽道:“难为这位姑娘为我操心呢,不得不让人怀疑你的动机呢?”
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目光射向柳如烟时,刻意避开了宋春迟的目光。
他怕她生气。
尽管她一再耳提面命,要求他不要掺和进去,可是——
他一看见她一身柔弱,被众人目光围剿下,还被人言语针对,他就克制不住,想要为她争辩出头。
“世子!”
坐在上首端庄慈祥的母亲,语气隐忍,责怪之意涌出,在怪他此行此举不合时宜。
他想到前两日独自一人跪在祠堂的苦楚,冷寂,不禁挺直了背,迎面直视他的母亲,国公夫人。
“宋姑娘品行上佳,从未要求儿子为其作什么,至于这婆子所为,乃是儿子不争气,为情所动,冒犯了宋姑娘!”
全场惊愕。
“哥哥!”
赵紫萱想要制止他,被国公夫人拉下,像是想要听他继续说。
他撑着自己行动不便的身子,强行走到众人面前,屈伸行礼致歉。
“府上管理不当,惹了诸位夫人小姐笑话,还请诸位见谅,清弊耳,睁明眼,勿要让攀咬嫉妒之人污了诸位耳朵,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说完,他扫袍跪在国公夫人面前。
“儿子不孝,没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劳累母亲为儿子操心。宋姑娘无辜,受儿子牵累,平白蒙受不白之冤,沾染一身污名。烦请母亲派人送宋姑娘回府,余下事宜交给儿子善后。”
他说的话,有条不紊,如徐徐清风灌进众人耳朵。
上首高坐的国公夫人在赵紫萱搀扶下站起身来,沉声道:“那便如世子说的办吧。”
众人见好戏逐渐散场,也纷纷提出请辞。
宋春迟走到赵景润跟前,身上的阴影投在他的身上。
她盯着国公夫人,问道:“敢问夫人,今日过后又当如何处罚赵世子呢?”
此话一出,走至院门口的众人纷纷停驻,相互交耳,目光之中皆是不可置信。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宋春迟继续说道:“世子这腿,是夫人派人罚的吧?”
威风拂动树梢枝叶,沙沙作响。
宋春迟盯着国公夫人,眼神交汇,火药味十足。
国公府内宾客散尽后,宋春迟被国公夫人很客气地请出了大门。
无人知道两人眼神交汇间发生了什么,除了宋春迟自己。
她挥手告别赵景润,独自一人穿行在人流里。
她现在要赶紧找到江挽生,同他谈条件,要求他安全送她至云州。
不然,她担心自己活不过明天,毕竟她拿赵紫萱身世威胁国共夫人。
想到这,宋春迟不禁思绪发散,她回想到前世曾听丫鬟婆子碎嘴时透露出的秘密。
世人皆知,国公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其实不然。早年国公府还是忠义侯府时,生于安仪长公主膝下的国公夫人下嫁给当时还是侯爷的国公,正逢新婚便遭遇宫变,作为当今圣上一党的国公一家,被旧太子一族打压,国公一家不得不流亡南方。逃亡三年,归京途中遇盗匪,国公夫人不知所踪,七月后才在一处农户里被找到,彼时国公夫人已然怀孕。
太医诊断,胎儿八月,是为国公之子。国公夫人亦扬言,幸得腹中胎儿保佑,才免于此难。直至赵紫萱生下后没几年,国公因病去世,关于赵紫萱身世的闲言碎语才慢慢消失。
毕竟,众所周知,国公夫人甚爱此女。若是污点,必定不会做此声势。
她倒觉不然,丫鬟婆子还曾说过,当时与国公夫人一同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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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还有国公夫人的贴身侍卫,赵宜。
据说是为救国公夫人,跌下悬崖,死无全尸。
当时,国公夫人已然被她激怒,为求脱身,她试探性的提出了赵宜的名字,谁知国公夫人立马慌了。
不禁对她好言相待,还向众人自责对赵景润管理过严。
呵呵。
宋春迟收回思绪,拐进巷道,来到与江挽生接头地点。
“姑娘,请。”
灰衣小厮替她卷起珠帘,侧身让她进去。
宋春迟朝着暗处,一一将取药经过诉说。
江挽生方才从阴影里走出,端着笑,“姑娘聪明。”
她走近,把牵机药盒缓缓打开,露出灰褐色香丸,经过长时间暴露,香丸香气散得差不多,只有一点点余香。
余香扑在江挽生的脸上,让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赞叹道:“不愧是牵机!”
宋春迟莞尔。
随后立马合上药盒,收回袖笼,不动神色的拉远与江挽生的距离。
“我有条件。”
“姑娘不是已经提过了吗?”
江挽生摇出纸扇,面上疑惑。
“我要你保我安然无恙地到达云州,不然……”
“不然什么?”
江挽生贴近她,纸扇隔在两人脸之间,他轻轻一笑,可眼底却丝毫未有笑意。
“不然你所做之事,立马会被告知国公府。我想公子所行之事,也不想大张旗鼓吧?”
啪啪啪——
江挽生鼓掌完,房间内顿时出现四五个灰衣小厮,把宋春迟团团围住。
“姑娘凭什么觉得,你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呢,单凭赵世子?”
“不对,此事赵世子应当是不知情的……那就是国公府的小丫头……叫什么……云紫……”
砰——
一个硕大的荨麻袋子被甩出来,袋子口系得紧紧的,袋子里面似乎有活物,在不停挣扎。
江挽生蹲下身,慢慢把袋子解开,云紫眼睛上绑着粗布,嘴巴被木塞堵住,只能“呜呜呜”地发出呼救。
就在宋春迟分神之际,灰衣小厮已经绕道她背后,将她按住。
她袖笼中的牵机药盒也被取出。
灰衣小厮恭敬地送上药盒,顺道还踹了一脚她。
“就凭你,还想威胁大人?”
江挽生扬手,灰衣小厮把宋春迟绑住退下。
“听说,牵机之药,遇水即化,无形无色。不若就由姑娘你来尝一尝……”
江挽生说着,指甲盖抠出一点香丸,没入茶水中。
灰褐色渣粒遇水即溶,他强硬地灌进宋春迟的嘴巴里,令她吞下。
预想中的痛苦神色并未出现在宋春迟脸上,她反而笑得讥讽。
半刻钟一晃而过,宋春迟仍旧好端端的坐在地上嘲笑。
“公子,如何觉得我会没有后手?”
“你要如何?”
宋春迟挣扎着站起身,直视江挽生:“放了云紫。”
衣袖底下,被麻绳束缚住的手腕在轻轻转动,两只手腕向上扭起,转成一个常人难以做成的动作,重复之下,麻绳松动。
疼痛带来的冷汗贴在她衣衫内衬,可她不敢泄露一丝。
她绷紧身子,淡淡开口道:“我要平安的出望京。”
江挽生笑,“不去云州?”
“我怕我死在路上。”
宋春迟冷眼回怼,趁其不备,松开的手腕立马扑向江挽生。
16. 前梦
二人摔倒在地,等江挽生反应过来时,一根镶着白玉的铃兰银簪已经怼到他脖颈上。
外面听闻动静的小厮跑进来,持刀相对。
“放了大人!”
宋春迟不动,贴在江挽生耳边道,“我这人一贯诚信,只是公子你不讲道义。”
“哈哈哈哈……”
江挽生躺在地上,畅怀大笑,许久才应道:“好。”
“只是宋姑娘,你先放开我。”
江挽生暧昧一笑,宋春迟这才发现两人挨得极近,晃神之下,形式反转。
银簪跑到了江挽生的手上。
他抚摸着银簪上的白玉,轻轻划在宋春迟的脸上。
她的脖子被江挽生反勾,动弹不得。
“赵世子对你倒是深情,居然亲手制簪,啧啧……”
银簪被插到她发髻上,江挽生松开她,玩味笑道;"那在下便等着宋姑娘的君子一诺了。"
“请——”
灰衣小厮得令,把云紫推拉到她身旁。
她搀扶着云紫,半点不敢分心,一路跑到木家医馆。
一进门,她便合上门。
“木医师,你快帮帮忙!”
云紫被她搀扶着躺下,她小心翼翼解开她的外衫,露出青紫一片的淤痕。
“你被他们打了?”
云紫摇头,忍着上药疼痛,轻声道:“是夫人。”
“那日我半夜出来,隔日便被夫人审唤,与我交好的丫鬟为我作证,夫人才消了怀疑,不过也免不了一顿打。好在管事婆子怜悯我,加上我的身契本就是活契,交了银子便出来了。”
“只是姑娘你……怕是危险……”
木医师不知何事,听不懂她们的哑谜,上完药便出去了,走时还不忘朝宋春迟伸手要要钱。
“这次加上上次的,一共二两!”
她没犹豫,掏出银锭递过,心下思考着,国公夫人未曾施展的杀局。
那日,经云紫提醒,她在国公夫人设宴日格外注意,并未察觉什么危险。
她将心中疑虑道出,引得云紫黯然一笑。
“姑娘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如何不算入局?”
“世子清贵,望京里想要同世子结亲的大家不计其数,经夫人这一遭,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心悦于你。”
“试问姑娘,有哪位大家小姐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婚前有人,作践体面?”
云紫自嘲一笑,继续说道:“我入国公府已有近十年,大大小小的阴私事件也见了许多,夫人目的不过是……”
“借刀杀人!”
二人齐声道,随后相视一笑。
“姑娘既然懂了,可想到脱身之法?”
说到这,宋春迟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如何被江挽生的人抓过来的?”
“江……”
云紫失神喃喃道:“我弟弟也姓江……”
“云紫?”
宋春迟唤道,“你可是想到什么呢?”
云紫摇头,“我受姑娘所托,找了城里最碎嘴的婆子,以重金利诱,想让婆子在三日后把国公府重宝失窃事件透露出去。可是我刚一开口,那婆子立马变脸,将我打晕。”
“想来,这婆子也是这位……江大人底下的人吧。”
“就是不知,这江大人长什么模样……”
宋春迟理解,云紫与幼弟分散多年,望京城中江姓之人甚少,偶然听闻难免闻姓生情。
她拍拍云紫肩膀,安抚道:“等你伤好不就可以去寻找弟弟了吗,你说是不是,云紫?”
她身子贴着云紫极近,身体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人有母亲怀抱般的感觉。
云紫不禁羞赧道:“姑娘,唤我阿紫吧,江云紫。”
国公府。
丫鬟婆子们低着头,走在路上,遇过国公夫人所在的庭院时,更是加快了脚步,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待走远些了,才有小丫鬟拍着胸口道:
“夫人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架势,我竟是从未见过。”
一旁年纪稍长的丫鬟立马捂住她的嘴,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
小丫鬟不解,刚张开嘴。
捂着她嘴巴的丫鬟便被一道大力扯走,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嬷嬷站在她前面,左右上弓,把小丫鬟的脸抽出血来。
“妄议主子,来人,带下去!”
小丫鬟惊恐着眼被拖走,年纪稍长的丫鬟,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嬷嬷仁慈,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
老嬷嬷不理会,踩着她的手指走进书房。
门一推开,铺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众人连续咳嗽。
“书房今日是谁打扫?”
“禀嬷嬷,奴婢昨日打扫过了。书房两日一扫,我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年纪稍长的丫鬟捂着受伤的手指,一路跪爬着扯住老嬷嬷裤脚,拼命解释道:“奴婢丝毫不敢偷懒啊,还望嬷嬷明察!”
老嬷嬷一脚踹开她,只身走进书房,转了一圈。
她回到门口,借着阳光,扫视地上的脚印,明显出现一深一浅。
书房有人来过!
老嬷嬷赶紧带着人,前往国公夫人身边禀告。
“……想来是那贱丫头偷偷潜进书房,还不知盗走了什么宝贝呢?”
国公夫人积压了一上午的郁气有了出处,她笑道:“张贴告示,捉贼!”
一众奴仆得令,带着官府官兵,分别朝着县丞府和木家医馆奔去。
墨文斋里,赵景润刚从药浴中出来。
升腾的水汽弥漫在他身上,沁润出一身白玉肌肤。
他捋起散落的湿发,捡起围屏上的衣袍,两手一抖,丝绸里衣套在身上。
摆动的衣角里露出修长的双腿,迎风迈步。
老医师上前,为他取出扎在头顶的银针,端上一碗冒着苦味的汤药。
他接过一饮而尽,合衣躺在床榻上。
他放空思绪,满脑都是宋春迟最后对他投来的安抚眼神。
“也不知,她还好不好……”
他低喃出声,在空寂的房间里惆怅。
倏地,房间里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
“你不去见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谁?”
赵景润绷紧身体,环顾四周,空无一物。
风儿掠进房内,轻轻摆动纱幔,香炉里的檀香顺着风儿的方向蜿蜒曲折。
一路钻进他的鼻尖。
“谁?”
他再次警惕出声,整个屋子里却安静极了,只有檀香燃烧掉落灰烬声。
“我是……”
那道男声再次响起,他听完感觉格外熟悉。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见那道男声在他脑海里说:
“我就是你啊。”
檀香彻底燃尽,最后一点猩红变成白灰,随风掉落在沉木桌上。
赵景润双目紧皱,脑海里闪现出一帧帧画面。
那些画面就像是回忆一般,在迅速倒退,许多陌生又熟悉的人脸在朝他笑怒嗔痴。
脸上表情一再变换,最终停留在一张笑容明媚的脸上。
看着这张脸,他紧皱的眉头不禁柔和。
是她——
磅礴大雨里,宋春迟穿着简陋的棉麻衣衫,裤腿被高高卷起,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淌在水泊里。
溅起的水珠高高向上弹起,放大在他眼前。
“不好意思,公子,借过。”
宋春迟抱着雨里嚎哭的小孩,侧身而过,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
远处是倒塌的茅草棚。
不少小孩子都聚在茅草棚前哭泣,大大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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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格外无助。
来往救灾的人很少,多是妇孺老人一辈,独独那个眼神澄澈的少女扎在救灾人群里面,一趟接一趟。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小孩,行动十分不便,雨水几乎浸湿她全身,她却把伞面往小孩子倾斜。
“囡囡,你乖乖在这里等姐姐,姐姐马上就过来。”
她把伞塞在小孩手中,自己淋雨跑往受灾处,帮着妇孺搬起坍塌的黄土砖。
赵景润心疼,想要上前帮忙,但他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往着同少女相反的方向走。
他听见自己说:“外城受灾严重,这些灾民赶到城瓦去。”
云雀在旁举着伞,语气试探:“夫人呢?”
“不必管她。”
夫人?
他这是跟迟迟成亲了吗?
眼见自己离宋春迟越来越远,他挣扎身子,想要脱离这具躯壳,无果。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是夜。
雨渐渐停了,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幕下,他看见自己端着一碗姜汤,停驻在门前。
门内,是宋春迟一阵阵的咳嗽声。
叩叩叩。
他敲门,门内传出宋春迟冷淡的声音:“夫君,今日在别处歇息吧,我惶恐过了病气。”
他也没强求,吩咐丫鬟把姜汤送进去便离开了。
门内咳嗽声声声剧烈,他的脚步竟短短停留一瞬便大步离开。
赵景润只觉目瞪口呆,这是娶了迟迟的他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画面再次扭曲。
阴暗的祠堂内,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在他身前,站着他自小尊敬的母亲。
“你可知错?”
他没有吭声。
直至荆棘布满的鞭子抽烂他的衣衫,他嘴巴里才泄出一丝痛哼。
他的妹妹拉扯着他母亲的衣角,在帮他求情,说着:
“是那宋春迟蛊惑哥哥,所以哥哥才不肯娶……”
赵紫萱说到一半哑声。
他听见自己顶撞母亲,他说:“儿子这辈子只会有一位妻子。”
沾着血迹的鞭子再次落下。
这一次他连一丝痛哼都没有发出。
他要娶谁,他不是同迟迟成了婚吗?
疑团接着一个又一个,缠绕在赵景润心间,他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他看见他的母亲丢下鞭子离去,他的好妹妹抱着他痛哭不止。
她对他说:“哥哥,我帮你……我帮你……”
阴暗的祠堂里突然闯进大片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看清眼前时,画面已经变成了他的卧室。
宋春迟躺在他身边,脖颈上有还没有褪去的红痕。
看着赵景润脸一红,眼神打转,克制自己不去看她。
可这具身子强硬,逼着他从脚到脸,红得彻底。
宋春迟双眼惺忪,见他要走,伸出双手求他抱抱。
他贴近她香软的身子,同她相拥。
耳畔,是带着甜腻的呼吸。
“夫君,你今日下值早点回来哦……”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狡黠笑道:“我有惊喜~”
他仍旧绷着一张脸,毫不在意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说。”
呸!
赵景润注意到,这男人明显心口不一,他耳尖都红了,分明很期待,还故作不在意。
好装啊!
这男人是他吗?
赵景润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他受视角限制,只能跟着这具身体的动向了解。
于是,他顶着无聊,看着男人忙完公务,又借口出城,跑到制衣坊精挑细选,直至傍晚,才穿着心仪的衣裳出了门。
17. 前梦
墨文斋里,赵景润刚从药浴中出来。
升腾的水汽弥漫在他身上,沁润出一身白玉肌肤。
他捋起散落的湿发,捡起围屏上的衣袍,两手一抖,丝绸里衣套在身上。
摆动的衣角里露出修长的双腿,迎风迈步。
老医师上前,为他取出扎在头顶的银针,端上一碗冒着苦味的汤药。
他接过一饮而尽,合衣躺在床榻上。
他放空思绪,满脑都是宋春迟最后对他投来的安抚眼神。
“也不知,她还好不好……”
他低喃出声,在空寂的房间里惆怅。
倏地,房间里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
“你不去见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谁?”
赵景润绷紧身体,环顾四周,空无一物。
风儿掠进房内,轻轻摆动纱幔,香炉里的檀香顺着风儿的方向蜿蜒曲折。
一路钻进他的鼻尖。
“谁?”
他再次警惕出声,整个屋子里却安静极了,只有檀香燃烧掉落灰烬声。
“我是……”
那道男声再次响起,他听完感觉格外熟悉。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见那道男声在他脑海里说:
“我就是你啊。”
檀香彻底燃尽,最后一点猩红变成白灰,随风掉落在沉木桌上。
赵景润双目紧皱,脑海里闪现出一帧帧画面。
那些画面就像是回忆一般,在迅速倒退,许多陌生又熟悉的人脸在朝他笑怒嗔痴。
脸上表情一再变换,最终停留在一张笑容明媚的脸上。
看着这张脸,他紧皱的眉头不禁柔和。
是她——
磅礴大雨里,宋春迟穿着简陋的棉麻衣衫,裤腿被高高卷起,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淌在水泊里。
溅起的水珠高高向上弹起,放大在他眼前。
“不好意思,公子,借过。”
宋春迟抱着雨里嚎哭的小孩,侧身而过,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
远处是倒塌的茅草棚。
不少小孩子都聚在茅草棚前哭泣,大大小小的,看着格外无助。
来往救灾的人很少,多是妇孺老人一辈,独独那个眼神澄澈的少女扎在救灾人群里面,一趟接一趟。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小孩,行动十分不便,雨水几乎浸湿她全身,她却把伞面往小孩子倾斜。
“囡囡,你乖乖在这里等姐姐,姐姐马上就过来。”
她把伞塞在小孩手中,自己淋雨跑往受灾处,帮着妇孺搬起坍塌的黄土砖。
赵景润心疼,想要上前帮忙,但他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往着同少女相反的方向走。
他听见自己说:“外城受灾严重,这些灾民赶到城瓦去。”
云雀在旁举着伞,语气试探:“夫人呢?”
“不必管她。”
夫人?
他这是跟迟迟成亲了吗?
眼见自己离宋春迟越来越远,他挣扎身子,想要脱离这具躯壳,无果。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是夜。
雨渐渐停了,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幕下,他看见自己端着一碗姜汤,停驻在门前。
门内,是宋春迟一阵阵的咳嗽声。
叩叩叩。
他敲门,门内传出宋春迟冷淡的声音:“夫君,今日在别处歇息吧,我惶恐过了病气。”
他也没强求,吩咐丫鬟把姜汤送进去便离开了。
门内咳嗽声声声剧烈,他的脚步竟短短停留一瞬便大步离开。
赵景润只觉目瞪口呆,这是娶了迟迟的他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画面再次扭曲。
阴暗的祠堂内,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在他身前,站着他自小尊敬的母亲。
“你可知错?”
他没有吭声。
直至荆棘布满的鞭子抽烂他的衣衫,他嘴巴里才泄出一丝痛哼。
他的妹妹拉扯着他母亲的衣角,在帮他求情,说着:
“是那宋春迟蛊惑哥哥,所以哥哥才不肯娶……”
赵紫萱说到一半哑声。
他听见自己顶撞母亲,他说:“儿子这辈子只会有一位妻子。”
沾着血迹的鞭子再次落下。
这一次他连一丝痛哼都没有发出。
他要娶谁,他不是同迟迟成了婚吗?
疑团接着一个又一个,缠绕在赵景润心间,他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他看见他的母亲丢下鞭子离去,他的好妹妹抱着他痛哭不止。
她对他说:“哥哥,我帮你……我帮你……”
阴暗的祠堂里突然闯进大片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看清眼前时,画面已经变成了他的卧室。
宋春迟躺在他身边,脖颈上有还没有褪去的红痕。
看着赵景润脸一红,眼神打转,克制自己不去看她。
可这具身子强硬,逼着他从脚到脸,红得彻底。
宋春迟双眼惺忪,见他要走,伸出双手求他抱抱。
他贴近她香软的身子,同她相拥。
耳畔,是带着甜腻的呼吸。
“夫君,你今日下值早点回来哦……”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狡黠笑道:“我有惊喜~”
他仍旧绷着一张脸,毫不在意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说。”
呸!
赵景润注意到,这男人明显心口不一,他耳尖都红了,分明很期待,还故作不在意。
好装啊!
这男人是他吗?
赵景润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他受视角限制,只能跟着这具身体的动向了解。
于是,他顶着无聊,看着男人忙完公务,又借口出城,跑到制衣坊精挑细选,直至傍晚,才穿着心仪的衣裳出了门。
他骑着白马,迎着抹了糖水的红云,不紧不慢地向着国公府行进。
途中,遇到了曾被宋春迟救助的小孩。
那小孩追着他边跑边哭,一直到拦在他的马前,哭声凄厉:
“世子,救救姐姐!求求你,救救姐姐!”
“姐姐,她出事了!”
他顺着小孩手指指向望去,那里是御史府。
与诸多庭院扎堆在一起,翘起的金黄屋檐上,红云扎堆,愈来愈红,宛若鲜血。
那男孩还要再说,被跑来的云雀堵住了嘴巴。
跟着云雀跑来的一干奴仆跪在地上,把他转道去往御史府的道路挡住。
赵景润看见他的脸上沁出冷汗,白了唇瓣。
云雀在他冷漠眼神下,扛不住,吐出真相:“夫人要杀夫人。”
他挥舞马鞭,重重甩在马臀上,马儿架起前驱,向着底下奴仆踩踏。
他却是不管不顾,驾马径直踏过,顺手抽出奴仆腰间别着的长刀,朝着御史府方向前进。
血污染脏了他的衣袍,他对着拦住他的奴仆,生疏的挥舞长刀,一刀又一刀。
费劲拔出又挥出。
他麻木看着,无辜的奴仆倒在他的刀下,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最终,生养他多年的母亲,站在了进入御史府的巷道口子。
满身华服,雍容华贵。
“世子,你要去哪?”
他说:“我要救我的妻。”
“她不是你的妻。”
他隐忍克制的声音夹杂凄厉绝望,他跪在地上,哀求道:“她是我上拜天地,下祭祖宗的妻。”
“求母亲,放过我们吧。”
他卑微地低下头颅,哪有一点往日的清贵骄傲。
“世子糊涂。”
装备精良的宫中护卫叠出,拉着他的胳膊,逼迫他踏进那顶象征着权利富贵的轿子。
“不!”
他拼命反抗,甚至丢出了他代表世子身份的家族玉佩。
“母亲,我可以不当这个世子,求求你……”
金鞭挥斥,重击压弯他的后背。
他的母亲,高高在上,漠然审判:“家族供养你二十年,你不恭不孝不敬,罔顾家族荣耀,一心儿女私情,是该罚……”
一下,两下……十三下……
他的脊骨越压越弯,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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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却再没有低下。
十四,十五……十七……
鞭鞭带血,鞭鞭重响,似是要抽断他的脊骨。
赵景润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道金鞭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无法感知,他却痛得不能自抑。
等到第二十鞭抽完,他看见他伏在地上,倔强地抬起头,朝他的母亲磕头。
“儿子,拜别母亲。感谢母亲大恩。”
话落,一瓶印着保心丹三字的药瓶滚落到他面前。
然后他踉跄着捡起药,爬上马,一路跃进御史府。
寂静无声的庭院里,满地的残羹剩宴,地面上还滚动着许多流着酒液的杯盏,也不知那一盏曾是宋春迟饮下的。
他拦住躲在庭院一角的丫鬟,逼问宋春迟的去处。
那丫鬟惊惧,结结巴巴,半天也不开口。
他当即就是一刀,捅进丫鬟腹中。
“是……赵……小姐……我……我……”
丫鬟惊惧昏死。
不过好歹,道明了方向。
赵景润提着的心,小小的波动了一下。
但进入阁楼,看着他砍倒木门,露出门后面的人时。
他那颗波动的心瞬间剧烈起伏跳动,几近骤停。
“阿迟——”
“迟迟——”
赵景润猛地睁开眼,眼底恐慌。
他伸手摸向后背,一手冷汗。
“云雀——”
他朝屋外喊道,许久才平复心神。
“世子,怎么呢?”
他望着云雀关心的面容,脑海里不可控地想到了梦里云雀阻拦他的画面。
于是,他含住了舌尖上的话语,转问道:“母亲如何呢?”
云雀脸上露出笑容,劝道:“世子莫要再气夫人了,夫人这会儿还没吃饭了。小姐劝了许久,才勉强动了一下筷子。世子您……”
“我待会自会向母亲告罪。”
云雀喜上眉梢,不加遮掩,“那我现在就去给小姐报喜,夫人知道了,想必也会欣慰!”
他挥手,示意云雀离开。
望着云雀的背影,他的脸色一暗。
云雀是他母亲的人。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她们不能留她一条生路。
难道,是因为身份之别吗?
他站起身,试探性做了一下跳跃动作,腿间痛感明显。
不过他没停顿,穿好衣衫,整理容颜,绷紧了嘴巴朝着大堂去。
一进去,便听见云雀谄媚笑声:“您看,世子这就来了。”
“来啦。”
见他来,国公夫人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赵紫萱见状,忙戳她手肘。
“母亲!”
国公夫人这才让他落座:“想清楚了?”
赵景润点头,主动认错,一切按照国公夫人心里所想的说,说得国公夫人眉眼展开笑意。
他方才提出:“不过儿子,需得出门一趟,亲手了断,恐落人话柄。”
国公夫人脸上笑意僵住,语气意味不明:“哦?”
“那边去吧。”
赵景润告退,赶着黄昏,只身前往木家医馆。
赵紫萱颇有些留念的盯着赵景润的背影,嗔怪道:“母亲,你说说哥哥……他……哼!”
国公夫人揉揉她脑袋,不在意道;“你哥哥随了他爹,不见棺材不掉泪。”
“爹?”
赵紫萱偏头,似乎在思索,“那我呢,也随了爹吗?”
国公夫人赶紧岔开话题,点点她脑袋道:“你随他干什么,自然是随我,你瞧瞧你眼睛嘴巴鼻子,哪点不随我!”
母女二人笑作一团。
云雀得国公夫人眼神示意,悄悄退下,朝着赵景润走出的方向,一路跟踪。
夕阳西下,橘红染红了大地。
踩着这抹红晕,赵景润踏进了木家医馆。
里面的摆设东倒西歪,俨然经历过一场乱斗。
他走到一处,蹲下身来,整个人的身子背对夕阳,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半晌,他才站起身,转身出去,黑墨浮上。
天际最后一抹云白,照亮了他手中的那根铃兰银簪。